当前位置:首页 > 武侠小说 > 天剑流影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横刀飞渡长河荡,夺云拂乱定乾坤(上)

    长空晻晻,四野荒楚,千里之地,蔓草丛生。

    李朝每驰鹜一步,纤秀清丽的脸庞便眼泪澜澜,多少次了,她总幻想着与他再度相见,哪怕仅有只言片语,哪怕仅是惊鸿一瞥,可那已入黄泉的人再也不能回来,看不见她的哭泣,听不出她的呼唤。

    正是:梦里只见故人飞,从无回首相望!

    时光飞逝,李双白的音容逐渐在脑海中模糊,李朝恐惧着,担忧着,她多想记下他的样子,呐喊着,子君,回来吧!

    独自思人是煎熬的,不期今夜那魂牵梦绕的身影陡然出现,点燃了李朝内心那已频近寂灭的希望,她追风逐电也似的奋起直追,看也不看四周,好似无边的黑暗与她全不相干,丝毫不在意前方是否潜藏危险。

    叹:人世里有多少痴男怨女?

    为何如此惦念他,甚至不愿忘记?李朝深思后认定,最令她难以忘怀的是他那少年坚持,是他残躯的毅力,那精神滔滔荡荡,可洗濯人的心灵,可驰魂宕魄。

    夷然狠刹浑不怕,只因悲伤难遮弃。

    天地间,凡万物生灵,不以物质而惑,不以色而迷,不以利而诱,此精神蕴结,虽死犹存于世,在浊浊尘世,恰似被点上了圣洁,在生时烂烂绽放,死后也从未落幕。

    剑客与杀手,生死抉择之间,不管柳枫也好,蓝少宝也罢,亦或是狠戾如李双白,俱逃不过命运轮转,最终只看意气伸向何方,把自己的生命交托于天地,以人世来公判,执拗的死去,会拐弯取巧的活下来。然活者又如何,不过是从一个炼狱通向另一个炼狱。

    天道不仁,强霸争权,兴祸乱,挑干戈,百姓要么被服奴役,要么于洪流中挣扎,迫不得已行军入伍,乞求赏一口饭。

    从来歃血不管生与死,打打杀杀讨生活,强人为刀俎,苍生为鱼肉,道德仁义皆丧尽,礼义廉耻俱泯灭,盗贼乱点烽烟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富贵朝不保夕,贫穷年年有,钱帛尽,饿殍生,饥馑荐臻,互相践踏,哀鸿遍野无人问,你也抢,我也夺,抢来夺去,人杀人!

    析骨而炊,易子而食,烽火中的啼哭,血泪难尽述。

    古来道:兴败无常,得失相抵!

    千夫不愿为奴,不愿死,江山只待谁纵横?

    烈火无尽,仁人志士踏涅槃,伸手指天河,乱手飞处,玉阶盘错,蹈昔日志士峥嵘,诛无道之邦,自强之心不灭,不思恶讦,唾之以门橹。

    乱世诉,端审己身,可曾操国家之难?可曾操同室之戈?有之,或未有之?

    柳枫叹:为家国而毁别国,操戈兴他国之难,恶讦,掩耳折腰,为生存谀笑,耻吗?吾辈一同扪心自问!

    志气凌云的英雄豪杰,凭栏观四海,孤立一片片古战场,古道萧瑟,只影凭吊,刀锋剑云竞相过,徒留一道道流影,落寞地划过天际!掩袖垂泣,弃爱绝恨,抛弃所有,与家断绝,踏进血海,深仇难望,损了身体,舍了名誉,即使立身污浊,也孤注于志气。现而今那条路却渺渺无际,看不见希望,目今落得个忠奸不辨之徒。费尽心力,诸事成空,却只能轻轻地跪伏,望天而嚎,泪眼朦胧,怜悯疾呼:“割不掉,舍不下,概因半生辛劳,已倾尽所有,怎堪前功尽弃?前行孤寂,犹在峭壁中攀爬,早已望不见回头路。”

    前方,或死,或生!倘若回头,可以安然么?

    蹉乎,人世起波澜,皇天不亲,素来由人覆灭,又岂须老天垂怜?那李家先辈们不曾面缚降城,他既为儒者,以大成,以大义,愿神魂碎裂,扔弃悲泣痛苦,为志向而搏杀天下。

    乾坤镜里照肝胆,执笏书事,笏笔备书,愿将志气付江湖,溺身杀伐,誓不做讦人手下之昆仑奴!发虑宪而冲冠,指天再借一方净池,濯濯全身尘污!纵使吾皇不信,也无愧于心!扯下一片衣角,以血写就,仰天叹一口!

    柳枫定睛望着手指的鲜红,下定决心似的道:“人而无仪,行而无义,不死何为?我愿忍丑以待时机!”

    黑夜无边,山风灌骨,吹起柳枫的长发在暝雾中丝丝飞舞,只见他目光中现出少有的冷杀,恨声道:“老贼,李枫与你誓不两立!”

    远处,柳敏儿与眭听轩一齐踏风而至,走近后悄然立在旁侧,见柳枫这番神容,二人皆各有思忖。

    柳敏儿一阵涩然泛上喉头,低首处,一只手正迟疑着伸向袖口,触摸着那道掖藏的圣旨,许久,方踮足奔前,交给柳枫。

    圣旨中,李璟显然因谣言而恐慌,令柳枫尽速击退强敌,即刻返京,限期早则十日,迟则半月,不得有误。

    柳枫看罢默然。

    眭听轩目见圣旨,不睹也了然,瞥见血书,神思猛为那物所夺,面容固然冷淡依旧,却走开一步,陷入某种凝思,抬首望苍穹,眼前蓦然闪入一个十岁的少年。

    那少年略有几分稚气,眉宇间与眭听轩惊人的相似,状貌修伟,清挺至极。在眭听轩的记忆中,他总是卷缩在那架金匮内默不作声,金匮被拉开一条缝,从那隙中窥出,一滩鲜血猛地喷溅过来,射在他的衣袍及眼角上,他双目陡然呆傻,怯怯地注视着滚落至金匮跟侧的人头,大气也不敢出。

    那也是个少年,只有九岁大,两人是堂兄弟,半刻前,他们讲好一起玩捉迷藏,堂兄方躲入金匮,听到堂弟的脚步声近在咫尺,正欲推开金匮一角窥看堂弟的行踪,不料,望见的是堂弟已身首分离。

    金匮里黑漆漆的,那室内也死一般寂静,老半天无人敢入,他的心也随金匮而鸣,声似槌镜,清而悲。

    此后的岁月里,很长一段时间,那少年再也不会说话。

    眭听轩记得哥哥奔了进来,一面焦急失色,在那园中四处找寻,一面吃惊地四下张望,幢幢屋宇满室鲜血,庭院长廊,随处皆是横陈的死尸。

    哥哥急坏了,慌张地唤道:“昭仁,昭仁……”良久,才寻出金匮内的少年,将他拉起来,却发觉他已经呆了,傻傻地一句话也不说。

    哥哥将他搂在怀中,见其死盯着那颗人头不放,连忙捂住他的眼睛,道:“昭仁,别怕,昭箓只是去天堂了!”

    这就是眭听轩的记忆,十六岁那年,初遇天圣老人,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想学剑,师父!”

    上天山,改名重新做人,生命中有个‘仁’,仁者,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昭昭在目。

    想至此处,眭听轩曳步至柳枫面前,面容冷峻,盯望柳枫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柳师兄!”伸出手,给柳枫个笃定的神情。

    正自蹲伏的柳枫,闻话霍然转首,与之目光相接,劲风更烈,鼓荡开师兄弟二人的衣衫迎风飘扬。

    爱已成空,亲眷之情已成空,抛舍割弃那活着的爱妻,心痛如绞,将生命押注与大业,待己如手足的圣皇,却已封掉了自己半条路。何去何从,柳枫心中固然有数,却也不免因眭听轩这话而倍受鼓舞,轻轻地起身,与众并肩而去。

    回至府内,对于所有敌营的俘虏,柳枫令从军者从之,不从者给些银子过活,教安农而去,当夜濠州城民无不称颂。

    因从被俘的几个坛主口中得知蓝少宝被穿琵琶骨的境遇,知朱友贞疑心蓝少宝,柳枫心惊,恐蓝少宝为朱贼所挟,致柳世龙连夜袭贼窝巢不成,便决定沿途拦截朱友贞残兵,为柳世龙这厢取得时机,于是亲领一众人马朝涡河追贼。

    将士们俱道天色已暮,且雾障深深,不便追击,柳枫不管不顾,望了众将一眼,坚决地道:“此去涡口,与彭文赞大军相合,兴亡在此一举,敌军连战一日,疲乏不堪,今已吃败,狼狈溃逃,匆忙中必无斗志。我去前方逼贼,定远军随后继进,今番定要杀败朱贼,为我大唐,为我李家,为我的先祖,不泄此恨,誓不为人!”意欲孤军深入,誓擒敌首,挑选精兵三千,挟上天门剑,挺身跃马。

    眭听轩坚持一道相随,柳枫欣然同意,看出眭听轩的担忧,言道:“听轩无须担忧,他的摄魂术还尚未达到全凭语声摄人的地步,我自有应对之策,可教他哑口无言,精疲力尽!”

    见柳敏儿及严君颢亦抱有疑惑,柳枫勒马长笑道:“先前他仅为遮人耳目,故意恐吓我等,其实此邪术施展之前,他必须先与人的目光接触才可,若第一步成功,则功力已散入对手体内,继而第二步便可以声震人,那时对手的防范力已然下降,摄魂轻而易举。不然战场上,他尽可吼上一吼,破阵直截了当!”

    柳敏儿看出他决心已定,此时任谁也无法拦阻,只得默默祈祷柳枫此行顺利。

    待柳枫与眭听轩等人按辔而去,柳敏儿目望柳枫远去的身影,喃喃道:“英雄气象,真有李亚子风范!”

    李亚子即是柳枫的祖父李存勖,当年英雄无比,尝孤身率兵探入敌营,胆力过人,他是晋王李克用长子,幼时体貌出众,忠厚沉稳,个性孤僻,喜欢独来独往,十一岁随父作战,得胜后随其父晋见唐昭宗。唐昭宗见其少年英雄,非常惊讶道:“此子长相出奇!日后必是大唐栋梁之才,倒时莫忘为我大唐尽忠呀!”

    因当时昭宗赞李存勖可亚其父克用,故得名‘亚子’。犹记得李存勖用兵出奇,使得朱温也大加赞赏:“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为不亡矣!至如吾儿,豚犬耳!”

    后唐时,柳敏儿的父亲柳毅曾谪居江陵,唐庄宗李存勖其人,也是耳闻目见久矣,其生平事迹,也常与柳敏儿提及,柳敏儿受此熏陶,适才那番慨叹也并非凭空捏造。

    黑幕横天,大雾遮路,柳枫命士兵们偃旗息鼓,披挂衔枚,驱军急进,直抵涡河。因出发前已与涂山约定,是故彭文赞领人在后追击朱友贞,柳枫领兵从前包抄,结果敌兵溃不成军。

    朱兵接连鏖战,不是拼命,便是溃逃,伤口也不曾包扎,原本扎营,预备休憩,谁知还未坐的安稳,朱友贞便命拔营撤离,一行人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寻着歇脚之地下寨,忽见得后方火光遍起,喊杀一片,彭文赞已率军逼来。

    无奈,朱兵迎敌片时,俱由朱友贞引着沿涡河遁走。

    朱友贞本欲赶回四方镇,前途却为柳枫抄住,双方又在雾瘴中厮斗,由于雾霭遮蔽,看不甚清,柳枫便有意耗尽朱军气力,并不力斗,只命士众打斗时留个缺口,好教敌兵逃脱,待朱军逃出柳枫的虎口,彭文赞又从前处将贼众包围。

    彭文赞亦不力斗,见朱友贞发狠,便下令退兵,不与朱友贞正面冲突,朱友贞空有摄魂术,却只能对付几个唐兵,个人力量有限,一时半会儿,又不能将大批唐兵俱都摄魂,只得率众丢盔卸甲般逃走,如此三番,被唐兵追赶,又无处安营。

    朱友贞见柳枫亲率骑步兵围堵自己兵马,心中咯噔一跳,随即想到四方镇及石桥镇的部众安危,便让简文尽快回巢护营,迟则生变,此时也顾不得先前疑心简文那事。

    原来朱友贞攻城,简文与游龙水崖向睐俱在涡口处相助,一来搭建浮桥运送所需物资,二来阻止涂山的彭文赞大军,事后朱友贞从那处原路逃回,简文与向睐也始终随行护送。

    众人议定,各自拼命闯出,柳枫目标志在朱友贞,是以也不多加责难简文,而简文由于记恨朱友贞对己的无端猜疑,本也无心恋战,再者其父简御正退守石桥镇,简文担心父亲有所不测,心急如焚,并不与柳枫血拼,趁着雾霭,寻着契机,便夺路而逃。

    柳枫不意损兵折将,心知朱兵劳累一天一夜,饥渴疲乏不已,兼之多数身负重伤,历经数次逃亡,物资丢弃不少,这等关头,刻意命士卒将所携伤药及食物全都扔弃于地。

    朱军见物资大乱,齐齐伏地哄抢,可见实在已饿极累极,见伤药犹如见到保命之物,任是朱友贞如何喝骂,全然不顾,一些士兵拣着物什便逃。

    柳枫也不追击,犹自坐在马上放声大笑。而这般时辰,石桥镇及四方镇也不得闲,自朱友贞攻城失败后,两镇也相继混乱,大势已去,逃逸者数不尽数。

    听说有人登门入室,酉时三刻为蓝少宝送来一封信。展开之下,不觉竟为驻扎在宿州的朱军分布图。

    蓝少宝大吃一惊,图是旁人趁己不备悄悄塞入他的枕下,蓝少宝揣图惶恐,不知何人所为,亦或是有人故意借此试探自己?思及此,便坐卧不宁,若果真那般,必得即刻发难。

    恰才他仅是外出向人探听濠州情况,仅仅一盏工夫,怎的多出此物?疑那人未曾走远,遂夺步出门,恰见单紫英立于院中的秋菊架侧,长吁短叹。

    一丛金菊,沁香扑鼻。

    单紫英因背视蓝少宝,故两颊泪痕也不为人所见。

    蓝少宝出屋闻得抽咽声入耳,已料得八九,陡见单紫英,不免更为心慌,唯恐私自掖入袖内的地图有所泄露,呆立在门口,不知所措。

    也难怪于他,单紫英平白无故,内功增厚数重,多日以来,也亏得她于蓝少宝输入真气续命,加之苏神医的灵丹妙药调理,才使得蓝少宝能够早些下床走动。昨日,更与单紫英一道乘车前往宿州城转了一圈,不去不打紧,一去才知,镇守宿州的将领竟为燕千云!

    那一刻相逢,蓝少宝竟忽感自己与燕千云越来越背道而驰了,相见尴尬,相聊寡言,后来单紫英问他可要回来?蓝少宝摇了摇头,言说要在宿州营门处多看一看。同乘马车,蓝少宝只顾查看四周,始终默不开言,单紫英却将他神态收入眼中,显得惆怅。

    今夜如此紧要时刻,单紫英突至蓝少宝屋外,丝毫不见声响,蓝少宝哪能不怕?何况蓝少宝尚且心虚,欲速离四方镇,去石桥镇会见唐兵,他亦知朱友贞兵败未归,柳枫必要派人联络自己,是故心中正在焦急!

    单紫英似是未卜先知,未回身,就知他在身后不远处站着,二人默默无话,蓝少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眼下他的整颗心全不在这里。

    还是单紫英先拭去眼泪,开口问道:“公子欲何往?”目光略微视向后方,留意着蓝少宝的举动。

    一句称呼,突然将关系变得生疏起来,二人颇有些不自在,可谁也没有将它戳破。

    人真是奇怪,当对方缠着自己时,不屑于顾,然而一旦当对方疏远自己,心头又陡添失落。

    蓝少宝此刻便略感心酸,支吾道:“我……想去……找……路无齐!”说出确切的人名,踏实了许多,脱口续道:“主公兵败,被逼与众位坛主们退兵涡河,匠神路先生一直隐在此间按兵不动,如今也无别人,我想找他商量营救之事!”

    单紫英有所悟地点点头,掖着衣角,犹豫了一刻,垂首说道:“谢谢你!”

    蓝少宝本来便是撒谎,亲闻单紫英称谢,竟慌乱不已,更觉无法面对,正无所适从,猛听单紫英又道:“那个……路无齐不在此处,我已经教他……赶去了!”

    蓝少宝大喜,如此四方镇岂不是毫无障碍?不知是否有意安排,忽觉单紫英格外可亲,如若不是,那便是自个儿多心了。忽然抬起双目,温柔地叫了一声:“紫英!”

    “嗯?”单紫英轻声相询,却不敢回头,只因无法肯定他欲作甚,心里却殷殷期盼着。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