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天亮以前黎明以后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坠落

    “你还愿意光顾一下我这片早已变得像废墟一般的内心,烧上一把火,即使目的是将我烧死,我都会对你说一句谢谢,欠你一个人情,为你做一件不违反道义和原则的事。百度搜索读看看)因为,和你比起来,有些人,已经连理我,都觉得多此一举了。”

    [ 若书述 ]

    自从到新公司上班之后,几乎每天都是在熬夜赶稿,好几次简忆看着我的黑眼圈和眼袋日益严重,都对着凯洋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惋惜地说:“完了,我们国家的国宝头衔恐怕要被若书给抢走了。”

    这个笑话看似并不好笑,但它十分准确的概括了我现在的生活。

    “黎若书,你看看这几句对白这么改好不好?还是用之前咱俩定的那个?”珞冉最近的处境和我差不多,因为拍摄效果的需要,我们剧本的很多地方都要重新修改,这就足足要求我们必须加班加点起早贪黑一个月不能停止。

    “好的,我看看。”我伸手接过剧本,这已经是这一集的第四次修改了,而且这种修改依然无止境的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真的快要崩溃了,差不多就行了呗,怎么非要改这么多遍,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啊。”她坐在对面,手拄着下巴抱怨。

    “那有什么办法,要是拖着总是不改,制片人和导演到时候生气了,把咱们炒了,换成别的剧本,咱们就喝西北风吧。”

    珞冉听到林伟这么说 ,继续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若书,你的手机好像响了。”林伟不仅记忆力超乎常人,就连听力也是属于非人类级别的。我的手机放在手提包的最里层,并且调的震动状态,他竟然都能听见。

    “啊,对哦。”我的确也感觉到挂在椅子上的包正在跟着手机一起震,但是一拉开包看到里面一片狼藉的样子,我就顿时有一种算了吧,估计我从这个好几天没有整理的包里找到我的手机,对方也早就没有耐心的挂死了。

    “喂!”翻到手机的时候,我直接忽略掉看来电显示的环节,迅速按下接听键。

    “……喂。”对面好像迟疑了一下,“若书。”

    “呃……是你。”我很快就辨认出了他的声音,的确,对于他来说来电显示完全没有必要。

    “你有时间吗,晚上我请你吃饭吧,我有点事想和你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犹豫,我猜他在给我打这个电话之前应该下决心找勇气磨蹭了很久吧。

    “行。”反正最近凯洋都不加班,很早就会回家。我就正好在外面解决晚饭,不要回去打扰他和简忆的二人世界了。

    “那我开车在楼下等你。”

    “好。”

    合上电话,珞冉马上带着“呦,你有问题”的眼神盯着我。

    “我朋友啊。”我不耐烦的把手机放到一边,然后继续看她刚才给我的剧本。

    “真的?我怎么看你刚才接电话的时候表情不太对。”她说话的时候,林伟还在旁边配合得点点头。

    “什么不太对,没什么不对的,赶紧工作吧,不想下班了啊,两位熊猫大人。”

    不过我发现我已经没有看进去剧本的心情了。

    “若书,珞冉,等会儿下班之前有个会,别忘了。”林伟拿着几份文件站起来,边往办公室外面走边提醒我们俩。

    “知道了。”我发现在隐约之间,我们团队已经逐渐获得了初步的默契。

    “今天临时增加的这个会,是有件事想要跟大家说一下。”老于坐在我们前面,公司里所有编剧团队的成员都坐在会议室里。很多人好像已经通过其他途径得知了老于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些则疑惑不解的一直盯着他看。

    “我们公司和英国的一家传媒公司签约了一份协议,我们公司接下来会每隔三年派一位优秀的新人到他们公司里去工作,学习。”说到这里,下面坐着的人已是按耐不住,争相提问。

    “于老师,请问那被派去的这位编剧新人,是根据什么条件选出来的?”

    “你们也知道,我们公司的编剧人才非常多,想要在这么多杰出的人才里选出一位,到英国的公司里工作三年,这不论对谁,都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好机会,所以我们的筛选标准,也是非常严苛的。”老于像是揣着一个很大的计划,一脸的兴奋。而这个计划一步步地进行下来,除了那些炮灰之外,真正能前往英国工作的,也就只有一个幸运儿而已。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筛选呢?第一位编剧什么时候会被选出来啊?”

    “两个月之内。”老于信心满满地说,想必,他心里已经有了很完美的,筛选标准。

    坐在我旁边的珞冉推了推我,小声对我说,“若书,你觉得会是谁?”

    “我不知道啊,我才刚来没几天,很多人我都还不认识。”

    “我总觉得,老于这个表情啊,就好像已经在心里有了最佳人选一样,你说,会不会也是黑幕?”

    我看了看老于,低下头压低声音说:“就算是也没办法啊。”

    “对了,你这两天有没有看到市场部的宋总监啊?”

    “宋总监?没有啊,我没遇到。”

    “我今天上午本来还想去问他,他那么博学多才,对考古方面的知识有没有了解呢。结果找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到,听他秘书说,他好几天都没来了,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来上班。”

    “哦……我,我不太清楚。”

    “啊!等会儿下班了你那个朋友是不是来找你啊?真的不是男朋友?”

    “不是啊,普通朋友。”

    “哦哦,那他来找你干嘛啊?”

    “我也不知道……”说实话,我确实不知道。但是我有预感,这件事,对我来说,可能并不是一件会让我感到愉快的事。

    当然了,事实证明,我的预感算是对的。

    “若书,想吃点什么?”

    “就这个吧。(读看看小说网)”我指了指菜单上的推荐菜品,“好了,够了。”

    “恩。”

    服务员离开之后,我们自然就进入了沉默状态。

    “若书,今天我找你,是为了这个。”他把一张红色的请柬放在桌面上,然后慢慢的推到我这边。

    “这个……”我伸手接过来,“是结婚请柬吗?”

    其实我猜到了,这一天早晚会到。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翻开请柬,省略了其他内容,直接看到日期上写的是下个月一号。“我会去的。”

    他好像是笑了笑,但是因为我的注意力正集中在那张请柬上,所以没有看到他的反应。

    “你能来就好。”

    “我怎么能不来呢,”我把请柬放到手提包里,心里好像松了口气一样,只是我不知道,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从何而来。可能,是因为我看到了这张请柬,终于可以接受,米苏要和别人结婚了这个事实吧。

    “若书,你的新工作还好吗?”他像是有点愧疚的转换话题问我。

    “还好,就是最近有点超负荷。”这些对话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只是面对着这样一个心里仍旧放不下的故人,我实在腾不出时间来允许自己颓废的回忆过去。

    “注意身体。”他说。

    我欣慰的笑着点点头。

    是为了我们之间,在这么多年的之后,可以真的像朋友一样,在这里心平气和的聊天而感到欣慰。

    “若书!你可算回来了,我跟你说件事。”刚回到简忆家里,她就抱着环环从房间里走出来叫住我。

    “啊?怎么了?”

    “刚才家里来了个人,说是要找你的,因为你不在,我就让她走了。但是我总觉得,她的表情,有点吓人。”她很担心的看着我,环环在她的怀里熟睡着。从一个心理分析师的口中说出来的吓人的表情,光是想一想,就让我感觉浑身发抖。

    “谁啊?什么样的人?男的女的?”

    “一个女的,大概三十岁左右吧,涂的妆特别厚,穿着特别高的高跟鞋。”她说,控制着声音大小以防吵醒怀里的环环,“那个女人还说,等你回来,让我给你带句话。”

    我大概知道了是谁,从年龄,妆容,高跟鞋,和激动恐怖的表情这些特点看来,除了她,没有别人了。

    “她说,明天十点,让你到你们公司旁边那条街的咖啡厅,她在那里等你,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环环好像醒了,她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晃动着身子想让她继续睡,“若书,我看她的样子,她应该不是要和你心平气和谈什么事的,要不你还是别去了。”

    “没关系,没事的。”我当然知道,她不会心平气和的跟我谈事,她在这个时候,这么冲动的打听到简忆的地址,还特地到家里来找我,估计,肯定又想到了什么方法来整我。

    她还是很不放心的看着我,从她的眼神里,我能看到的是忧虑,和恐惧。这种表情,很少出现在她的脸上。她向来都是个成熟冷静的人,看到她这种反应,内心难免会增添更多的不安。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梁雨寒。”

    那一天,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一个很平凡的星期日,早晨可以稍微晚点起床,不用着急赶公车,也不用着急开早会,可以在家里悠闲地吃一顿早餐,然后出去散散步。但是对于我,对于当时的我,我已经隐约感觉到这不会是好过的一天。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竟然是我人生目前为止,最大的波折的开始。真的,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那天的天气很好,连续几天的阴雨之后,北京的天空终于重新变得晴朗。出门的时候,环环还在睡着,凯洋听简忆说了事情的经过,也希望我不要去,但是最后,我还是决定去见她。哪怕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证明一个几天之后就要真正三十岁的女人的勇气。

    那家咖啡厅的设计很特别,它是在一幢公建的二楼,而想要进到这间咖啡厅里,必须要走它设置在楼外面的楼梯。楼梯并不陡,但是很高,扶手和栏杆上绑满了红绿色的格子布,像是指引着下面的人,通过这条楼梯,走到一个温馨的天堂一样的地方。

    走到楼梯的最上面的之后,推开咖啡厅的门,迎面而来的是浓郁的咖啡豆和可可的香味,以及舒缓的钢琴声。

    她脸色苍白地坐在餐厅的角落,那种失落和绝望的表情,和这家温暖优雅的咖啡厅显得格格不入。

    “梁雨寒。”我走过去,坐在她对面,这种场景,很难不让我回想起几天前,在那家会所里面发生的事。

    “你来了。”她回答的时候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就一直死死地盯着面前已经喝空的咖啡杯。

    咖啡厅里除了在弹钢琴的男人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客人。服务员站在吧台前磨咖啡,电视上在安静的放着一部泰国电影。

    “你找我来,什么事啊?”她抬头的时候,眼神空洞的让我怀疑她是不是失去记忆了,或者是,灵魂被人抽走了一样,只是看着我,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黎若书,我要和宋翼枫结婚了。”她怯生生地说,却没有一丝喜悦。

    弹钢琴的男人停下了手指尖的弹奏,坐到吧台前让服务员给他磨一杯咖啡。

    “这不是好事吗?”我这句话是针对她的表情来说的,为什么明明是一件她梦寐以求的事,说出来,却是这样一种伤感的语气。

    “是啊,是好事。多好的一件事啊,哈哈,多好的一件事啊…我终于,可以和翼枫,在一起了。”她自言自语的呢喃,眼神不断地到处移动,即使是落在我的脸上,我也感觉,她并不是在看我。

    而是在看一片对她来说,像是梦魇一样的阴暗。

    我还是没有理解她找我来的意图,既然宋翼枫愿意和她结婚,那她无非就是找我来向我这个假想敌炫耀一番。可是她的神色完全不是炫耀的作态,我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桌子,脑子里偶尔还会闪现出之前她绕过桌子来直接把指甲抓进我的胳膊的片段。

    可是此时,她在想什么。

    “你怎么了?”

    “我很好,呵呵。黎若书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吗,你知道我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她的眼睛里就像忽然燃烧起了一把火,火焰越烧越旺,将她的眸子烧成了血红的颜色,她瞪着眼睛逼视着我,声音在安静的咖啡厅里回响着。

    “你,你到底怎么了?”她突然暴怒的样子让我瞬间有种想要逃开的冲动,我好像并不是在面对一个十分憎恨我的女人,而是一个完全失去理智的疯子。

    “黎若书,这都是你逼我的,要不是因为你,我的人生不会变成这样的,不会的!”她猛地站起来,完全无视我,还有吧台前的那个男人和那个服务员惊慌的眼光,径直走向咖啡厅的门口。

    “梁雨寒你等等。”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有人突然推了我的一把,将我推向她正要去的地方。

    她推开门,站在外面,我慢慢走过去,站在她旁边。

    我忘记说了,那天本来是风和日丽的天气,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起了风,带着沙土飘荡在空气中,攻击人们的呼吸系统。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她冷笑一声,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起来,抬着头看着远方的楼房,不知道聚焦在哪里。

    “你怎么了?”那时候我好像可以真的变成一个善良的小姑娘,忘了她曾经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抢她的男人,也忘了她把指甲按进我的胳膊将我推倒在沙发上。我总觉得此时的她,好像虚弱的需要一个肩膀。当然,我知道无论何时,骄傲的梁雨寒哪怕面对再大的痛苦也不可能把头靠在她如此憎恨的我的肩上,但是至少我可以站在她身后,即使是为了防止自己的良心不安。

    可是我在不安什么呢。

    “梁雨寒,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你知道吗,为了能重新回到他身边,我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但是现在我们终于要结婚了,我却一点也不开心,一点也不开心……”她自嘲的笑着,一边笑一边叹气。

    “为什么?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了,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我死了,这些就都不重要了。”她回过头来绝望的看着我,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碰触到她的嘴唇。她此时,应该感觉到了那些伤感的咸味了吧。

    “你要死了?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你没有觉得这间咖啡厅外面的风光,特别美么。”她像是如释重负一样,笔挺的身子忽然懈怠下来,低着头看着旁边通向底部的楼梯。“你说,天堂和地狱,有什么区别。生和死,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摇了摇头,每次听到这些,都会让我不可遏止的想起许箐,想起在医院陪伴她的那些日子,想起她离开的那天,晴朗的天气,和她那件美丽的连衣裙。

    “我不知道。”

    “我知道。生和死的区别就是,我从这里跳下去,然后你就可以在上面,看着我的尸体嘲笑我该死了。”

    过了很久之后,大概是一年,五年,或者十年之后。我渐渐就记不清当时她是怎样突然猛地转过头嘴角一斜的冲我微笑一下,然后迅速的把脚伸向楼梯前方的空中。

    也记不清我用最快的速度伸出的手抓住她的那一刻她一只脚在空中随时会摔落但却依旧拼了命的想要挣脱我,然后抓着我的胳膊用力一拽。

    但我却依旧能记清她把我拽过去的时候眼睛里的那团火焰,好像在告诉我黎若书你活该陪我一起死。然后听到身后好像是从咖啡厅里冲出来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尖叫的时候,大脑产生的迅速下坠时的恶心感和恐惧感。我没有恐高症,但是我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就像跳楼机一样的,从高处摔落的感觉。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她的那种眼神,像是巨大的怪兽从远处缓慢的走向你,你本来已经快要接受它的优雅闲适,正想要踏着步子也迎接它的到来的时候,它深蓝色的瞳仁忽然在一转念之间变成了火焰一样的红色,然后加快步伐冲向你,将你扑倒,告诉你这都是你活该,谁让你要相信我。

    可是你知道么,不是我相信你,是因为在这片苍茫无际的荒原上,除了偶尔眷顾我的太阳,解我饥渴的雨水,和抚摸我脸庞的微风之外,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去相信了。那些空旷的恐惧和不安里,甚至包括我自己。我已经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了。

    你要怎样对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人说“信任”二字呢。

    所以,我不是在相信你。我只是觉得,在我这片人迹罕至的荒原上,你能愿意牺牲自己的一点宝贵的时间来做一番欣赏,说一句安慰,甚至吐一滩口水,就是值得我感谢的。你还愿意光顾一下我这片早已变得像废墟一般的内心,烧上一把火,即使目的是将我烧死,我都会对你说一句谢谢,欠你一个人情,为你做一件不违反道义和原则的事。因为,和你比起来,有些人,已经连理我,都觉得多此一举了。

    之后就完全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记忆了。

    等过了很久,这个“很久”可能没有之前那个指代好几年的“很久”那么长,但是在昏迷的这段时间,的确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当时看来,我确实是在做梦。因为我的眼睛是闭着的,身体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躺在病床上的,可是现在想起来,我知道,我确信,那些不仅仅是梦,它们都是我的回忆。它们在我的心里埋葬了太久,被我冷落了太久,所以它们商量好了,要在我这个主人昏迷的这段时间一起来看望我,同时也让我重新,想起它们。

    在做这些梦的时候,很神奇的,我能清醒的认识到我是在做梦。这句话看似有些别扭但是真的,人在做梦的时候那些若有若无似是似非的想法来不及让你解释清楚,可是它们就存在了。这种想法告诉我,这不仅仅是梦。当时我还理解不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当我醒来之后,当一切都破碎了都消逝了都从我面前冷酷无情的转身离开之后,我就明白了。

    所谓的梦,造个句子吧,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常常被人们认为是白天所想的所见的到了夜晚重新在脑海里体现出来的另一种形式。但是对于我来说,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所“看到”的这些,它们不是我白天所想的,因为我发誓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时间来回忆这些东西了,我没有忘记它们,只是它们在我的心里封存了太久,我甚至快要忘记了我把打开这扇回忆之门的钥匙放在了哪里。其次,它们也不是我白天所见的,因为这些都是很多年之前发生的事。

    最重要的,梦在醒来时,也许你会有一种如释重负或者恋恋不舍的感觉。但是我不同,我在醒来的那一刻,真正意识到这个梦结束了我要重新回到现实的那一刻,我心里所感受到的,是巨大的、漠然的痛苦。是一种此生再也见不到如此美景的深深的遗憾,是一种不得不将最爱的玩具放手时那种稚嫩的却撕心裂肺的哭声。

    很夸张对不对,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它确实发生了。

    “还有啊,下个月的连载稿提前一周交给我。”出办公室之前,主编的声音重新幽幽的响起。

    “提前一周?”为了这个月的稿子我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睡好觉,除了为了稿子忙得天昏地暗之外,因为和我合租的那个女孩搬出去了,找房客也成了当务之急。因为只要多一天不找到新的和我合租的人,我就要多承担一天的完整房租。

    现在又要让我把下个月的连载提前一周?这不是逼着我从十四楼的办公室窗户一跃而下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她倒是一脸泰然自若的样子。

    “那个,主编啊,提前一周的话,”这根本就是意味着我要从现在开始一天都不休息,每天面对电脑屏幕八个小时才有可能按时完成工作!“我最近还有别的编辑的工作,我怕连载提前一周,会来不及。”

    “其他的工作先交给他们去做吧,我们杂志接下来准备从月刊转型成半月刊,所以你的连载速度也得加快才行,你就…就从现在开始锻炼吧,好了就这样。”

    “不,不是,我……”我承认如果她不是我的老板的话,我真恨不得把她先从十四楼扔下去然后自己紧随其后。

    “你先出去吧,我还有工作。”她完全无视我的摆了摆手,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面前的文件。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此时的困窘。每一个人都在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如意的地方,可是生活还要继续,这件事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可是不得不说,自从进入这家公司当文编以来,除了日常的文字编辑工作,为了自己的理想,我在杂志里同时还有一个自己的专栏,每个月在专栏里进行小说的连载。以前总是听那些作家啊什么的说,自己被逼着交稿是一件痛苦的事,本来我还体会不到,而现在,我算是感同身受了。这根本不只是被逼着交稿那么简单,而是哪怕我按时交稿了,还有人会一脸坦然的告诉我,下个月的交稿时间要提前一周?

    这是什么世道!

    “若书,主编说什么了?这个表情…”坐在我旁边办公桌前的张沁目送我走进办公室然后坐在椅子上发呆。

    “让我下个月提前一周交稿?***…”我环顾一下确认没有其他人在,“她是不是有病?”

    “她确实一直这样。”她冷笑。“我先回家了啊,拜拜。”

    我点点头,“哦”了一声,她就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带着淡淡的笑意离开了这间办公室。有一次公司搞聚餐的时候,她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一边烤肉一边对我说,黎若书你知道吗,我讨厌现在的自己。

    我忘了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当时我的大脑已经被酒精麻痹了百分之六十,空白了百分之二十,沉睡了百分之十,只剩下最后的百分之十在听她跟我念叨了至少三遍,特别讨厌……

    可能,这其中的原因和我差不多吧。

    我来到这座城市,并且现在一直留在了这里,这件事对别人来说,就像是普通的青年人生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而对我来说,这更像是一场,误会。是我自己对我人生的误会。

    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这座城市里的那所大学并不是我的第一志愿,对当时的我来说,它存在于我的志愿表上的意义就是两个字——候补。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我搞砸了我的高考的话,我就不得不来到这样一座乏善可陈亦步亦趋到我都懒得用文字来描述的城市,然后继续搞砸我的人生。这些话看起来似乎过于消极,但是真的,在拿到高考成绩和录取情况之后连续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它们都在我的大脑里占据了无可替代的位置。所有的美酒美食,欢歌笑语,都代替不了它们,在我的大脑里翻云覆雨。

    直到有一天,因为某一个不知道是命中注定还是阴差阳错的巧合,我遇到他。

    他是在这座城市出生的,在英国留学之后又回到了这里,我不知道是因为这座城市对他的影响,还是他灵魂里某种品质让上帝为他选择了这座城市成为他的故乡,总之,他和这座城市一样,平静到了极点。

    举个例子吧,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我曾经面试过的一家公司的等候室里。那时候他坐在我旁边对着一株类似于芭蕉叶又有点像巨型虎皮兰的植物放空,然后声音静默的从他的喉咙里响起,他的声音同样的,平静到让人觉得像是一个沉睡了千年的孩子。我知道这句话很怪,因为沉睡千年之后一个孩子也变成老古董或者木乃伊了。但是他就是,你如果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的话,那也是因为你没有听过他说话。

    说他的声音像是孩子,因为那种声音真的很干净,就和他的脸,和他走路的姿势,和他偶尔泛起的笑容一样,像是夏天里随处可见,却十分解渴的白开水,没有特别的颜色,特别的装饰,但是有别的东西无法取代的味道。

    说他的声音是个沉睡千年的孩子,是因为孩子的声音不会如此的平静,即使是一个心事很重过度早熟的孩子。那种从骨子里折射出来的安逸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学出来的,所以这个孩子,一定装载了满心的疑惑和忧虑,在棺材里沉睡了千年有余。

    好吧,声音就到这里。后来我们简单地聊了聊,就各自参加各自的面试去了。

    再后来,我们就像是两条相交线一样,在一次交集过后应该就不会再有什么关系了。可巧合的是,我们又遇见了。当时的我的确是惊讶了一番,没想到在我已经无聊到无话可说的生活里,我还要和这样一个同样平淡无奇的人离奇地再重逢。

    只是我没想到,偏偏是这样一个看似平淡无奇的人,却让我的生活从此变得不同。但这都是后话了。

    他的公司在把他介绍给我让我和他商量杂志封面设计的时候,我们约在公司外面的一家星巴克里,他看见我之后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说,我们又见面了。

    在那之前他不知道会在这里和他见面的人是我,但是他还是没有抱以任何惊讶,只是这么平静的笑了笑,然后就一本正经和我讨论工作的事情。就好像这都是他预料之内的事,他知道我们早晚会再相见。

    我不知道说了这么多,我有没有解释清楚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他到底是怎样的一种角色,但是我知道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因为我需要的爱情不是他这样的,就算不是惊天地泣鬼神也至少应该是至情至性敢爱敢恨的,可是这些词语在这个白开水一样的男人的身上应该不会有任何的体现。

    所以,或许他是知音,又或许是别的什么。那时候还不流行男闺蜜这个词,但是就算现在看来,他也不是个男闺蜜。因为男闺蜜在我印象里都会是在你遇到烦心事的时候帮你想很多主意,用很多话来安慰你引导你。可是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从来没听他一次说过那么多的话。

    我口中的这个“他”,指的是此时此刻开着车在楼下等我的人,他叫米苏。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