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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寄人篱下

    一

    一觉方醒,乍觉神清气爽,沈笑缓足踱步于室。

    室间,窗明几净,光可鉴人,触指抚之,了无纤尘。室间,格调布局清雅高洁,流溢古韵,根雕、盆景、墨品、古器分设四隅,颇有古香清隽之气。

    沈笑留连其间,目观室间一饰一物,心下甚是喜欢。这室间的一饰一物似是精心特为他布置设计般,每一处,每一物皆符合他的心意。他一向喜清雅,好古韵,只因条件有限,终不能偿愿。今日,能置身于多年夙梦之所地,他何乐而不为?

    正陶醉于斯间,门外铃锒翠响,飘进两名绿衣侍女。二侍女见过沈笑微有讶色,继忙福身。一侍女倩笑道:“公子醒于几时,为何不召唤奴婢?”

    沈笑闻得有人称他公子先是有些扭抳,他自小到大,还是第一回被人尊称‘公子’。不过,他是个聪明晓事之人,立马受之以然朝二人微笑点头致意。向着二人,不解却又谦和地问道:“不知二位姐姐是谁?这里又是谁人的居处?”这两名的侍女年龄看上去好像都比自己大。

    二侍女闻言相对一笑。另一侍女对沈笑笑道:“看来公子是睡糊涂了!你是我们五公子请来贵宾,这里自然是五公子为你安排的居室了。而我们,则自然是夏候先生安排过来侍候你的。”这侍女口齿伶俐,模样聪明,很是讨人喜欢。

    侍女这一道,使得沈笑颇为尴尬。他窘着脸,心下暗骂自己是真睡糊涂了,居然一睡觉醒来就将刚结实的大哥给忘了。大哥自个脱困牢笼重获自由同时,也不忘将我一齐带出,可见他对我情谊着实不薄。

    二侍女见沈笑神情窘迫,疑是自己有什么不对,忙齐声道:“公子你怎么了,是奴婢方才说错话,惹您生气了?”“公子,若是我二人有何地方不周,还望您训斥!”

    “不是,不是,你们没有错!”沈笑知二人会错了意,忙解释道。可他说话突兀,使二人更不解其意,神色皆为之一愣。

    沈笑自觉场面有些尴尬,忙‘嘿嘿’一笑,顾左右言其它道:“二位姐姐既是夏候先生安排来的,但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模样聪明的侍女呵呵一笑,道:“虽然我们的年龄是比你大,但你不能叫我们姐姐。你是主,我们是奴,你叫我们姐姐只会折煞我们。”她看了眼同伴,接道:“我叫吴音,她叫吴歌。公子若有事,直呼我们其名便可。”她的语气卑微拘谨,对沈笑甚为恭敬。

    沈笑面上但笑不语,则心下想:‘这么拘谨规矩做什么,我的地位其实和你们还不一样?’

    吴歌道:“公子方起身,想必是饿了。我等先通知厨房,为公子准备膳食,待公子洗舆之后,便可用膳。”

    吴音接道:“五公子有吩咐,说公子受了伤,不宜在外走动,还望在房好生休养。”说话同时还不时往沈笑的脸上瞄。

    沈笑见她说话时眼睛老往自己脸上瞄,觉得不对劲,不由地扯了扯嘴角,牵动了几下面上的肌肉,竟有疼痛之感传入神精,心中顿叫一声:“不好!”,本能地就抻手摸自己的脸。哪知不摸还好,一摸就不得了,触手碰及的地方竟是说不出疼痛。他‘哎哟’一声,抚着脸不禁呻吟出声。心里当下暗骂起那个神神巅巅,抻手就乱打人的疯子来。

    沈笑这一番举动,使得吴音、吴歌二人均忍俊不禁地‘卟噗’一声,笑了起来。其实,她们自刚进来一见到沈笑那张青一块紫一块,跟花猫没两样,还一直带着笑容的脸时,就一直想笑。幸而她们教养好,能忍到现在,若换是别人早就笑得不知所云了。

    沈笑本来心里就不好受,再见她们一笑,便愈加气恼。不由地板起脸瞪她们。

    二人被沈笑一瞪,警觉不妙,戛然止笑。吴音先道:“公子,我这就去为你备水洗舆。”说着,脚一抹油就溜了出去。

    吴歌见吴音溜了,自不想就止多待,赶忙道:“公子,我这就去通知厨房为你准备膳食。”接着亦溜得不比吴音慢。

    不一时,外头的迴廊上又传来了两人的笑声。

    “笑,笑,笑!有那么好笑!”沈笑又羞又恼地对着门口咒骂。骂了几句,他忽然想起有一个人也挨了疯子的打,而且程度不比他轻到哪去。一想到这世上还有人现在同自己一样,顶着一张花猫脸时,他就忍不住地‘嘿嘿’坏笑起来。心情亦同时好了许多。心想:“这才算是叫‘难兄难弟’!”

    二

    洗舆之后,沈笑退下了身上的那件样子穷酸粗俗,只有老年人才肯穿的灰麻粗衣,换上吴音为他准备的白绸长衫。那件灰麻衣是上次他们被人追捕时,沈漠在那家客栈托伙计临时找来换置他身上原本那件血衣的。后来他到了水笙家时,由于水笙家里穷得紧,没有多余的衣物让他置换,所以这身衣服他就一直穿到现在。

    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换了一身衣裳,沈笑骤然脱变,莫不是因为现在的这张脸,旁人还真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公子的身量真好,和四公子真是有的比!”瞧着沈笑的身影,吴音在心中不由地赞叹。此念方出,不禁一怔,立即暗骂起自己:‘我怎将他这无名小卒与四公子比呢?我此刻赞赏公子若是让四公子知道了那还得了,以他那可怕的性格,是会非杀了我不可。四公子虽然外形奕丽柔和,但他的心却比什么都狠、都毒!’随即心下又想:‘其实众公子间又有哪个是好东西,一个比一个无情狠毒,一个比一个阴险狡诈,整日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不是你害我,就是我害你,谁都不服谁。平日里最平易近人,温和可亲的也许只有五公子了。可是呢,他自己又可怜的紧,他虽然是排行第五,却是有名无实,众公子间除了七公子与八公子外其余的均看他不起。主公武功绝顶,披靡武林,可不知为何,他传绝艺只传到四公子为止,就不往下传了,好像其余的五位公子都是多余的似的!!五公子与七公子暗自相恋,不知道会不会有好结局。不过,按情形看来也许会很坎坷。唉!七公子美丽慧黩,聪灵好胜,有着不让须眉的气势,可她终究是个女儿家,女儿家最怕的就是岁月蹉跎;她现在算算大概有二十五了吧,若再蹉跎下去,那该如何是好,岁月不饶人!’

    “吴音,吴音!公子呢?”吴音被人从游思中唤醒,唤她的正是端膳食进来的同伴吴歌。

    “公子!公子刚刚还……”吴音说话同时茫然四顾,骇然发现室内没有半点沈笑的影子。

    吴歌焦急起来,心想:‘夏候先生吩咐我们要好生看住那位公子,若是让他跑了,我俩的这条小命算是玩完了!’催促道:“公子刚刚在哪?若让他跑了,我们就完了!”

    吴音失措起来,哭丧着脸,道:“我也不知道!他刚才明明还站在桌边,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吴歌颇为恼怒,骂吴音道:“刚刚是谁让你发呆的,你看,现在把人看丢了吧!”

    吴音甚为自责,转瞬间又猛然醒悟,道:“他一定是刚刚趁我发愣的时候出来,一定没走多远,说不定就在附近。我们赶快去找!”说着就拉着吴歌夺门而出。

    三

    穿过长廊,过月门,着眼处,一处别致的庭院。庭院两边花丛井序,草木成畦,中间是纵横交错的石砌小径,小径交错成十字形,尽头都是一拱月门,月门内都别有洞天。

    沈笑站在十字中间,张望着前边与两旁的月门,踌躇着该去哪里。他自小到大自由散漫惯了,不喜欢受人约束,喜欢到处乱跑。最后,他的选择与通常人的选择一样,选择了正前面的那道月门。

    出了月门,果然是别有洞天,这里竟是个百花园。适时正当阳春,正值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姹紫嫣红之时,四下花香馥郁,蜂蝶忙碌翩飞,叶绿花红间,人置于其中犹如置世外仙境。柔和的阳光轻洒宇内,照得四处暖和瑰丽。沈笑溶身阳光中,游走于万紫千红间,只觉得心旷神怡,飘飘然仿佛是要醉了。

    “呜呜……”正适沉醉不知归路之时,忽闻身后有低咆之声,沈笑警觉,猛地转身,就赫然吓了一大跳。不知打何时,他身后竟有了一条半人高的大狗。那狗目露凶光,正森然地当他是猎物一般盯着他。沈笑下意识地倒退了数步,与那狗拉开了一条距离。那狗见他举步后退竟也欺身逼近。沈笑见状更为骇然,忙对那狗喝道:“你再敢接近一步,我就把你给宰了,然后大卸八块,炖得吃!”那狗似乎会听人言,沈笑这一喝,它果然停着不动了。

    “对,这就乖了!”沈笑打量着这狗,呵呵憨笑道。这是一条沈笑从未见到过的狗,它毛长体状,雄风凛凛,模样很不平凡,且神情凶悍不似一般的狗。狗的种类有许多,亦有优劣之分。而沈笑自然不知道,此时立在他的面前的并不是一条普通的狗,而是一只由专人从西域训养牵回的西域良犬,獒。

    人犬对峙,约过了半盏茶时间,沈笑见那狗的模样还是凶狠至极,充斥着敌意。不由地心头一凛,心想:‘这畜生是怎么了,我又没招它惹它,它凭什么对我这般恶巴巴地?难不成,难不成它是一条疯狗!!’忽又然想起小时候听人说过,遇着疯狗能逃就逃,逃不了就避,若被咬到,救至不及,就会得疯犬症,浑身痛苦,恐水而死;几年前他家附近的村子里有一个小孩就是被疯狗咬了之后,救治不及,直置惨死。思及此,登时寒毛倒竖,双脚亦不由地后退数步。继而,他‘哇’地一声,拔腿转身就跑。

    那狗见他跑,吠了一声,飞腾起身,唁唁狂吠地追赶而来。一人一狗,在百花丛中你追我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沈笑兴致盎然地在逗狗玩呢。

    一路大叫大嚷地跑了一阵,只听得身后的犬呔声,俞响俞杂,沈笑忙里回头一瞅,顿时冷汗泠泠。他此时身后何止只有先前的那一条狗,都已经过了七八成群了。而且这些狗都不知是打哪冒出的,跟着最先的那条狗,一齐朝沈笑追扑而来。

    再跑了一阵,他是能跑也不想跑了,正前方忽然间冒出好几条同追在身后一样凶狠的狗,正好整以暇地阻住去路,等着他。倾刻间,沈笑就皮笑肉不笑地被一群狗围在了垓心。

    “呵呵!狗朋友们有话好说,莫生气,莫生气!”沈笑僵着笑脸朝四周正围着他目露凶光,蓄势待扑的群狗陪笑着。

    狗哪能听懂他的话,领他情。他话刚说完,众狗就吠了起来,继之有好几条狗,身形一跃,腾空朝他扑来。沈笑‘哇呀!’一声大叫,急急矮身避闪。不料,方一矮身余下的狗就他朝奔噬过来。其速度之快,方法之妙,搭配之巧,想来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训练而成的。沈笑‘啊!’地一尖叫,脑中登时一片空白,什么武功、学识、智慧一下子统统还给了自己师傅,忘得一干二净。乱棍打死老师傅,群狗咬死少年郎,看来沈笑今日要做被群狗咬死的天下第一人了,呵呵!

    “畜生,退下!!”正适这电光火石的一刻,突闻天外一声清喝,将群狗都给喝住了。继之,纷纷朝四下仓皇逃蹿而去。

    沈笑被吓地虚脱,无力地瘫在地上,浑身冷汗直冒,神情惊惧木然。

    一个白衣人背着阳光走到他跟前,惊噫道:“沈公子,怎么会是你?”

    沈笑听着声音耳熟,似在哪儿听过,忙抬头瞧来人望去。来人年近中旬,须眉似画,相貌清秀,竟是夏侯渊。

    “夏……夏……夏侯先……先生。”沈笑因惊吓过度,连‘夏侯先生’都结巴地说了半天。

    夏侯渊‘嗯’地应了声,面无神色地躬身扶起沈笑。他是个个性严谨且不茍言笑之人。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夏侯渊面色严肃地问道。

    站立良许,甫定了心情,沈笑方道:“我只是觉得周围很陌生,想到处走走,熟悉一下地形。”

    夏侯渊道:“哦,原来如此。不过,下不为例。下回你要出门,必须记得由吴音、吴歌这两个丫鬟带领。这里不是你随便就可以乱跑的地方!”他说最后一名话时,语气严厉,明显地有训斥之意。

    沈笑‘嘿!’了一声,对最后那句话极为不满,想嚣张地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没手没脚,想到哪就去哪,这是我的自由,你管得着吗?’可是一对上夏侯渊那张一本正经又颇为严肃的脸时,不禁怯畏,将到嘴边的话又全都哽生生地咽了肚。嗫嚅了半天才勉强地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知道就好!”夏侯渊道:“虽然你是五公子带来的,但他在这里必竟不是主事;他住在这里,也无非是寄人篱下,没有半点实权。你即是他的义弟,就该为他好好着想,最好不要拖累他。懂吗?”

    沈笑应了声:“哦。”心道:‘我即聪明又懂事,像是那种会拖累人的人吗?’随即又有一念闪过:‘我即是为人兄弟,每日第一件事便是叩拜兄长,这是做人最基本的礼仪,我怎生给忘了!’于是忙恭敬地对夏侯渊道:“不知大哥居是何处,还望夏侯先生领路,带我去叩见他。”

    夏侯渊怔了下,略沉吟了一会儿,语焉不详地对沈笑道:“你大哥他……他现在心情不太好,你最好不要去吵扰他。等过两天他心情好时,你再去见他也不迟。”

    沈笑听他说前一句话时,到‘他’字那里略顿了下,像是有意避开某事不说。心有不解问道:“是什么事让我大哥心情郁闷?”暗忖:‘难不成是照了镜子,发现自己变成花猫,而更生那个疯子的气。’一想到这,沈笑险些又笑了出来。他这人自己孩子气,也常把别人想得孩子气!

    夏侯渊自然不知道沈笑心里到底想什么,只听得他的询问的语气颇为关怀,即面露和色,道:“这是五公子与他兄长间的家事,你这……哦,你是客人,还是不便知道的好。”他本是想说‘你这外人’,但想了一下,觉得不妥就改了口。

    沈笑很乖巧地点了下头,应了声:“哦。”夏侯渊的话说得很白,使得他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细看了眼沈笑像想起了什么,夏侯渊从袖中取出一只白净瓷瓶,双手呈递予沈笑,道:“这里不似你以前生活的地方,在这里做什么都要讲规矩守分寸。你若是遇到什么不懂的问题与事情,要先问吴音与吴歌这两名丫鬟,抑或是我,我们都会跟你解释的。这跌打灵药‘七蜜百花霜’,是五公子特地让他给你送来的。”略顿,叹骂道:“那个家伙出手真够狠的!常言道‘打人不打脸’,他打哪不错,偏偏要打人脸!唉!”言毕,连连摇头。

    沈笑接过所谓的什么百花霜,对夏侯渊最后的一句话颇有同感。心道:“就是。打哪不好,偏偏要打人脸。这下好了,顶着这张花猫脸,不知要多久才能见人。若是二弟此时身边,见到我这副模样,铁定又要笑话我好几天。”一想起沈漠,沈笑的神色不禁有些黯然,遂暗下决心,等自己脸上的伤一好,就去找沈漠,再好好地教训一下那两个顽固不化的老头,最后一起回家,回到师傅身边去。一想到回家和见到自己师傅,沈笑的嘴角又浮起了笑容。

    “公子!”“公子!”这时,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呼唤声。沈笑闻声侧首,瞧见吴音与吴歌正朝他这边跑来。

    吴音与吴歌至沈笑身边时,见了夏侯渊纷纷俯身谒拜。道:“奴婢吴音见过夏侯先生。”“奴婢吴歌见过夏侯先生。”

    夏侯渊略一点头,对二人的行礼泰然受之。继而对二人道:“将沈公子带回去,好生服侍着,不准再出任何差池!”

    吴音、吴歌二人连连应喏:“是。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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