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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渔火愁眠

    一

    静如长练的运河水,承载着千年的沧桑。

    经年如顾的渔家舟,点缀着春秋的画卷。

    是什么改变了古运河昔日的雍华容颜?

    雍华已随炀帝去,空余流水几多愁。

    岁月无情水唅情,承载春秋附海流。

    昏晓,红霞舞袖,蹁跹于万里长空。

    运河中,杨柳岸下,小舟独行,徜徉于碧涟流水,落霞夕晖间。

    水笙撑起竹篙,波动水流,小舟如箭在河间飞梭。

    杨柳岸头,茅檐小屋前,一个双眸如烟的少女正朝她的心上人挥动着双手。

    舟方靠岸,少女便跳下舟,温柔地用手帕为水笙擦拭面上的汗水。

    水笙憨然笑着,深情地看着少女为他擦汗时的认真神情。

    少女双眸无意识地遇上水笙的深情地眼睛,瞬间臊红脸,低头对水笙娇嗔道:“不许这么看着我。”

    “溪儿,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真好看。”水笙很小声的道。他那温柔的气息不经意地抚过溪儿的面庞,使得溪儿的脸,更红了。

    “水笙哥,你前天救的那个像画里走出,从天上掉下来的人醒了。”溪儿害羞地别过头,不想让自己的心太过迷乱。

    “是吗,溪儿?快带我进去看看。”水笙挽起溪的手,就要往他那残旧的家跑去。

    “水笙哥,你不用那么急。”溪儿拉住了水笙,道:“他刚醒来,现在由你哥哥和嫂嫂照顾着。”

    水笙孩子似搔了搔头,咧起嘴就冲着溪儿笑。他的笑容很明朗很干净,就运河间的水一般清澈。

    “水笙哥,你饿了吧?”溪儿温柔地瞧着水笙,面上写满了对他的关怀。

    水笙点头,笑道对溪儿道:“你陪我回家一起吃饭好吗?”

    溪儿道:“我也想。可是,现在你回家也没饭吃了。那个人刚刚把属于你的饭全吃了。”

    水笙道:“没事,我哥哥嫂嫂会给我留点的。”

    溪儿道:“可他把你哥哥嫂嫂的那一份也吃了。”

    “不会吧?他真有那么会吃?”听了溪儿的话,水笙很惊讶。一个人竟能吃三个人份量的食物,那不就是猪吗?

    溪儿直点头,表示她说得都是真的。

    “看来,他一定是饿坏了。”水笙道。那个人晕了整整两天两夜,所以醒来一定很饿。

    溪儿又点了点头,道:“你嫂嫂现在又开始在做饭,不过还要等一段时间。”

    水笙道:“没关系,只要有你陪着我,我就不会觉得饿。”

    溪儿朝水笙狡黠地眨了下眼,神秘道:“可是,我是不会让你饿着。”

    溪儿拉着水笙上了岸,来到藏有一只用青布掩盖的竹篮的柳树后。道:“我趁我爷爷不在的时候,悄悄地给你做了块荞麦饼。”她俯下身,掀开掩盖在竹篮上青布,从篮中取出一块煎地焦黄的荞麦饼,起身递给水笙。道:“趁热吃吧。”

    水笙接过饼,柔情地看着溪儿。深情道:“溪儿,你对我真好!”

    溪儿腼腆地低下头,无措地揉着衣角。小声道:“只要你永远记得我对你好就行了。”

    二

    夜,清明有月。

    皎皎的月光,流泻于世间千里。

    河面上,水声潺潺。荡漾的水波,摇晃着水间的月影儿。

    几条渔船停靠在岸边,船角上挂着幽暗的灯火。

    河岸上,有几座古旧的茅草屋。那是这河中渔人的家。

    风,轻轻地摇着茅草屋前的纸窗儿,格格地笑着,仿佛要找住在屋里的人与它游戏。

    一切看似都那么恬静,那么清淡,在别离了一日的喧嚣,夜的静,是最为难得的。

    水笙搀扶着沈笑来到屋外,沐浴在清凉的星夜中。

    运河水摇晃着月影儿,也摇晃着灯影儿。水流间波光粼粼,映落着星辉点点,几数寒鸦,惊鸿一掠,搅碎了一泓柔情。

    沈笑凝眸而视,沉迷陶醉于此间的优美,只恨不能溶身于其中。

    沈笑在岸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却在岸上看沈笑。这几日,不知有多少人回眸这位在岸堤上守候时光的精致少年。

    “沈大哥,你一天到晚地盯着河水,到底在看什么?”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水笙的心间许久,但碍于情面,一直都没敢问沈笑。

    沈笑茫然,水笙的问题似一片无名的小舟,驶进他空荡的心河,在心河底浪间漂荡。他于心间自问:我到底在看什么?

    “水笙,难道你就不觉这水中的景色很美么?”他茫然回首,反问水笙。

    水笙点头,面色痴迷地瞧着远方,悠悠道:“它就像溪儿的眼睛一样美。”

    沈笑了然,水笙喜欢溪儿,溪儿喜欢水笙,此间情意浓烈明了,就连他这个不知世间情为何物的局外人,都能一眼看出。

    溪儿是个很美丽又很温柔的女孩儿,她那一双如水如烟的双眸,连沈笑见了也为之讶然。

    碧玉原是小家女,小家自古出碧玉。古往今来,多少杨柳名花,有几人并非出自小家?

    “竟然,你们彼此相爱,为什么不成亲呢?”沈笑不知事态,一惯轻松道。

    水笙默然低下头,眼中隐忍着忧伤。黯然伤神道:“溪儿的爷爷嫌我家穷,不肯我们在一起。他要将溪儿嫁给有钱有势的人。”

    沈笑无言,静静地望着澄静如练,烟波浩渺的古运河水。良久后,像是不经意地问了水笙一句:“你有没有问过溪儿爹爹,要怎样他才肯将溪儿嫁给你?”

    水笙回道:“有。溪儿爹爹说我要娶溪儿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我能拿出五十两银子,他就把溪儿嫁给我。可是,我哪有五十两银子!前两年,我哥为了娶我嫂子,已经欠了别人二十多两银子,到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还!”他懊恼地抱着头,神情彷徨而无助。

    “溪儿的爹爹真的就说你有五十两银子,就将溪儿嫁给你?”沈笑很是轻松快乐的问,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仿佛世间上没有一件能使他烦心。

    瞧着沈笑轻松快乐的样子,水笙以为他在取笑自己,不禁气恼。心想:‘如果这种事,哪一天落在你身上,看你还能不能快乐得起来。’于是不快道:“是的。反正这件跟你又没关系!”

    沈笑忽听水笙的话音不对劲,忙转头瞅向水笙。不解道:“怎么了?”

    “没怎么!”水笙嘟着嘴,显然在跟人赌气。

    沈笑心思慎密,一瞧水笙这般,再转念一思,便了然于胸。坏心眼地迳在一旁‘嘿嘿嘿’地怪笑起来。

    一听这怪笑,水笙更是气恼,猝不及防地在沈笑漂亮的脸上猛揍了一拳。以他看来,沈笑根本就是欠揍,想讨打。

    沈笑毫无防备地被平白揍了一拳,气得直对水笙龇牙咧嘴。

    可惜,不管沈笑将自己的表情弄得多么凶狠,水笙压根儿就不怕他。因为,没人会信只会龇牙咧嘴的小老虎,会有什么威力。

    “本来我是想帮你的,现在你打了我,所以就不帮你了。”沈笑亦赌气的一歪头,孩子气道。心下念道:就你会赌气,我不会赌气了?

    水笙心智虽然单纯,但还是能看出沈笑在为什么而赌气。一个人竟会因别人赌气而赌气,这是多么孩子气的行为。更何况沈笑的年龄还比他稍长一些。这使他不由地啼笑皆非。

    二人相互沉默了一段时间,沈笑忽‘哈哈’大笑了一阵,似心情豁达开朗,人即同时又轻松快乐了起来。

    水笙讶然地瞅着沈笑,这个爱笑的人,他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溪儿爹爹真的就向你要五十两作聘金?”沈笑笑问水笙。

    水笙不明其意地看着沈笑,点了点头。

    沈笑又哈哈大笑起来。道:“怎么这么不多不少,我身上正好有五十两,都给了你吧!”说着遂从怀中取出一袋银子,递给予水笙。这是他上次,也是最后一次进当铺,用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所当来的钱。当时,他与二弟沈漠对半分了,沈漠那一份应他而花光了,现在这一份他又要给水笙。往后,他又要打回一从所有原型。不过,他这金钱能帮助得了水笙,他即使穷死饿死也甘愿高兴。

    “我不能收你的钱!”水笙怎么也不肯收沈笑的银子,几番推托起来。

    沈笑笑道:“这银子你一定要收。我的命是你救的,你对我有恩,而我又没什么好报答你。所以,这银子你一定得收,否则,你是看不起我!”

    水笙道:“我救你只是单纯想要救你,并没有要你报答的意思。况且,我和溪儿的事,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希望别人插手。”

    沈笑将脸一板,冷哼一声,没好气道:“照你这么说,我就是外人了!”

    水笙下意识地点了点,忽又明白沈笑话里弦音,急忙摇头上前辩白:“我不是说你是外人,我是说你是我和溪儿之间的外人。”

    沈笑将手一挥,截然道:“都嫌我是外人了,我还有什么好帮,不帮了,不帮了。”说着,人就三步并二步地,快步朝屋里走去,他走路时的样子,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逃。

    水笙傻愣愣地看着沈笑闪进屋后,才猛然发现,沈笑的那袋银子还静静地呆在他手上。原来,方才沈笑是在蒙他。

    三

    水笙掂了掂手中银子,高声对已经躲进屋里的沈笑道:“将你的银子拿回去。我不能要你的钱。”

    沈笑在屋中高声回道:“什么我的银子,不是我的我凭什么要拿回,那银子本来就是你的。”

    水笙急了,说话不免有些结巴:“这银子不是我的,是……是你,是你方才给我的。”

    沈笑道:“我给的?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银子了,我好端端地给你银子做什么,又有谁看见我给你银子了?”

    沈笑说话的语调怪声怪调,又带着点剥皮气,使得水笙即好气又好笑。

    沈笑二十一,水笙只有十九,按常理说沈笑应比水笙沉稳,但事实中却比水笙要来得孩子气。在水笙眼中,沈笑是个极奇怪的人,他个性古怪,行事作风喜欢凭自己喜好,思想作为常能令人匪夷所思,他就像天边飘渺的云,令人捉摸不透。

    水笙记得几日前,他在降云潭罗网捕鱼,沈笑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掉进他身边的水中,溅起的水花打得他一身湿。他当时想了什么,现在已不记得了,他只道是有人从紫云崖上头掉下来了,他要救人。紫云崖极高,还有云雾隔着,至于上前是什么样子,水笙是从没有上去瞧过的。他只听人说紫云崖上狼很多,有传说中的狼神守护着,所以,上面狼要比其它地方的狼要来得猖狂。

    传说中的狼神究竟长什么样子,是人首狼身,还是狼首人身?传说必竟是传说,水笙是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的平凡人,即使紫云崖上真有传说中的狼神,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世上有谁真见过神?

    后来,他也从醒来的沈笑口中知道,他是被人给打下来的,不是被狼群追下来的。打他的人是一个武功很了得的老人。但沈笑一直都没直说那老人是谁,为什么要打他。

    兴许是沈笑体质好,起初他背上有一大片血肉还很模糊的麟皮伤,气血虚弱地连路都走不稳,不想才经过几日的休养,也未用任何药物,他背上的伤竟奇迹般地结了痂,有了快好的趋势,整个人也活泼乱跳地与起初判若两人。

    在与沈笑相处的这几日,水笙常听他说起他师傅,他师弟等等,他还叨念等他伤一有起色,他就要去找他二弟,然后一起回家,回到他们师傅身边,去过就以前一样自在逍遥的生活。

    于今日傍晚时分,沈笑很不经意地对水笙说了一句,要走之类的话。水笙也没有出言去阻拦,因为他自己也心事重重。倒是平日不爱说话,对沈笑也不太爱搭理的大嫂,出言对沈笑说了一大堆挽留之词,这让水笙不禁有些纳闷。

    前头火光攒动,吵杂的人声搅碎了夜的宁静。

    水笙闻声望去,便瞧了有一队人马正朝他这边行来。

    待走近了,水笙瞧清那队人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正是官府里的差事们。

    官府的人来这干嘛?水笙转念一思,遂知不好。忙冲进屋中去叫沈笑。

    不料,一进屋就赫然瞧见沈笑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得。桌上有一壶水,还有一只倒了的杯子,杯中的残水倒得满桌都是。

    水笙上前,不管他是怎么摇晃,叫唤沈笑,都是徒然无补,沈笑像睡死一样,对什么都一无所知。

    水笙拿起桌上的水壶,掀盖闻了闻,嘟嚷道:“一定是嫂嫂,一定是她在茶水里下了药。”

    踱到门边,瞧见外边的人就将逼近,水笙情急之下,顾不了三七二十一,背起沈笑夺门就跑。不想,还没跑几步,他就让人给截住了。

    截住他的正是衙门的大捕头,崔成。

    崔成对沈笑可说是记忆犹新,沈笑打他时的样子,好像还是昨日一般。

    水笙瞧着崔成,不禁后退两步,竟让其它的衙门的其它差事给团团围住。

    崔成手持单刀,信步踱到水笙面前,用刀柄托起伏在水笙背上,睡地如同死人一样的沈笑的脸,旁的一名差事将火把凑近为他照明。火光烨烨中,照亮地正在沈笑那张过于奕丽,令旁人难以忘却的面孔。

    瞧着这张脸,崔成啐了声,嘹开他那粗旷的嗓音,朗声道:“来人,将人犯拿下,将水笙给我绑了,同人犯一齐带走。”

    众差事听令,蜂拥而上。

    水笙在挣扎,徒劳无功地挣扎,他没有半点武功,只有打渔的蛮劲,然而,这点蛮劲对那些手持单刀,又有几分武功的差事们来说,又简直算得了什么。几番之后,水笙已经被制住,缚了手脚,眼睁睁地看着沈笑被人五花大绑起来,丢进了像是事先备好的囚车。

    随着崔成的一声‘走’,囚车便‘嘎吱’‘嘎吱’地滚动起来,水笙被半搡半推地押行着。

    “差爷,我求求你们,不要带着我弟弟水笙,我求求你们……”水笙的哥哥伏跪在崔成面前,涕泗纵横地哀求着。

    “差爷呀,你们要捉的不就是囚车里的人吗?为什么还要带走水笙……”水笙的嫂嫂亦伏崔成面前,哀哀地哭求。

    崔成冷哼一声,一脚踹开水笙大哥,恶狠道:“你们一家包藏人犯,衙门还没治你们的罪就不错了。还敢跟衙门讨价还价?”

    水笙大嫂哀泣道:“之前不是说好的么,我们帮你们捉了这人,衙门就不为难我们一家么?”

    崔成道:“衙门之前是说过不难道你们一家,但没说不为难水笙。所以,现在无论如何,水笙都必须跟我们走一趟,谁让他胆敢动手打官差。”

    “哥哥,嫂嫂原来是你们告得官?”水笙难以置信地瞧着伏地哀求的兄嫂,错愕道。

    “水笙,我们也是为你好。”水笙大哥道:“你知道你救的这个人是谁吗?他是江洋大盗,他是杀人案犯!”

    “你胡说!”水笙愤怒道:“沈笑大哥不会是杀人犯,不会江洋大盗!”

    崔成踱步到水笙前面,狠拍了拍水笙的面颊,冷声道:“小子,你是被灌**汤了,还是糊涂了,你怎知道他就不是杀人犯,江洋大盗?”

    水笙毅然道:“沈笑大哥根本就不像是那种人。”

    崔成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谁会傻地将‘恶人’二字写在脸上。”他朝囚车内被五花大绑,一动也不动的沈笑瞧了一眼,接道:“犹其像他那种,**、杀、抢、掳无所不为的玉面大盗,是更不可能轻易将‘恶人’二字摆在面上的。”

    “胡说,你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在胡说。”水笙大叫起来,打死他,他也不愿相信沈笑会是崔成所说的那种人。

    确定,崔成是在胡说,而且还是在昧着良心瞎说。但是,他不瞎说能成吗?他要活命,也只有按人的吩咐瞎说。幸好,说假话本就是他这种为衙门当差人的看家本事。

    四

    夜,在漫长中消亡。萦迴到永远属于它的幽暗间。

    水笙无力地走在熟悉的岸堤上,微熹的朝露和着河面湿冷的风,将他的身上的衣物弄得冰冷而湿漉。

    他不停地走,扑面冷风抚不去他心中的惆怅,惆怅已成郁结,结在了心中。

    在一扇熟悉的小木门前,他终于跌倒了,而一跌他却怎么也爬不起来,最后竟什么也不知晓地昏睡过去。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溪儿探出头,用她那如水如烟的明澈双眸,瞧见了水笙。

    “水笙哥,你这是怎么了?”溪儿从屋中奔了出来,焦急而不知所措地叫唤着水笙。

    “溪儿,他只是心力交瘁昏过去罢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老人从屋中踱出和声道。他就是溪儿的爷爷。

    “爷爷,水笙哥他怎么会成这样?”溪儿抬着头,瞧着自己爷爷问。

    “傻孩子,你问爷爷,爷爷怎么又会知道?”老人轻拍了下溪儿的头,呵呵笑道。

    水笙被溪儿和溪儿的爷爷搀扶进屋,睡在了溪儿爷爷的床上。

    溪儿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从小就跟她爷爷生活在一起。她没有父母的记忆,也没有小时候的记忆,她的记忆是到这里才有,除了爷爷之外,水笙是她认识的第一个人,也就是说,她的记忆的开端就有了水笙。

    “爷爷,你不喜欢水笙哥吗?”溪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沉睡着的水笙瞧,漫不经心地问自个爷爷道。

    “喜欢呀!”老人回道:“水笙是个好孩子,没有人不喜欢的。”

    “那爷爷你为什么不让我和水笙哥在一起?”溪儿回头看爷爷,眼中满是疑问。

    “那是因为……”老人咽住了话,避开了溪儿疑惑的目光,又沉入招摇而来的往事中。

    五

    外面已经是明晃的白昼,而这里面却还是幽暗地如同黑夜。

    沈笑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发现眼前的尽是另一番景象。

    沉重的木门,阴森的四壁,腐臭的气息,潮湿肮脏的环境……周围的一切都告诉他,他现在是置身于一间地牢中。

    沈笑环顾周遭,难以置信地自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呵呵,傻子,连自己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一个怪声怪气的声音嘲笑道。

    是谁?沈笑的心一警,朝声源望去,他瞧见一个幽暗的角落里,好像有一个人倦缩在里面。

    沈笑瞧着那‘人’,心想:他该不会是鬼吧。

    于是就壮胆脱口问道:“你是人是鬼?”

    角落里的人动了动,怪声道:“我不知道,你说我是人是鬼?”

    沈笑心里打了个忽,心思道:他真不会是鬼吧?

    但转念一想,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鬼怪无非都是人心所构,角落里的人八成是个疯子。

    思及此,沈笑的胆子不禁就大了,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那人面前,抻手轻拍那人。果然有触感,可以八成肯定这人不是鬼。

    不料,沈笑刚碰了那人,那人就‘吼’地一声怪叫,一下就抓住了沈笑拍他的那只手。

    沈笑吓地哇哇大叫,拼命地要抽回自己的手。

    那人发现沈笑在挣扎,一下子就将沈笑拎到自己跟前。他拎沈笑的样子很轻易,就像在拎什么似的。

    凑近那人,沈笑叫得更大声了,他发现那人有一双在黑暗中,仍旧明亮的鬼眼。不过这双眼睛他好像有点熟悉,一时记不起是打哪见过。

    这人身上有股很浓的腥臭味,看样子有很久没洗澡了。沈笑此时被他揪在跟前,最遭罪的自然是他的鼻子了。

    那人亦盯着沈笑瞧,是从头盯到脚地瞧。半晌,只听他从喉咙里‘咯咙’地发出一声怪响,即对沈笑咧开嘴,露出了一口污秽的黄牙。

    瞧见这口黄牙,扑鼻而来的又是一股恶臭,是口臭。这口臭难闻地差点就将沈笑给熏倒了。

    那人盯着沈笑,用他那嘶哑而又古怪的声音道:“怎么又是你,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一个呢?”

    沈笑被他问得奇怪,不由好奇道:“你认得我?”

    那人嘎着声道:“你几日前不是来过,在那间牢房,跟另外一个在一起?”

    “几日前,那间牢房……”沈笑喃喃了几声,猛恍然大悟,高声道:“你就那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不想,沈笑这话方一出口,那人就‘卟’地一掌拍在沈笑的脑袋上。叱骂道:“你说谁是疯子?”

    他那一掌中气十足,打得沈笑头晕脑眩,直愣了半天,才能辨出东西南北。

    “小子,你说谁是疯子?”那人不依不绕,揪着沈笑继续问。

    沈笑‘哇’地一声,哭丧起脸,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可怜巴巴地,教谁瞧了都心疼。

    那人瞧着一愣,恶狠道:“你敢哭给我看看!!”

    沈笑抽噎,道:“你这疯子,你敢打我!!”

    那人发狂起来,对着沈笑的脑袋又拍了一掌下去,骂咧咧道:“好小子,竟敢骂我是疯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由掌化拳,打将而来,沈笑本能是要反抗的。若在平常,他是会毫不犹豫地还将给对方与之相同力道的一拳,但是现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软趴趴地,跟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一样,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只有被打的份。

    揍了沈笑几拳,那人忽觉得无趣,将被打得晕沉沉的沈笑往地上一掷,又回到他那幽森的角落里,继续发他的呆去了。

    沈笑浑浑噩噩地躺在地上,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又回到这该死的牢房里来了。

    难道是水笙出卖了自己?此念一出,沈笑就不可置信的摇头,他相信水笙,水笙那么老实忠厚,是决不可能会出卖人的,况且他的命还是水笙救的。

    难道是水笙的哥哥与嫂嫂?也不可能,他们是那么善良的一对夫妇,这几日他们对他就像对待自己家人一样,他怎么能肆意怀疑他们呢?

    脑袋被打得胀痛了得,浑浑然地又昏睡了过去。疯子跟他有仇吗,怎么出手这么狠?

    六

    水笙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呆。

    一呆就是一整天,直至第二天才恢复正常。

    不知情或迷信的人,都认为他是被鬼迷了,抑或是受了什么惊吓。

    只有他的哥哥和嫂嫂才明白其中的原由。

    旁有好事者,不时地问起水笙的哥哥和嫂嫂,原先住他们家的那个好看的少年是谁,现在又到哪去了。

    水笙的哥哥和嫂嫂都是含糊其词搪塞着,说那个少年是他们家的一个远房亲威,因为初来乍到,暂住在他家,后来因他自己突然有事就离开了。

    水笙的哥哥和嫂嫂突然发了一笔小财,离开了世代为家的古运河,进城开了家小茶坊,做起了小生意,当起小老板。可他们并没有带水笙一起进城,他们只是将祖上世代遗留下破渔舟给了水笙,除了破渔舟外,他们什么也没给水笙留下,水笙两兄弟也就止分了家。

    至于水笙兄嫂突发的那一笔财,有人问起时,水笙的兄嫂是这样回答的,他们说:原来住他们家的那个远房亲戚,是个世袭大财主的儿子,他老子为了感谢他儿子暂住他们家时,他们对他儿子的无微不至的照顾,特以重金答谢他们。至于问起水笙为什么没有得到报酬时,他兄嫂则另有一番陈词,他们说水笙脾气倔强固执,不喜欢平白无顾地接受别人给予的好处,对于那笔酬金,他说什么也不肯分得一点。

    至于水笙被官差带走的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水笙自己都浑浑噩噩地。他只记得,他一进衙门就被关进一间,拴满恶狗的牢房中,那群狗凶狠至极,莫不是被拴着,都会扑到他身上去,就对着这一群恶狗,他胆战心惊地要与它们相对了一个晚上。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得时间很漫长,好像是过了一整夜,牢房的门‘嘎吱’一声就开了,走近的是一个瘸子,(因为对方走路一拐一拐地,他认定是一个瘸子)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漂亮袍子,脸庞跟刀削似地很好看,可面色苍白地跟死去的人没两样。那人一进来就冲他很诡异地笑了笑,让人将他带到另一个房间。

    另一个房间比方才拴满恶狗的房间更可怖,这间房间里挂满刑具,一旁有个炉火烧得通红的火炉,火炉里有几把铁铬,在熇熇地炉火中‘咝咝’地烧得红亮红亮。

    那人让人将他带到这个房间也没让人将他吊起来,而是让他坐在一张铁板凳上,那人称那叫‘老虎凳’。水笙坐在‘老虎凳’上,那人在他身边走动着,不时拿起一种刑具向水笙介绍,他说这刑房里的每一种刑具都有它的属性,它们是分由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组成。他指着火炉说这是火,指着一个蓄满水的大水缸和一叠纸说这是水,指着墙上挂着的刑具说这是木,指着门外不远处的一个大坑说那是土,最后,他指着水笙坐着的‘老虎凳’说这就是金。

    水笙置身于这种房间,坐在那张‘老虎凳’上,原本心里就极害怕,再经过那人好心的解说,水笙越发毛孔悚然。

    那人跟水笙介绍完一切,就背对着他,一句话也不再说,然后,崔成就进来了。崔成对那人哈腰谄笑了一番,就板着脸站到水笙面前,对水笙大声吆喝起来。

    崔成告诉水笙,他哥哥嫂嫂已经收了官府的抚恤金和悬赏金,江洋大盗沈笑于明后天,就要被开刀问斩,今夜的事,他最好不要向任何人说起,否则,他就会被按照通匪罪论处,抄家杀头。他还威胁水笙说,你一个人死了不打紧,可别连累了你的亲人和你身边爱你的人,如果他们一同陪你死了,那就太不值得了。

    接着崔成就拿出一张口供,要水笙画押,与江洋大盗沈笑撇清关系。说他是被沈笑威逼,而答应窝藏他的,而他本人并不知道对方就是杀人卸货的江洋大盗,他也是被沈笑蒙蔽坑害的受害人之一。

    水笙不想签,也不愿签那张口供,而崔成也没有逼他。那张口供最后被崔成丢进火炉里烧了。

    口供被烧之后,之前那人又将崔成叫到跟前,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崔成总是笑吟吟地应着。

    之后,崔成就来到水笙面前,对水笙说,你可以走了。但是……他又将之前的威胁,对水笙耳提面命了一遍,生怕水笙会忘记似的。

    水笙回到家之后,果然得知哥哥嫂嫂确定收了官府五百两的悬赏与抚恤金。因为,他发了一整天的呆,一天之后,他向哥哥提出了分家的要求,他只向哥哥要了祖辈留下渔舟,其它的什么都没要了。而这些也正好中他嫂嫂的下怀,他兄嫂是何乐而不为?

    自分家之后,哥哥嫂嫂就进了城,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而水笙则还留在世袭生存的古运河上,过着今天重覆昨天的生活。重覆的日子很单调,幸而有溪儿在他身边陪着他,单调的日子也会因爱情而变得多彩。

    突一天,有一群人闯了来,强行要将溪儿带走,水笙认得这些人,他们是城里大富阮员外的人,他们要带走溪儿无非是说明那个姓阮的员外看上了溪儿。溪儿年轻漂亮,被人盯稍自然也不是什么一天两天的稀奇事,而这回那个姓阮的员外无非是仗着钱势,来横的抢人。

    水笙自然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被人抢走,他反抗,自不量力地以他单薄的力量对抗着数十名比他硕壮的汉子,很自然,他最后被打得遍体麟伤、气若丝游地趴在地上,根本就再没能力去保护他的心上人了。

    眼瞅着溪儿要被人无情地带走,溪儿的爷爷就像神一样的出现了,也就在这一刻,水笙和溪儿同时发现爷爷不是平凡人。

    第二天,水笙、溪儿和溪儿就在古运河上莫名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人们只是相互传说,说这一对善良的年轻人跟着他们的爷爷去了一个遥远而美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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