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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患难之交

    一

    暗,垂着双翼,眈视着周围的一切,它是这里的君主,在这里它有无上的权威。

    光明不敢进犯这里,因为这里是暗的领地。

    时间也因暗的约束而停滞不前,瘫痪在这里。

    一切,都在一个疯子的我行我诉的呓语中消磨。暗,正睁着犀利的眼睛盯着他,还盯着一个在地上昏睡的人。

    门,在毫无警示的情况下被‘吱呀’一声打开,光阴进犯进暗的领地,暗似惊弓之鸟,仓皇逃避。

    一个人在光明的光环中被丢了进来。随后,门又‘吱呀’一声被重重关上,光明退出了暗的领地。

    那人趴在地上,痛苦蠕动,低声呻吟。呻吟声仿佛自灵魂底处发出,幽幽地回荡在空洞的四壁间。

    疯子瞧见了那人,清亮的眼睛在幽暗处又射出了精光。

    他蓦地跳起来,跳到正昏睡的人身边,揪起那人的衣领,将其猛地摇醒。

    “哈哈哈,他也来,你那个伙伴他也来了。哈哈哈……”疯子疯狂地摇着沈笑狂笑道。

    对,昏睡在地上的人就是沈笑,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多久了。

    沈笑被猛地摇醒,迷糊的脑袋被灌得莫名其妙,疯子的言语像天花乱坠的佛经,让人听得蒙蒙然。

    疯子摇着沈笑兀自说笑了半天,忽见沈笑犹像傻子一样瞧着他,不禁恼怒,又在沈笑脑袋上拍了一掌,无趣地丢下他朝另一个人跳去。

    疯子如法炮制地揪起那个人的衣领,轻易地拎到自己跟前,瞧着对方有几分冷峻,但又斯文干净的脸,咧着满是污秽黄牙的嘴。好像在对那人说:小家伙,我们又见面了。

    刚被丢进来的也是一个年青人,他穿着一身用白绸制成的漂亮长衫,样子即飘逸又潇洒。只是年青人好像被用过刑,漂亮的白衫因受刑的缘故而变得有点残破不堪,斯文干净漂亮的脸庞也有着明显的瘀青。

    年青人刚受过刑,心情本就很痛苦恼怒,再由疯子这一折腾,更是怒上加怒,于是对疯子厉声喝叱道:“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疯子一怔,像是中了什么煞,将揪在年青人衣领上的手紧了又紧,发狠道:“你说是谁是疯子,说,谁是疯子?”

    年青人并未被疯子吓到,他神情自若,不怕死地道:“你,我说的就是你,你这个疯子!!”

    疯子愤怒,狂吼了一声,毫无警示地朝年青人拍下了一掌,喃喃骂道:“你好大的胆,竟敢骂我是疯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我打死你!!”说罢,掌化拳,暴雨般朝年青人砸下。

    年青人恼怒,暴吼一声,直截了当地朝疯子还击。不料,他一拳击出,痛苦地确是他自己。他那一拳击在疯子身上,就像触电一般,他用出多少力道,疯子均如数地还给了他,击出的一拳跟打在自己身上没两样。

    内力,强而可怕的内力!!年青人的脑袋一下子炸白。眼眸中也同时射出精狠的光:一个疯子身上居然有如此可怕而强大的内力,他到底是谁?

    问题终有答案,但不是在此时,年青的人遭遇无非跟沈笑一样,疯子是怎么对待沈笑的,亦是怎么对待他。

    沈笑呆在一旁,爱莫能助地瞧着年青人遭罪挨打,他想帮年青人,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很清楚,那疯子不是一个平常的疯子,而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绝顶高手,他身上有着一股能让旁人畏惧的强大内力,即使他神志不清,忘记了自己的武功,但他身上潜藏的那股内力足以慑人。

    疯子似乎很忌讳别人叫他疯子,不管是谁,只要敢在他面前叫他疯子,一顿毒打是免不了的。这一切,沈笑是亲身体验证明的。

    年青最后亦被打得半死,浑浑噩噩地倒在了地上。疯子似乎打累了,又觉无趣起来,叽哩咕噜地回到他那幽暗的角落里继续发呆。

    瞧见疯子又发起呆来,沈笑这才敢蹑手蹑脚地来到年青人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年青人面色苍白,面上神情复杂而又难以置信。

    “你没事吧?”沈笑轻问那人道。

    年青人抬眼很无奈地瞧了沈笑一眼,勉强地扯了扯嘴唇,轻笑道:“我都被打成这样了,我说我有事没事?”

    “他之前也打我,而且还专打这里。”沈笑孩子气地指着自己的头道。

    年青人瞧着沈笑有些孩子气的模样,不经意地想笑,不想,他还未笑出来,头便开始疼了。他痛苦地抚着头开始低低呻吟。

    也许是出于天性,沈笑见不得别人痛苦。在年青人出口呻吟的同时,沈笑的指尖就凝集了内力,按在年青人眉心,缓缓地朝两边太阳穴游走,他是习武之人,知道如何对付因跌打受患而产生的瘀肿及疼痛。习武之人,在习武过程中难免会受到大小不一的创伤,俗语曰:‘久病成医’,一般会武之人都懂得治疗跌打伤。

    年青人只觉有一股清气游走在他脑际,不一时,他的头疼就舒缓了许多。“你会武功?”他惊讶地问沈笑。

    沈笑点头,道:“我是跟我师傅学的。”一顿,他看向年青人道:“你也有武功?!”

    年青人哂然一笑,道:“我是出生武林世家的人,如果没有武功岂不让人笑话!”

    沈笑了然点头,不一会儿又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年青人反问,道:“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沈笑道:“我是被人诬陷,迫害进来的。”

    年青人道:“我亦跟你一样。”

    沈笑惊奇地‘噢’一声,很是奇怪地看向年青人。

    年青人轻叹了一声,回忆道:“说来也怪,我刚外头回来,因为口渴,在一座茶寮里喝茶。不知怎的,忽然来了一群人,他们在茶寮旁停了下来,互相谩骂了一番,就突然动起手打将了起来。我偏偏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人与人打架自然是一出非常好看的热闹,兴奋使得我在一旁看起了热闹。他们打得很激烈,场面也十分混乱,最后竟出了人命,不想在出人命的同时,官府竟正好赶来,所有的人都会捉个现形,我本是个看热闹的,不料竟被滩了进去,官府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当成他们的同犯也捉了进来。我本想我是无辜的,顶多会被关个两三天就放出去。可是,更让我想不到的是,那个县令在提审我的时候,一口咬定我是整个事件的主谋,说什么人证物证俱有,用不着抵赖。我要为自己辩白,他就将原先那些斗殴蓄事的人叫了上来,对堂指证,问他们我是不是他们的主谋,而那些人见着了我,竟不知怎么的,纷纷昧着良心点头,指天发誓道,我就是指使他们的人。我一时被弄糊涂了,像掉进了五里雾中,只懂得我是被冤枉了,只晓得喊冤。可是有谁理我,有谁帮我?现在我只能盼着我那家奴得到消息,去找我三表哥来救我……”

    年青人说得很伤情,眼泪傍着脸颊滑落,使听者也能感同身受。

    沈笑瞧着年青人,突然间对其萌生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一种惺惺相惜之情也油然而生。

    二

    “你叫名字?”沈笑问年青人道。他们彼此之间肩并肩已经沉默了很久。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年青人总喜欢反问别人。

    “我姓沈,单名一个笑字。”沈笑回道,他并不反感年青人的反问。

    年青人道:“沈笑,好名字。”顿了下,不禁揶揄道:“‘大肚能容容天下不平之事,开口一笑笑天下可笑之人’你是弥勒佛!”

    沈笑哈哈一笑,道:“若我是弥勒佛,我第一个笑的人就是你!”

    年青人一怔,道:“为什么?”

    沈笑一笑,佯做认真道:“佛祖要笑,哪有为什么之理。”

    年青人亦哈哈大笑。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沈笑又问年青人道。

    年青人目光一敛,道:“我姓俞,单名熙,别人都称我五郎。你直接呼我俞熙就行了。”

    沈笑道:“俞熙,俞五郎,都挺好听的,我也跟别人一样呼你五郎吧!”

    “不行!”俞熙神情严肃,厉声反驳。

    沈笑一愣,尤为不解地看着他。

    俞熙笑了笑,和声道:“你就叫我俞熙吧。你想,你的年龄本来就比我小,如果你也叫我五郎,我俞熙岂不让别人看笑话了。”

    沈笑一拍头,恍然大悟,道:“你瞧我,真笨!差点就没大没小了!不过”他瞧着俞熙,犹豫道:“我直呼你其名,不也没大没小,不如我还是叫你俞兄吧!”

    俞熙气恼,冷不丁地赏了沈笑一记爆栗,骂道:“你是真笨,还是成心的?我姓俞,你竟还叫我‘俞’兄?”

    被敲了一记,沈笑恍然明白过来,‘俞’和‘愚’是谐音,他呼俞熙为‘俞兄’不就等于呼他为‘愚兄’!百家姓一向多忌讳,譬如‘史’与‘老’姓就是最好的例子。

    两人有说有笑,不觉间惊扰了一旁自言自语的疯子。疯子惊奇地看着他们,似笑非笑地似在瞧一对稀有的事物。

    正说笑间的俞熙忽瞥见疯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倏地闭上嘴,面露不悦。

    沈笑转头亦瞧见了疯子高深莫测的神情,呵呵一笑,对俞熙道:“他好像很喜欢我们。”

    俞熙怔然,即对沈笑轻叱,道:“你胡说什么?一个疯……”

    俞熙‘疯’字刚出口,嘴就被沈笑用手捂住。“你还想挨揍?他最忌讳那两个字。”沈笑悄声对俞熙道。

    俞熙闻言瞧向疯子,疯子果然板着面,正有所警觉地盯着他。这使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沈笑朝疯子笑,笑得即乖巧讨好又憨然可爱。俗话说‘抻手不打笑面人’,他对疯子笑,其目的自然是要平息疯子心间的愠气,即使疯子不领情,打将起来,也会对他手下留情,他可是被疯子给打怕了!嘻笑一阵之后,他就拉着俞熙朝另一个离疯子较远的角落退去。距离也是安全的一种保障。

    “真要命,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我没撞上了!”一到安全地带,俞熙立马就抱怨起来。

    沈笑苦笑,道:“我比你更倒霉。”

    “噢!怎么个倒霉法,能说与大哥听么?”俞熙好奇地眨着眼睛,一副要听故事的模样。

    沈笑欲言又止,踌躇了半晌,‘咳’的一声,道:“我的事是一言难尽,一时半会说不清。”

    俞熙极善解人意地了然点头,并不勉强为难沈笑,颇有兄长风范。

    沈笑忽有几分伤感,兴许是想起了什么事。

    俞熙是有涵养,又能察言观色的人,他瞧沈笑的神情,知是触极了心中抵触,使得其伤神。遂尴尬一笑,移题道:“据说世间交情有百种,最难能可贵的可数‘患难之交’。今日,你我即在这里相遇相识相交,是否可称得是‘患难之交’?”言下自有结拜之意。

    沈笑即露兴奋之色,不假思索道:“若大哥不嫌弃,我们可拜个‘患难生死之交’。”

    此话正中俞熙下怀,不露声色地诡异一笑,他要的就是沈笑这句‘生死之交’。

    三

    两人结拜自然是歃血为盟,以皇天后土为证,滔滔誓言为铺,摆案设坛以示天地……

    由于在地牢里头结拜,自然没有什么香案、祭品、美酒,就连皇天后土都得隔墙相望。若是两人心诚,即使没有繁文缛节又有何仿?只要有歃血,叩头,誓言就足以。

    只不过,这种的结拜,是否有人承认?

    ‘生死之交’并不是一面说词,而是一种职责,一种托付,一个诚诺,一言楔约,一条羁绊两人生死命运的纽带!

    自结拜之后,两人便兄弟相称。俞熙于沈笑年长许多,自然被沈笑尊为兄长。

    疯子像看了一出好戏,不时嘿嘿冷笑,还说了一堆漫不着边,使人摸不清头脑的风凉话。

    俞熙一直对疯子没好感,厌恶之色亦常流露于面上。

    沈笑一开始也极厌恶疯子,但随时间一长,他对疯子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奇心。时常在疯子周围悠转,像一只好奇的小兽悠转在对它充满新奇的事物周围。

    到了伙食时间,牢吏会送进一些,令人难以下咽的食物。

    沈笑与疯子一样有吃的就行,并不去奢想什么山珍海味。坐牢的人想吃山珍海味,除非有人探视,特地送进来的,否则是断头餐。这两者,前者自是人人都想,但得看自身条件;而后者,当然是不需要什么条件的,但谁都不想。

    俞熙是个世家子,他一见这些难咽的东西就大皱眉头,咒骂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人吃的,而他自己自然是一口也不愿动。

    有人来探望!探望的自然不是沈笑,更不是疯子,而是俞熙。

    来探望俞熙的是一个衣冠得体,样貌斯文,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衫,左手拿着一柄折扇,右手提着一个漆木食篮,姗姗而来。

    俞熙见了那人,面上立有激动之色。而那人见了俞熙则也是泪眼潸然,端祥了俞熙一会儿,便哽咽起来。哑声道了句:“公子,你受苦了。”随将食篮中的酒菜一一取出。

    俞熙与那人寒喧了一番,面上犹显慨然之色。不一时,他似思起了什么,拉过沈笑对中年介绍道:“他姓沈名笑。是我新结义的兄弟,以后你要像待我一样待他。”

    中年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笑,不卑不亢地鞠了一躬,道:“夏候渊见过沈公子!我是俞熙公子的待随,今后你也可使唤我。”

    沈笑吓了一跳,赶忙鞠躬还礼,连说:“不敢!”俞熙于一旁淡笑不语。

    外边牢头开始叫唤催促,说探视时间已到,要人立马出去。

    夏候渊向俞熙沈笑施身告退。

    临走时,俞熙突然问他:“我三表哥怎么表态?”

    夏候渊道:“三公子有言,要你静心等待。今夜子时三刻后,一切太平。”

    夏候渊退去,一切又恢复从前。

    疯子突然喧宾夺主,趁俞熙不注意,将夏候渊送至进来的酒菜,一一化为己有。

    俞熙恼怒万分,却又惧怕他高深的内力,而奈何不了他,只能干瞪着眼,瞧他将一盘盘佳肴尽数化为乌有。

    四

    时间在暗的眼皮底下,偷偷摸摸溜过。它的脚是无形的,暗即使发现它在偷溜也捉不住它。

    俞熙遭了一天的罪,又粒米未进,无非很痛苦。而他现在似乎没有多大痛苦的样子,他倚靠在墙角,动也不动,双目一闪也不闪地盯着黑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笑趴在木门上,对着木门缝隙往外瞧。像一只天真无知的猫,在幽暗角落里,带着它天真的好奇心瞧外面的多彩世界。在门缝里,沈笑瞧见了外面的星光。

    他们呆的不是一般的牢房,别人称这里为死牢。死牢与普通的牢房不同。普通的牢房是一间连一间相互挨着的,中间隔着一条走道,走道对面是同这边相对称。普通牢房里关得人多,有时一间牢房里能关上十来个人,普通牢房的人,是如走马灯一般,一批来一批去。则死牢不同,它四面封闭,形成独立状,被关这里人是终日不得见天日,在幽暗间静静地等哪一天门一开,牢吏一声叱喝,将你押到菜市口去;能关到这里的人,都是被判了死刑的人。

    不知道是因为年轻无知,还在不怕死,沈笑被关在这里竟没有半点惊恐之色。疯子不一样,因为他不是正常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什么是死。俞熙呢?他此时的脸上正带着安详,超脱于生死的神情,他知道他死不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时间,时间一到,他就可以堂而皇之走出这里。

    之前,他已经悄悄地告知了沈笑,说今夜子时三刻后,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去享受原本的安逸生活。沈笑相信他的话,因为他们现在已经是生死与共的结义兄弟,他不相信俞熙,还能相信谁?

    死牢中的黑夜与白昼也有区别,因为黑夜比白昼更幽暗。在白昼,他们虽看不清事物,但还可看清对方的身形和脸。但在黑夜,他们只能睁着眼睛,凭直觉去摸索。

    沈笑趴在木门上,在门缝里兴奋着瞧着外面的星空。今夜,似乎有月,而且还是圆月,因为外头有月洒下的明晃晃的清辉。沈笑很喜欢月,尤其是倒映在水中的月,他对水中月有着一种莫名的情愫,也许是喜欢它的似真亦幻。

    世人总说水月镜花乃无聊之物,而世人亦总是被水月镜花所倾倒。虚无的美,远胜过真实的美。

    瞧了许久,沈笑忽觉得有些倦了,他摸索着在俞熙身边坐下,卷缩着身子,将脑袋伏在膝盖上,睁着眼睛瞧着黑暗,让时间在他的身边一点一点的流过。

    四周极静,疯子早就不在自言自语,似乎是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沈笑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在等待中的时间过得极快,门外传来了一阵阵骚动,有人在高声喝叫,有人在高声咒骂,有人在高声呼喊,之间还杂夹着兵刃交接的铿锵声……外头看来已经是乱如麻了。沈笑被杂乱的聒噪声从睡梦中搅醒,但没未睁开眼,一阵奇异的幽香在他鼻尖飘过,他身体一软,睡得更沉了。

    五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火光顿时将地牢照得如同白昼。一群人俨然而至,浑身上下毫无一丝打斗过的迹象。显然方才外头纷乱的声响,只是一场虚张的声势,只为弄给一个人听,而这人现已沉沉地睡着了。

    俞熙从地上站起,面色从容、威严而端庄。夏候渊从人群中走出,愉悦地朝俞熙笑。他肩上正擎着一头苍翅白喙雕。白喙雕见着了俞熙更是兴奋地扑翅朝他飞来,最后停就他在肩头,乞怜地索求爱抚。

    一个人从人群里钻出,像狗一样,讨好地拍除俞熙身上的尘土。若是沈笑此时醒着,他瞧见这人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飞扬跋扈的淮阴县令。

    俞熙避开县令,不与理会地朝缩坐在角落里的疯子走进。

    疯子此时已经醒了,他瞧着这一幕,虽目中有惊奇之色,但面上仍嘿然傻笑着。

    俞熙在离疯子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停将下来,他对疯子多少心存着一丝警戒,他害怕疯子一个翻身会对他不利。

    疯子看着俞熙,眼神竟开始迷茫起来,忽而陌生忽而亲切。

    俞熙此时才看清疯子的脸,这是张清秀冷峻的脸,可惜已经苍老了,蓬乱的头发与杂乱胡髯能掩盖他那张脸,却掩盖不住他那双清亮的眼睛。瞧着这双眼睛,俞熙想不明白,一个疯了的人,为什么竟还会有一双如此清亮的眼睛?

    疯子突然朝俞熙伸出了手,嘴里喃喃的,不知在叨念什么。

    俞熙惊骇,本能地向后倒退了一步。甫一定神,他又朝疯子狞笑了起来。继之,一挥手,一股奇异的幽香朝疯子扑面而去。

    疯子毫无提防,让那股异香浸身而过,他随之软软地倒在地上,昏沉沉地睡了去。

    “将他秘密关押到祥云山庄的暗室去。记住,别让我三哥谭玉昆发现知道这个人。”俞熙落目盯着倒在地上的疯子,背对着夏候渊道。

    夏候渊恭谨应诺了声:“是。”

    “还有,”俞熙忽转身看向县令,面有不解地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被你关在这里?按他的身手岂是你们这群草包,能捕捉得住的?”

    县令诚惶诚恐地以实答道:“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在我接任这淮阴县令时,他就已经被关在这里了。之前,他是被关在普通牢房的,前几日不知怎的,突然发大疯,所以就被关到这来了。”

    俞熙疑惑,道:“将他关在普通的牢房,就不怕他跑了?”

    县令道:“他不跑,他好像很喜欢呆在这里。”

    俞熙神色肃然,冷声道:“这么说,你是的确不知道他的底细了?前任县令难道没跟你交待?”

    县令惶恐,锐声道:“我的确真不知道!前任县令死因不明,我来只是接他的空位。”

    俞熙蹙眉,转头冷眼瞧了疯子一眼,对县令与夏候渊道:“你们两个给我派人去察,要暗地里察,最好别我三哥知道。如果,不堪让他发觉,你们就直说这是我的私事,请他最好不要干涉。”

    六

    夜,静地碜人。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空中的明月依旧是那轮明月——古人不见的今时月,这轮月,它穿梭了历史长河,照过了一代又一代的古人,现在,它又普照着一代新人。

    沉睡不醒的沈笑,被人抬上了事先就备好的马车。很快,马车就在道路上急驰。

    俞熙独自脱离了人群,一个人在幽静月光中踌躇。他肩上的白喙雕在清风中打着盹。

    夜的泠清冷凉如水,白银的月光平铺在道路上,自是一番无滋味的凄清。

    “五弟。”一道清瘳的声音划破了夜的静谧。

    俞熙闻声抬头,就瞧见了那道令他厌恶的身影。

    那人双手负背,傲然凌立于垂柳梢头,月,衬托着他的身影,他仿佛是自月而来。好一身傲人的身法!

    “三……三哥。”俞熙皮笑肉不不笑,生硬地呼了声。

    “怎么,不高兴见到三哥是吗?”那人凌空而至,落地无声,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俞熙跟前。

    俞熙硬扯着笑容,道:“怎么会!小弟见到三哥高兴还来不及!”

    “若是如此,那甚好。”月光恰巧照在那人的面上,显示出他那形如刀削,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来人正是谭玉昆。没人知晓是为何,他终日只着玄袍,而不愿着其它色泽的衣物。此时,一身玄袍的他,浸身于黑夜,简直就有如夜灵。

    俞熙由衷道:“方才真是多谢三哥与我配合。”

    谭玉昆轻笑,面上扫过一丝深沉。他正视俞熙,言带笑谑,道:“举手之劳,不成谢意。倒是此时,我则要恭喜五弟了。”

    俞熙一怔,不明其意。道:“三哥此话何意?”

    谭玉昆略一沉吟,佯讶,道:“怎么,五弟你处心积虑多时,现苦肉计已成,难道就不值得贺喜么?”

    俞熙冷笑,反讽道:“是值得贺喜。我这苦肉计是颇为繁琐,但比三哥你平日的以杀行事,而来得有效得多。”

    谭玉昆冷哼了一声,沉声道:“是有效得多,你现在不仅笼络住他的心,还将他推到了深渊边缘,不管你今后如何对他下重手,他也不能奈你何。此手法高明,着实令三哥大开眼界,自愧不如,好生佩服!”

    俞熙有意朗声一笑,道:“三哥过奖,今后五弟若有不足之处,还望三哥指点。现若无事,小弟先告退了。”说罢还之欲走。

    “等等!”谭玉昆阻住俞熙,不意允许就肆意扳过俞熙的脸在月光下仔细观摩了一番,随后,成心‘啧啧’两声,俨然一副猫哭耗子的口气,道:“是谁这般狠心,将我这么精致的五弟揍成花猫了。告诉三哥,三哥为你复仇解气!”

    俞熙恼羞成怒,一掌挥开谭玉昆的手,咬牙切齿愤恨道:“多谢三哥操心,这些小伤不算得什么。”

    “是吗?”谭玉昆眼中阴鸷忽闪,被挥的手,顺势成爪,朝停栖在俞熙左肩上的白喙雕攫去。稍纵间,白喙雕即落入谭玉昆之手。谭玉昆手法之快,使人目不能睱。

    白喙雕猛从睡梦中惊醒,惊惶失措,扑棱尖鸣起来。无奈,它被谭玉昆攫在手中,徒劳挣扎,只落得落羽纷飞。

    “可恶!”俞熙咒骂一声,即喝叱道:“将它还予我!”

    谭玉昆似笑非笑,道:“瞧你急得,不就是一只禽兽。没了,再补你一只,不就得了。”

    俞熙怒气填胸,不由低声冷喝,道:“三哥,你欺人太甚,速将它还给予我!”打狗还得看主人。白喙雕随他多年,谁人不知,谭玉昆此举这番,无非就是明地欺凌他。

    谭玉昆又‘啧啧’两声,低头端详白喙雕,佯似自言自语,实则是成心说与俞熙听,:“好一头猛禽,羽翼丰润,喙爪锋利,彪猛凶悍,体态逸美,能凌于长空,搏击于旱海,实属难得一见。但不知,这般猛禽作下酒菜,味道又如何?”言罢,双目觑向俞熙,眼中笑谑之意深浓可见。

    俞熙是聪明人,此语一语双关,他怎能听不出?咬牙,只从齿间蹦出二字:“你敢!!”

    谭玉昆狂妄一笑,道:“你瞧我敢不敢?”言出遂行,攫着白喙雕欲走。

    俞熙不再多言,暴出一掌,直劈谭玉昆腕心,欲夺白喙雕。

    谭玉昆身形看似未动却已动,轻易地避开俞熙忽来的一掌。继顺势抽出闲适之手,捷如闪电,拑截住俞熙的手腕。

    俞熙投机不成,反蚀米。不但未救下白喙雕,反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谭玉昆冷叱道:“就凭你现在这身手,也配跟我过手?太不自量力了!”随之,手劲一个用力,俞熙便觉一股难言的痛楚,侵入四肢百骸,顿时双目朦胧,汗如雨下。

    “求三哥,将它还给我!”俞熙一阵心酸,不禁流下眼泪,曲求道。

    谭玉昆双眸顿起阴鸷:“你要它是吗?好,我成全你,将它还予你便是!”顿时,俞熙伴听着一声撕碎声,只见眼前一片血雾,夹杂着细落飞羽,白喙雕被扯成两段,连呜咽也听不得一声,将掉落在俞熙身旁。

    “不!!”俞熙愕然,随即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嚎啕痛哭于黑夜间。

    谭玉昆狂笑而去,独留下失魂的人,怀抱着不幸遭罹的多年伙伴,在惨白冷月下黯然恸哭。

    月,还是那轮月,它照见古人,也照见了今人,更照见了此时,此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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