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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凌家有女

    一

    此时正值三月三,淮阴城里热闹非凡。

    淮阴,位于洪泽湖东畔,是京杭大运河流经之地,更是这年代有名的鱼米之乡,富庶之地。

    农历三月三,刘彦昌来到圣母庵……

    一年一度三月三,追忆旧情在庙前,不望七夕鹊桥会,只望三娘见青天……

    关于三月三,刘彦昌与三圣母这一段爱情故事,甚是为善男信女们广为流传。因此,不管深居高院的大家千金,还是山野溪畔的村头小姑;不管是锦衣缎服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还是蓬头麻裳憨厚老实的山野少年,都会在这一天出来踏青、逛庙会。他们相信,这天,如果他们运气好的话就能寻到自己一生中的另一半。所以,这一天你不管到哪里都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照常理说,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应该是不会或极少有人会不高兴、不出门的。但,有一个人,今天就极不高兴,不高兴地连平时爱出的门也不愿出了。

    她就是淮阴凌家堡的大千金,凌海心。

    在淮阴城,凌家堡可是首屈一指的大户,它不仅富甲一方还名动一方。凌家堡的祖辈大多是以经商为业,所以才攒下今日这富甲一方的宠大家业。今日的凌家堡堡主凌怀山他并不是一个商人而是一个武林人士,一个江湖中人。他为人豪气万千、仗义疏财且对友人义薄云天、肝胆相照,又喜结天下英雄,所以在江湖上颇有威望。

    提起凌家堡,在淮阴城里可是人人点头称赞的,更有甚者会翘起大拇指说:在淮阴城凌家堡就是这个。

    提起凌怀山,在淮阴城里可也是人人点头称赞的,也更有甚者会翘起大拇指说:在淮阴城凌空山就是这个。

    但,提起凌海心,在淮阴城里可是人人都摇头。更有甚者说:凌家堡,凌空山的这丫头是注定一辈是嫁不出去的。

    在淮阴城连七八岁的小童都知道这么一句话。那就是:好男不娶凌家女,好女不嫁卫府男。

    这凌家女便是凌海心。

    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这个凌海心是东施再世,还是缺胳膊断腿,突眼睛,蹋鼻子,歪嘴唇,或是有着不可治愈的疑杂顽症,羊癫疯之类的神经病……

    不。她凌海心人不但不丑,而且还很美丽;不但没有病,而且还很健康。只不过是脾气有些大,喜欢喝酒罢了。

    脾气大,喜欢喝酒的女人,这世上也不少。只不过凌海心例外,她并不是单纯的只是喜欢喝酒,是嗜酒如命,酒量还甚是惊人,而且她的名声在外还甚是狼籍。

    那,这到底究竟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会嗜酒如命,为什么会名声狼籍?看来这一切还须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说起。

    相传,在凌海心出生的那一天,她的母亲倪氏就做了一个梦。梦境中是一片无边的汪洋,汪洋中伫立一名女孩儿且一直凄凄楚楚地看着她。她的模样很令人心怜,三分凄楚七分哀怨,像是有满腹的心酸要对她吐诉。

    她很心疼那个女孩儿,想要见她说什么,却什么也听不到。忽然,原来平静的汪洋却卷起了狂浪,倾刻间,少女便被狂浪吞没了。倪氏想救她,却好像很遥远,她所触不能及。最后她面对的只是一片汪洋,一片平静无澜的汪洋,可汪洋中少女早就没了影儿……后来,凌海心便出生了。

    凌海心出生后,倪氏就将自己的那个梦境告诉了凌怀山。因此凌海心的名字就这么来了。

    人,这动物有时很难说。就像要孩子来说吧:有的人喜欢男孩,有的人喜欢女孩,而有的人是男孩女孩都想要……

    凌怀山自然是属于后者。

    凌怀山原来就有了两个儿子,现在只一心想要个女儿。这次,倪氏又真给了他一个女儿,他自然高兴。所以,他自凌海心一出生便对她疼爱有加。

    凌海心满月的时,正值夏至昙花怒盛之际。家人一同在月下赏昙。正当夜露甚浓昙花现开之时,依在襁褓中的凌海心突然会说起话来。她那嵌在小脸上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昙花,小嘴里不时说出一个字,那就是‘开’。

    那一刻,许多人都惊讶了。凌海心只不过是个刚刚满月的婴儿,竟也能开口说话,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事。自然,那些能善于拍马的人是不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的。于是,他们纷纷对凌怀山贺喜,说凌海心是天上神童显世云云。

    一群人,一番话说得凌怀山乐陶陶地,仿佛是坠入了云雾中,一时半会下不来。对凌海心更是疼爱倍加。

    不过,这种情况过不了多久,悲剧就发生了。

    在凌海心周岁那天,凌家堡大摆筵席,大筵宾客,上上下下,热闹非凡,所有人都沉溢在喜悦之中。诚然,就没人会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酒,这东西也不好说,它可成仁取义也可丧家败国;它,几千年来能成就不少英雄,也成就了不少孬雄。但,无论任何可喜之日,酒自是必不可少的,没有人在喜庆之日时,不用酒的。而这‘酒’它时常都能捅大祸。譬如这回。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日,凌怀山心情极好,他豪气万千,大饮畅饮,大有‘醉他千日又何防’之意。酒至酣处,不巧瞅见倪氏正抱着他的爱女皆今日之主角凌海心在人群中穿梭会客。在众人的逗弄,称颂与赞扬声中倪氏笑靥如花,她怀中的凌海心则也看着众人跟着母亲笑得像夏夜一现的昙花般,美丽而夺目。看着,看着,凌怀山就觉得高兴,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他的女儿这般讨人喜爱,日后不是辉煌腾达,定就是名动一方的大人物。大人物!对,为未来的大人物敬一杯!思及此,他便神使鬼差地拎起一酝酒,晃晃悠悠地来到妻女面前,一把从倪氏怀中夺过凌海心,咧嘴对其笑道:“来,乖女儿让爹爹抱。”凌海心见着了父亲自然笑得更欢了,那笑容就像明月般令人移不开眼。见着了女儿这般笑容,他也禁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半晌之后又似思起了什么,竟又神使鬼差地将手中的酒猛地灌进凌海心正咧笑的嘴里。“来,乖女儿,爹爹敬你!敬你!”他还边灌边说。见此情景,众人大惊,知凌怀山已醉,赶忙上前制止。醉酒的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倪氏已经嚎哭起来,猛然上前与凌怀山争夺凌海心。已经醉得神志不清的凌怀山见倪氏与他抢女儿,心烦地猛一用力将手一挥,倪氏便飞出了数丈远,倒在地上,两个大儿子赶忙跑过来扶她。凌怀山是练武之人,而且内力深厚,娇弱的倪氏自然是受不了他那一挥。倪氏摔倒在凌怀山是视而未见,继续灌凌海心酒。没有人能劝得住他,也没人能拦得住他。他的那两个大儿子平日就怕父亲,所以此时更不敢上前了。可怜的凌海心,她此时是想哭也哭不出来,愣张开着嘴由她父亲将酒往她嘴里灌。刚满周岁的孩子怎能喝酒呢,要她喝酒无非是像要她的命,而凌怀山的确是喝糊涂了,糊涂地连自己女儿多大都忘了。果然,在片刻之后,凌海心原本白嫩的小脸已经变得通红,红得可怕,红得吓人。继而,就成猪肝色。这时候要是再没人出手阻住的话,孩子的小命就没了。正当这电光火石的一刻,一道白影从凌怀山身边掠过,夺走了凌海心。凌怀山也被钉住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左手揣在胸前,右手拿着一酝酒,像一尊木雕被定在了那里。

    那白影抱着凌海心在不远处站定。此时,众人已经看清了他,甚至有人认出了他。

    这人只有三十不到四十岁,长眉凤目,着扮有些奢华。他腰间佩有明钰,手持一把银鞘长剑。他就是,江西天目门门主,阴世修。

    阴世修不是客人,他只是随友人来凑热闹的,他只是个看客。

    不过,他这个看客,今天却看到这一副险些闹成悲剧的闹剧。如果,他再不出手的话,他手中的这个小鬼恐怕就会没命了。

    很奇怪,凌海心居然没有哭,也没有闹,而是一口气喘了好长一段时间后竟‘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手脚乱舞,全然也是一副醉酒的模样。

    阴世修瞧得稀奇,哈哈大笑了之后,便将她交还给了倪氏,然而自己就消失人群中。被钉住的凌怀山此时也被众人七手八脚地给抬走了。

    第二天,凌怀山一醒来就想起了昨晚的事,一时间后悔得竟像孩子一样哇哇大叫。奔到孩子面前时,一看更是吓坏了。

    的凌海子不管见到谁都是‘嘿’‘嘿’‘嘿’地傻笑,眼神散涣,且手脚乱舞,活脱脱是一个十足的醉娃娃。看来孩子的这酒后一醉大有永远不醒之势。

    孩子的酒醒了。这对在伤心数日之后的这一家人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好的消息。尤其是倪氏,几日里她一直是以泪洗面,茶不思饭不想,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的女儿。现在,孩子的酒一醒,无疑是对她这几日的悲伤与劳累的最大的犒慰。

    可惜,还没高兴半会,另一件事就像晴日雷一样,轰得所有人都呆了;凌怀山蒙了,倪氏更是又不知哭了几天几夜。

    凌海心傻了,自酒醒之后就傻了。而且,这种傻却成了无药可治,无人可医之症。

    多么聪明,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一下子就这么傻了!凌家人多少是受不了的。为了能治好孩子的病,他们是倾家荡产也所所谓的。于是,他们开始不惜任何代价地四处寻医问药。

    但是,一晃十余载,凌家人不知寻了多少名医圣手,访过多少深山隐人,就是生生地没人能治凌海心的这种傻病。

    后来,凌家人绝望了,也认命了,他们守着凌海心,只想养着她,直至终老。

    也许是命中注意,也许老天看她可怜。在傻女凌海心十三岁那年她忽然生了一场大病。一场极其严重的病。

    她这一病,使原本就为她而僬脆的凌家,又乱成了一团。

    不巧,这天来了一个云游四海的老道士。他说,他能凌海心的病。

    老道士的样子很老,还很寒酸。他那黝黑而枯瘦的身躯全由一件陈旧的青黑的粗布道袍裹着,脚上穿着是一双早已磨破的几个洞的油黄道鞋。

    这老道士要是你仔细去看他的脸,你会不得不说,他已经老得可怜了。他的脸,老皱得像张榆树皮,眼睛浑浊地不能分清黑白。嘴唇干瘪得就像是人用针缝过。他张嘴一笑,嘴唇就往里收,形成一个**,见不着半颗牙齿。

    凌家人已经没有办法了。凌怀山更没有办法,他现在是见神请神,见鬼请鬼,只要是说能治好他家女儿的病的,他都请。谁叫是他自己新手造成了这一切呢?女儿变成这样责任由谁来付?凌怀山已经为女儿周岁那晚的事后悔了许多年。

    老道士被请进了门,并很快地见到了病得昏迷不醒的凌海心。

    “唉~作孽呀!”看着昏睡中的凌海心,老道士突然道:“苦海无崖,你为何要深陷其中,苦苦不肯回头?”

    老道士的这一番话,使得旁人听得莫名奇妙。

    凌怀山憔切问道:“道长,你此话何意?难道是小女真的无救了?”

    老道士摇头,道:“你女儿身上有一股怨气,而且还有一股千年聚集而成的一股怨气。”

    凌怀山闻言,愠怒道:“闻道长所言,我女儿是妖魂怨鬼转世了?”

    老道士缄默,半晌不语,凝视凌海心似在思什么。一旁凌怀山的面色也逐渐变得铁青。

    许久之后,凌怀山火了,他开始不耐烦,开始想破口大骂,骂老道士无疑是一个不要脸的专门骗财唬人的江湖老术士。但是,他最终都没有骂出来,因为他是一个极懂得忍耐的人。一个能在江湖上颇有威望的人是不会不懂忍耐的。

    最后,老道士终于开口了。他开口用苍老的声音道:“贫道,我来是为她治病的。而不是来说她是非的,凌堡主不必曲解我的意思。”

    一席话,使得凌怀山有些怔忡,半响才呐呐地道:“可是你方才,明明不是说我女儿身上有一股千年怨气?”

    老道士沉声道:“身上有怨气并不代表她就是妖魂怨鬼转世。”

    凌怀山道:“那依道长的意思,我女儿是有治了。”

    凌怀山是聪明人,老道士话中的弦外之音,他自然是听得出的。

    老道士点头直言道:“有治。”

    凌怀山大喜。道:“怎治法,用何药?”

    老道士道:“不用人医,只用药治即可。”

    凌怀山道:“用何药?”

    老道士道:“用酒。”

    “酒!!”凌怀山一惊,提起‘酒’字他就后怕。至女儿变傻的那一刻起,他就恨起酒来,并痛让自已戒了酒。现在他已经是滴酒不沾了。

    “对,用酒。”老道士泰然道:“用九九八十一种酒混合成的乾坤酒。”

    “为什么非要用酒?”凌怀山不解道。

    老道士答道:“因她的病是因酒而得,所以就要用酒而治。”

    二

    酒,这东西不难得,大凡一出门就有。要找八十一种不同的酒自然也不难,天南地北的酒各不相同。随便一跑,就能跑出十几种来,找八十一种不同的酒,只不过是苦了跑腿的人而已。

    不多时日,八十一种酒就凑齐了。这些酒都是来自天南地北的,名的,贵的,贱的,稀世的,罕见的,传说中的……各类各样,五花八门……总之,都是酒。

    酒凑齐了。只见老道士从每种酒中各取一勺,装进一个大的空酒坛中,依次装入之后,酒坛也满了。继而又见他从怀中取出一条一寸来长,拇指般粗的一条赤虫来。众人不由大惊,问是何物。老道士答道:酒为药,虫为引,这便是药引酒虫。接着,他就将这虫放进了混合酒坛中。原本已经僵死的虫不料一入酒坛中便活了过来。酒虫在酒坛中翻腾游弋,好不快活。果真是一条酒虫!!

    老道士双目一直盯着酒虫不放,不久之后,一坛酒都被酒虫喝得精光。那虫,喝光了一坛酒,显然是满足了,在空坛中动也不动。最后,愣由老道士将它从空坛中取出。众人围观,又是大惊,那虫喝光了一坛酒,样子竟然一丝未变,还是一寸长,拇指般粗,那般赤色。

    老道士转身面向凌怀山,面有难舍之色,犹豫了半晌,方道:“这酒虫随了我半生,一直形影不离。而今我老了,不能够再侍它,却不知该将它往何处送。也许是上天注定,不想,它竟与令千金有缘。而老道则不能逆天而为,所以只有将它赠与令千金。”

    凌怀山接下能散发出浓烈酒香的酒虫,不解问道:“道长,小女要它做甚?”

    老道士隐忍道:“它便是药。你将它合温水给令千金服下即可。”

    凌怀山不再言语。按着老道士所言,将酒虫合温水给凌海心服下了。

    服下酒虫后的第二天,凌海心就醒了。

    见凌海心一醒,老道士就要走了。临走时,老道士对相送的凌怀山夫妇道:“我记得第一天时我对你们说过,你们的这女儿身上有一股千年怨气,尤其在眉心。当然,我并不是说你们的女儿是什么污秽之物转世。只是她身上有这怨气必竟不是什么好事,它迟早会给你女儿惹出祸事。”

    凌怀山夫妇听得将信将疑。凌怀山问道:“有方可解么?”

    老道士道:“无方可解。但有方可隐。”

    凌怀山问道:“是何方,又怎隐?”

    老道士道:“武当有一镇邪之物,名‘火焰朱砂’。此物能镇百鬼,驱百邪。你们可去武当寻求一些来,用文火煨后点醮在这孩子的眉心。这样就能镇隐住她身上的那股怨气。”

    凌怀山夫妇闻言又千谢万谢了一番,直送老道出城方可罢休。

    后来,凌怀山真的亲自去武当为女儿求来了‘火焰朱砂’,并按老道所说的方法,点在了女儿的眉心。

    凌海心这一醒跟过去的她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她不再傻了,人变得精明了。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阳光和生气。只是有一点不好了,她开始嗜酒如命,而且酒量还大得惊人。方圆数百里,没人拼酒能拼得过她。

    病好之后,凌海心变得极聪慧,而且还极精明。用句她大哥后来所说的话:他这妹妹可比千年的猴妖还精明。

    见着女儿一下子就变得如此聪慧,凌怀山欢喜惹狂,对女儿更是百依百顺。凌海心要学文,他便教文,凌海心要学武,他便教武。总之,是凌海心喜欢,他都会想尽办法满足她。母亲倪氏与她的两位兄长亦一样。只要凌海心一个眼神,一家人就会围着她团团转。

    她是整个凌家的女皇帝。

    不过,这个凌家女皇帝后来捅的祸还真不少。导致最后有了那么一句‘好男不娶凌家女’这句像咀咒一样使她嫁不出去的话。

    成年之后,凌海心出落得异常美丽,虽不是倾国倾城,但也是方圆百里众人皆知的大美人。

    不过这个大美人,美名是远播了,但恶名也跟着远播了。

    据说,原本在她十八岁之前,上门提亲的人能从淮阴排到山海关。但后来发生一件事,使得这些提亲的人,一下子就都退得没影了。

    在这个年代,一个女孩到十八还未嫁,准会有人说三道四,嫌晚了。当然凌怀山是不屑理会这些的,他是武林中人,武林中人大多是不大讲究这些繁文礼俗的,自然更不会理会那些世俗观念。凌海心是他的心肝宝贝,他巴不得女儿晚些嫁人,能在他身边多待一些时日。再加上则婿的方面,他自然想找一个即能让他女儿满意又能让他满意人选,谁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未来能幸福?所以,他选择未来女婿的要求也多得苛刻。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满他的意,符合他的标准?没人知道,问他,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不过在这一年,他也不用再为选女婿而烦恼头痛了;他那有出息的女儿给他捅了个大马蜂窝,他善后都来不及,自然就不会再去烦女婿是谁的问题了。

    三

    这一年的秋天,是个异常干燥的秋天,在这秋天里,只要是火星,不管在哪都能燃起来。

    这在这秋天里的一天,凌海心不知在哪,又是与谁拼了酒,带了七分酒意地撞进淮阴城南的一座古寺。

    醉酒的人,通常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此时,凌海心已有了七分醉意。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撞进古寺又是做什么?有谁知道?

    古寺有数百年历史,虽占地不大,但甚为清静,青柏苍松,石径长阶,玄塔宝刹,也犹为肃穆。寺院中,几个扫地干活的小和尚见凌海心撞了进来,一副显然是醉了酒的模样,忙上前阻拦。不料,凌海心的一句话却将他们都斥了回去。凌海心大声嚷道:“我是来诚心上香拜佛的。难道你们要阻拦一个虔诚的朝拜者么?”

    斥开了小和尚,凌海心便撞进了伺堂中。伺堂中,供着一座高大的佛祖像。佛祖面容慈谒,带着能让世间人都能会心的微笑。佛像前摆有香案,香案上摆有贡酒,鲜果和香烛,还有不分昼夜燃烧的红烛。

    香烟袅袅,烛光拽动,佛祖的笑容和霭可亲,庙堂外头更是阳光明媚。

    凌海心腿盘坐在蒲团上,双目一直盯着佛祖瞧,忽而歪着脑袋面露怪相,忽而又一本正经严肃端庄。

    “你怎么一动也不动?”她突然跳了起来,直指佛祖道。

    佛祖依旧一动不动,面上带着世间最慈霭的笑容。

    再盯了佛祖半晌之后,凌海心又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动,因为你是个大泥人。”

    顿了顿,她接道:“我不明白。你,一个大泥人,凭什么要那么多大活人从四面八方前来朝拜你?你有能耐么?瞧你那一本正经样?其实则是个二目无神、三餐不食、四肢不动、五谷不分、六神无主、七窍不通,却能八面威风、九朝还贡的一个十足大泥人。”

    话音未落,她便飞出一脚,踢向香案。眨眼间,酒洒满地,鲜果乱滚。

    凌海心望着这番情景哈哈大笑。半晌之后,她又好像卸了什么,又对佛祖喃喃了半天(除了她自己外,没人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便开始四下寻找,不知在找什么了。许久,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掏找出来了一把笔。只见她将笔在地上的酒水中醮了醮,对着佛祖就是嘻嘻干笑了两声。然后施展轻功,掠至佛祖面前,在佛祖面上样似认真地写了起来。她在佛祖面上写的就是方才她骂佛祖的那一番话,不过有稍加修辞,使通篇看去像一首诗,她写道:一本正经,二目无神,三餐不食,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六神无主,七窍不通,八面威风,久坐不动,实为泥人。

    写完之后,她丢开笔,觉得有分困意,也不去多看一眼自己的大作,就往蒲团上一倒,便睡着了。

    殊不知,方才掉落于地的红烛早已点燃了一旁的幡布。只听得‘忽’地一声,火苗窜了起来,倾刻间就漫延了整个伺堂。

    大火燃起,凌海心不但半点未知,而且还睡得死沉。

    见着了伺堂里飘出了青烟。小和尚们见势不妙,都赶忙跑去寻找他们的主持与师傅。当主持与一干大和尚赶来时,一切已经晚了。大火已经吞噬了整个伺堂。凌海心则还在伺堂中间睡着正香,一副甛然的模样,大火也已将她包围。

    当时,只听得‘咔’地一声,一根顶梁柱突然折断,正冲凌海心砸下。

    睡死的凌海心哪有丝毫反应,更别提躲避了。在当千钧一发之刻,眼瞅着就要被砸着之时,一道月白身影忽然掠起,形如闪电将她带出伺堂。这人就是当时这寺里的老主持。

    老主持救出凌海心之后,便情急地对还在伺堂的弟子们大喝了声:“退!”

    众弟子领命都退了出来,当最后一个小和尚跑了出来这后,只见得“轰隆”一声闷响,整个伺堂就全塌了。伺堂虽是塌了但未能熄灭心中的火焰,须臾之后,废墟上又燃起了熊熊火焰。

    庙里的伺堂一塌,无疑是断了众和尚的生计。和尚们可都是靠佛祖来给他们维持生计的。

    老和尚们面如土色,小和尚们更是欲哭无泪。

    “她是凌家堡的大千金。”有一个和尚认出了凌海心道。

    “她真是凌家的大千金?”另一个和尚问那和尚道。

    “错不了。你看她眉心的那点朱砂。不是凌千金,还会是谁?”那个和尚道。

    老主持闻言面色凝重。半晌之后沉声对众和尚道:“去把凌怀山给我请来。”

    四

    “女施主,方才那火是你纵的么?”凌海心一醒,老主持就厉声地质问她。

    她是被人猛叫醒的,要不然还不知她要睡到什么时候。

    一醒来,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倒塌之后又烧得不成样子的伺堂废墟。

    ‘轰隆’,一想起之前的事,她脑袋里顿时像样炸了雷。一个最直觉的声音从心底冒出,那就是:玩完了。

    “凌施主,你能告诉老呐方才那火是你放了吗?”老主持又厉声问道。

    “我……我……”凌海心心中一虚,我我了半天我不出所以然来,俨然是默认。

    “那你能告诉老呐,你为何要纵火?老呐这百年古寺与你有仇么?”老主持的声音更为冷厉道。又目之中尽是责备之意。

    “对,快说。你么要纵的火。”旁边有一个和尚道。他的声音甚是尖锐。

    “对,快说,说……”责问之声不绝且叠起。

    凌海心深吸了口气。她此时,虽是清醒了一些,但还是有几分酒意。听着耳边传来的责问声,她心想:她又不是故意的,更不知道是怎么搞,整件事情她都是神使鬼差稀里糊涂的,自己还摸不清是什么状况。但又转念一想:竟然事情已经到了这无法挽回的地步,就干脆些,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撑死了充胖子,打死了装英雄。

    用手搔了搔头之后,她就将头抬了起来,瞪着有些惺忪的双目看着围在她身边的这群和尚。除了老主持外,另他和尚的眼中都闪着怨恨的光,咬牙切齿地恨不得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没错,火是我放的。”凌海心道。她昂起下巴,努力让自己显出一副不屑而傲慢的样子。

    “为什么?”众和尚惊问。

    凌海心道:“因为,我看不惯那个被你们贡着的那尊大泥人。”

    众和尚哑然了,谁都想不到凌海心会说出这番对佛祖大不敬的话。更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

    “凌姑娘,你这是对佛祖大不敬,你懂吗?”老主持冷声道。

    凌海心先是不语,抬头望天,半晌方道:“佛祖在哪?”

    老主持一怔,直答:“佛祖在西方。”

    凌海心又问:“据西方而言,这里是何方?”

    “是东方。”老主持道。

    凌海心狡黠地笑了笑,又问道:“东方与西方相差多远?”

    老主持道:“佛祖有云,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就对了。”凌海心道:“我在东方,佛祖在西方,彼此之间又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你说,我说的话佛祖能听得到吗?”

    “这……”老主持哑然,他料不到凌海心竟如此能诡辩。且话中有理,令人一时不能尽答。

    “怎不能听到。佛祖法力无边,万物众生皆在他眼中,众生之音也皆他耳中。”一个和尚道。声音甚是尖锐,他方才有质问过凌海心。

    凌海心转头瞧那和尚,那和尚大眼阔口,有着一张像被人揍过的扁脸。“我问你‘法’字怎写?”她问那和尚道。

    那和尚答道:“‘法’字,水去也。”

    凌海心道:“我再问你,万物之音有几音?”

    和尚蒙了,不能自答,不禁面露赧色。

    凌海心见状好不得意,径道:“万物之音有百音,皆由宫、商、角、徵、羽,上、凡、工、尺、三、五、六,等五音十二律组集而成。其形成之音,有优雅,有激昂,有悦耳,有欢愉,有悲凄,有忧伤,有可怖,有森然……此十二音若按和谐之律所配,章律有序,定是悠扬旷远,令人身心愉悦。若是杂乱所配,无律无章,定是咶噪刺耳,令人厌烦憎恶。”说着她故意顿了下来,又看了看和尚一眼,继续道:“你方才说佛祖法力无边。我就问你‘法’字怎写,你道‘法’字水去也。既然‘法’字已随水而去,那佛祖无‘法’又何来力呢?再者,万物之音,皆百音所奏,百音所奏自然是杂乱无章,就算佛祖真的法力无边,他能有辨得几何皆音,几何律音?”

    “你,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一派谬论。”那和尚忽然恼差成怒起来,大声道。

    凌海心记得当时理他,兀自摇头晃脑,样子好不得意。

    不料老主持突然道:“凌姑娘,老呐知道你生俱智慧又能言善辨,但老呐现在不想与你言及其它。我只想问你,眼下一切你如何解释,又将做怎样的交代。”

    “……”凌海心一怔,她当时也料不到老和尚竟如此认真。一下就将她好不容易拉远的话题,全扯了回来。于是她又开始笑,笑得极不自然。一副协商的语气道:“这事你只要不告诉我爹,一切都好说。”

    老主持似乎很不尽人情,他冷着面道:“凌施主,实在是对不住了。老呐已经让人通知,并请令尊了。”

    凌海心当时就一下子蒙了,就像被人给当头喝了一棒。的确,她爹是很疼她,而且还疼得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但,这并不代表是纵容她犯错捅祸;她一旦犯了错,也是会被罚的。俗话说‘再大的耗子也怕猫’,她这是小耗子自然也是会怕老猫的。

    “你也太狠了!!”她对老主持吼了起来,火力是十足的。

    老主持没大理会她,只是淡淡地道:“想必令尊就要到。”

    果然,老主持的语音方落,外头就传来吵杂的声音,看来来者还真不少。

    其中一个宏亮的声音,道:“我女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凌海心不再言语了,而是抚着心口,大口喘气,最后她将两眼一翻,就像飘落的枯叶一样毫无知觉地截倒在地,昏将了过去,众和尚便跟着恐慌起来,老主持不比其它僧众一样恐慌,因为只有他看得出来,凌海心的一着是真的还是假的。凌海心装病功夫是一流的,她要汗得汗,要血得血,就是要她口吐白沫,四肢痉瘥她也照样可以,只不过这是个秘密,而且还只有她自己知道。

    按现在的情形来看,对她来说无疑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暴风雪是在所难免的。幸好一点是,她知道,在她父亲将对她大发雷庭时,用什么方法有效而且还最保命。

    再后来的事,凌海心现在已经不全记得了。她只记得当时得来的人似乎很多,吵吵嚷嚷地根本就不出什么所以然。到她能让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家里了。她爹是三天三夜都没给她好脸色看过。再后来,她被禁足了整整半年,这半年里她最受不了的是她爹连酒都也给禁了,一次,她好不容易才托二哥帮她弄了一坛,不料,刚开封就被她爹给发现并没收了去,还害得二哥也受了连累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最后,她从她母亲那里得知,她那件纵火焚庙和在佛祖面上提诗的事已经在淮阴城里卷起了轩然大波,使得满城尽知凌海心。她爹为了她的这两件事自然是没少跑路,更没少花银子。但是,名声和面子又岂是人情与银子能挽回的?所以,不管她爹凌怀山怎么跑路去套人情,怎么花钱去堵人嘴,终究还是改变不了女儿已经败坏的名声。

    最要命的是,原本有几家说他们家儿子在淮阴城非凌海心不娶的人家,后来却突然都改了口,说在他们儿子在淮阴城里除了她凌海心谁都可以娶。

    这一着无论是对凌海心,还是凌怀山,还是整个凌家堡都无疑是个天大的打击。

    五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是三年过去了。现在的凌海心已经是二十有一了,按照这年代对女孩来说像她这般大,早已不知是几个孩子的妈了。而她呢,还在闰中待嫁。

    闰中待嫁就闰中待嫁,反正她凌海心打心里就没想过要嫁人。的确,她是不急,但有人急,而且还是一群与她不相干的人。有句话是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这些人是成天到晚地在她爹凌怀山面前哼哼歪歪,唧唧喳喳弄得唾沫星子在满屋飞,好像是他们想疯了要嫁人似的。

    凌怀山开始时是觉什么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对那些人所说的话也不以为然。但,后来听久了听多了,难免也会有所感触,对自己原本的观念看法也有所动摇。

    于是在上个月,凌怀山不兮血本为女儿轰轰烈烈地办了一场招亲会。可惜效果与成绩皆不佳。会台搭出了好几日,却见不得几人来,可能来的几人无非是些老头、残废、无癞,不然就是过路的。见着了这一切,凌怀山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忍无可忍,一怒之下,竟运用神功摧毁了会台。

    可会台一毁,他又后悔起来。这会台好歹也是为女儿搭,多摆一天就等于是有多一天的一线希望。会台一毁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正当,凌怀山懊恼万分之时,有一个多事人给他又明指了一条路。那就是抛绣招亲。他对凌怀山道:“令千金姻缘无路,因无月老牵红线。但,令千金年龄按常人来说,的确不小了。我们与其空等姻缘,何不效仿他人来个抛绣招亲。”

    凌怀山闻那人一番话,觉得有几分道理,但还是沉吟了一番。

    那人见凌怀山沉吟,又道:“抛绣招亲无腻可猫,皆看天意与缘分,岂不更合人心所意。”

    此话一出,凌怀山更甚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当场召集家众宣布一个月,也就是这个月的三月初八让凌海心抛绣招亲。

    抛绣招亲!!‘抛绣招亲’这四个字无疑是晴空的霹雳,霹得凌海心就差没场撞墙而死。但,有什么办法呢?凌怀山这回看样子是来真的了。无论她凌海心现在怎么哭,怎么求,怎么闹,还是手段都是无济于世,于事无补的。

    现在已经是三月三了,临三月初八就只有几天时间了,她还能高兴得起来吗?

    纵然今日的外头是很热闹,惹在平时她准往外跑。但今日她还有心情出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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