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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无妄之灾

    一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衙门无疑是具有绝对权威的地方。

    对于在衙门里的人来说,县太爷无疑是具有绝对权威的人。

    对于县太爷本人来说,皇帝无疑是具有绝对权威的人。

    但,俗话说‘天高皇帝远’,皇帝老儿远在天边,一县之中最大、最具权威还是莫过于他县太爷本人。

    淮阴县县太爷今年年逾五十,体态略胖,生得面白皮嫩,终日笑呵呵地像一个和气生财的老商人。不过这个老商人,是喜欢终日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儒雅、饱读诗书的读书人的。至于他肚里有多少墨水,这也许除了他本人之外,无人晓得了。

    近来县太爷好像比较忙。而他自己也好像很喜欢自己能这样忙。

    前几日,在淮安通往淮阴的一条商道上发生了一起惨案,死了很多人。不过杀人者们好像很善良,他们将人杀了,又将全部的尸体尽数埋在了离道路不远处的山壑间。这是一个奇怪而无厘头的乌龙案。当时,他与淮安县令是一同赶到现场的,他们让人四处查探却又寻不到任何对案件有利的证物,于是双方都认定这是一个极棘手的案件。就此同时,不料淮安县令一个反口,硬生生要将这烫手山芋递给他。淮安县令道:“这地方将近你们淮阴,所以这个案件该由你们淮阴县全力查办。”他自然不可能有那么傻。于是他就当场反驳道:“这地方是近我淮阴不错,但,这条路是由你淮安通往我淮阴的主路。再者,死者与凶手都极有可能是由你淮安那边过来的。所以,这个案子就算我有责任,你亦有责任。咱俩是被这路串成一线的蚂蚱,谁也逃不了干系。”淮安县令气愤却又没辙,因为有人证识,这群死者的确是从淮安出发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几日,他正为那件案子‘忙’得焦头烂额,不料今日在他淮阴本城里又闹出了一桩大命案。

    死得是城里有名的人物,‘会宾楼’的老板杜鹏程。凶手是两个被‘会宾楼’众伙计指证的少年。

    杜鹏程在淮阴城是何等人物。光他县太爷与其的私交不说。在淮阴城他可也是众商会头里大名鼎鼎的头面人物。此人其善举甚多,光淮阴城外的大小寺院不说,就淮阴城内的大小商户有哪个没受过他的好处。

    这么个大人物忽然间就死了。而且还是被人杀死的。谁能说,不会轰动整个淮阴城?

    之前说过,先抛开他县太爷与杜鹏程之间的很私交不说。光杜鹏程的这个案子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亮点。更是一个极大的赚点。

    这个案子如果能弄得好,他这断案者不仅会名声大燥,名闻天下,并且平步青云,加官进爵,说不定会还会留名史册,万古留芳。万一,也就是说如果弄不好,那不单只是名声狼籍,身败名裂,嘈人耻笑的问题了。

    不过呢。在这县太爷的眼中是没有什么万一、如果的。就如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一样,他确定做的事,一向都是事先权衡好,且有十足把握之后才会做的。

    这其实也就是他的精明之一。说实话,像他这种人还真适合当官,他如果不当官,那自古由来的‘贪官’这二字也许该从官名典中抹掉了。

    此时,县太爷正用眼仔细地打量眼前的一位身着青缎长衫,年龄不到三十,面容有几分冷峻的男子。

    男子此时正对他微笑,笑容谦恭而明朗。

    对于这名男子,县太爷心下是大为称赞。对方不但人长得一表人才,潇洒大方。就连行态举止也都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是个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

    不过,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早已不是什么陌生人了。

    半晌,县太爷故作严肃地咳嗽了一声,对青衣男子道:“公子此次来找老夫有何贵干?”

    青衣男子谦恭一笑,对县太爷道:“小生近日是忽然想念大人,特来拜访。”

    县太爷闻言忽然大笑起来,对青衣男子道:“我小老儿,有何好拜访,想必公子拜访是假,求事是真吧?”

    青衣男子道:“看来,大人现在对小生是越来越了解了。”

    县太爷笑道:“老夫在官场打滚多年,别的可说是没学到多少,但察言观色这套本事老夫虽说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也有十成的火候了。”

    “佩服!”青衣男子对县太爷作辑行礼道:“既然大人现已经将话说明,小生也不必再相隐瞒。小生此次前来,的确有一事要求大人帮忙。而且这事也只有大人您才能帮得上忙。”他语气平和,很是诚恳。

    县太爷抬头看天花板,矜持了半天,道:“求人帮忙,最重要的是看有无诚意。”

    青衣男子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叠崭新的银票,推递到县太爷面前。道:“诚意我早已备好,现以表明。”

    县太爷双眸顿亮,瞧了瞧银票,执起点了点,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张,而且每张都是五千大额。

    但又不知为何,他沉思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银票,递还与男子。面色凝重道:“你是想贿赂本官么?要知道贿赂命官是杀头的重罪。”

    青衣男子莞然一笑,道:“是孝敬,不是贿赂。若说是贿赂,我之前孝敬你的也不都成了贿赂了么?”

    县太爷嘿然一笑,道:“青年人休要学贫嘴。说,此次来找老夫到底是有何事相求?”

    青衣男子道:“大人果然快人快意。那小生就明说了。”

    县太爷对其道了声:“请讲。”双手已将银票折叠,揣于怀中。

    青衣男子道:“听说大人今日捉了两个的杀人少年凶犯?”

    县太爷面色肃穆道:“确有此事。那两个少年胆大包天,见财起义,杀害了‘会宾楼’杜鹏程杜老板。”

    青衣男子道:“然道大人就瞧不出,他们是被冤枉的么?”

    县太爷抬眼瞧青衣男子,沉凝了半晌道:“听公子的意思,是要我放了他们?”他说‘放’字时,语气略重,颇有疑惑与责问之意。

    青衣男子对他笑了笑,道:“非也,我是要大人你为我了结了他们。无论案情有何变化,你都要给我处决他们。”

    县太爷亦对青衣人笑了笑,道:“公子此言又是做何般解释。那二人谋财害命,老夫本早已有依法处决他们之意。公子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青衣男子不语。只是对着县太爷笑。笑容看似明朗,却又暗藏神秘与诡异。

    二

    自青衣男子前脚一走,县太爷的锦囊,也就是师爷乔正远后脚就进来了。

    乔正远是精明而孤僻的怪人。他个头不高,相貌平凡,身形枯黄精瘦,平时不爱说话,走路时总低着头,喜欢在一旁没有多少人能注意到的地方用看似高深莫测的眼神‘观察’人。在整个衙门里,可说除了知县外,没有第三人喜欢他,愿与他往来。在别人眼里,他永远是阴森而古怪的怪人,这个世上是没有什么人会喜欢怪人的。

    他是县太爷的锦囊,一点也不为过。县太爷现在的官运与财运能如此亨通,他是有大半功劳的。县太爷只要一遇上什么麻烦与难题,都是靠他在一旁解难与出谋献计。他与县太爷的关系现已达到了超越职位,情同兄弟之分。

    如果没有他,那真实肚里没有几两墨水的县太爷,没的不说,就光死,就不知要死几回了。

    他对县太爷来说可是有再造之恩。所以,县太爷是比谁都信任、器重他,甚至有时在四下没有什么人的时候,还暗称其老师,自称学生。

    “方才俞公子前来,是有事求于大人你?”乔正凝望着青衣男子远去直至消失的背影问县太爷道。

    “正是。”县太爷对自己的心腹师爷道:“他是为杜鹏程的案子来的。”

    “噢?”乔正远狐疑起来,定睛瞧向县太爷道:“杜鹏程的案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县太爷幽然道:“谁晓得。不过这小子出手还真是大方;一出手就是十万两。”

    “十万!”乔正远惊奇道:“他给你这么多银子要你帮他做什么?”

    县太爷道:“他要我将那两个孩子给杀了。”

    乔正远道:“他这么做不是多此一举吗?谁都知道那两个孩子‘杀’了人,是要被叛极刑的。而且,你不是事先已经收了那位无名公子的三万两银子?”他说到后面这句话时,有意压低声音,生怕隔墙有耳,让旁人听了去。

    县太爷道:“你说的,我方才也不是没想过。不过我方才问他,他则什么都不多说,只说要那两个孩子的命。”

    “这就奇怪了!”乔正远捋着自己的三寸须,沉颖道。

    县太爷道:“是奇怪。但不知怪是何处!”

    乔正远道:“让我想想。”说着,他就陷入了冥思。半晌之后,似自问自小声道:“他为何花巨资借官府之手杀两个可说与他毫无相干的两个孩子呢?难道这其中会另有隐情?”又半晌之后,他突然大声对县令道:“那俞公子的底细,大人是否有派人查探过?”

    县太爷奇道:“我察他的底细做什么?他是府城知府介绍与我相识的,我何必有多寻烦恼地去探底细?”

    乔正远道:“难道大人就没看出那个俞公子不简单吗?”

    县令哈哈一笑,不以为意道:“当然不简单,能与府城知府称兄道弟的还能是等闲之辈?”一顿,似思到什么,笑上僵笑,定定地瞧了乔正远好一会,道:“难道他也与杜鹏程这案有关?”

    乔正远道:“这个说不定。没有凭证,则不能乱说。”

    县令道:“那他要我杀那两个孩子,无非是要找替罪羊。不过……这说不通!他既要借本官之手杀那两个孩子,大可在家作壁上观,何必又要大费周章地跑来给我送一大笔钱?”

    乔正远道:“大人现在才明白,这才是他的奇怪之处。他送这笔银子说不必并不是真为那两个小鬼,而是另有他谋。”

    县令忽然惊愕,道:“若真如你所说,那就糟了,我收了他那十万!”

    乔正远一怔,忙道:“大人,你真收了他那十万?”

    县令如实点头,从怀中掏出那叠不久前才刚收下的银票。在乔正远面前,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糟了!大人你极有可能中了他设的某种圈套了!”乔正远惊呼道。十万两不是个小数,它可以买好多条人命,一个知府二年还都捞不到十万两,知县更不说了。他自从第一眼瞧见那自称姓俞的公子起,就觉得他不简单,不像是个善良之辈。

    县令闻言一时悚然,继对乔正远喝道:“休要危言耸听。什么圈套不圈套,说不定没你说得那般坏。”

    乔正远道:“人心隔肚皮,你又怎会知道他到底是想让那两个孩子死,还是想让你死?”他说这话时口无遮拦,颇为不经大脑。

    “胡说!我与他宿无冤仇,他凭何要我死?”县令险些跳将了起来,对乔正远喝道。不过他自已心里则也是七上八下,他虽说是拿朝延奉碌的地方官员,但只不过是区区七品,不管是在朝还是在野没几人能将他放在眼里。若是什么有些权势的人要杀他,还不像捏死一蚂蚁般那么简单。

    乔正远道:“卑职在外曾有听人说过。在江湖上常有些人杀人是从不说什么恩怨情由的。”

    县令道:“你怀疑那俞公子极有可能是江湖中人?”

    乔正远道:“我不能确定。不过,据我与他相接处的几回看来,他身上还真有那么几分江湖气,但不明显。”

    县令向后往太师椅背上一靠,顿时全无主意,茫然地问乔正远道:“那你说,我往下的路该怎么走?”

    乔正远却显镇静,道:“该怎么走就该怎么走,官照做,钱照收,案子照省,孩子照杀,一切都应从长计议。总之在没有查清那俞的来历与底细之前,万不可轻举妄动。”

    三

    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阳光如金,也如针,倾撒在世间的每一个落角。

    但,这世间有些地方,阳光却是照不进的。别的不说,就譬如说地牢。

    地牢里是终日不见天日的,不管此时的外头是阳光明媚还是星光灿烂,地牢里是全都瞧不到的。

    地牢就是地牢,地牢永远都是阴晦潮湿,爬虫满地,腐味薰天,森然可怖。不论时代与世事怎么变,地牢是永远都不会变成天堂。

    两兄弟背靠背坐在一块较为干净,有干草铺的地上,均一副垂丧的模样。与他们同一牢的,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大胡子。

    大胡子好像是个疯子,自他们被关进来,见到大胡子的那一刻起,大胡子就一直在离他们不远的那个角落里神神癫癫地自语自笑,偶而还会高声大嚷大叫,跳上蹿下,手舞足蹈上一阵。

    也许是人到倒霉的时候,事事都倒霉吧。

    在杜鹏程死后,他们就觉得不对劲,本能与直觉都告诉了他们要赶紧跑,而他们也很忠于自己的本能与直觉。

    可是谁也料不到,他们没跑多远就在一条小巷里让一群衙吏们给硬生截住了,几个自称是‘会宾楼’伙计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地硬指证是他们杀了杜鹏程。所以,他们就被套上了枷锁,押到了衙门,关进了大牢。

    听几个衙吏对他们说,衙门今天正在对案件进行调查,明天就要开庭提审他们,要他们事先做好思想准备。

    现在已经是今天的明天了,他们呆坐在一处,茫茫然一晃就是一个整夜过去了;他们在毫无知觉的情况就坐掉了一个整夜。

    直到外头传来一阵阵吵杂地嚷嚷声时,他们才被唤醒。几个衙吏大斥大喝地走进来,在他们的牢房外停住,开锁推门,一个样貌粗鲁的衙吏对两兄弟喝道:“你们两个给老子滚出来,今天县太爷要升堂对你们进行审训。”

    沈漠闻言抬眼瞪那名衙吏,他现在的心情极糟,不想让人来惹他。

    那名衙吏瞧见沈漠瞪他,不由大怒,咧咧骂道:“瞪什么瞪,再瞪小心老子把你眼珠给挖出来。”

    另一个显得有些瘦小衙吏笑看着这幕,在旁说着风凉话。他对那一名衙吏道:“铁哥,你那么大声嚷嚷做甚,这两只小耗子能受得了你吓吗?”

    被唤作铁哥的衙吏没大去理会那名瘦小的衙吏,又朝两兄弟喝道:“还装什么死?老子叫你们滚出来,听到没有。”

    沈漠瞪他的目光变得更狠,心中炽燃着怒火,双手已紧握成拳,大有火山既将暴发之势。

    “二弟!”沈笑感应到沈漠的怒气,下意识地握住沈漠那已握成拳且在微微颤抖的手,适时地出声制止了他。

    沈漠转头,怔然地看着沈笑。沈笑则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冲动,对方也不值得他冲动。

    随后,两兄弟相自搀扶地站了起来,托着沉重的铁制手脚锢链从容而缓慢走出牢门。

    “嘿嘿!又走了!又走了!”当他们跨出牢门时,那个大胡子疯子突然高声嚷嚷了起来。

    两兄弟回头看他,而他也正冲他们笑,露出一口肮脏的黄牙。他的眼睛清亮明净,与他的外貌全然不符。两兄弟瞧着他的那双眼睛,心中陡然有一种想知道他是真疯还是假疯的念头。疯子他们不是没见过,但他们从没见有哪个疯子的眼睛会跟他一样;一个真的疯子是不可能有这么一双清亮明净的眼睛。

    不过念头归念头,他们知道他们很可能没有这个加深了解这个疯子的机会。不管怎样,他们一走出这牢门,就不可能再进来。他们自己也不想再进来。

    两兄弟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大胡子疯子,掉头就跟着众衙吏们走。

    “走了,走了,走了就别回来了,别回来了!……”大胡子仍旧在嚷,一个人对着空无处嚷,不知道是在对两兄弟嚷,还是在对自己嚷。

    “死疯子,你在瞎嚷什么?再嚷嚷老子就把你舌头给割下来。”那小看似瘦小的衙吏转身对大胡子冷喝道。

    疯子顿时禁声,继对空无发起呆来。

    “真是个找骂的家伙。”瘦小衙吏咒骂着疯子。

    吃柿子要选软的吃,欺负人要选老实的欺。在众衙吏眼中沈笑可以沈漠老实多了。

    这不,到走出地牢大门,沈笑的背上就被无情地要被落上了个大脚印。

    出脚踹他的正是那是被称为‘铁哥’的衙吏。

    这个被称为‘铁哥’的衙吏,自第一眼见到沈笑时,就对其不爽。沈笑的那外貌与长相太过蛊惑人心,这种蛊惑人心的样貌也只有传说中的妖与神才会拥有。所以,在他眼里,沈笑无异就是个妖精。而现在这妖精即落在了他的手里,他自然是不会就此轻易放过,他要替天行道,来好生收拾一下这个妖精。

    幸亏底功扎实,对于这突来的一脚,沈笑只是向前倾了一下身子就躲开了,若换是别人也许是早扒在地上了。

    那‘铁哥’见没踹到沈笑,心中不由怒起,对旁边的另外几名衙吏使了使眼色。然后,几人一齐冲上前要将沈笑按倒在地。

    只可惜,平时狗仗人势,欺人太甚的这群人今天却走了眼。他们一齐冲向前,还没碰到的沈笑的衣边,就都被沈笑的一个反手给摔出了数丈远,而此时的沈笑手脚则还拷有沉重的桎梏。

    一边的沈漠见此状本是勃然大怒,想上前教训他们,但见大哥自个已经出手,他就不想去滩这趟浑水,悠然在旁作壁上观。

    俗话说‘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这群人平时是狗仗人势,但他们的县太爷是个聪明人,所以他们也跟着就成了‘聪明人’。

    他们被摔出去之后,方才知道这个看似老实的‘老实人’,其实并不‘老实’,他一出手比他们之前见过的谁都要狠。

    几人负痛从地上爬起,面上随即换上了一副嘴脸。个个和颜悦色,一改之前的凶煞模样。

    ‘铁哥’眼尖,先瞧见了沈笑鞋面上有泥渍,忙上前,俯下身,诌笑着用手替沈笑拍去了鞋面上的泥渍。

    四

    随着一声惊堂木响,一声听似威严地‘升堂’大喝,再随着众衙吏们的合奏的一声‘威武’。两兄弟被带进了公堂之中。他们站立着,并没有要下跪的意思。

    县令将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大胆刁民!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沈笑道:“自古云‘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只上跪天地,下跪父母。”

    县令道:“我承天子之令,来拿管这一方,我自就是你们的父母官,你们为何不跪?”

    沈笑道:“你即为地方父母,怎不分青红皂白,不分人理是非?”

    县令喝道:“强词夺理。你说本县如何不分青红皂白,不分人理是非?”

    沈笑道:“你如能分青红皂白,人理是非,那你如何又察不出我们是被冤枉的?”

    县令冷笑,道:“小儿信口雌黄!你们冤枉,你们杀了‘会宾楼’的老板杜鹏程,且人证物证俱备,还敢狡辩自呼冤枉?”

    沈笑急道:“你胡诌,我们没有杀杜鹏程!”

    沈漠道:“我们是被冤枉的,杜鹏程不是我们杀的。”

    县令厉声道:“冤枉?你们即会杀人又有何好冤枉?告诉你们,像你们这样的人,到这里,十个里就有九个是说自己冤枉。”

    沈笑心下一寒,怔愣地盯了县令半晌,冷冷一笑道:“原来你是个昏官。”

    县令又喝,道:“大胆刁民,竟敢辱骂本人!来人!让他们都给本官跪下,休得再邈视本官”

    两兄弟依旧站立着,不愿下跪。两旁公差只状也不由跟着县令大怒,有几个长得颀壮的,一齐上前,硬将两兄弟按跪在地。县令瞧着很满意,这些人不愧都是跟在他身边的人,知道他的脾性。

    待二人被迫跪好后,县令喝叱道:“快如实招来,你们杀害‘会宾楼’老板杜鹏程是出于何等居心,何种目的,又是如何将其杀害?如实招开,可免受皮肉之苦,若有半丝谎言,定将严惩不怠!”

    沈漠道:“我们根本就没杀他,又有何可招?”

    县令又将惊堂木一拍,道:“还敢胆狡辩。我再问你们一遍,你们是出于何等目的要将杜鹏程致于死地?”

    沈笑道:“我们没有目的,杜鹏程根本就不是我们杀的。”

    县令道:“不是你们杀的,那又是谁杀的?据‘会宾楼’伙计指证,当时就你们两人在场,人不是你们杀的,难道还有第三者不成?”

    两兄弟哑然,脑中一团乱绪,自黄衫人走后,后来的那青衣人他们是连身影都没瞧清楚,更别说长相了。虽说他们自己能断定青衣人与黄衫人是一伙的,但这就算说了出来,又会有谁信!

    县令见二人不言,知定有内情,而这内情则正是困惑二人的原由。于是,他冷笑,道:“怎么,说不上来了是吗?那你们就快将你们杀人的动机,事实经过及前因后果都如实招来。”

    沈笑怒道:“什么动机与前因后果,通统没胡。我只能告诉你,杜鹏程不是我们杀的。”

    县令大怒,瞪向沈笑,喝骂道:“好个狂妄小儿,今日本官不给点你颜色看看,你就不知何为天高地厚。来人……”他遂令众差吏道:“将他给本官押下去,重杖三十。”

    “你们敢!”沈漠对县令与众差吏怒喝。可惜没人理他。

    众差得令,不理沈漠,一拥上前,押将住沈笑。

    “放开我!”沈笑一挣扎,就挣开的众差吏的押制,再一反手,众差吏一个个就都被摔倒在地。不料,他一转身却让一个人给制住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县令的心腹师爷,乔正远。

    沈笑被乔正远封点住了四大穴道,浑身上下动弹不得。浑身动不了,声音也没了,他只能用眼狠瞪,他真想不到,他眼前的这个枯瘦短小的人竟有如此之高的身法,能够如鬼魅般地在眨眼之间来到他身边并封点了他的四大穴道。

    乔正远对已从地上爬起的差吏道:“将他押下去,依令执刑。”语出同时,还不忘用眼冷睇沈漠,大有警示之意。

    沈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大哥被带了下去,却又无可奈何。方才乔正远袭击沈笑时所显示的惊人身法与速度,他是真切地看在了眼里,也就在那一刻他知道,硬碰硬根本就不是办法,那不但救不了自己大哥,甚至连自己都保不住。现在,他只能采取迂回战策,想办法先制住乔正远。只要制住了乔正远,其它的就都好办了。

    不过有一点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与他大哥这回怎么会这么倒霉。

    县令笑看乔正远,显得极为满意;对方果然不愧是他的心腹。

    “现在你已经看到了,与本官作对就没有什么好下场。”县令对跪在堂下低着头的沈漠道:“你若不想学他,就快给本官老实招来。”

    沈漠抬头,双目直盯县令,半晌之后缓然道:“我招。”

    县令笑了起来,面露和色。道:“这就对了,何必要与自己过不去呢?”

    五

    许久之后,被打得奄奄一息,整个后背是一片殷红的沈笑让人给拖了进来。

    “大哥!”见着沈笑,沈漠不禁悲从中来,上前搀扶起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只剩下半条命的大哥。

    不想,沈漠刚扶起沈笑就让差吏们给无情地分开了。

    沈笑看着沈漠,想说话却不能开口。他现在是浑身疼痛,又动弹不了半分。

    县令冷眼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对他们的兄弟深情根本就无动于衷。他对沈笑冷声道:“你兄弟已经将什么都招了,现在就看你了。如果你再敢胆狂妄,下场将会更惨。”

    沈笑闻言双眼又看向沈漠,眼中充满疑惑。沈漠不言,双目也直视沈笑,神情镇定而祥和。这四目之间的语言与秘密也许只除两兄弟外,再无人知晓。

    “大人。”沈漠突然对县令道:“你现在要我大哥如实招供,但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又如何招供?”

    县令听其言,觉得言之有理,转头看向身边乔正远,示意他去解开沈笑被封的穴道。

    不料,乔正远不但没有要解开沈笑穴道的意思,反对县令道:“大人,你让卑职解开这小儿的穴道,难道就不怕他再度藐视公堂么?”

    县令点头,他对乔正远一向是言听计从。

    沈漠见状不妙,赶忙又道:“你们是害怕我们么?”

    县令怒道:“胡说!我堂堂一县之主怎会害怕你们?”

    沈漠道:“那你们能封点住我大哥的穴道,为什么就不敢解开了?”

    他抬头瞧了瞧乔正远又道:“你武功那么好,根本就不用怕我们,况且我大哥现在已经被你们打成这样了,我的手脚又被你们给拷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乔正远不语。冷冷地凝视了沈漠一会,又望了一眼奄奄一息正扒在地上的沈笑,兀自思忖了半晌。最后,他终于走到沈笑面前为沈笑解开了被自己封点住的四大穴道。

    可惜,他是万万想不到,在他解开沈笑的四大穴道同时,自己却被人给封点住了前后周身的八大穴道。

    原来,在他一解开沈笑穴道的同时,沈笑和沈漠就同时蹿起,以闪电之速,一前一后地点制住了他。二人极为默契,搭配得又是天衣无缝的完美,让人不得不赞服。

    制住了乔正远,沈漠忙关切地问沈笑身体怎么样,沈笑却一直只冲他笑。见沈笑一笑,沈漠就宽了心,道:“待我收持了那个昏官,再砸了这个公堂。我们就离开这里。”言罢,只见沈漠几个起落,就蹿到县令面前,一把揪住其衣领,一拳就挥将了下去。他手脚上的桎梏全然防碍不了他半分。

    堂下顿时一片大乱,差吏蜂拥而上,但都还没出手,就让沈笑一个个的给制住了。他现在虽是有重伤在身,背上还是淌血。但对付这些只有三脚猫武功的差吏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

    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在这里他们最强的对手就是乔正远,现在乔正远已经让他们给设计制住,像根木头一样动弹不了半分,他们还有什么好怕。

    随着‘铛啷’几声链响,县令还没分清状况,就让人给揍得头晕眼花。他是没有半丁点武功人的人,平生也极少打架,他一般出门身边总带着乔正远,所以没人能碰得了他。现在乔正远已经被人给制住,他就像失去爪牙的猫,全没了半点用处。

    “你,你,你这狂徒好大的胆,竟敢殴打朝延命官!!”待看清了对方是谁后,县令怒然大骂。

    沈漠怒喝:“狗官,我打得就是你!”说罢,又是几拳挥将而下。

    沈笑摆平了所有的差吏后,要挟大捕头交出钥匙,打开了手脚链,继蹿到了文案前,文书吓得不知该往何处逃,就直接瘫倒在案几下。案几上摆放着之前沈漠所‘招供’的供状。沈笑执起,大致阅览了一遍,就将其撕了个粉碎。

    县令不禁打,没几下就鼻青脸肿,嚎哭起来。最后,竟瘫跪在地上,直向沈漠告起饶。

    沈漠没有去理会县令的讨饶,继续挥拳而下,他的心现已被怒气所攻,一时难以平静。不多时,县令就被他打得昏死了过去。

    见县令不再动弹,沈漠忽觉不妙,遂停止了再度挥将下的一拳,将揪在其衣领的手一松,县令就软而无声地倒在了地上。

    沈漠轻拍着县令的脸,对其大声喝道:“你快给我醒来!我们的帐还没算完!”可惜,这个县令现在跟死人没什么两样,根本就听不到他的话。

    “二弟,你把他打死了!”沈笑见状不由大惊。赶忙跳到沈漠面前。

    沈漠双目直盯着昏死过去,一动也不动的县令,摇头道:“我不知道,他好像还没死。”

    沈笑不语,腑下身,轻拍了两下县令的脸,又呼唤了几声,可县令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沈笑纳闷,探了探他的鼻息,竟发现还有呼吸。“他没死!”他对沈漠道。

    沈漠很不以为然,道:“我就说他没死。我出手多少份量,自己心里清楚。他现在肯定是被我给打昏了。”

    沈笑对沈漠和熙一笑,顺将手中的钥匙丢给了他。道:“我们现在要将他弄醒吗?”

    “要。我还要将他狠狠地揍上几十拳。”沈漠接住沈笑丢过来的钥匙,想也不想就脱口道。

    沈笑道:“那你打算让他怎么醒来?”

    沈漠将已经被打开的手链与脚链丢置到一旁,道:“我来。”

    随后,只见沈漠捞起昏死在地的县令的脑袋,抻出大拇指对准其人中,狠狠地就是一卡。

    这招果然有效,那原本昏迷中的县令突然负痛,当下就嗷嚎痛吼了一声,苏醒了过来。

    见县令醒来,沈漠就冲他露了个温和可亲的笑容。

    县令醒来,一瞧清沈漠竟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哇呀’一声怪叫,身体也随声反射性地跳了起来。继转身就想跑。可惜,他刚转身就差点又昏了过去。沈笑就站在他身后,且也对他露出迷人而温和微笑。

    沈漠双手环胸,笑盈盈地看着县令。

    沈笑亦一样,只是他此时的面色竟有几分苍白,神情也有几分恍惚。

    县令的一举一动,是他们早已料到。

    “二位少侠饶命,二位少侠饶命!”县令欲哭无泪,瘫跪在地上连连告饶。

    沈漠道:“饶你?那你欠我的帐怎么还?”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似笑非笑地倒显有几分森冷。

    县令又瘫倒在地,抬眼可怜巴巴地望着沈漠,俄顷,只听其‘哇’地一声,竟嚎啕大哭起来,那眼泪如同溃堤之洪,可直奔东海。

    沈漠一时傻了眼,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县令老头竟会对他来这一招。他平生最怕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流眼泪,不管对象是男与女,还是老与小。

    幸而,这县令的哭声聒噪,能令人自恨掩耳不及;他的哭声不但未能令沈漠怜悯于他,反倒平增了其心中的怒气。

    沈漠对县令怒喝,道:“不准再哭,再哭我就拔掉你的喉咙!”

    县令怔了怔,唏嘘了半响,果然不哭了。

    “二弟,我们已经教训过他们,就不必再为难……为难他了。”此时,沈笑忽对沈漠道。他气若丝游,无半分气力。

    沈漠闻声,忽觉不对,遂抬头就瞧见了沈笑晕晕欲倒的身形,和那张突变苍白如纸的一张脸。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沈漠猛将县令踢到一边,跃到沈笑面前急切询道。

    沈笑无力地摇了摇头,强颜欢笑地“嘿嘿”干笑两声,提神道:“你大哥我身体硬得狠,他们虽然将你大哥往死里打,但你大哥还是能……能……”他最后本是想说‘还能撑到现在’但话还未说完,人就昏了过去,不知人事了。

    “大哥!大哥!你醒一醒!”沈漠拦腰扶住,已昏逝将倒下的沈笑,大声呼唤,用力摇晃,希望其能醒过来。沈笑的后背是一片黏乎而温热的湿漉,他背上血还在不停地淌,鲜血已经渗过沈漠指间。

    被踢到一旁的县令见势不妙,赶忙悄从地上爬起,拔腿就想往后堂溜。

    沈漠眼尖,扶着大哥沈笑,如风般地几个跨步就截住了县令的去路。

    沈漠双目隐火,冷睇县令,森然道:“想跑?”

    县令双腿直哆嗦,神**哭无泪,嘴唇嗫嚅着又不能言语。

    恰此同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阵吵杂的喧嚣声。人声,马嘶,犬吠,一时间不绝于耳。不屑地说,铁定是这县令的救兵来了。

    沈漠瞪着县令,冷声道:“是你让人搬的救兵?”

    县令直摇头,表示他没有让人去搬救兵。方才是一场突变,他哪来的时间来得及让人去搬救兵。

    不过,他现在的否认沈漠信吗?沈漠被怒火烧昏了头,答案自然是不信。

    沈漠扬起右手,化掌为刃,就势要向县令劈下去。他左手扶持着沈笑,右手是空的。

    可是,这一掌劈到半空却又顿住了,沈漠双目直定定地瞪着县令,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沈漠一掌劈了下来,县令就吓得紧闭上眼,浑身哆嗦个不停,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料,他等了半天竟没等到他所等的那一掌。当他睁开眼时,他的眼前已经换了一群人。这群人骑马,擎鹰,牵犬,除了为首装扮奢华的青衣男子外,其余众人个个疾装劲服,场面架势气派十足。县令四顾寻望,哪还有那两兄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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