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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九章 疏桐(三)

    她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我知她气是消了,心里却不由怀疑奇怪,同她除了宴席上见过一次可谓是素昧平生,她却反应如此激动,这样嗔怒之意仿佛是家中情意深厚的至亲长辈一般。遂轻轻道:“太嫔如此关心妾身,妾身感激还来不及呢。”但见她穿着朴素,又无侍女跟随在侧,便又问道:“不知太嫔为何一人来到此处?”    她盯着我重重的看了一眼,忽然别过头去,怔怔望着那几支探出墙外的桐花出神,良久才缓缓道:“婉仪也知道这个地方么?”    我狐疑的摇了摇头:“原先并不知道,是宫里的宫女们说与我听的。”    她听罢忽然冷笑一声,那笑声仿佛从喉咙里呜咽出来一般,幽幽道:“你不知道,你要知道的,你早晚会知道的。”    我寒毛不由林立起来,只听着这两句话前后叠复,语义大为不通,愈发的令人匪夷所思,正细细思忖其中的意思,她却又道:“除夕那晚,老身在自己住所南山别苑的冷竹馆内守岁,冷竹馆过了这个园子便是,只有一墙之隔。”她伸手指了指桐云园的深处,又接着道:“隐隐听得青龙台上仿佛仙乐传来,音律精妙,举世无双,正是老身从前只听过一次的天音之曲,料想必定是出自婉仪之手。”见我点头,她点点头淡淡一笑:“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见她两番提及娘亲,不由心生悲戚沉声道:“嫔妾同家慈并不相像,而琴技只要稍微有些天分的人加上假以时日不辍笔耕的练习,必定会小有所成,会比嫔妾弹得要好。”    她听出我言语中的意思,便轻声道:“你与聂夫人容貌上的确是一点儿都不像,可是总教人觉得此刻站在老身眼前的就是她,举手投足间的神色气度里都有她的影子,只不过是换了另一副相貌罢了。”    我抬头看着头顶湛蓝如洗的天色:“或许只因为我是她的女儿,许多人的心里便暗暗的将我想象成她的样子。”见她垂目不语便又问道:“太嫔同家慈仿佛很熟识的样子,不过在嫔妾的记忆中她似乎很少入宫。”    日头渐渐低垂,阳光也在林间斑驳的树影中柔和成一圈圈七彩的光晕,潇潇林风起,增添了些凉意,不禁拢了拢衣袖。    她将手伸到我面前,纤瘦灰槁得如同冬日曝晒过的干枯树枝一般,竟没有一丝的血色,素白的掌心中却有一颗浑圆天成清澈明亮,绿光莹莹的祖母绿宝石,她紧紧盯着,仿佛一丝错过便会在眼前消失,轻轻问我:“这颗石头看着可还熟悉?”    我埋头苦苦回忆,荧光璀璨略有些诡异的光芒似乎真的在哪里看过,脑中渐渐浮现的是娘亲乌黑亮丽的堆云高鬓边斜插的一支衔珠金雀发簪,霜色的流珠轻轻触碰着娘亲如明月一样的美丽脸庞,似乎那金雀所衔的正是这样颜色鲜艳晶莹的美和珍贵宝石,是娘亲生前最爱的饰物之一,后来便随着娘亲一起入殓了。    想到此处,如见了娘亲挚爱之物一般,不自觉的要伸手轻触它的肌理和光泽,林太嫔却将手一缩,将它隐在宽袖中,缓缓道:“这颗与那颗的确是同石而生。”    她看着破败的墙围,发出一阵长叹:“‘客里不知春去尽,满山风雨落桐花。’如此伤感之物竟也有人爱到如醉如痴。”    我叹道:“或许只因这花正是三春之景的最后一场美丽,暮春伤逝,便承载了许多思念情丝,而人最割舍不下的莫过于此了罢。”    她听了我的话,眉宇间漫上一层哀伤,轻声道:“的确如此,老身这些年来常常独自到此处来,只因老身原来的主子便是在此处香魂归去。”    心下忽的一惊,小指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我知道她口中的主子便是泽赢的生母,先帝的文贵妃,如今被追封为孝惠贤皇太后的安灵儿。便低声疑问:“孝惠贤皇太后不是在冷萃宫病逝的么?”    她看了我一眼,眼中极尽哀伤,这样的目光渐飘渐远,仿佛思绪也渐飘渐远:“小姐那个时候的确是在冷宫病了,奄奄一息前,教沅宜将她扶到此处,那个时节正是桐花齐落的时候,沅宜从没有见过哪一种花如桐花一样这样令人感伤,开的时候自然是拼尽了全力,将它的美发挥到极致,可落败的时候却忽的一下全都败落在地上,如同岁末燃放的焰火一样只有短暂的绚烂。小姐便这样静静的倚在一株桐树上,地上的落花厚厚的一层”    她忽然停住,脸上的哀伤迅速的消失了,淡淡笑着道:“瞧人老了,记性也不好了,浑说什么呢,婉仪休要见怪。”    我怔怔的看着她眼中的变化,却似乎闻到一似垂老濒死的气息,强笑了一下:“太嫔方才说那个宝石”    “什么宝石,老身有说过么,一定是婉仪听错了吧。”她面露疑色,好像真的是我听错也看错一样。    见她如此反复,我心中已是奇怪的不知如何形容了。    茗烟扯了我的衣襟轻声道:“瞧这样子,这位太嫔脑筋似乎不太灵光。”    我微微迟疑,便福了一福道:“时候不早了,今日有幸得遇太嫔,若来日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另叙西窗下。”    她点点头,脸上浮上古怪表情,好像我是突然才出现在她眼前一样。    便要转身离去,只听到她轻轻道:“在这宫里头,谁都不要相信,只能相信你自己。”眼睛里竟有迷蒙的泪水滑落:“包括许你一生的那个人。”    我怔怔站住了,许我一生的那个人,不是泽赢么,是我始终心心念念要相信的人,他不值得我相信么,不可能。    她脸上的皱纹有些舒展,淡薄的日光在脸上映出泪光点点,眼中落满怜爱,如同慈母一般的关切口吻:“一路回去定要当心些。”    纵然心里全是疑惑,但见她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情景知道此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冲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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