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疏桐(二)

    泽赢走后，我也闲着无趣，想起徐农玉的叮嘱，便出了拥芙宫沿着深深的宫巷一路徐徐向前。出了半月拱门，眼前豁然开朗，正对着拥芙池如青玉般平静清澹的水面，沿岸虬曲杨柳轻摇垂地，长长的枝条随风拂着边缘清澈见底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若邻家碧玉摇曳生姿，柔软婉转，亭亭而立，枝条上如眉的柳叶青绿如绦，忽然忆起去年时初见泽赢的情形，也是垂柳之下，我伸手执叶轻嗅，他正藏匿在万紫千红中，月白长袍独留清气。不觉一缕美好笑容勾上唇边。    只是水面上犹悬着去年时的残荷陈叶，增添了不合时宜的颓然之意。    再往里走皆是玉兰、海棠、牡丹、桂花、翠竹、芭蕉等宫廷常见的花木，林林立着的阴翳树影中，花瓣翩翩缓缓旋落，地上已覆了薄薄一层，真的是落英缤纷，斑斓流彩，煞是好看。深呼吸一口，馥郁香气送入鼻中。    只是这些颜色艳丽的花瓣离了赖以为生的树必不能长存娇媚，早晚都要化作一抔沉黑泥土混埋其中。    我沉静看着如此景致，却陡然生出一种凄然的冷意。这些颜色姣好的春花不正如这宫里初入宫的女人一样么，初开时的娇艳明媚，若离了帝王的宠爱还能鲜艳到几时，或者尚不如这些花草，冬尽春来，周而复始，还有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欢颜绽放，终是只有美人迟暮，红颜易老而已。    不由长舒一口气，暗自的安慰说服自己，他对我并不是宠，是真心待我的。只是这样不安定的矛盾情思却如鬼魅一样时刻在我心头萦绕，自己如今有时竟也分不清他对我究竟是爱还是宠。    花林后却遍植高大参天的银杏，杉树等树，想是有些年头了，棵棵粗的竟两人环抱不足，浓荫蔽日，郁郁葱葱。    茗烟小心翼翼的扶着我见我一直向前走去不禁着了急，忙轻声道：“小姐，走到此处也差不多了，咱们回吧。”    我冲她盈盈一笑：“或许前面景致更好。”    她面露不放心的颜色，眼中陡然一惊：“瞧这样子，难道小姐想去桐云旧园？”    我讶异问道：“这园子，你也知道么。”    她展开宽袖替我遮了迎面有些刺目的阳光，点了点头：“奴婢一入宫便听说了在前朝的时候曾经是禁地，不过后来渐渐松懈了许多，可仍旧没有多少人去的，只听一些太监宫女说过里面常有白衣狐仙出没。”又皱着眉头接着道：“这样偏僻晦暗的地方，小姐这样的身子实在不宜过去，若是皇上知道免不了又要心生担忧，奴婢受点责罚倒没什么，只怕小姐有个万一。”说罢猛然“呸，呸”了两声，自责道：“瞧我这张乌鸦嘴，小姐一定不会有万一的。”    我按着她的手，微微一笑：“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你素来知道我的脾气，都来到这儿了，今日不来，明日也要来，若是不让我看个明白，恐怕今晚是睡不好觉了。”    见我执意要去，她无奈的笑了笑，生怕一不留神有什么闪失只紧紧抓着我的手，纤细的手指温热有一层黏腻的潮湿，眉头轻拧，瞧着神色比我还要紧张。    在路边凉亭里歇了一会，便转过花林，沿着一条曲转蜿蜒的碎石小路继续向前走去，石缝里长满纤叶小草，开着红白黄三色六瓣花朵，朵朵如拇指指甲一般大小，淡薄的几近透明，轻微的摇曳着，楚楚惹人怜爱，比起宫苑繁花更是别有一番风姿。我不忍心踩踏，便教茗烟替我将裙摆撩起，小心翼翼穿花而过。    正小心走着，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沉沉脚步声，不由的同茗烟相视对望一下，猛然一齐回头，行至此处，已是无人打理这些花木，自然是毫无秩序可言，长满了野生的低矮灌木，盘绕着许多繁叶复加的藤条，密不透实，若是有人躲在其后只怕也辨不清，走了两步，那声音依旧沉沉闷闷的跟上。    茗烟紧张的脸上微白，低声道：“小姐，不会是狐仙显灵了吧，要不咱们回吧。”    我心中也是狐疑不已却并不害怕，若是哪个宫女太监一定会露面行礼，不会这样鬼鬼祟祟的跟着，便镇定道：“自古听说得道的狐仙通常都会幻化成貌美的女子，而且琴棋书画万般变化，我今日若能结的一二狐友，习得几分技艺，也不枉是人生中的一大奇遇佳谈。”    刻意的抬高声音，在寂静无人的林间尤显清朗舒缓，以示我并不惧怕。仔细听去，唯有清风挟带着许多轻盈的花瓣簌簌悬落和树上的繁叶亦哗哗作响的声音，脚步声仿佛从来没有响过一般。    驻足片刻见并无可疑声音，遂不再理会携着茗烟继续前行，赫然发现眼前一道布满青苔的残垣宫墙挡住去路，青石砖零散在地上，有些已经碎成小块，余下的一半隐约嵌了一块平滑方石，上面深刻的几个字依然清晰可辨：桐云春华。不高的墙围上面有几支布满淡紫花朵的桐花枝条正探出墙来，犹显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