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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将台红颜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注)

    门外传报的士兵又恭敬道:“四公主殿下,请动身前往将台。”

    屋里两人依旧默默凝望,好半响和宁才动了动,主动过来握着他的手。

    “长风……”和宁神色温柔似水,唇边噙着浅笑,“走吧,一同到将台上。”

    “一同?”齐长风闻言,按下心中翻涌的思绪情潮,一整面容,微微颔首。

    和宁、齐长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检阅的广阔空地,抬眼一看,三军九营均来了大队的战士,人人身材矫健神情坚毅,盔甲战衣伫立在队中,一看倒有些许士兵不过是随意站着,有着彪悍痞气,可是这样反而近前就感到森森战意冲天而上。源光国的边军,不同京城侍卫,这是人人历经艰险从残酷战役中浴血回来,生死都领略了无数回,自然就有百折不挠生死等闲的睥睨天下的豪情。

    两人这么一见,心里都有些暗暗叹服,愈加神情肃然走到将台上。

    将台大约高出地面一丈,用巨木搭建而成,上头旌旗林立,后边立了一方大柱,柱首竟嵌入一把寒烈铁刀的锐利刀刃。这柄巨大铁刀叫红冥,乃是源光国百十年前护国神将许燕书所用,刀刃锋利,造来就像缠绕着丝丝血色红痕。这一柄大刀,当年纵横边关杀敌无数,如今高嵌在将台上,凛冽恢宏的气势就震慑全场,激励全军。

    此时罗依伦立在台中央,而齐一恒在站在左侧三军主将的略前方,均正色侯着。

    底下军官士兵一时都视线略抬,瞬间集中到将台中央。

    齐长风转头往台下看去,也是心中沸腾,万丈豪情俱生。可转念一想,却又忽然替和宁担心起来。

    底下的下级军官和士兵们可不同于黎将军等老臣将军。黎戟等人为官多年,识过皇家手段、宫廷诡变,知道说话行事留三分,才会在议事时让和宁用官威气度压住。而这些军官士兵很多就是市井小民,又有些鄙夷痞气,若是心中真切地轻视不耻,他们不会藏着。即便碍于权势不说出口,也不作出奉承讨好的姿态。

    想齐长风知闻和宁要反,脱口回应的那句话:她一身污名……朝中真相如何,连他这个所谓驸马都闹不清。在民间,她不过就是传说中心机深沉、狠辣决然的当朝四公主。若是他们不耻,军令再严,又怎生压得住激愤民心。

    可这一眼掠过台下的军官士兵,齐长风却看不出他们脸上有多少轻蔑。他有些安心更多的是讶异,细细观察,底下众人神情有淡然,有好奇,有……同情?仰慕?更多更直接的怕是激动和热切吧。

    齐长风满心疑惑,退到齐一恒身边,把将台中央留给和宁、罗依伦。

    这两人都身穿便服,和宁身上披着玄黑的氅袍,底下露出淡色褶裙,而罗依伦依旧一袭布衣,只略加了一件灰色披风。两人处在这凌烈战意的地儿,愈发得格格不入。

    官兵们只觉得将台上站了一对神仙玉人,纤纤弱弱,一点儿风沙就能吹了去,哪儿像是来领军的。一时神色都是恍惚。

    等那传令兵大声喊着军令,他们才转醒回来。

    “军官士兵们听令——”传令兵立在台前,笔直伫立高昂亢奋地传叫着和宁与罗依伦定下的十八条军令。

    士兵们原本期待着台上两位总制首先训话一番,没料到两人不过往台上平静坦然站着,却令传令兵发布军令,直入正题。于是好些人都是愣了愣,可一听军令细节,这又专注激动起来。

    这军令十八条,细细罗列了八奖十罚。忠心护国、奋勇杀敌的将士自然有赏,进阶也快。而不遵军令、拖累战事自然该罚。如此明确法度,一视同仁,让不少将士听得欣喜,神情都有些飞扬起来。

    朝堂之争的顾虑去了,背后阴谋下绊子也去了,如今若再上阵杀敌,功名利禄就各凭本事,这才是生生的爽快。别说这些粗豪的士兵军官们不懂,进阶升官谁不乐意,有正途可寻又何必阴谋着怎生祸害旁人,他们大多也不是有那番曲折心肠能费这些心思的人。顶上有头儿老将能够提携是百般的感谢,可若是要时时顾忌着可能留着个谋反奸细的罪名那就得不偿失,不如不干。如今有了法度可依,有这朝廷派来的正副总制管着看顾着,这都是欢喜的。

    这么着,好一会儿心里明白的士兵们都有些兴奋得偷着谈论了几句。

    和宁与罗依伦相互看了一眼,俱是安心地微笑。

    和宁向前略走几步,到了将台边缘,步态轻盈婉约,轻轻一抬手。底下便渐渐安静下来。偌大的广场丝毫声响也无,静待这位娇弱温雅的正总制言语。

    和宁唇边带着淡淡微笑,略抬着头说道:“此处的猛将勇士们,你们是保家卫国、顶天立地的男儿,和宁……和宁的这身性命可是交给你们了。”

    她的声音自然不大,也不是慷慨激昂,其实在这雄壮的军中出现了女子声音,又是这般柔美似水的女子,即便她言语说得再激烈听入他们耳中也只觉得柔柔软软。此时只有近前的军官们听到了,远处的士兵只是莫名热切地看着她。

    传令兵们便一层层地把和宁的话传了下去。经过这么传递下去,那声调气势自然是有了,可这些士兵们这回却十分通透起来,眼望着上头绰绰约约的玉人,这话听来却略过了粗豪的传令兵声响,自动换成轻柔的耳边求恳。

    百年来边关也出不来这等情景,道是不合适,却又有些安然舒适。

    忽然轰然一声,有人大声喊叫了一句:“是!”

    沉浸思绪的士兵们回神过来,前头令旗一摆,全都大声应诺:“领命!”

    顷刻间声震大地,将台上砍入柱首的那柄红冥大刀忽的鸣叫一声,竟像是回应一般,越发添了气概。

    和宁含笑对台下轻轻一福,这才缓缓退后。

    罗依伦环视一番台下情景,这才把皱着的眉头松了些,上前长声道:“到了此地自然置生死于等闲,旁的不必多说,摆——阵——操——练——”

    “领命——”

    然后三军九营各有将领鸣号摆阵,台下士兵们便迅速分开,熟悉地演练阵型。团团风尘扬起,阵阵喊声不断,忽紧聚忽发散,忽迂回忽冲断,历经久战的边关猛士就奋发着激情。

    齐长风感受到台下将士的勃然气势,也是精神一振。而后看向一旁的齐一恒,见他也是神色欣慰,不禁为他高兴起来。再看向和宁,此刻她与罗依伦已安坐小兵搬来的座椅,两人不时相谈几句,脸上却是高深莫名。

    齐长风心中有异,暗自生了警惕。这底下士兵可是齐一恒半生心血,若是……谋反,岂不是把这边关几十万生灵推入险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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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练结束后,官兵士兵们列队散去。齐长风默默走回,也不去跟上和宁众人了,心里仍旧细细计较着和宁说的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抬眼就见徐净和小林在远处等他,他这才扯扯嘴角笑笑,走了过去。

    徐净等他近前,忽然恭敬地道:“下官贺智深,往后就在监军手下听令。监军若有何事吩咐,下官一定尽力做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齐长风一愣,笑了笑回道:“这话听得我高兴,可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发寒。”说着继续前行,徐林两人便在后头跟来。

    小林忍不住好笑,说道:“监军,这回可是谁都得喊监军了。”他知道这两人感情好,说的话不太顾忌,变得他在两人面前也不太顾忌。

    徐净倒是一本正经,肃颜道:“方才看那一场大戏你不寒心,现在却来寒心?”

    “什么意思?”齐长风回头瞥他一眼。

    徐净淡淡笑道:“自然收买人心的大戏,怎么,演的不真?”

    齐长风默然不语,脚步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徐净又说:“小林,你来说说。”

    小林疑惑问:“说什么?”

    “说你看到的、听到的,这位公主,那些士兵们是怎么想的。”

    小林摸摸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良久才道:“他们……他们也弄不清想些什么的。”

    徐净讥讽笑笑,说道:“你不说,我来说。”

    小林急着摇头说:“那也是他们见识少……”

    齐长风淡淡问:“小林,你说吧。”

    “……他们有的记住了滑道运粮的事,那滑道省了不少劳苦徭役,活了不少人;有的说那军粮弊案,把贪赃枉法的军官揭了出来……也……也是好的。”小林迟疑半天,然后又道:“他们……有的说一个小姑娘哪里做得出那些杀人夺权的事……她就是使些机巧,也不过是自保。”小林断断续续地说。

    齐长风听了一愣,这些说法他可没听到。这和宁一来,他就乱了慌了。原来,底下还多了这么些言语。和宁下马车那副虚弱情态,此刻一想是不是也有做派的意思?就像方才,轻声说得那句“性命俱交壮士”?

    不错,宫廷争斗离这儿确实太远了。下级士兵居然记住的是她为他们运了粮,杀了贪官。他们活的渺小,待他们的点点好处却是真切的记得深。怜悯之心一起,就记起好处来。民心?和宁说的就是这个吗?

    小林见他脸色不豫,又急着说:“监军,也有人不是那么想的。他们也记得你上回被陷害的事……”

    徐净笑道:“是啊,他们记得。这可是史隆之上奏,长公主下旨打的。周大人也上过折子求情,这么看来,也没和宁什么事,可不能算到她身上。”

    小林道:“还有齐老将军中箭的事……”

    徐净又抢着说道:“这件事疑云重重,齐老将军中箭,就算之前有人猜测这是为了打击和福公主。现在……齐老将军是军策会一员,也就不像了。和宁也脱了嫌疑。”

    小林一急,脸色通红,还是说道:“那么,那么罗依伦呢?她是齐家的儿媳,却和罗依伦纠缠不清,齐老将军失了脸面,将士们又怎么会服……”

    徐净又笑,道:“她一来就见了齐老将军,请了驸马到行宫……她和罗大人就是有些旧情,只要她不去承认那些丑事……也不过是相知而不相守,迫于形势而分开的苦命人。旁人听了也不过是些闲言闲语,慨叹一番也就是了。”

    小林还想再说,徐净却又打断道:“第一,把边关神将齐老将军摆出来;第二,止了边关派系争斗;第三,给了士兵们进阶之道。”

    齐长风暗暗点头,这么三点,居然就把抓住了原本看来难以掌控的边关的要点。

    三人这都不说话了,齐长风默默往回走去,却不是回得和宁行宫,只到了原先他住下的屋子。

    过了良久,齐长风忽道:“小林,我有些渴了,你去泡一壶茶吧。”

    小林不明所以,在徐净背后瞪了瞪眼,这才退下。

    齐长风问:“师兄,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徐净笑,摇头。

    “你还是认为此时最好的选择是和福吗?你……就不能选她吗?”

    徐净皱眉,问:“长风,我只能说,你待她是真的太好了。你没看清吗,即便是她成功退敌了,回到皇宫也是无法可想。除非……除非她要造反。”

    齐长风不语。

    徐净见了他的神色,有些明白了,道:“是吗?她……确实选了这条路?”

    “……师兄?”

    徐净沉思一阵,忽道:“我要到公主那儿报告咏希谷贼人的事,先告辞了。”说着就要起身离去。

    “师兄,你是怎么打算的?”

    徐净背着身,打开了房门,道:“自然是尽力退敌,保家卫国……我是七雅的徒弟。”

    齐长风心里一惊,急问:“师兄,你要阻止她?你要害她?”

    徐净不语,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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