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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云行风起

    黄昏,望远愁多休纵目,方临高台已断肠。

    和福虚弱地微喘着,在侍女们搀扶下登上了京城中浮云寺中最高的纵远楼。

    年关将近,源光国依照旧例要遣皇族到京郊的浮云寺沐浴持斋祭拜五日。今年边关战事频密,更是隆重了些。和福这些日仍旧在宜福宫卧床养伤,才略略好了些。昨日新德派人到宜福宫下了谕令,宫女们折腾收拾了一番,几辆马车一队侍卫,本朝的和福公主今天就在好些官员百姓目送下进了浮云寺。

    西边天际仍旧有着落日的淡淡红晕,夕阳无限却近黄昏,不过添了一丝苍凉。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扑到脸上冽冽生痛。

    和福惨白瘦小的脸上一双黑瞳显得愈发突出,一瞬不瞬地远眺着遥远的北方,身上披着的厚实白狐披风几乎把她单薄的身子压垮下去。

    真儿满脸忧色,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随她看了一会儿北方苍茫的方向。虽说是京城中最高的楼阁,可也不过是六层,这么看去,远不了城外几里就只剩零落小屋、荒败山林。

    “公主,都看久了,回了吧,莫又生了风寒。”真儿道,扶着和福的手暗暗加紧了些,既是劝说也是规诫。

    和福不语,神色木然。真儿手上力道又加重了些,口气略急说:“公主,回去吧。随心大师等着您说法呢。”

    和福听了身上一震,心里忽而一片酸楚。随心?这世事纷纭,何来随心之说。

    她看一眼落日余晖,暗自叹气。她和福,也不是这般痴傻。外书房那一个晚上,新德出现,她顷刻间就从罗依伦脸上的表情里明白,那是一个精心安排的陷阱,为了她……罗依伦舍身作陪的陷阱。

    他真傻,比她还傻。和福满心的凄凉悲苦,也不过化作了一句,就杀了他吧。

    省的……他以后难受。

    “公主?”真儿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这回和福终于点头应了,真儿一喜,真切地把和福抓疼了。

    和福不过微微蹙眉,没有在意,任她扶着往楼梯走去。这点痛,如今算起来,是什么也不是了。缓慢行于木梯间,有些年月的残旧木板响起了轻微“吱呀”声音,和福想要放轻些,却因为体弱有些控制不住,时重时轻。

    那日她房中,也是这么个相似的脚步声,拖曳着慢慢移到了八折屏风前。和福在床上听得,心里就清晰地映出了那人身形相貌。听闻,他伤得重了。

    记得真儿匆匆进来,刚想要开口说话,和福便已点了点头,费了些力气从床上坐起。

    那人转过了屏风,缓慢地独自过来,眉目间坚毅冷冽,一身简单的布衣掩不住他的傲气。他来到床前三步,便停下驻步,躬身行礼。再抬头,眼中已有些滢然泪光,唇边带着浅浅的笑容。

    和福也是知道,新德下令让他和和宁到边关的,也听得他们回来探视,只是不知,为何不一起来。或是不想伤她?和福淡淡回他一笑,竟是说不出一句话。责问怨恨,怜惜爱慕,都还是有的。不过是换不来一句话说出口罢了。

    不料那人,却沉静地说了一句:“公主,是我负了你。”说着轻叹,又道:“如今,倒是看清了……”

    和福一怔,几乎有些失控地回了句:“你负我?你心里有我?若是有……你就助我,真正的助我!”弃了她吧,她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

    那人听了,没有言语,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笑容真切柔和,漾着丝丝温情。

    若是随心,和福就坚定地相信,他是应承的。那边关,他若是想活命,也不得不应承不是。

    他一定是应承的。

    和福勉强控制着有些脱力的双脚,半边身子靠在真儿身上走下楼梯。过了这几天,她就回去了,回到朝堂上,再有的机会她不能放走了。和宁,这是谁也别说谁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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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长风与屋外侍卫点头示意过后,推门进了屋子。这会儿屋里人都离去了,进去就感到安静昏暗。

    和宁端坐堂中沉思,一双黑瞳幽幽地睁着,没有焦距,似乎整个人沉浸在落寞悲伤中。齐长风凝目看她,心里就是一拧。

    这是……在想着什么?政事,战事,还是人?如今她这般形销骨立,该是心力交瘁了。罗依伦真的弃了她,选了和福吗?她与和福斗法,真的被新德厌恶了吗?还有孩儿……怎么……怎么会没了?

    齐长风叹气,有些不愿再看。原以为对自己说了算了,就不会在意了。没想到,却不是。记得那天信来,他表面给齐子豪劝住了激起了调查中箭事件的义愤,可午夜梦回,倒是想过一会儿儿女名字的。这么一想,也有些难受。

    和宁忽然看向他,温婉笑了笑问道:“长风,你怎么了?”

    齐长风摇头,不愿多提。他整整心绪,这才坐到她身边,轻问:“公主,长风不明白,这个监军……”

    和宁又淡淡笑了笑,直直地看向他问:“你怪我把你牵扯进来吗?你怪我……对你下令吗?”

    “怎么会?”齐长风听了有些讶异。

    “你以前总是很有傲气的,不喜欢我用公主的身份压你。”和宁轻声说。

    这话听在齐长风耳中就有些埋怨撒娇的意味,齐长风不由得失笑摇头,讨饶说道:“公主,这是冤枉……”这般说着,唇边就带了轻浮笑意。

    和宁见了,有些欢喜又有些羞恼,略翻了翻眼睛,想了想半响才说:“我经过望岳城,那儿有个书生杨参易,他很是喜欢你。他性子直,说得不是客气话,你倒是很得推崇。”

    齐长风一挑眉,回说:“是吗?那是他那天走得急,居然没有和他告别,他不生气就好。”

    “你在望岳城说的话,做的事,十分有趣。这监军,现在我给你名副其实了。”和宁道。

    齐长风一时愕然。这句“名副其实”,可算是对他的一些肯定?小林这一路,开口闭口喊的“监军”,齐长风不过是随意听着,心里可没有这么想过,何况最后新德还下旨撤了这职位。

    “现在这边关,连绵百千里,山势奇立,不可能没有一点疏漏,不像望岳城那般的坚不可破。不过,有这三军九营在,我就尽量把晏军抵御在外。从望岳城到边关这一片,是我们后防重地,这民事防务就都交给你了。”和宁说,浅浅笑了笑,神采奕奕。

    齐长风迟疑着开口道:“公主,为何……”

    “怎么?”

    “以往,你可是不会和我提起政事。”齐长风定定地看着她,还是问了。

    “以往……我太信我自己了。总以为我能做好,我一个人就能。是错了。”和宁犹豫一下,这才坦然回答。

    齐长风点头,忽然感受到她的诚意,心下不禁一暖。

    和宁又道:“我听闻,你在望岳城遇到了一队身份不明的人?”

    “是,我怀疑他们是在咏希谷袭击后军的贼人,后来也找到了一点踪迹,只是……”

    “只是什么?我听说控制起来的那个俞百堂一直很配合,吉大人也就释了疑,难道还有内情?”和宁说。

    齐长风歉然一笑,说:“那天我去查看有疑点的十二街,中了暗器……后来,听到爹中了箭,急着赶来,倒是把那事扔下了。”

    和宁一惊,忽的握住了他的手,急道:“中了暗器?”

    齐长风也是吃惊,低着头看着相握的手,掌里是温软如玉,好一会儿才道:“也不是什么事。”

    “长风……这些人行事诡秘,一定要好好查清楚。”和宁说,脸色还是忧惧。

    “这事现在贺大人比较清楚,我会再留意的。”

    “嗯。你的伤严重吗?”和宁轻轻问。

    “……小伤而已。”齐长风语气随意,可说着想起那晚凶险处还是皱起了眉毛。

    和宁细细看着他脸色,明白过来,应了一声:“嗯。”忽的低着头,一颗晶莹的泪珠从脸庞滑落。

    齐长风蓦地一震,半天说不出话。

    和宁压着声音,仍是低着头,说:“……长风,我知道你武艺高,但是,不要涉险……”她如今,受不住身边人离去了。

    齐长风怔忡着看见相握的双手,忽然轻轻一扯,把她抱到怀里。

    “宁儿,这是怎么了?”他问,想起方才她独坐屋中的凄苦神情,心里更是不安。

    和宁不语,埋在他怀里,默默地流泪。

    “宁儿?”他轻轻唤着。

    和宁摇摇头,说:“……最后一次了。我以后再也不想了。”

    齐长风抱着她,紧紧把她压到胸前,虽是听得有些不解仍旧为她心疼。

    “长风,你知不知道,我在你面前……有时候,真像个小姑娘。”

    齐长风笑笑,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道:“你,原本就是个小姑娘。你……要是觉得委屈,在我面前,也不必压抑……”

    和宁听了,唇边浅笑。他不信她,却又待她这么好。和宁叹气,说:“长风,在那宫里,我是胜不了的了……可是,我不甘心。你说我心狠也好,贪婪也好……我就是不甘心。”

    齐长风抱着她,感觉她的身子在轻轻地发抖,这也意识到有一些重要的事。

    “如果……如果这回,要争,争的可就是天下了。”

    齐长风讶异问道:“你要做什么?”

    和宁定了定神,想到她之前走的路子。开始是想凭着一点机巧政策在朝堂上笼聚实力,但新德一句话就让她进了宫,离开朝政。然后她在宫中,就凭恃新德的宠信对付和福,但……这也错了。

    她才知道,无论新德信也罢,宠也罢,她的才识政见、温婉妩媚都是捏在新德手中。

    所以她才错了。她的敌人不是和福,是新德。

    现在她来边关,败了是殉城,胜了……再回到皇宫,也是个绝路。

    她要争,争的就不是权,而是命。

    “你……想要什么?”齐长风又问,这样沉默的和宁异样的诡异。

    和宁淡淡道:“长风,我离开京城的时候,警告了齐元宏,让他一有差错,就让他们见机离开。”

    “……这什么意思?”齐长风哑声问。

    和宁不说话,侧着头抬起来看他。

    “他们有危险?即使边关败了,也不会累及亲族。你……”

    “我告诉你,是不想骗你。如今,我是和齐家紧紧地绑在一起了。在这儿哪里都有人盯着我,新德也不怕我。齐家那些人她握在手中对我没有用。不过,对两位齐将军和你还是有用的。”

    齐长风一震,猛地推开她,脸上发白,不敢置信,这是胁迫。他问:“你要我们做什么?”

    和宁现在几乎什么也没有了,也就什么也不怕了。

    新德为了防止齐家完全靠向她,到了紧要关头就会使用那让臣子寒心的手法。可这紧要关头,却是让和宁给迫的。

    她,要谋反。

    和宁直直地看着他,说:“你阻止不了的……你就是知道了也阻止不了的。”

    齐长风冷静了一会儿,道:“你又骗了我,是不是?让我可怜你,让我陪着你?”

    和宁摇头,道:“长风,你不明白吗?我不骗你,我以后都不骗你,长风,我是请求你,和我一起争命。你……答应吗?”

    齐长风冷冷道:“你有多少把握?你……现在一身污名,早失了民心。要是强制……夺权……只是徒增祸乱。”

    和宁一笑,神色自若地回道:“民心?你来看看,民心在哪里。”

    齐长风不明白,只是怔然地看着她,一时心里万分的茫然不安。

    忽然门外传来声音:“公主殿下,诸事备妥,三军九营将士静候公主检阅。”

    胸藏丘壑,剑指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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