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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重逢一刻

    新德选他们一起到边关总制军政的政治意义是巨大的。

    表面看自然是和福和宁两派摒弃前嫌,团结一致抵御外敌,边关里的派系争斗也会知机地平静下来。而内里,只怕会变得更加诡异猛烈。源光国从未有当朝公主到战场上亲身历险,若能成功退敌,自是成就一代功业,声望大涨。但要有不慎,就是性命不保、万劫不复。

    从这点讲,和宁就是失宠了。她到边关,不过是求置诸死地而后生。

    不知道新德是怎么考量,这边关总制是和宁一系求来的,却也是新德残忍的施舍。

    这么着,他们两人自是对立的。

    心里伶俐的官员们自然明白,大军出发时不过假意欢笑,说些旗开得胜的吉言。

    只有几位老臣忧心忡忡地说:“源光国此刻风雨飘摇,眼前就是倾覆大祸,两位总制一定要殚精竭虑,尽忠报国。”

    大军出发,却带了两个病怏怏的正副边军总制。军中人人都是担忧惶急,前路就是凶猛的晏**队,自己的主将有多少能耐不知道,就连能不能安全到边关也是问题。明知如此,却也无法可想。

    京城宫中的争斗露了风声,传到民间早已面目全非。不过唯一相同的是,种种污秽之事都加到了和宁身上。说她陷害和福、设计箭伤齐老将军是有的。说她不知羞耻、美色迷惑罗依伦是有的。说她心狠手辣、投毒谋害和寿也是有的。

    最后自然是说她奸计被识破、心血尽毁,经受不住失了胎儿。不过这胎儿在城乡百姓口中也是来历不明,失了也不会有人怜惜,顶多换来妇人或讽或叹的一笑。

    这么一段路走得和宁去了半条命,可她又不愿放慢行程,一路急行,暗下里只是咬牙坚持。一边前行,一边还每日和罗依伦不停地研究边关事务。

    走了几天,和宁总于忍受不住吐了起来,食物是半点也吃不下了,喂食了几口人参汤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昏昏沉沉,听到两个忧急低泣的声音。

    和宁眼睛半睁着,看着眼前的身影慢慢摸索过去,轻声道:“轻烟,你也瘦了。”

    轻烟“哇”的一声哭起来,道:“公主……你怎么了……他们,他们怎么这么狠心。”

    “别哭,我不是好好的吗?”和宁淡淡道。

    轻烟哭个不停,细月怎么劝也劝不住,自己也哭得厉害。

    和宁只好说:“轻烟,我想吃你做的甜酒丸子。”轻烟小时候也是调皮,她做的甜酒丸子百种花样,最是讨喜。

    轻烟细月听了,这才转悲为喜,顺从地去了。

    和宁为了不让她们失望,总算吃进了食物,只是偶尔也会吐出来。原来因为有孕而将养圆润些身子立刻瘦下来。

    到了阳山城外,和宁已经见不到往日的如玉温雅,只是弱不胜衣、纤细可怜。

    边关总制到了,即便是战时紧张,阳山城内也派来将领官员出城三十里迎接,内中自有麦将军、史隆之,和齐家二兄弟。

    一番礼节性的行礼寒暄,把他们一行人请入了城中。和宁罗依伦先去见了齐老将军,她带来了医术高超的太医和宫中珍贵的药物,请他安心养病。

    之后麦将军设宴在暂时的公主行宫宴请了两位总制和跟随而来的几位官员。虽然不算丰富,倒也有些豪迈大气。

    宴后天色已晚,众人请两位总制先行休息,明日再谈公事。

    和宁和齐长风名义上还是夫妻,她住入安排给和宁的公主行宫,齐长风自然要去见她。

    齐长风的心情此时无人能懂,就是他自己也弄不懂。他本就不是个善于理清复杂问题的人,很多时候不如他意也就一笑置之。

    七雅说他筋骨不错,是练内家功夫的料子,可惜小时病弱,往后不费心力是练不成什么绝世高手的。他听了,想及不能成武林高手,这武艺也不过随性练着,就当强身健体。那句费大心力的话,就扔了去。

    那句不涉朝廷也是一般。盖云山人自百年前“久鸣之祸”就隐有神人之名,每当朝局动荡之时就有传人下山暗暗引导,怎么会不涉朝堂呢。不过七雅这么说也合他心意,也就算了吧。

    当年巧合之下救了梁信儿,她说一颗芳心尽系于他,要跟着他到天涯海角,他也就信了,把她带回府中。没想到齐府的名头,长媳的地位几日间就让梁信儿弃了他。他略一想想,离了齐府,真正逍遥了一段时日,这也就算了。

    和宁,联姻,实在是说不清了。也许第一眼见她,他就暗暗存了些心思,反正他凡事都有些随性,迫于形势还有对齐府的一点责任心,他就娶了。

    要对她好,是他确切的心意。说出来不过是对她对自己的一点补偿,想要联姻里有一点温情。是他天真吧,这点温情也不是对方想要的。那么,也就算了。

    他生气过,然后强自压抑了。

    旁人耻笑他懦弱无能,暗嘲他绿云罩顶又如何,和宁保存自身寡情薄意,弃了驸马、弃了联盟又如何。这也算了吧。

    就是听命徐净逐渐卷入这政事当中,他也没什么计划,不过随性而行。

    他齐长风没有这么慎密的心思去想,他深陷下去的是一潭无底泥沼,被许多草藻泥石深深绊住了。即便他想帮她,却……早已寒了心。

    不想帮她,齐府又和她紧紧绑住,此时反戈,和福一系排斥,恐怕齐一恒的部下自身先就四分五裂了。齐家只凭威信,又哪有能耐真的把握大批的官员的心。

    权势,权势,齐长风生来就脱不了,如今不过更是困于其中罢了。

    徐净说的天下——如今要政局尽快安稳下来的自然是选择和福。宫中的情形他虽不清楚,但和宁失势这是有目共睹的。

    徐净这么说的时候,一双眼睛看着他,眼里带着少有的冷冷寒意。

    齐长风听完,心里压抑良久的愤懑之意冲脱而出,吞噬着他的身体。

    齐长风带着这种心情去接和宁,见了她,却又忽然身心沉寂下来。

    他的公主殿下,竟然比他更不堪。

    她让细月扶着下马车,惨白的脸色就是胭脂也掩不住,一双眸子镶在小巧的脸上越发显得大了,那般纤弱可怜,孤独无依……一眼就能心碎。不过是几月,和宁竟消瘦至此了。目光移到她身子腹部,忽的就是心下一拧。

    那一段段的流言掠过齐长风的脑际,竟然都苍白起来。

    后边凑兴跟来的小林狠狠骂了一句,厚颜无耻,辱人太甚。

    齐长风听了一震。

    旁人说她毒如蛇蝎,近之则死,为何他如今一见,浮现脑中的竟是可怜二字?就是狠不下心来恨她,气她,怨她。

    徐净说,她一到边关,自然是要重新掌控齐老将军的部下的。爹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都会顺势而行地配合她,只是,那些部属们可不一定,就是齐子豪也不愿意。如此,他齐长风就是和宁拉拢的对象,让他谨慎行事。

    可是,如何谨慎行事?他没想到。

    齐长风走入和宁卧房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他看见和宁虚弱地躺在床上,细月把她扶起齐长风便坐到床边软凳木然地看着她。

    和宁轻轻一咳,细月揪着眉毛地替她顺着气。

    齐长风还是等着她说话,就像当初在学士府中的小楼一样。说不出他当时坐在那儿对和宁有什么期待,也说不出他现在还有什么期待。

    和宁略略皱眉,良久才淡淡道:“长风……你信不信我?”

    不信。自然是不信。他齐长风从来就没有认真看清过她。她一时温婉和气,一时冷淡狠心,一时坚强,一时脆弱,她的笑她的哭,像真像假。她这么捉摸不定,他早就不愿信了,不能信了。

    或是,不能。又是一个不能。

    和宁见他不说话,也是有些明白了。身上的疲惫又侵袭过来,差点就昏了过去。

    细月赶紧扶着,急切地说:“公主别急,慢慢说。”

    说什么?千头万绪,从何说起?他一个不信,再多说也是百口莫辩。她的心思藏得那么深,就连最贴心的细月轻烟也不会明白。一个人考虑得太深,一旦错了却是错得离谱,想要找个人说说从何时出了岔子也不能,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又怎能给她指出那个岔子呢。

    算来算去,她最失算的就是人的感情。心狠手辣,狡诈奸猾,玩弄机谋,她认。

    唯一还没有弃的,只是……只是在齐府时有过的真心笑容。

    她让他怎么信,信什么?

    从失了孩儿那一刻,和宁自己也不信了。如果她还有心,哪儿就能说弃就弃?她对齐长风,说不定也是一样,有些温暖,却也是能弃的。

    真把他弃了以后,和宁也会发现,她也不爱他……是吧,是能弃的。也许这么个事实能给她安慰,但是如今,也一般痛入心扉。

    即便是要说,想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也……不知说什么,说多少。

    她从小就不怎么信人,也就变得很多话都藏在心里。为了争权,她阴沉冷酷。当初在齐府里,她把话藏在心里,不承认,就能保护自己,保护旁人。

    告诉他新德……那些丑事吗?一想及她就作呕,她,提,也,不,愿,提。

    告诉他……孩儿?告诉他,她为了保命,为了嫁祸旁人,为了东山再起,为了权力……又是权力。她亲自下手害了自己的孩儿。她……如何说得出口。

    齐长风见她脸色惨白,忽然心里生了残忍的快意。他的和宁公主,也有这么仓皇无助的一天。可是,眼前晶莹脆弱的女子,和某个在他抑制之下已有些模糊的画面重合了,温润娇俏的小妻子。她虽然没哭,可那模样倒比哭了更惹人心疼。还是……不忍心。

    算了,他做不到。齐子豪说的不错,他就是窝囊。就是生气了怨恨了,想要咒骂想要闹腾出气,此时对着她却做不来。

    和宁也静静地回看他,苍白地轻声说:“你若是怪我恨你,你就说吧。”

    齐长风听了,无奈一笑,那些流言说得如此不堪,骂她的人何尝少了,还缺他一个吗。他缓缓摇头,此刻是没有心力再去说些什么了,只淡淡说:“公主,你要长风怎么做,直说吧。”

    和宁凝视着他,眼泪滑落在脸庞,一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这是不在意还是不愿深究。和宁欲言又止,唇边好半响吐不出一个字来。

    齐长风微微一笑道:“……公主?”

    和宁也笑了笑,忽的就脱口而出说了句:“自然是……陪着我,温情和睦、白头相守。”

    齐长风听了一愣,没想到听得了这句话。不是说两派斗争,也不是说边关局势,也没有拉拢讨好,或是威逼利诱。竟是说他们两人?

    他不及深想,却也回道:“……好。”

    和宁好一会儿才真的明白他说了什么,不由得略松了心神,露出个浅浅的微笑回应,凝视着他良久。

    一旁的细月倒是放心了些,便说:“公主,细月去把药汤端来。”说着抬眼看了看齐长风。

    齐长风略一迟疑,有些局促地过去扶着和宁单薄的身子。

    细月赞赏地轻笑出去。

    和宁苍白的病容上泛起一抹红,靠在他身上,忽然想起某一天醒来清新恬静的花香。

    “长风……你若是问,我什么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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