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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踽踽独行

    夜里,齐惜惜早早到房里去躺下,却有些睡不着。守夜的两个宫女早就灭了烛火,退到外室去了。

    齐惜惜迷迷糊糊之际听来那两个宫女说着什么罗依伦,什么新德,什么孩子。这么听不清却又细絮地隐隐飘着。齐惜惜悄悄起来,轻轻走到离外室最近的暗处候着,侧身倾听。

    那天齐惜惜也是无意间听来说靖珠的王妃去了,宫里却不作声响,说是身染急病,可能是什么疫症,然后就把一个王妃草草葬了。就是这王子地位再不济,这事也过分了吧?

    齐惜惜听来后,去问和宁,和宁却不肯多说,最后齐惜惜缠了一会儿,和宁竟笑着转了去说别事。齐惜惜当时就想,靖珠的王妃去了,这公主嫂子也没什么表示,也是奇怪。而靖珠王子……真是可怜。这个王子,齐惜惜听得多了,却是没见过。以往觉得,不管他地位如何,是住在这宫里的王子,总是有些好处。可正是齐惜惜进宫来了,才知道一点玩处也没有。

    这宫里的事齐惜惜就是好奇,于是便有现在从床上起来,去探听些什么。

    那两个宫女的声音还是太小,不过是两人在守夜无聊,随意说说,这话题也换来换去。齐惜惜听了一会儿,正想要不要回去睡算了,却忽然听得一句话,惊得呆了。

    一个宫女说:“小琪,你说,公主让齐小姐进宫,不会是想要把她献给长公主吧?这不是害人吗?”

    另一个宫女低低叫了一声,说道:“晓春,你怎么这么说?”

    “是宇儿说的。你知道,她最会听消息了。”

    小琪停了一会儿,才道:“幸好这两天长公主病……不,这些话,还是别说了。”

    晓春道:“也不知是不是和宁公主跟罗大人没成事,近来公主变的多了。”

    “这些闲事,不说也罢。”

    这么说着两人又停了一会儿,忽然晓春又说:“那公主的孩儿……不会是……唔嗯……”

    接着又没了声音,似乎是给捂住了。

    齐惜惜急着想听,却等来小琪说道:“别说了,进去看看齐小姐睡得好不好,看那窗子是不是开大了些。”

    齐惜惜一惊,又悄悄地往回走去,迅速地抱着被子睡下。心里想着,什么献给长公主,这都是些什么事。不管如何,这宫里她不想待了。就连公主嫂子也是不可信的,她就笨,怎么就进来了。

    ××××××××××××××

    第二天,新德以证据不足为由,赦了罗依伦出狱。

    罗依伦入狱,和宁没有任何救援。他出狱,却是给和福派人接出来的。这番举动,明显昭示着朝堂上的暗涌变化。

    这事谁都知道。但和宁这天在宫里就和齐惜惜在花园里闲逛游玩,百事不问。新德病着,和福忙着,也没人来招惹她们。这么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宫中的小幽湖。一行人走近了湖边,望见了远处颀长单薄的背影。

    和宁心下一惊,是他吗?和宁脚下顿了顿,略一摆手,让众人都停下。

    那人一袭蓝色衣裳,慢慢回过身来,眉间冷淡苍凉,凄切若鬼,就这么和众人隔远相望。湖水墨绿,幽幽幻动,摇曳在他身后。

    蓦地,所有人都怔住了。一时都想到,那人一瞬间可能就投身入湖。

    原来是靖珠。

    和宁叹气,还是缓缓行了过去,立在他身后,道:“哥哥?”

    靖珠凝视着她,然后又回去看着前面湖水,声音飘渺不定,说:“宁儿,你看这湖,多好看。”

    “哥哥,在这儿做什么。”和宁问,声音也压低了些,像是高了,就会把他惊吓了。

    “记得,宝妃最喜欢的也是此处。”

    言语刚落,和宁不由得伸手抓着他的衣袖,有些哀切说:“哥哥,别乱想。宁儿怕着这儿,我们回去吧。”

    “怎会是怕,你同那人不是常常来这儿么?”靖珠道,反手握着和宁的手腕,“宁儿,你怎的就弃了呢,我要是像你,多好。”

    和宁不语,执着地把他拉回来,一步一步离了湖边。

    靖珠随着她回去,忽然轻声问了一声:“宁儿,你有多少成把握?”

    和宁侧头看了他一眼,只道:“没有把握,输了,不过抵了性命罢了。”

    靖珠听完,诡异一笑,也道:“说的好,我也不过如此。”

    两人这便一起离了湖边,回到碎石小道上。

    齐惜惜呆呆看着两人相伴回来,揪着的心这才放开了,忍不住上前道:“这湖漂亮得紧,这位哥哥莫不是想游湖吧?”

    靖珠两人听了都有些讶异,和宁好一会儿才说:“惜惜,这是靖珠王子。哥哥,这是齐将军的小女儿。”

    “啊。”齐惜惜惊叫一声,倒没想到。原来,靖珠王子长得这般俊秀出尘。这俊秀出尘一词在齐惜惜心里泛出来,她就不禁脸上一红,良久才上前跟他行礼。

    靖珠见了这个新面孔,也有些奇怪,但也没问,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然后就是漠然。

    齐惜惜却有些失望,一急就不由得也上前牵了他的衣袖,说道:“王子,游湖现在没有小船,不若我们去花园里赏花吧。”

    靖珠一怔,就这么给她轻轻拉去了。

    齐惜惜粲然一笑,脚步轻快,把靖珠也带着快了。

    和宁很是惊讶,立在原处看着两人走远,不知道该是开口阻止还是默默跟上。迟疑了一会儿,那两人的身影就转过了小道,看不见了。

    这么半天,该是无事。和宁想着,就慢慢地跟上。

    终于放晴的清朗天空,雨后还略带着微微湿意的花草,轻盈走动在树下的娇俏甜美的少女,伴在一旁淡淡温言介绍着的男子。不时还传来少女一串串晶莹的笑声。

    和宁看着听着,忽然摒去了顾虑,不再阻止。眼前如画景象,怎忍心打扰。就是为这一刻,细月让齐惜惜进宫也是对的。

    这么畅快地玩乐一番,齐惜惜回到清宁宫里,还是掩不住心里激动,脸上是甜甜的笑意。细月取笑她说了几句,她就红着脸不回话。

    和宁不去打扰,只是一边品茶一边静静等着。

    也没过多久,仪凤宫就传来新德口谕,说是怜恤齐夫人想念幼女,让齐惜惜第二天就回齐府。

    和宁不忍去看齐惜惜失望的神情,只道:“回去吧,回了也好。”

    齐惜惜既是不解又是不忿,沉默了好久,还是问:“为什么?忽然让我回去?”

    “不为什么,惜惜不是想回去吗?”

    齐惜惜看了她良久,点了点头,神色也变冷了些。

    和宁知道,她这回去了,以后是不会待自己亲切的了。在这宫里的事,表面上齐惜惜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她把所有的都看在眼中了。以后露了什么,她就会知道的透彻。齐惜惜的到宫里的作用——领着齐府的名头提醒新德,这是她一来就算是有了的。如今早些回去,是最好。

    和宁留着她待在厅里,起身离去。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还有忍不住道:“惜惜,回去就把这皇宫忘了。”

    齐惜惜突然低声问:“公主,你跟罗大人也是这般吗?一点亲近,就要被隔开远远的。这宫里就见不得人笑,见不得人高兴吗?”

    和宁冷冷道:“这话你在任何人面前都说不得。回去吧。嫂嫂把你带到宫里来,没安什么好心,你就是要怪我,就怪吧。”

    齐惜惜听了,不说话。回了就回了吧,她本就是不想待。默默的抬起头,凝视着眼前那一星灯火。

    ×××××××××××

    又过了两日,清晨。

    细月捧着山泉温水,侍候和宁梳洗,说:“方才长公主传话,让公主今日也上朝。”

    “上朝?这倒是很久没有的事了。”和宁说着,唇边带着一丝笑意。

    “罗大人病愈了,今日也上朝。”

    “是吗?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细月沉默,挑了一件艳色宫裙,和宁摇头,指着一件月牙白袍,笑道:“我可不能抢了福姐姐的彩头。”

    到了朝上,新德和明正帝端坐台上,百官肃颜奏事。

    和福、和宁立在殿首左侧。和福一袭红衣,系金丝玉带,意气风发。和宁静静站在她身侧,一身月牙白袍,弱不胜衣、纤秀可人。

    众官员看见和宁,一时有些惴惴不安。一些人相互交换了眼色,暗暗点了点头。

    各部官员把任下政事依上过的折子俱奏告一遍,新德或派下或搁议,不久就有些精神不济。百官见了,猜测该散朝了。

    忽的一位吏部老官员上前行礼,大声道:“臣有本奏。吾州水患,吾州参政钟季治水不力,临事躲避,以致大水冲毁堤坝,死伤万千,浸淹良田无数。按律当斩,却只判了降三级留用。此事有违律例,请长公主明察。”

    新德听了,问道:“有这等事?”

    和宁侧眼看了看和福,见她冷笑地看着那老官员。

    这时一位年轻官员出来,长身玉立,俊雅出尘,正是病愈的鬼才罗依伦。

    一时殿上静谧无声。

    罗依伦行礼过后,恭声道:“方大人所言有误。钟大人在任上三年,殚精竭虑,定下三堤五疏之计治水。只是洪水来势甚急,钟大人为保吾州百姓性命,才安排撤离。如此良臣,实乃我朝之福,不可擅杀。”

    方维一听急了,跪倒在地说道:“罗大人所说与事实相差万里,钟大人一案,有幸存百姓作证……实在是……”

    方维还没说完,罗依伦就冷冷道:“方大人,你与钟大人旧有怨仇,何必趁着天灾落井下石,诬告陷害?”话锋一转,又道:“此刻正该是商议探讨赈灾置民、排洪净田之策的时候,方大人为了一己之私执著于此,对得起天下吗?”

    私心?他这么说,方维再辩白也是私心。这一番话说的方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喃喃道:“下官……下官……何来私心?污蔑……无耻污蔑……”

    殿上又静下来,不少人震惊地盯着罗依伦。

    方维生性耿直,一向不涉党争。他与罗依伦同为吏部官员,虽官职不必罗依伦高,但却一向受人尊重。就连罗依伦,往常也是十分尊敬他的。没想到他说出这番话来。

    新德脸色一直冷着,听到此时,便说:“方大人年纪大了,不察事实也是有的。就……致仕了吧。”

    众人听了才回过神来,直直地去看和宁。

    和宁面容平静,没有说话。

    方维颤抖着磕头。

    一位礼部官员忍耐不住,上前道:“长公主三思!方大人是两朝老臣,为国尽忠……”

    和福冷冷打断:“肖学誊,长公主怜悯方大人年老力衰,准其回乡颐养天年,正是体恤老臣。莫非,你也昏庸无能了吗?”

    那肖学誊却是个急性子,被她一激便说:“二公主,那钟季是二公主派去治水的,要是斩了他削了二公主面子,不过不斩便是。方大人一心为国,耿直上言,何苦就让他致仕了?”

    此言一出,殿上如轰雷炸响,议论声久久不息。

    和福脸上忽青忽白,气得七窍生烟。

    罗依伦排众而出,也跟着跪到地上,朗声道:“肖大人无故指责,有失正道。此次水祸乃是天灾,人力难及,却怪究于一人,实在不合道理。若荐才有罪,更是让人寒心。此例一开,往后人人怕担罪责而不敢荐才,尸位素餐,岂不是肖大人一人之过?”

    又一个大帽子扣下来。

    殿上无人敢出一言。

    和福脸色稍缓,肖学誊却是冷笑说:“罗大人改弦易辙,仍是辩才无碍,令人佩服。我肖学誊辩不过你。只悔当初错信于人,误以为寻得了一知心良友。”说着双手缓缓摘下头上乌纱,沉声道:“长公主殿下,肖某无能,不识良才,难当大任……唯有求去,不误百姓。”

    新德道:“准了。”说着看一眼罗依伦,又道:“罗大人,你拟一个退水赈灾的折子上来。退朝。”说完被内侍搀着离去。

    百官跪倒恭送,而后慢慢出殿。

    罗依伦缓缓起身,低着头,一寸一寸地抬起,转向左首,一双清冽的眼睛看向两位公主。

    和福柔声一笑,唤了声:“依伦。”

    罗依伦应了,上前相伴着走出大殿。

    良久,方老大人仍跪在那里,长叹一声,苍凉的眼睛看着和宁,道:“和宁公主,今日你不置一词,老臣……草民并无怨恨……公主,好好保重。”

    肖学誊却轻声吟道:“举世皆浊,何处有清流?散发乡里,梦中寻桃源。”

    和宁只是沉默。

    余下的官员都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和宁,而后离去。

    和宁直到殿上空无一人,才长长吸一口气,往清宁宫走去。独自走了一会儿,才见了细月在前头等着。

    和宁轻声说:“细月,方才我还真的有些寒心。”

    细月道:“可惜了两位大人。”

    和宁点头,轻轻握了握细月的手。良久却又摇头道:“太过耿直的清官,也……当不了能臣。”

    就是这样,她,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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