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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六章 触物但伤摧

    “嫂嫂,莫要哭了,大哥回来见你这副模样定会生疑,增寿难做。”

    数日后,夏青槐才从徐增寿处获知东昌一役的惨烈。建文二年十二月乙卯日,由铁铉的好兄弟盛庸带领的南军与北军在东昌展开大战,此前作风日益狠辣的朱棣在盛庸的火器上吃了大亏,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老朋友平安领兵而至与盛庸一道将北军合围数重,燕师大败伤亡数万,若非朱能率精骑舍命突入阵中救主,朱棣恐怕早已被生擒或死于乱军,而夏青槐现在的哭泣非为他人,乃是为老大哥张玉。张玉听闻朱棣受困,与朱能一样杀入重围,没找到人,自己在格杀数十人后创死,后被南军剁成肉泥。

    适逢整日不离夫人的徐辉祖为东昌大捷进宫见驾,徐增寿才得以将战况告诉夏青槐。闻此,女人热泪滚滚悲痛欲绝,站都站立不稳。徐增寿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担心徐辉祖回来后发火,更担心自己是燕王卧底的身份暴露,于是好言相劝,可无论怎样都劝不好。他说姐夫没事,嫂嫂无须如此,又说姐夫让给嫂嫂一件东西。夏青槐接过一看,不由再次大恸,那原来是马皇后去世那年张玉载她去中都路上戴的面具。

    “他早知道是我,知道是我。”从来不明白朱棣对张夜溢和夏青槐持何种感情的女人终于弄清了一切。他一直都爱她,从前爱,现在也爱,他说只爱张夜溢的皮囊是为得到夏青槐的心,说只爱夏青槐的心是为留住张夜溢的灵魂,他早知道她和她原本是同一人。

    “嫂嫂,姐夫说这是张将军早年答应送给溢儿姐姐的,可惜她去得早,”提到那个死去的女人,一直到今天,徐增寿心里依旧不舒服:“这面具已经不能用了,可张将军一直留在身边。嫂嫂走后,张将军难过,说和嫂嫂是出生入死的朋友,早知今日,嫂嫂找他要此物时一定给了。如今他去了,虽无遗言,可姐夫说这定是他的心愿。”

    夏青槐撕心裂肺地哭,徐增寿亦是略微哽咽:“张将军疼惜溢儿姐姐命苦,说若是自家女儿,定让她一生平安、长命百岁。”

    夏青槐从来不知张玉对张夜溢怀了副慈父心肠,此刻只觉得手中面具如有千斤重,往事也如走马灯逐一浮现眼前。那个将她抱起让她得以看到葬仪队伍的人,那个载着她于凛冽寒风中行驶数月抵达迤都的人,那个在辽东大营无数次将她从军痞手中救出的人,那个时常拍着她的肩嘲笑她身为男子却对燕王暗生情愫的人,那个把她和燕王的爱情故事桩桩件件向朱能娓娓道来的人,那个在出征永平前坚定维护她乃至与人大打出手的人,那个会在喝酒时对她说“长进了”以及“三人行必有吾师焉”的人,就这样没了。

    无数人受难,无数人死去,而我一直坐在这里,看书,下棋,笑着。

    徐增寿走后,夏青槐独坐书房哭了一宿,第二天徐辉祖归来,见她晕倒在地吓得魂飞魄散,遂再次向朱允炆告了长假。正值用人之际,朱允炆听到这女人又坏事,心中颇为恼怒,但为表示仁爱,他不仅准了徐辉祖的假,还命太医前往魏国公府“诊治”,查明夏青槐果真生了急病,他才放下杀机。

    夏青槐的病没那么严重,朱允炆会得到错误的诊断报告,其实是因为太医还未离开皇宫,朱棣安插在朱允炆身边的卧底公公就迅速告知了徐增寿,夏青槐当即吃下过量附子,等太医到达的时候,所见之魏国公夫人瞳孔散大、呼吸困难、脉搏弱缓,差点就这么去了。

    太医不知病因,根本没法治她,当场下了病危通知书,把一旁的魏国公唬得发了疯,若非徐增寿拼尽全力拉住,那太医肯定成了一缕冤魂。等太医战战兢兢被徐增寿带出去,不多久夏青槐的病情就有所好转,那是催吐剂的效果。

    事后,徐增寿大赞嫂嫂有办法,夏青槐苦笑了,说皇上还没动手,我却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玩完,附子是真能吃死人的,事发仓促,手头惟有此物能骗过人。见她情急之下连自己都能痛下杀手,徐增寿这才明白为何徐怀素和朱高炽对她防备至此,可当想到昨晚上她真情流露不能自已的泪水,他又摇头连连,觉得大家误会了她。

    夏青槐的系列遭遇自然会详尽无比传给朱棣,适逢战败,他的心痛兼沮丧可想而知。回北平后,徐怀素好心好意安慰他,而看着她就想起徐辉祖那烂人的朱棣下意识没给好脸色,还借题发挥一番,说都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厚此薄彼到这种地步,守城有功,出征功更大!

    他没往后头讲,可聪明如徐怀素自然明白其中深意。她嗅出不妙,本着“公道自在人心”以及“日久见人心”的原则没多说什么,在回去后苦口婆心教育朱高炽要越发“端重沉静,言行识度”,还把一直对夏青槐阿谀奉承的朱高煦找来狠批一顿,理由是你随父王出征没有尽到保护职责。她还针对那心狠手辣、毫无廉耻的女人暗中做了些事,兴许是老天在帮她,又或许是有位居心叵测的高人在遥远的地方不着痕迹地帮她,总之不久后,燕王正妃手中有了张能将万年妖物置于死地的王牌,她眼下只是在考虑何时出手怎样出手最合适。虽然是主持正义,可她并不想为斩除妖孽而同心爱丈夫撕破脸皮,一切都要悄悄进行。

    在对待孩子这一问题上,朱棣和徐怀素都不算好父母。朱高炽给朱棣带来的喜悦也就在出生那一刻,等他能说话能走路了朱棣就开始不喜欢他,因为这孩子同徐怀素一样总爱说些场面话,而且打小身体肥胖腿脚不好使,和好勇斗狠、雄姿肆意一辈子的他没一点相像。夏青槐以为朱高炽的性子像张夜溢,但其实不是,在朱棣看来,张夜溢假话连连但在大是大非上从不虚伪,这孩子却不同,他是铆足了劲和自己对着干,燕王嗜杀世子就仁爱,燕王好武世子就儒雅,燕王说最好的防御是进攻,世子就非要向全天下显示守北平的困难和他守住北平的能耐。

    朱棣知道一开始徐怀素为何最疼朱高炽,无非因为他是头胎、他天生残疾、他最像她,这都没问题,让人无法容忍的是,她对长子的疼爱后来变成了偏执,偏执到天下皆知北平政府内部出现分化,正妃—太子党说起来是在尽心尽力做好安内工作,可每回出征前开起会来都唧唧歪歪,气得朱棣要吐血,恨不得把这完全同自己不是一路人的世子撤掉换人,至于正妃……他暂时只是想想,如今乃用人之际,燕王不会蠢到自毁长城。

    这是朱棣单方面的想法,徐怀素倒委屈无比。她自认为是个很正派的人,因为从小到大身边人都这么说,如今她又是拖着副重病的身体帮夫君打理北平政务让他安心出征,她觉得自己是大明最了不起的妻子。她看重大儿子并非因为他是头胎、他天生残疾,只因为他最像她,他是她花了数十年心血培养出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孩子,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接替她纠正朱棣身上的毛病,比如过度嗜杀、过度好武以及攻击性人格,她不喜欢朱高煦的理由也正在于此,这二儿子把他爹的坏毛病学全了。以此类推,在此正派人眼中,夏青槐不仅不能帮朱棣改正缺点,还引诱他放大缺点,比如杀降,燕王正妃告诉自己,这才是我要除掉此女的惟一原因。

    然而在夏青槐问题上,徐怀素犯了个同朱权一样的错误,本着受害人心理看问题,从来没有反思自己的错误。这女人不知道,人生而平等,妄图改造一个男人不仅是犯罪,还是一种为满足自己**无情践踏对方尊严的行为,是女人骨子里自私自利控制欲的表现,如果男人对女人没有浓烈的爱而只有所谓的恩情和因利益而结盟,他们的婚姻迟早玩完,最好的情况也不过名存实亡。这就是男人通常觉得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真正原因,并非三观不正,而是马克思都承认的道理,自由是无价宝啊。

    心狠手辣兼无耻下贱的夏青槐也不是没想过改造朱棣,她一向宽以待己、严于律人,何尝不希望朱棣能少杀点人或者换些不残忍的方法。她从前还会旁敲侧击,到了这辈子却极少再提,不仅因为心知历史无法改变,也是因为转变了三观,正如那句“永乐”和“永苦”,长出荆棘和蒺藜的土地当然应该换上菜蔬种子来种,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很讨厌、很害人的,为维护社会稳定并节省警备开销,倒不如心狠,最开始的时候就斩草除根。

    既然在最重要的事情上达成一致,她和朱棣的关系就很好处理了,因为对方既非不愿付出的小气男人,还非常爱她。纵然在最开始的时候曾打过她爹的主意,考虑到张定边已避世隐居多年,而身边也有道衍辅佐,朱棣对这女人的心意已变得十分单纯。他讨厌她很多做法,比如总喜欢弄些没味道的饭食,总喜欢让自己满身是伤,总喜欢明明相爱的两人打冷战,可再怎么讨厌,因为聚少离多,因为总有人拆散他们,因为总隐隐觉得无法天长地久,朱棣想起她的时候就只记得她在三观上同他心意相通、打起仗来连生命都愿为他舍弃,而把那些芝麻缺点全抛到脑后,偶尔捡起某些芝麻,也觉的是可爱、情趣。

    但是,这么好的女人却被自家大舅子活生生抢了去,虽然心知那魏国公夫人有名无实,朱棣还是恨得咬牙切齿。他恨乌及屋,外加朱权的挑拨,如果不是为大局着想,恐怕早已跟徐家撕破脸。对他这种为权力而生为权力而活的人来讲,“没有什么恩情需要用一辈子来报答”是极为坚定的信念,而且何止是对徐怀素和朱高炽,就连对他此生惟一的亲弟和惟一的爱人都如此,只是后两人暂时没惹他,还对他非常好。

    越发思念爱人,战败的朱棣心情就越发沉痛,怒其不争的道衍甚至用苍老的双手狠狠抓起他的衣领,告诉他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后退意味着死亡,意味着永远得不到心中所想。疲惫不堪的朱棣抬头凝视老人,发现他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种光芒他见过,和她在白沟河那日清晨时的一模一样。

    “军师快放开四哥,”朱权进来,见道衍像黑社会老大一样抓着原本就是黑社会老大的朱棣的衣领,吓了一跳,生怕自己同胞妹妹的师父待会儿被咔嚓,于是晃了晃手中书信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嫂嫂的信,四哥亲启。”

    自夏青槐离开,这还是朱棣第一次收到她的信,即便他早已让徐增寿转告她可以随时同他联系,三日之内一切消息乃至物品都会安全送到他手里。他没好意思说很希望她天天写信,因为毕竟他食言了,没把她从济南救出,可这女人似乎太无情了些,若非徐增寿主动告知她同徐辉祖没怎样,未收到只言片语的朱棣定然认为她变了心。

    朱权很盼望朱棣在看过信后会说点什么,然而朱棣只是一阵沉默,道衍却像是根本不关心信的内容,坐下边喝茶边想心事。待他们开始商议,朱权才知女人并未表达一丝一毫对夫君的思念,洋洋洒洒千言乃一纸祭文,而且看得出花了很多功夫,只见行文既有《思旧赋》的欲说还休、休又难止,又有《泷冈阡表》的平易质朴、情真意切,兼具《祭十二郎文》的吞吐呜咽、震慑人心,那一刻,朱权内心涌动想法无数。

    四哥,你果真厉害,竟能让女子为你死心塌地到如此地步。她身陷囹圄尚难自保,还要费尽心思助你图谋大业!

    青槐,你果真可笑,聪慧如你,竟能愚蠢到为他付出一切。难道你就从没想过,自己只是人家一块垫脚石?

    罢了,或许是我多虑,你们原本就是对狗男女。我拭目以待,一场狗咬狗的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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