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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我给你做了特别的记号。

    转眼已近新年。

    若星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她计算时间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喝一次药是一天;另一种是,下雨的季节统称为夏天,下雪的季节统称为冬天。但是今年起,她将有第三种方法了,因为哥哥说每年过完年的第一天他都会为她画一幅肖像画,祝贺她又长大了一岁,所以,她的第三种计算时间的方法就是,哥哥为自己画一幅肖像画就是一年。

    哥哥的画功突飞猛进,除了天赋使然,更是因了哥哥学校的美术老师的偏爱和帮助。若星见过那个美术老师,姓田,高高瘦瘦的模样,比爸爸年纪大一些。爸爸说田老师年轻的时候很有才华,擅长绘画,曾经为了学习绘画到大城市闯荡过,还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个美术学院,但却被一场“文革”运动耽误了下来。恢复高考后,他拼了全力试了两年,也还是差了点运气。后来,便成了古塘村小学的美术老师,在自己的业余时间也间或舞弄水彩,为别人家新打制的家具绘图,有时也需要在橱柜的玻璃上绘图,虽然大材小用了,总还是没有丢弃自己的爱好。爸爸说他们那一代人都是差那么一点运气的。

    田老师是偶然一次在课堂上发现若天只用了一只铅笔全凭记忆轻松完成了一幅年画的临摹,才开始关注他心里暗暗惊呼为“天才”的这个少年的。他可能是在若天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所以,他尽自己所能地帮助着他,要求他每周到自家学习绘画两个小时,不求任何回报。每次之涣爸爸不好意思地道谢时,他总会说:“不用谢我,我是在用他的时间来塑造当年的我。”若天听不懂田老师的话,只知道在他的帮助下,自己不再只停留于对年画的临摹上了。他学了素描,可以就着实物直接绘画了。田老师说他的绘画感觉比当年的自己还好几倍。

    若天也说不上是勤奋,他就是利用学校里的空闲时间来练习各种素描题材,画遍了班里的每个人,画遍了学校里的凡是成景、成物的地方或东西。放学回家后,他从不多画,他还要帮助爸爸料理家务和农活。爸爸也一直忙,偶尔才能做成他的模特,而妹妹若星,他总觉得她太美了,得到自己的技术更好些才能画好妹妹,他一定要让自己画出的若星是真实的、也是独特的,是谁也不能超越的那种程度。在这一年的冬天,他觉得他终于可以做到这一点了,于是,他决定以后的每一年都在过完年的第一天,也就是大年初一时为妹妹画一幅他心里独一无二的肖像画。

    若星盼着自己的第一幅画像,每天都是亟不可待的心情,总是粘着若天问还有多久才可以给她画像,可不可以先提前画一次给她瞧瞧。若天知道只说一句“约定好的事情不能变”是根本打发不了这个执着的小丫头的,他便想了各种游戏来哄着她玩,好让她能在新年到来前感觉日子过得快些。

    他在古塘冰面有斜坡的地方清出细长的冰道,教若星如何从这头儿滑到那头儿。若星虽然心里喜欢滑行时的有如飞翔一样的感觉,但每次都摔倒的痛还是让她不敢再尝试了。若天便让她跟在自己身后,或让她挽住自己的胳膊,或让她拽住自己的衣服,自己做主力带着她滑。多次练习后才又渐渐鼓励若星自己滑行,他则站到冰道的尽头,加油,等待。

    “勇敢点,我在这边接着你!”

    “向前看,看着我!不要看冰面!那样容易摔到。”

    若星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助跑了几步,滑上冰面,到尽头,稳稳地撞进了哥哥的怀抱里,就像小时候开始学习走路时一样。只要有哥哥在,她就从不会摔倒。

    若天也在爸爸的指导下,用木条拼成了一个小小的冰车,可以在冰雪上滑行。原理很简单,就是在冰车底部平行固定了两根粗硬铁丝,坐在上面,配合双手握着的可以扎进冰面的冰钎就可以随意在冰雪上驰骋了。村上的男孩子几乎每个人都有,只是,他们基本都是自己娱乐的,若天不同,他不会丢开妹妹的。他在冰车前端系上绳子,让妹妹坐在上面,自己拉着她在冰雪上滑,就是一个小小的冰爬犁。即便用冰钎滑时,他也一定会让妹妹坐在自己身上一起进行。

    赶上下雪天,外面的活动无法进行,他便拉上妹妹在自家的火炉里或是灶膛里烧粉条、烤土豆吃。若天对此很是擅长,若星吃起来也不含糊。细细长长的粉条在火里膨胀变粗,吃起来,香香脆脆,还有淀粉的一点点甜。就因为那一点点甜,若天烤出的粉条常供不上若星的小嘴儿。但要吃到烤土豆,就得着实需要若星的耐心了,因为要待火熄后把土豆埋在满是火星的灰堆里,慢慢烘熟。若星觉得,土豆入灶之后的那种等待仿佛有一个冬天那么长,慢慢变熟的土豆还不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惹得若星口水直流。终于吃到时,热气腾腾,外脆内软,好像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甜,怎么也吃不够。

    当然,若星也有自己的娱乐方式,她用月塘姑姑给她缝制的几个小“口袋”抛着玩。开始时两个手忙活两个口袋还不够用的样子,总是把“口袋”弄掉,游戏也就坏了。她慢慢练习,没两天就可以用一只手灵活地把弄两个“口袋”了。之后,她又试着练习用三个“口袋”,成功后就炫耀给哥哥看,哥哥的夸奖总能让她笑逐颜开,她便趁势要哥哥提前给她画肖像,每每此时,若天总会捏捏她小小的鼻子头告诉她要耐心。

    有时,若天会被同村的二憨哥硬拉上去找村里其他的同伴一起玩一种叫“打尜”的游戏。这是男孩子们的专利游戏,他们会用手里的木棒敲击两头尖中间粗状如纺锤的“尜”的一端,使其飞起,再用木棒用力打击至远处,谁能把“尜”打回规定的界内,谁就是赢家。这个游戏,若星只有看的份儿了,但多数情况下,她会被住在邻村来此做客的二憨的堂妹清萍拉走,去玩女孩子的跳格子游戏。清萍会教若星怎样在平整的覆盖着坚硬雪壳的地面上刻出格子来;也会教她怎样用“口袋”配合、根据不同格子的规则跳出不同的花样;还会教她为了长久保存格子要在下雪之后扫除格子上的积雪,再用小木条重新描清格子的每一条线。那之后的童年时代,若星家的小场院上总会有不同的格子保留一整个漫长的冬天,都是她和清萍的杰作,也会不时招来村里其他的孩子同玩同乐。

    若星还在这一年在清萍的指导下学会了玩“嘎啦哈”。那是猪或羊前腿膝关节处的骨头,每一块骨头都有四个面儿,好看且耐人寻味,孩子们就是利用这四个面儿的不同,配合“口袋”把四个或六个一组的“嘎拉哈”扳来扳去,玩出很多花样和技巧。这些“嘎拉哈”多是一代代传下来的,若星那四只就是月塘姑姑童年的玩物,后来送给她的。经年的保留和戏玩间的摩擦使得每一个猪骨头“嘎拉哈”都变成了饱含光亮的深棕色,羊骨头的颜色则多是浅色一些,有些孩子便会无比童心地把小小的羊骨头“嘎拉哈”染成不同的颜色,把玩起来更有趣了。

    除了这些传统的游戏帮助若星打发过年前的时间,若天还在若星又一次央他提前画肖像时偶然间发明了一种新游戏。当时他正在帮爸爸洗衣服,为了哄若星,从水盆中捧出洗衣粉泡泡给若星玩。之后他用小瓶子勾兑浓度大的洗衣粉水,再掺上一些洗发水,增加粘稠度,用中空的小管沾了水便可吹出大大的泡泡。因为有洗发水的粘稠,泡泡壁更有韧性和延展性,保持时间也更长。有的泡泡有一个头那么大,在若星的吹力下升起在房间里,外壁五颜六色的、还在不断流动的感觉,煞是好看。即使最后破裂,也有无数细细的水尘降落,别有趣味。

    日子在这些无比可爱的游戏里流淌着,距离新年越来越近,若星也为了尽快得到自己的第一幅画像而努力地完成喝药的任务,这几日,是她第一次感觉原来喝药也是件快乐的事情呢。当然,这其中总要有爸爸或哥哥去辛苦取回古塘水。上次出院前,医生说若星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问在家里是否用药。之涣告诉医生只用一种听来的偏方,是回心草和山萝卜煎服。医生说那是正常的两味中药,算不上奇效,叮嘱不管怎样,要保持她现在的饮食习惯,不知是什么起了作用,能让她活到现在,也应该能让她继续活下去。等将来医学发达了,会有更好的治疗方法也说不定。在当时,心脏支架、心脏移植等手术还不是很普遍,所以,医生除了承认若星是个奇迹之外,没有更好的建议。

    医生的话一直回响在之涣爸爸的脑际,家里一直粗茶淡饭,想来也只有用来煎药的古塘水是一直救护若星的。于是,若星再也没有断那药。若天每周天都要去取古塘水回来,存放在大桶里。从深秋到隆冬,从塘水乍凉到现在的冰封雪覆,从简单一盛到现在的凿冰取水,小小的若天甘于为之,乐于为之。

    终于到了新年。一早已贴出福字和对联。若星已能读出许多。

    “抬头见喜,万事享通” 显然是有念成别字的。

    “是万事亨通!少了一横呢”哥哥纠正道。

    “哥哥,等我上三年级时,是不是也能和你一样认识很多的字啊?”

    “当然了,你会是最棒的。”

    “若天,古塘水没有了,再去取一桶,爸爸着急做饭,你自己去吧。”爸爸在厨房把桶递给若天。

    “过年了,能不喝吗?就一天,爸爸。”若星小声祈求。

    “不行!”爸爸和若天齐声道。

    “去,妹妹,把所有的对联念完,记下不认识的字,我回来教你。”

    “哼!你还有不认识的呢!”

    “那就问爸爸呗,要不查字典呗。快去吧,听话,哥哥走了。”

    爸爸开始准备中午的年饭,若星游走到每个门前,又绕房子把外墙贴的对联也读了一遍,记回了几个念不出的字。

    “咦?哥哥怎么还没回来?”

    “那你去叫他吧,当心路滑!到古塘边儿要小心冰窟窿。”

    “知道啦!”若星应着已跑出去好远。

    古塘就在若星家斜对面两百米左右远的地方。若星一路跑跳,踩着积雪,听着络绎不绝的鞭炮声。壮壮跟着身边,时而跑到前面,再停下来等着若星。

    “哥哥,哥哥,我来接你了!”若星没有看到哥哥的身影,只看到空旷的古塘。继续走下去,才看到冰窟窿上露着哥哥的头,手臂搭在边缘,水桶歪在一边。

    “哥哥!”若星急着想跑过去帮忙,却一屁股滑到在旁边。

    “别过来!快去叫爸爸来!”若天咬牙坚持着。

    “爸爸!爸爸!快来呀!哥哥掉进冰窟窿了!”若星用尽了所有的力大喊,可是毕竟是关门闭户,又那么远,爸爸没有出现。若天的胳膊开始滑动了,水到了脖子,只有手还拼力把着冰沿。刚刚爬起来的若星吓坏了。跑回去叫爸爸已经来不及了。好在冰洞离岸边较近,岸边又有很多虽然枯萎了却仍坚韧的水草,若星就势趴下,抓住一大把水草,把脚送到了洞边。

    “哥哥,你拉住我的脚。”

    若天没有选择,他已经坚持不住了。但他怕若星的力量不够,只腾了一只手拉住若星的脚。两个孩子坚持着,每一秒都都很漫长。若天已经开始冻木了,一旁的壮壮急得嗷嗷直叫,不断用鼻子嗅着若天和若星。

    “快去叫爸爸,壮壮。”若星已经喊不出来了。

    壮壮像听懂了一样,“嗖”地跑回了家,前爪狠劲地扒门,汪汪大叫。

    “哥哥,挺住!抓紧我的脚!”若星哭喊着。

    若天的手已经失去了知觉。就在滑落那一刻,被爸爸有力的手抓出了水面。

    “若星,去外面收些雪回来。”爸爸一边扒掉若天身上的湿衣服,一边对若星说。

    “儿子,你听着,今天过年,晚上还有很多鞭炮等着你放呢!你不是最喜欢‘钻天猴儿’吗?多得是,随便玩,你醒醒!”爸爸用雪搓着若天冰冷的身体。

    “哥哥,你还说要给我做灯笼呢!明天你还得给我画像呢!”

    一阵雪搓逼寒,又是一阵火炕捂热,奄奄一息的若天终于睁开了眼睛。到底是男孩子,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不到半天功夫就又活蹦乱跳了起来。

    “哈哈,多亏那冰窟窿,要不还得明天才能穿上新衣服。”

    “哥哥,以后再也不让你去取水了,我也不喝那药了。”

    “那怎么行?你不听话,哥哥不给你做灯笼玩了。”

    “药还得继续吃,以后取水这事归爸爸来做。”之涣插言。

    “不行,爸爸忙那么多事,已经很够累的了!”若天向爸爸反驳。

    “那冬天由我来取水,其他季节还是你去,就这么定了!快去做灯笼吧,天黑时好和妹妹玩。”

    这所谓的灯笼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取一个土豆的中间部分切成厚墩,放在透明的大口罐头瓶子里,中间钻眼儿,放蜡烛。瓶口边缘用细铁丝固定,再续长铁丝可以提起瓶子,绑上一个提灯笼的小木棍,一盏小灯笼就成了。提在手里,映亮了脸庞,映亮了路,映亮了新年,也映亮了若天和若星的整个童年生活。

    大年初一,若星穿上了爸爸给她准备的新衣服,裤子很普通,上衣是件紫色的起肩娃娃服,很是漂亮;两个对称的羊角辫,齐齐的刘海垂到眉间,干净的脸庞,干净的大眼睛,干净的微笑。若天停笔时,除了若星衣服的紫色没能呈现外,画面上就是又一个活脱脱的小若星,逼真到每一根发丝都能随风飞扬。

    “哥哥,这个真的是我。以后,我要是丢了,你就拿着这个去找我。见到的人都能认得出来。”

    “不许乱说!你怎么会丢呢?”

    “嗯。那要是我真的丢了,过了很多年,我变了模样,你怎么找我呢?”

    “我不许你丢!再说无论你怎么变,我都能找到你。你是有记号的,忘了吗?”

    “噢,你说的是我这里有颗红痣吗?”

    若星伸手在脖子后摸索着,那里,脖子的正中央,靠近发线边缘处,有一颗高粱粒大的红痣。巧的是在若天脖子的相同位置也有一个类似大小的红痣,发现这个巧合的还是月塘姑姑。她老早就知道若天的那颗红痣,每次看到都打趣说胸前长痣是富贵之命,而当她在一次为若星梳头时无意间看到了若星这颗掩映在脖子处细碎头发里的红痣时,惊讶之余,她竟又神秘感叹:“你是来找人的,你来对了,小若星!”月塘姑姑的话,当时的若星和若天谁也没听懂,也谁也没多问,竟也谁也都没忘。小小的他们只觉得只有一家人才会有这样值得骄傲和令人羡慕的特别记号。

    “你也有,可这记号根本画不出来呀。”

    “但我把它画在了这里。”若天指着画中的若星。

    他把她脖子后面的一颗痣画到了她右边鬓角处深入头发的地方,只加重了一笔,不细心观察或不知道个中端倪的根本就发现不了。

    “那是不是以后每年哥哥画的我都会有这个?”

    “当然了,小丫头,这是我给你做的特别的记号。”

    “嘘,这是我们俩个的秘密,好不好?”

    “好!不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若天也学着妹妹轻声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个秘密让此时的若星欢天喜地,她并不知道,这个秘密还会让多年以后的她感受悲喜两重天,让她游走于希望与绝望的痛楚之中。

    这是一个清新的故事,或许,你可以从中找到一些曾经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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