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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营生(四)

    “哥你真见过?”

    “我当然真见过。有一回芋头在豆地里割羊草,我正好躺在豆棵里睡觉,她褪下裤子撒尿屁股正冲着我的脸,伸手就能摸到。”

    “你摸啦?!”

    “我真想摸。”

    “你混蛋!”

    二木把拳头握紧了,真想扑上去揍他。

    大木依然很平静,望着二木发怒的脸就有些高兴,但丝毫沒显示出來,慢慢回忆说,那会儿我不仅手痒而且全身都痒,芋头的屁股漂亮极了,白白净净的,女人屁股大点好,能干活又能多生孩子。那会儿我要是扑上去把她放倒,要不十个月就能给我生个孩子出來,我把手悄悄伸过去几乎要摸到屁股了,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她放倒在豆棵里,芋头却尿完站起身提上裤子走了,腚上那颗杏一样圆圆的痣,我确实看得清清楚楚……

    二木听得咬牙切齿,以从來沒有的勇敢扑上去又打又骂又咬,你混蛋,你不是人,你是流氓,不许你这么作践芋头,喔噜喔噜喔噜喔噜!……

    你喔噜个蛋!大木猛跳起挥拳把二木打出几步远,摔在地上。二木四脚朝天。抽风样乱蹬一阵子却沒翻过來。使人想到翻盖的螃蟹。

    大木跳下床,一手提裤腰,一手抓起二木的胳膊,一提。二木便被提得悬空,无可奈何地被扔出门外。

    大木说:“二木你记住,从今儿起不许你回來住。”

    二木说:“我住哪里?”

    大木说:“你愿意住哪就住哪。”

    二木说:“我就愿意住这里。”

    大木说:“你进门我就往外扔。”

    二木说:“这也是我的家。”

    大木说:“张木匠那儿才是你的家。”

    二木说:“大木你混蛋想把我赶走。”

    大木说:“少废话,快滚你师傅那里去,要不我折断你的小腿。”

    二木恨得牙痒却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爬起來说了句很英勇的话:“大木,你等我三年!”然后就走了。

    大木沒吭声,一直站在门口看二木瘦瘦的身影消失了,才慢慢转回身。像是很累的样子。

    大木突然又把身子转回。

    在刚才转身的瞬间,他感到一束极不舒服的光射來。

    是二叔。

    那时,前來给羊配种的人们都已散去。丝瓜正给种羊补草料。青草,黄豆。

    他一直偷听着屋里的争吵声,后來就见大木把二木扔出门外。但他沒吱声。他不愿介入他们的事。二木走了,他也沒吱声。他只在心里说:“儿子好样的,路要靠自己走,过三年你会变成一条真正的汉子。”

    大木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

    丝瓜说:“今儿又卖了三滴,赚九块钱。”就有些得意。

    大木说:“你卖得太贱!应当九块钱一滴。”说完就回屋去了。说话的口气像个员外。

    丝瓜想这小子比我还黑心。

    影月为葫芦守孝一年,几乎沒和谁说过话。

    凄清哀婉的影月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具魅力。男人们不免怜香惜玉,总是想着法儿接近她。都想把她搂到怀里。但终于沒人敢。

    因为有丝瓜在。

    丝瓜依然住在村头的庵棚里。但每天都要來看看影月和大木。然后在门前转一圈又回到庵棚里去。

    大家都知道庵棚里躺着个贼。

    一个满不在乎、嬉皮笑脸、又臭又硬、无法无天、力大无穷的贼是很叫人头疼的。他常把偷來的东西公开堆放在庵棚门口。他甚至会告诉人家说,我今夜去你家偷东西。人家会紧紧张张守护一夜而丝瓜其实却沒去,只在野地里荡一圈便回去睡觉了。当人家放松警惕关门睡觉的时候,丝瓜却悄悄翻进院子随便拿点什么,临走还忘不了敲敲门关照主人一声别睡那么死,当心有人偷东西。这年月遍地是贼。

    丝瓜偷得很潇洒。

    但在影月那里却潇洒不起來。

    他对影月说:“影月,你嫁给我吧。”

    影月说:“不行。我是你嫂子。”

    丝瓜说:“我哥都不在了,哪儿还有嫂子。”

    影月说:“嫂子嫁小叔,咱这里不兴。”

    丝瓜说:“这臭规矩得改。”

    影月说:“人家会笑话。”

    丝瓜说:“我不怕。”

    影月说:“我怕。”

    丝瓜说:“有啥好怕的。”

    影月说:“我是女人。”

    丝瓜说:“……”

    丝瓜沒说。丝瓜有点不知怎么说。

    丝瓜说:“……”

    丝瓜还是沒说。丝瓜有点火。

    这是个他从來沒想过的问題。我是女人女人怎么啦。女人脸皮薄、女人爱面子、女人胆子小、女人想得多、女人爱作假女人,常常她妈的心口不一。

    他就想到他睡过的几个女人。她们全都喜欢他,可是沒一个人愿意嫁给他。她们把他当做一匹好用、不好看的公马。她们在夜里钻进他的庵棚,躺在他的草席子上疯狂地享用他,说丝瓜你真行,说丝瓜你活得多自在,说丝瓜你不要跟别的女人好,就和我一个人好。丝瓜说我想跟谁好就跟谁好,谁也别想管住我,你要不乐意这会儿就滚,突然就抽身下來。女人就怕这一手,像被抽了筋似的浑身抖动,拼命拉扯丝瓜,可是哪里拉扯得动呢。丝瓜就喜欢在这节骨眼上折磨她们,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报复她们,于是她们就死去活來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丝瓜,你上來你快上來,我受不了啦赶明儿我就嫁给你。丝瓜根本不信这一套,他经历得多了,她们总是这么许愿这么答应这么哭得泪人似的,然后丝瓜就心软了,就由着她们尽情享用。当她们穿上衣裳临出庵棚时都忘不了仔细摘去沾在头发上的草叶,但却常常忘了再对丝瓜笑一笑,道一声辛苦。到了白天。她们就再也沒有那份温情那份疯狂。要么羞羞答答像个淑女,对他爱理不理的,或者远远躲开;要么像个泼妇似的和大伙包括男人女人一起嘲笑丝瓜;骂他是个二流子,就像骂儿子一样随便。丝瓜对一切都很坦然。他根本不在乎骂他什么,也知道他们不敢把他怎么样。他从來不去揭穿那些女人的把戏,也不用这个威胁她们,丝瓜从來不威胁任何人,他听凭她们或者他们在暗中偷偷摸摸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而在人前又装模作样,好像全世界都是规矩人,只有丝瓜是个坏小子。丝瓜想这样不错真的不错。他有些同情大伙真可怜,他们肯定比自己活得累。丝瓜不想打扰他们,起码不想在心理上打扰他们。大伙好像也知道丝瓜不是很坏,他坏在表面上,只坏了一张皮。他们甚至有点儿喜欢他,把他当成一个活宝。女人们想干点坏事就去找他,他总是來者不拒。他从不把和一个女人睡觉的事告诉另一个女人,那女人就以为非常安全,其实也确实非常安全,你完全不用提防他会坏你的事。

    丝瓜不缺吃穿全靠偷。丝瓜不缺女人也全靠偷。

    沒有什么东西、什么财富,能打动他,使他贪得无厌,他只要维持生活就够了。他一直把偷当成玩。那实在是很好玩的。

    沒有哪个女人能叫他动情、使他用心专一,不再到处拈花惹草。她们享用他。他也享用她们。谁也不欠谁什么。她们沒谁打算嫁给他。他也从來沒打算娶她们中的哪一个。

    只影月让他动了真情。他想娶她,她说她怕。但她沒说她不愿意。怕和不愿意是两码事。不愿意就沒戏唱,怕还有戏。想法儿不叫她怕就行了。丝瓜在心里说:“影月,我会叫你什么都不怕的。”

    大木一直在揣摩人们怕什么。他必须揣摩这个。

    他要靠这个营生。

    大木比丝瓜有见识。

    丝瓜白白知道那么多秘密而不去利用,却张扬着做了一辈子贼。他让每一个人都感觉良好,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大言不惭,谈笑风生,以为自己是好人,只有丝瓜是个坏蛋。

    丝瓜极坦然,极乐意、极快活、极招摇地做了一辈子坏蛋。

    大木沒这么傻。

    大木懂得那些人间秘密的价值。

    大木和丝瓜相反。他要让每个人都问心有愧、提心吊胆、吞吞吐吐、自惭形秽、窝窝囊囊,以为只有自己是个坏蛋,而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规矩人。

    他们所有的把柄都要尽可能掌握搜集起來。

    你干了坏事又想冒充好人吗?就得求我,比如用钱、用东西、用笑脸、用一切可以讨我欢心的什么事做抵押,那么我就给你保守秘密,直到你死。

    而大木发现人们都有做好人的愿望。谁不愿做个好人呢?二叔说得对,人要脸。

    大木同样发现人们都有干点什么坏事,起码是不大规矩的什么事的愿望,因为人似乎都活得不太如意。谁不愿活得如意一点呢?

    九九归一,这是个大有作为的营生。

    世上的营生千万条,为什么就不能干这个营生呢。当然能,这可能有点下流。但大木相信这决不是世界上惟一下流的职业。

    但人们究竟怕什么呢。

    老人和孩子不一样;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

    当官的和为民的不一样;

    富人和穷人不一样;

    有身份的和沒身份的不一样;

    其实每个人都不一样。

    大木已经掌握了大量的秘密。

    大木对张三说:“张三,你在地下埋了一囤谷子,放久了容易发芽,你当心一点。”张三是个富农,最怕人说他富。这是个有远见的人,他早已看出世道变了,富人要倒霉。划成份前,他在地下埋了五百斤谷子。划成分时拼命哭穷,好歹划了个富农。如果被人发现他做了手脚,单凭这一条也得罪加一等。谷子埋在地下很久了,他不敢扒出來,又怕变霉了,有时就偷偷扒开看看,然后又埋上。油煎火燎似的,他实在是心疼粮食,又实在怕露了马脚,怕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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