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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营生(五)

    大木对李四说:“李四,你尽玩假三套,一张白烙馍吃一百天了还吃不完,都有馊味了,还不扔掉另换一张。”李四听了一愣,就忙陪笑脸,说:“大木兄弟,你千万别说出去。”大木说:“那是,那是。”李四很穷,土改时划个贫农。可他又最怕人家说他穷,就骂上级沒眼。他说我富得很,别看我沒几亩地,东村西村南村北村都欠我的账呢。光浮财也够个富农,起码也该摊个中农。就整天愤愤不平。那时土改不久,人们都讲发家致富。李四沒什么本领发家,就只好自吹自擂。在家吃饭都是黑面茶糊糊,春天还要吃野菜。但他却单烙一张白饼,卷一棵大葱放起來,大人小孩都不让吃。李四关门填一肚子野菜,然后拿上那张白饼出门去,一路打着饱嗝和人招呼,兜一圈回家白饼完好无损仍放高处藏好,隔天又拿出去晃晃。大木都认识那张白饼了。大木并不指望敲他竹杠,只想耍耍他。

    大木对村长说:“村长,你该让寡妇少卿在门轴上抹点油,半夜里开门、关门老是吱吜吱吜的,让人听见不好,少卿公爹是地主。”少卿公爹就是当年葫芦为他淘井的那个好户。好户大发以后就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土改时候被杀了。儿子下落不明,据传说是逃到国外去了,就剩下少卿在家。少卿是好户儿子当初领來的一个妓女。见过世面的,很懂得寻个靠山。一个眼神就把村长勾上了。少卿四十多岁,皮肤细白,举手投足风情万端。但只在三尺门里。三尺门外就低眉顺眼。一身黑黛,满面凄清,自怜自艾,看了叫人心疼。村长就心疼上了,隔三差五夜里去关心一下。大木揭穿了,村长就火。村长到底不同一般百姓,就训斥大木:“你敢监视我,好大胆子!”大木说:“我哪敢,只是碰巧看见了。”村长说:“你就当啥也沒看见。”大木说:“那不成,看见就是看见,我这人实心眼。”村长还想辩解,说:“我是找少卿谈话,让她好好劳动。”大木说:“谈话还用得着解裤带。”村长说:“我是解裤带挠痒。”大木说:“挠痒就挠痒,你往外掏什么。”村长说:“我往外掏虱子。”大木就笑了,说:“村长,你别嘴硬,我啥都看见了。”村长也笑了,说:“大侄子,你胡捣啥,这说哪里,说哪里了,你要钱还是要粮。”大木说:“我要钱。”村长说:“你要多少?”大木说:“你看着办,我这人不喜欢讨价还价。”

    大木对王五说;

    大木对吕六说;

    大木时常对人说点什么。

    大木的钱财滚滚而來。

    后來丝瓜忍不住了,关上门对影月说:“我要和你睡觉。”影月抬眼皮看他一眼几乎沒有吃惊,也沒有说什么,只是脸有点红。丝瓜当时有点失望,她怎么沒有吃惊呢,好在还脸红了一下,否则就和别的女人沒什么两样。丝瓜把影月抱到床上,沒遇到任何抵抗。她知道她无法抵抗,她需要这个。她也知道他需要她,他需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沒有谁能阻挡他。影月从來沒劝过他什么,包括你别当小偷了什么的。她知道他已无可救药,沒有谁能改变他。她不能和这样的人结为夫妻,更主要的她是嫂子,虽说年岁相当,但名分在。名份是不可改变的。她一直在心里抗拒他,是灵魂在抗拒。她一直在等待他,是肉体在等待。灵魂和肉体一直在搏斗却不见胜负。他说:“我要和你睡觉的时候,她的肉体一瞬间就取胜了。”她为他整个儿身体都舒展开來,却两眼紧闭,一句话不说,她的灵魂在为自己肉体的堕落羞愧。她落泪了。但灵魂可耻地缄默着。她觉得一种无法言说的耻辱。就像那次好户把她按倒在床上一样。

    丝瓜沒有停止。他看到她落泪了,像一只发抖的羊羔。丝瓜最初的失望感沒有了。影月和别的女人还是不一样的。她沒有**时的贱态和甜言蜜语。她真实地表现出她的需要、她的畏惧、她的羞耻,她的无可奈何。丝瓜惊喜疯狂,全心全意地占有着她。他相信他的直言不讳的表白和断然举动能打消她的畏惧,她的羞耻感。她沒有反抗这是个好兆头。他相信只要生米做成熟饭,一切都好办了,人们习惯于承认事实。

    两人都精疲力尽。两人躺在床上久久沒动。两人都在想今后怎么办。

    丝瓜先开口了,说:“影月,你还有什么好怕的,现在同意嫁给我了吧。”

    影月很久沒有回答。

    影月到底沒有回答。

    影月把脸捂在被子里哭得哀哀的。

    丝瓜沒有逼她。他想他应当有点儿耐性。

    丝瓜常去影月屋子里睡觉,人们都知道了。奇怪的是连平日最爱骂丝瓜是二流子的男人、女人也沒说什么。

    那些日子丝瓜凶得像一头狼。

    他不再和任何人嬉皮笑脸。他大摇大摆从村里穿过,走向影月的房子,人们纷纷躲闪。那一次他一脚踢死一条上前用牙齿打招呼的狗。那条狗足有40斤。

    影月出门沒人议论、也沒人打招呼。大家都成了不相识的人。

    影月从此不再出门。

    一切都有丝瓜提供,家里什么都不缺。她知道这些东西來路不正。但她沒有拒绝。她知道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体都不可抗拒。

    后來影月就怀孕了。

    后來影月生下二木。

    后來影月吊死在葫芦坟前的一棵歪脖子树上。人们发现后前去取尸体的时候,在她尸体上方的树枝上蹲着一只黑老鸹。黑老鸹正用嘴啄那根吊她的绳子。绳子有一小半已经被啄断了。影月悠悠地吊在树下像荡秋千。那天黎明有点儿西南风。

    其实三年是很快的。

    二木在三年间长得五大三粗,比大木还显威猛。

    他吃住在张木匠家,一门心思学木匠活。他破了师傅的师傅们传下的规矩,三年就学成了。准确地说两年半就学成了。因为在学到两年半的时候,张木匠不小心用锛砍伤脚,得了破伤风。临死前他知道他必须把一切,包括芋头,都得托付二木了。他并沒有说要二木娶芋头的事,他已经不必说了。他早已看出二木有出息,芋头也喜欢他,他只嘱咐他们要懂得过日子。他,其实也沒说什么,他只是说了一句谶语样的话:“穿尽绫罗穿不过棉,吃遍珍肴吃不过盐。”

    二木听的时候有些漫不经心。他觉得师傅很可笑,好像他做过皇帝。大字不识一个,临死念一句顺口溜。

    芋头娘已在这之前死去了。芋头只有靠着二木。

    二木值得她喜欢。芋头十九岁,正是如花的年龄,出脱得好看多了。个头长高了一些就不显那么胖。依然是**大。腚也大。走起路來满满荡荡的,柔韧着极富弹性。

    三年整。二木决定立刻和芋头成亲。

    这三年间,他并沒有像大木当初教他的那样,见天对芋头说你腚上有颗痣。他不忍心说,他觉得那是欺负人。芋头是不能欺负的,芋头胆子太小。芋头整日像惊鹿一样,仿佛一跺脚就能吓得跑开老远。

    成亲第一天晚上,二木什么也沒干。先把芋头掀翻了剥下裤子端着煤油灯寻那颗痣,那颗圆圆的杏一样的痣。但他沒有找到。里里外外都找遍了,还是沒有找到。不仅腚上沒有,浑身上下都沒有痣。芋头一身雪白,绸缎一样连个黑点也沒有。芋头在头天晚上关门洗了个澡,洗得干干净净。那时芋头害羞极了,在床上忸怩着乱动,她不知道二木要干什么,尤其不知道老让她抬着屁股干什么。她早把那次二木说的话忘了,她不会记恨人。二木有些不甘心。她刚要钻进被窝,又被二木一把拉出來,端着煤油灯重新找了一遍。把该找的和不该找的地方,包括角角落落,旮旮旯旯任何可能掩藏什么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沒有找到。

    芋头太纯净了,芋头纯净得像一团雪雾。

    二木呆住了。

    二木端着油灯呆住了。

    就是说,大木撒了个弥天大谎,从一开始就骗了他。他编造了一个下流无耻的谎言,然后把二木赶出门去,推向绝境。二木实在弄不清大木为啥这样无情,这样残忍,这样下流。二木弄不清。二木脑袋里乱成一团。

    二木呆坐了半夜。

    最后二木哭了,哭得泪水滂沱。

    那时芋头一直拥被坐着,静静地陪着流泪。她沒有也不敢打搅他。她不知道二木究竟怎么了。但她猜得出,肯定和大木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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