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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章

    校长一离开,珍珍就成了个自由自在的城里人:她再也不必穿那种色彩单调、式样陈旧的衣服;再也不必干用人的活儿;再也不必看人的眼色行事;走哪儿也再不必向人请假;更重要的是她再也不必为改变自己的处境而焦虑、而奋争,因为她已经拥有了在城里居住一辈子的权力;拥有了顿顿吃“皇粮”的福分;拥有了城里人才具有的那种特殊地位。

    她将住处从客厅门口的那间屋子搬到了楼上校长以前住的那间屋子里,就打扮一新地进城去了。

    她在街上走着。同样是这座城市,同样是这些街道,现在走在其中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她成了这儿的主人,步履轻捷,底气十足,行为从容;而以前,她却是这儿的过客,来去匆匆,步履沉重,心不踏实。

    她留着鬈鬈长发,穿着流行服装,胸前别着一朵红色的塑料玫瑰花,肩上挎着个米黄色的小挎包神气十足、意满志得地在街上走着,时而左顾右盼,思随物移;时而目不旁视,神情专注,好象要体验一下作主人的感受。

    尽管街上的人她都不认识,她还是要向这个点点头,那个示示意,那个笑一笑。兴起时,她还会故意朝某人干咳两声,以引起他(她)的注意;随后便整一整衣服,将挎包斜拉到胸前,扭动着腰肢,摇肩晃脑地从他(她)旁边走过——那样子好象是在说:“看一看,咱也是个城里人!”

    过了几条街,来到拐弯处。这儿人很多。她随着人流向前走,冷不防被人从后面将脚后跟踩了一下。她转身一看是位中年妇女。她要她为自己道歉,可那妇女不,二人就吵了起来。她挡住她的去路,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拍着胸口说:

    “大姐,别耍无理,咱们都是城里人;你踩了人就应该道歉!”

    几番要求,几番争执,那女人不得不向她说了对不起。

    她继续在街上走着,脚下的街道、两旁的房屋、过往的行人和车辆、等等对她来说都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就象是家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她从早到晚都在街上走着,越走越来劲,越走越高兴,越走越想走。她不知疲倦地在街上走着,好象要弥补这么多年来对它的疏顾。她天天都在街上走着,走完了大街又走小街,走完了小街又钻小巷。当大街小巷都走完了以后,她便着手去做她认为必须做的两件事。

    一天,她穿得十分讲究地去到了一家百货商店。她在里面逛了一圈,并特别留意了帽子专柜,发现当年奚落她那服务员还在那儿,便以挑战的姿态走了过去。

    “帽子。”来到柜台前,她向那服务员说。

    那服务员正没精打采地坐在柜台后面,她身后那高高的、有着很多层格子的货架上摆放着很多颜色不同、式样各异的帽子。她瞟了她一眼,连屁股也没抬一下就问:“要哪顶?”

    “随便拿顶来看看。”

    服务员随手从货架上取了顶帽子下来扔在她面前的柜台上。

    那是顶大人戴的棉帽,珍珍随便看了一眼就将它推给服务员说:“这顶太大了,我要小孩戴的。”

    “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服务员边说边将那帽子放回到了货架上,又伸手拿了顶小一些的给她。

    珍珍看了看又说:“这顶还是大了点,给我拿顶再小一些的。”

    服务员噘了噘嘴,又将那帽子放回到了货架上,拿了顶更小的给她。

    珍珍看了一眼又说:“这顶大小还合适,可却是棉帽,我不要;你给我换顶单帽。”

    服务员有些不高兴了。虽然正是换季期间,但货架上的“冬货”却还没有撤,从上到下摆着的几乎全是棉帽和风雪帽,只有最上面那层格子才摆有单帽。她转过头去望了望那高高的货架,好象有些怕麻烦似的回过头来说:“你这人是怎么的,为何不早说;你明明看见我给你拿的是棉帽,而且还拿了好几顶?”

    珍珍正想找她的茬儿,见她这种态度,就愠怒地说:“怎么啦,不想拿是不是?”

    逼问之下,服务员抱怨地瞅了她一眼,懒洋洋地站起来,显得很不情愿地去取帽子。可是,由于她人太矮,货架又高,尽管她踮起脚尖,将手伸得很长也够不着;没办法,她只得搭了根凳子,爬到上面去取了顶帽子下来。珍珍接过那帽子看了看,还是认为不合适,将它扔还给她说:“怎么是顶绿色的?不行,你得给我换顶红色的。”

    服务员愈是不高兴了,恨了珍珍一眼,嘴里咕噜着,做着各种不满的表情。尽管如此,她还是爬上凳子,在最上面的那层取了顶红色的单帽下来。几番折腾,使她觉得又烦又累。她窝着一肚子火,将那帽子扔向珍珍说:“这下总该行了吧!你还有什么没完?”

    “这样说来,我可以走了罗。”珍珍将那帽子拿在手中说。

    “走什么走,你还没付钱哩!”

    “对了,这就说明还有事嘛。”珍珍说着,从口袋里掏了个钱包出来,开始付款。

    随着那些钱一点点地从钱包里掏出来,服务员也一点点地瞪大了眼睛,因为那全是些一分、两分和五分的纸币,不仅又脏又烂,皱皱巴巴,而且还被揉成了团状,就象是一个个被弃之不用的废纸球。服务员一看就有些恼火,想起刚才被她三番五次地折腾,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恼怒地说:

    “你这个女人,我还以为你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哩,这样铺排我。”

    “怎么啦?”珍珍问。见她终于被惹恼了,她感到高兴。

    服务员鄙夷地说:“我看你大不了也只是个卖小菜或拾破烂的。”

    “为什么?”

    “你看看这些东西,又脏又烂,还尽是些一分两分的。”

    “这就说明我是‘卖小菜’或是‘拾破烂’的吗?”

    “我看也差不多。”

    “就算我是,你又想怎样?”

    “我要你自己清点,我没那工夫和耐心。这帽子的价格是一元八角三分,你清点好了给我。”说罢,她就抄起手,倚靠在柜台边,等着她动手。

    没想到珍珍却不为所动。她进一步激惹她说:“你还想把我当乡下人欺侮是不是?”

    “就算是你又怎样?”

    “你别狗眼看人低。你抬起眼睛来好好看看。告诉你,老娘可是个城里人,堂堂正正的城里人!”

    那服务员似乎一直就没正眼看一下这个买东西的女人,听她这样说,她才抬起眼来仔细瞧她。当见她穿着讲究,打扮入时,相貌光辉,且身上还有一股子城里人的那种底气和霸气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原来是自找麻烦。于是,她放软了些口气说:“这钱还是要你自己清点。”

    “我今天就要你清点!”

    “要是我不清点呢?”

    珍珍趁机发火了,她将手往柜台上一拍,说:“如果你不清点,我就要拉你去见你的领导,并把你对我的态度以及你侮辱我的那些话通通说出来,看你会得到个什么结果!”

    这话将服务员唬住了,她侧身看了看挂在货架一侧的镶在一个玻璃框里的“服务员守则”顿时就没了声音。那上面写着很多条条款款,其中有两条是:服务要周到热情,不准对顾客耍态度,与其发生争吵;不准歧视顾客。还有一些与之相关的处罚条例。她怕遭到处罚,想了想,咬了咬牙,咽下一口气说:“好吧,我点。算你凶,算你狠,你也是城里人。”

    这下,珍珍便开始享受起胜利的成果来,她将那帽子扔在柜台上,双手抄抱在胸前,等着她行动。

    服务员埋头清点起了钱来,她将那些纸团一个个地拆开,弄伸,抚平,又一张张地叠起来。干这活儿真是烦人,她边干边抱怨:“既然都是本城里的人,早不见晚见,你为何要象这样刁难我,跟我过不去?”

    “你不明白吗?那我告诉你:因为你以前也曾象这样刁难过我……”

    她守着她将那些钱清点完了才离开。最终还多出一角多钱来,对此,她说:“你拿去给你孩子买块糖吧。”

    刚到商店门口,后面就传来了脚步声。她回头一看,见是那服务员追上来了。不知是怎么的,经过这番整治,才几分钟,她就变得乖巧和有礼貌得多了。她手里拿着那顶红颜色的帽子,笑容可掬地提醒珍珍说:“女士,您忘东西了。”

    随即,她就将那帽子递给她。

    她没接帽子。

    服务员又说:“刚才都是我不对,我真诚向您道歉,并请您不要记在心上。希望您下次再光顾本店。”

    她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来到街上,她觉得心情舒畅极了,憋在心中已久的那口气终于被吐了出来。她激动万分地想:“啊,我终于受到了尊重!我终于受到了尊重!以前,可从来没有哪个售货员愿意三番五次地为我拿东西,而且还爬到那样高的地方去,也没有哪个城里人叫过我‘女士’,更没有哪个城里人向我认过错和道过歉。”

    以后好久,她都沉浸在因报复获胜所产生的喜悦感和因受到人尊重所产生的满足感之中。带着这种感觉,一天晚上她又去到了舞厅。

    这还是她以往常来的那家舞厅。虽然已经有很久没来了,但里面的音乐、灯光、环境以及气氛依然如旧,令她十分熟悉。她找了处地方坐下来,等着一个人。

    然而,几个晚上过去了,那人也没出现,她还是耐心地等待着;又几个晚上过去了,那人还是没出现,她仍然坚持等待着;一连十多个晚上过去了,那人都没出现,她还是顽强地等待着。——她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出现。果然,又等了几个晚上,他终于出现了。那是当舞会临近到中场的时候,她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一个白色的人影出现在了她眼前。

    “冤家,你终于来了!”她边说边站了起来,同时做好了准备。

    她看见他和一个时髦女郎攀肩搂腰,相依相偎,摩摩擦擦地穿插于舞池里的人流中;那情景真象是当初他勾引她时的情景的翻版。

    中场前的最后一支舞曲结束了,人们四下散开,向舞池外面走去;那青年也挽着自己的舞伴混在人群中向休息室方向走去。

    看见这种情形,千仇万恨顿时涌上了珍珍心头;她明白又一幕骗局即将上演了。她一下子跳下舞池,冲上前去,挡住了青年的去路,并用手指着他骂道:“王若生,你真无耻,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了,你还在这儿勾引良家妇女!”

    王若生被这突然发生的事弄得不知所措,他呆呆地望着珍珍,一时不知道该来如何应对;那女郎也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个女人。

    珍珍又上前两步,走到王若生跟前说:“你傻乎乎地看着我干吗,莫不认得了吗?”

    王若生仍然呆呆地望着珍珍,好象不明白她是何人。

    珍珍用手指着自己的鼻梁说:“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王若生这才伸长脖子,睁大眼睛,仔细地瞧了起来。看她绝好的身材,丰腴的体形,漂亮的容貌,他好象曾在哪儿见过;见她讲究的穿着,入时的打扮,独特的气质,超群的丰姿,他又觉得好象从不认识。

    见他目光迟疑,珍珍说:“怎么了,真的不认识了吗?”

    王若生没回答,仍然用那种迟疑的目光看着她。

    “告诉你,我就是那个曾经被你欺骗、侮辱和抛弃过的女人。”

    “哦。”王若生这才明白了。他又将她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地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死死地盯在了她的脸上说:“你……你原来是……是……”

    随即,他便换上了一种高傲的表情,用侮辱性的口气说:“你这个农村婆……”

    可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被打痛了,又张口欲骂,可又一记耳光落在了脸上。紧接着又是一耳光。

    这三耳光将王若生着实打懵了,他愣愣地站在那儿,用手捂着那张挨了打的脸,不知道该不该还手。那女郎也眼睁睁地看着,不知所措。随即,王若生便省悟了过来,他开始暴跳起来,并从脸上挪开了手,张牙舞爪地欲向珍珍扑来。

    珍珍正等着他。她再一次扬起了手说:“王若生,你敢还手!亏你还认得我。我要提醒你,从今天起,你必须对我的身份重新认识——我也是个城里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城里人!如果你还不赶紧从我面前消失的话,我就还要打你!”

    这番话产生了奇特的效应,使王若生那暴怒的情绪很快就平息了下来,他停止了暴跳,也不再张牙舞爪,而是用一种新的眼光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他思索着她刚才说的话,看着她这副与以往比起来大不相同的崭新的面貌和这股子十足的底气,相信她已经是个城里人无疑。于是,要想还手的想法便化为乌有,只当是被她白骂了,这三耳光也白挨了。他拉起那女郎的手要走。可那女郎却不依了,说:

    “若生,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被这女人辱骂和打耳光?”

    对此,王若生什么也不好说,只得催促她快走。

    然而,那女郎却不肯走,说这太莫明其妙了,坚持要弄个清楚。

    这时,一些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他们对此议论纷纷;有认得珍珍和王若生的人还说这可能是场争风吃醋。珍珍不怕人说,可王若生却怕了,他不由分说地攥着那女郎就走。那女郎不得不跟着他去了,但嘴里却留下了一连串的咕噜:“真丢人!一个大男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中被一个女人打耳光,而且还连挨了三下也不敢还手……多没面子啊!你不怕丢脸我怕哩!”

    见他们消失了,珍珍对那些围观的人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今后,在这城里,有谁再敢欺侮我,我就要打他几耳光!”

    复仇以后的那种快感就好比一股新鲜血液似的在她身体里流动,久久也不消失。她觉得当一个城里人真是好,不用低三下四,忍气吞声,忍辱负重,能想自己所想,说自己所说,行自己所行。就在这扬眉吐气的生活刚开始不久,她那因流产而变虚弱了的身体就恢复了原气,脸上再现了红晕,身子恢复了结实,皮肤也重现了原来的那种光滑、水灵、细腻和弹性。

    大年三十这天,她雇了辆包车,沿着以前她进城的那条路向乡下驶去。身旁的座位上放着捎给家人的大包小包的礼物。天气冷得虽然令人有些受不了——公路两旁的田野上、农舍的屋顶上和光秃秃的树枝上都积满了厚厚的雪——但她坚持不让车夫把车蓬拉上,而要在凛冽的北风中专门体验从城里往乡下去的感受。她真的觉得一切都与以前不同了,自己确实到了另一个世界,此时正从这个世界出发回乡下去探亲;而将要出现的那个自己曾经生活过了多年的世界在她的感觉中却变得遥远、陌生甚至有些模糊了。

    车到村头已是中午,人们正在家里吃团年饭,从各家各户传出儿童欢笑、大人们碰杯接盏、猜拳行令的声音。珍珍从口袋里取出一串大红火炮来让车夫挂在龙头上,并特意给他加了一倍的价钱,要他放着响炮,响着车铃,慢慢从村子里驶过。

    魏家村从来就少有包车来过;当这城里人坐的玩意儿响着叮叮当当的声音招摇而过的时候,人们都放下了酒杯和筷子,纷纷从屋里钻出来,想看看从城里来了个什么人物。

    魏瘸子手里拿着只啃了一半的腊鸡腿跑在最前面。当他一认出包车上的那个人就朝后面的人叫了起来:“大家快来看哟,是魏德发的女!哦呀,好洋盘!”

    人们闻声都围了过来,随即又闪开,在包车两旁夹成了一条道。一些小孩在包车前后欢快地跑着。

    望着高高在上、涂着口红、化着艳妆、穿着皮大衣、脚蹬皮靴、一副阔太太打扮的珍珍,魏瘸子即刻就忘记了对堂兄家的仇恨,他一面躲闪着火炮爆炸的纸花一面用手攀着车缘走着问:“侄女,得城头发大财了?”

    珍珍望着栖息在前方路边一株秃树上的一只乌鸦没有答理。

    魏瘸子走了几步又问:“看你这样子,准是遇上贵人了,是吧?”

    珍珍将头一昂,得意地说:“当然。”

    “是啥子人?”

    “你想知道吗?”

    “当然想晓得。”

    “说出来准得吓你一跳。”

    “说吧,我宁愿被吓一跳。”

    珍珍就说了。

    魏瘸子立即就叫了起来:“嗬,校长太太!”随即,他又转向众人说:“我侄女现时是校长太太了,池和县中学校彭学渊校长的太太!”

    “嗬!啧啧!”一听这无人不晓、老幼皆知的名字,人群里就响起了一片惊叹声。人们纷纷用羡慕的眼光望着珍珍,仿佛已经刷新了对她的印象。

    珍珍令车停住,从座位旁边的口袋里抓起两把糖果,站起来,一面向那些正围着车跑的孩子们撒去一面骄傲地向众人说:“先前你们不是看不惯我往城里跑吗?可现在你们看看,我总算是跑出了个名堂来。”

    话音一落,人群里就没了声音,羡慕的目光也一下子变得冷漠了起来,人们抄手耸肩,将脑袋深深地埋藏在衣领中,回转身向各自的房子走去,那些小孩还埋头在雪地里拾着糖果。魏瘸子要珍珍下车到他茶铺里去坐坐,谈谈她走运的经过,可珍珍却不,他只好没趣地回屋去了。这时候,一个刚要走进自己家门的中年男人突然回转身来跑到包车前,拉起一个正在地上拾糖果的男孩一面向自己家门口走去一面骂:

    “馋死啦?不干不净的东西也要捡来吃,给老子丢脸!”

    包车刚到洼地边就不能行驶了。珍珍下了车,打发了车夫,提着礼物向家走去。

    冬天的洼地显得格外荒凉,寒风卷着雪花像匹脱缰的野马在地上和空中奔腾;冰层覆盖了透明澄清的洼水,芦苇看不见了,草滩也成了光秃秃的一片;那用稻草和篾秆搭建的窝棚在这苍凉的大地上更是显得孤零和渺小,象片树叶似的在风中摇晃,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魏老汉一家此时正在这四壁透风的棚子里吃着过年饭;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饭菜。魏老汉沉默寡言,若有所思,将酒杯举到嘴边半天也下不了口。他在怀念女婿,怀念以往那合家团聚、兴旺发达、丰衣足食、受人羡慕和尊重的大好时光。他也在思念女儿,回想往年的这个时候,她总会斟上一杯酒,双手捧到他面前,说声:“爸,您请喝。”他常常想起她,前些日子,还时常梦见和她一起在洼地上放鸭,在禽圈里喂鸡,在地里收割粮食,在桌前商量发家致富的计划。他也在想今后的出路,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了,打算等年过了就把酒戒了,开春以后再重整旗鼓,大干一场。

    对于他的回来,家人们各有不同的表现:老头子虽然较为高兴,但由于碍着面子却不愿表现出来;老太婆感到惊喜;豆豆则觉得无所谓。

    她在家里住了三天。这三天里,她感受多多,看着一个好好的家庭竟因为自己而变得缺人减员,家徒四壁,冷冷清清,就觉得惭愧和内疚,往日那股子因成为了个城里人的高兴劲也没有了。

    三天里,老头子总是沉着一张脸,很少和她说话——他既想她又不能原谅她。尤其是当听说她现在的丈夫竟疯了的时候,郁积在他心中的对她的不满就象火山样地喷发了出来。他用最冷酷的语言深恶痛绝地骂道:“你说城头好你就滚回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儿子对她更疏远了,无论她怎样对他好,怎样亲近他可他总是怯生生地看着她,躲着她。他不愿吃她带回来的糖果和穿她买回来的衣服;白天,他始终不愿和她在一块儿;晚上,她把他弄来挨着睡,可他不仅对她又抓又咬,而且还一次次地逃下床去。实在没有办法,她只得在他屁股上给了一巴掌,骂道:“龟儿子,你就是再恨妈也是妈生的!”随他去了。

    老太婆对她仍然笃爱如初,她拿最好的东西给她吃,说最温暖的话给她听,并三番五次地问她新女婿是何等人,何等年龄,何等模样,对她如何,等等。她总是说一切都好。回城的前一天晚上,老太婆记起一件事来对女儿说:

    “珍,好歹你们夫妻一场,你还是去给黄牛烧点纸吧;他在阳间一直就没得钱花,到了阴间我们可不能再让他穷着。”

    于是,夜半时分,一家人捧着黄牛的骨灰盒,带着香、纸、黄酒和一只大红公鸡来到了窝棚外面。安放好骨灰盒、上好香、点燃纸后,珍珍头膝着地,先对着骨灰盒一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就一刀将鸡头剁下,将半碗鸡血泼到地上,说:

    “牛,如果说生前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话,那么,今晚我做的事就是对你的补偿。你拿了这钱就去吧,今后不要再来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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