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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虽然有能干漂亮的女佣的精心服侍,但校长家里那悲凉孤独的气氛却并没有减轻。随着炎炎夏日的过去,秋天的凉风卷着枯落的树叶和凋零的花瓣飘进了这座孤零零的住宅 ,在客厅里、二楼的走廊里和每一间屋子里飘忽回旋。在这股忽冷忽热的风中,病人的病情时好时坏,神志清醒时的痛苦呻吟和昏迷时的狂乱谵语扰得两个好人也心神不宁,惶惶不安,并使得那不良的气氛愈来愈浓重。渐渐,房屋的每一个角落、花园、园里的花朵和盆栽以及草地和远处的树林都好象被阴影笼罩,甚至于连头脑清醒、意志坚强的女佣也好象被染上了孤独。

    她开始担心起了自己的前途来,担心继续这样干下去的结果。尽管她认为自己已经尽到了最大努力,已经把一切都做得尽善尽美,可不食盐米的校长对她却还是那种态度;除了偶尔能从他那儿得到一两声客套性的“谢谢”或一丝平淡的、并且是不经意的微笑以外 ,就再也得不到任何一点她所想要的东西。她曾利用手中的钥匙打开过所有房间的门,翻箱倒柜,试图能再次找到那几本日记,以了解校长那看不见的思想又在想些什么,可是,那些本子却犹如石沉大海,没了踪影。她曾有好多个晚上没有睡觉,隔着板壁监听校长在那边干些什么,但除了听见床的摇晃声和梦呓声以外就什么也听不见。她也知道他晚上睡得不好,可能在思想,在悲哀,但却不能明确地知道是为什么原因。这样,她的思想就象是被困在了一团雾中。此外,还有一些事情使她感到焦心:她走了以后家庭怎样?父母、男人、儿子如何?给妮子的信已经寄出去有好长一段时间了还没有回音,她目前在干些什么?与戴毅的关系发展得怎样了?进城的事有没有进展?等等,都是她要想知道的。

    一天下午,她正在花园里劳动,忽然看见妮子在草地上出现了。她是按照她给她的那封信上的地址找到这儿来的。珍珍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计,出了花园,一边招呼着她一边跑去开了栅栏门。她将妮子迎进来,领进客厅,又去沏了杯茶来放在她面前。

    两个好朋友很久都没见面了,珍珍紧挨着朋友坐下,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端详着她那神采弈弈的面容说:“嗬,气色真好!一定是双喜临门了吧?”妮子也打量着她说:“我看你也不差,只是皮肤要黑些、手要粗糙些了,还有、还有这身看起来象是老太婆穿的黑裙子……”

    “哎!”珍珍松开妮子的手,感叹地说,“我这是在学越王勾……勾什么来着?”

    “勾贱。”“对,学越王勾贱,卧薪尝胆。”

    妮子开玩笑地问:“那‘苦胆’的滋味好尝吗?”

    “才开始可是苦得受不了,可是,慢慢就习惯了。有一句成语叫什么来着?”

    “叫‘苦尽甘来’。”“对,对,对,叫苦尽甘来,苦尽甘来。”

    “可是,我还是认为你这样做不值得,”妮子一转话锋说,“想想吧,在家里你要什么有什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家人都疼你,爱你,可你干吗要到这儿来受这份活罪,受人驱使呢?”“也许你永远也不会理解我的感受和行为,妮子。实话告诉你:如果今生今世争不了这口气,就是死了我也不会瞑目的!”说到这儿,珍珍便把广场舞会上所发生的事讲了。

    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两人都不说话;妮子表情沉痛,好象在为朋友的遭遇感到悲哀。

    “哎,还说这些干啥,都已经是过去了的事了。”过了一会儿,珍珍又才说,“还是对我讲讲你的事吧。进城的事如何?能办成吗?还有你跟戴毅……”

    妮子说进城的事已经妥当,她今天就是来办理相关手续的;还说与戴毅的关系也一如既往。之后,她又补充说:“我跟他的感情一直都很不错,眼下我就要进城了,事情当然就更可靠了。”说话间,她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喜悦的神采。

    “我真诚地祝福你,妮子。”珍珍说。同时,两行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见朋友喜悲相间,妮子马上收敛起了喜悦的表情,变得严肃地说:“珍姐,我十分理解你此时的心情,既为我的走好而高兴,又为你自己的处境而担忧。”这话使珍珍听了更觉得心酸。她说:“咱俩虽然从小就生在一块,长在一块,但我的命却一直不如你。”

    “话也不能这样说。”“怎么不能?妮子,我的命一直就不如你,难道你还不承认吗?我投胎投错了;而你却有了一个好爸爸!”气氛又变得沉重了。

    妮子抬了抬屁股,看样子是打算要走了。可是,她迟疑了一下,又坐下说:“本来,我今天来还为了一件事情,可是……”“还为什么事?”

    “一件非常重要的、关于你家里的事,可是,你的心情却这样糟……”

    珍珍一听就变得急迫起来了,问:“是什么事,妮子?你讲出来吧,别管我,没关系。”

    妮子于是就将珍珍走后家里所发生的变化对她讲了。

    原来,从珍珍出走的那天起,魏家院子就笼罩上了一片愁云,本来已出现裂痕的家庭更是矛盾四起,兴旺发达的家业也出现了衰落的征象。平常不爱多言的老头子忽然间变得话多了起来,他先是坐在堂屋里,面对着墙壁生闷气,后来就开始骂人。他骂女儿不听话,不顾家,不孝顺,将家庭和亲人扔下就跑;又骂老婆没有将女儿盯紧,大天白日的竟让她跑了;又骂女婿袖手旁观,说他明知道老婆那天要跑却还要去出车;他甚至还骂鸡骂鸭,骂猪骂牛。“都怪你!那天我出去时还向你说过把她看紧点,可你却让她跑了!”他这样责怪老婆。魏王氏心里也十分难受,从女儿出走的那天起她就一直在责备自己。她常常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用苍老的目光凝望着女儿逃走的那处墙头,讷讷地说:“早晓得是这样,我就不该去喂那几条瘟猪!”有时,她也会回敬老头子几句:“哪个喊你要对她那样凶,你好好跟她说,莫她就跑了!”“照你这样说就象是我把她吓跑了的!莫你没看出来吗,她那脚板底下早就是揩了油的?”老头子正在气头上,嘴巴一点也不饶人。老俩口就经常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打嘴仗。黄牛虽然还是照常在出车,但精力却大不及以前,手里握着的是方向盘,心里想着的却是老婆。当初他之所以答应让老婆去过“快乐生活”,主要是想到她只不过是去城里玩几天,很快就会回来,因而她才走的那几天他还不觉得什么,白天还是专心致志地在开车,晚上还是呼呼一觉睡到天亮;可是,都半个月过去了还不见人影,他就有些不安了,心想她是怎么的,难道在城里玩高兴了,玩忘了?又等了半个月,还是不见她回来,他就更感不安了,晚上有些睡不着,白天有些心神不定,但还是相信她会回来。遵照丈人的嘱咐,他到城里去找了好几次,还到妮子的爸那儿去找过,可都没找着。于是,不安就变为了担忧。他担心老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遭到了什么不测,或遇上了什么歹人。又等了半个月还是不见她回来,他才意识到她可能是出走了。于是,在失望和担忧的困绕下,他失眠了,晚上头脑兴奋,彻夜不寐;白天却精神萎靡,昏昏欲睡;一闭上眼老婆就在面前,一睁开眼又一无所有。他的思绪、感觉和灵魂无一不被老婆牵领着。随着日子的增加,夜里产生的幻觉也开始在白天出现:他把车轮与路面摩擦产生的“沙沙”声听成是老婆熟睡的鼾声;把路旁姑娘们的背影看成是老婆的身影;无论车开到哪儿,只要前方出现一个体形与自己老婆体形相似的女人的身影,他就会加大油门,迫不及待地追上去,然后又紧急减速,一边将车慢慢地从那女人身边滑过一边从车窗里伸出头去详看究竟,直到他发现搞错了才开车溜走。带着这样的心境去开车其效率自然可想而知:原先当用半天跑完的路程现在却要一天,当用一天跑完的却要一天半甚至两天。这样的情形自然瞒不过老头子的眼睛,一天,他终于向女婿发出了警告:“牛,你这阵得搞啥子,那卡车轮子咋个转得比原先慢多了?”

    “这阵我总是头痛,打不起来精神,想打瞌睡。”黄牛说。这是他第一次向丈人表示想休息。“歇歇当然可以,可眼下货源那么多,还不是时候;想老婆也该,但只能在黑了,白天可不行。”这样,黄牛便陷进一种恶性循环中去了。

    失去了妈妈呵护和照管的小豆豆更可怜:白天他象只狗崽似的在院子里那肮脏的地上蹦蹦跳跳,爬爬滚滚;晚上他孤独入睡,哭叫增多;时不时还带着一种半哭状态地叫道几声“妈——妈——”对此,家人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哄着他说:“乖豆豆,莫哭闹,要听话,你妈进城去给你买好吃的去了,等几天就会回来的。”

    当一家人心神不定的时候,后院的鸡鸭却仍然在奋力地产蛋。随着日子的增加,堂屋角落里的蛋越堆越高,以至于某一天,老太婆不得不又亲自背起蛋筐,踏上机耕路,重走进城卖蛋的老路。她身背几十斤重的东西,嘴里喘着大气,背弯曲成弓状,迈着颤抖的脚步,五步一停,十步一歇地挨到公路上,然后才搭上通往城里的汽车。下了车,还要艰难地把蛋背到市场上……随着堂屋里的蛋日渐减少,老太婆的体力和精力也日渐衰竭,疲劳像魔鬼般地向她袭来,以至于一天傍晚,她刚回到家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遵照本村医生张文墨的嘱咐,魏德发不敢再让老太婆进城卖蛋去了,只得将蛋廉价卖给乡收购站。

    从倒地的那天起,老太婆就卧床不起。她神志虽然还不模糊,但身子却瘫软得象摊稀泥,不仅连端碗拿筷的力气也没有,甚至就连下床解便也要要人搀扶。据张文墨说,她的病不仅与疲劳过度有关,而且还和心理因素相连。从她的一些表现看来也的确是这样,因为她总把女儿的出走归咎成是自己的过失,嘴里老是在念着:“早晓得,早晓得我该不去喂那几条瘟猪。”鉴于这种情况,魏德发不得不放弃大春收获后放养家禽的大好机会,将鸡鸭全都关在圈里,抽出精力来全副身心地伺候病人。这期间,妮子也常来帮魏家的忙,她或是帮着煮煮饭,或是帮着喂喂牲畜和家禽,或是带带豆豆。魏老汉会乘机问她一些关于女儿的情况:“妮妹子,你晓得我家珍珍到底去哪儿了吗?”

    妮子虽然知道,但却不说,只是按珍珍的托付向魏老汉转达了她对他们的问候。

    “你和珍是最好的朋友,最了解她,你说说,她到底为啥子要跑?”魏老汉对女儿出走的原因虽然并不是完全不知,但还是想再问个清楚。“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晓得这半年多来她一直就存有心病。”魏老汉听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说:“‘心病’?她一天活得好好的,吃穿不愁,还常常得城头去耍,有啥子心病?”“像珍姐那样的女人岂是光有吃穿就能满足的么。她和村里其他女人们不同;她心志高远。”

    魏老汉似乎又有些不理解了。他摇着头说:“我简直搞不懂她一天到底得想些啥子。”“不过,”随后他又说,“她想些啥子我可以不计较,我最计较的是她到底还回不回来,啥时回来。记倒:你要是得街上碰到她,一定要帮我劝她回来,就说爸想她,已经原谅她了。”

    经过一周的休息、治疗和调养,老太婆基本恢复了原气。但因疏于管理,后院的鸡又不幸染上了瘟病。鸡们先是发烧,接着便精神萎靡,不吃东西,最后一个个竟都耷拉着脑袋倒在了地上。经验丰富的魏老汉一看就明白这是什么,赶紧丢下刚下床的老婆去应付后院的事情。他一面将那些还没染上病的鸡分离开来赶到后门外面竹林间的空地上用篱笆围住,一面叫黄牛去请来兽医给鸡吃药打针,希望能逆起沉疴,减少损失。没想到一切都是徒劳,从那些鸡倒下去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一只重新站起来为魏老汉生蛋。正当魏老汉对着那垒得象座小山样的死鸡伤心落泪的时候,瘟疫又蔓延到了鸭圈,鸭子一批接一批地死去,其势头如洪水猛兽,势不可挡。尽管魏老汉采取了一切可能采取的措施,甚至还到县兽防站去请来了医生,还是回天乏力,以至于这场瘟疫下来,鸭死了多半,鸡活出来的还不到三分之一。

    这当儿,城里一个常下乡来串户的不法鸡鸭贩子赖在魏家院子里不肯走,愿意以相当于市价一半的价格收购那些瘟鸡瘟鸭。魏老汉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对那贩子说:

    “你早点回去吧。我想好了,就是我魏德发倒再大的霉也不得用瘟鸡瘟鸭去坑害人!”

    贩子前脚走,魏德发后脚就和黄牛去洼地边挖了个深坑,又去乡上请来了防疫医生。他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和黄牛把死去的鸡鸭全都挑到坑里点火烧了,用土埋了。当时天上正下着豆子般大的雨点,盖完最后一锹土后,魏德发全身都被淋湿透了,泪水搀和着雨水顺着腮帮子往下淌。他一屁股坐在满是积水的草滩上,一边望着眼前那片雨雾蒙蒙的世界一边用手拼命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绝望地叫道:“这个家要败了!我们才好起来不久呀!”

    瘟疫的打击还没有过去,人言的攻击又接踵而至。这几天,魏瘸子那向来就冷清的茶铺生意却格外火红,尽管他将一杯清茶的价格提高了一倍,可村里的人还是要朝他茶铺里来。为报那天在溪边被珍珍侮辱之仇,乘魏家院子遭受瘟疫之机,他来了个“落井下石”,把珍珍越墙逃走的事添油加醋地胡诌乱吹一气,竟轻而易举地使村民们相信了魏德发的女儿在光天化日之下光着身子翻墙逃走,随奸夫而去的这样一个荒谬的故事。这故事在村里那些因魏家的致富而早就嫉妒得发狂的人的嘴里传了几个来回又大变其样,其可怕之极,可恶之至,竟使得那些原本对魏家的道德和品格深信不疑的人如今也产生了动摇。他们有的猜测魏珍珍从穿着时髦服装进城的那天起就是去卖淫;有的认为这猜测太保守了,魏珍珍作风败坏是由来已久,说不定就连她家发家致富的第一笔本钱也是她卖淫挣来的。

    魏德发凭他那男子汉的气魄虽然承受住了瘟疫的打击,但却容忍不了流言的诽谤。当那些莫须有的邪说一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他就立即揣上所有的账簿,到村长面前如数家珍般地把他发家致富以来的每一笔账向他报出,要其为之主持公道。可公务繁忙的村长却说这种事情不好处理,众口难掩,劝他不要害怕谗言,心胸要尽量开阔,要坚信事实,坚信真理。

    魏德发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后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抓起一瓶“老白干”就往嘴里灌。一瓶酒下肚后,他对黄牛说:“去,把瘸子的茶铺给砸了!”

    “嗦!”黄牛答道。当时已是晚上。他立即去到院子里,打开驾驶室,从工具箱里操起一只“扳手”,踏着月光就往村头跑。当他闯进魏瘸子的茶铺时,那儿正顾客满座。魏瘸子坐在那些喝茶的村民们中间,正手比足划地在重复着那已经重复了数遍的谎言:“硬是是光身子、光沟子在跳墙啦,她落地那阵,我还亲眼看到她沟子上在流血哩。”

    一位村民讪笑着问:“那沟子上的血是从哪儿来的?”

    “说起这个嘛……你要去问魏老头,哪个喊他要得自家墙头上插玻璃片片。”

    在座的都哄堂大笑,有几个嘴里还发出了唏嘘声。

    在笑声和唏嘘声中,忽然响起一阵哗啦啦的声响,眼前的茶具随之便变成了碎片,飞到了空中。黄牛一边“清扫”着瘸子的家当一边向众人喝道:“这儿没得你们的事,哪个不怕身上溅血就留下来!”人们先是发了一会儿愣,等明白过来后便一窝蜂似地逃出了茶铺。

    黄牛把已经吓得肝胆俱飞的魏瘸子象抓小鸡似的提起来扔到一张茶桌上,又用扳手指着柜台上那几摞景德镇细茶杯和一排装茶叶的青花瓷坛说:“今黑了你不当倒起给我认错,不得村头去挨倒起给我说清楚,我就要把你这铺子变为平地!”

    魏瘸子一边发着抖一边指着那些还站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狡辩说:“没得我的事呀。我啥子都没有说。是他们……是他们说的。”“还要不认账!”黄牛说着,又用扳手朝那几叠细茶杯砸去。只听得“哗哗哗”一阵响,白花花的瓷片撒落了一地。魏瘸子心疼地叫了起来:“莫要砸我的家当,看在我与你丈人都同姓一个‘魏’,是远房兄弟的份上,饶了我吧。”“这么说,你承认是你得打胡乱说了?”“我没……没……”

    魏瘸子的话还没说完,黄牛又用扳手向那排青花瓷坛砸去。顷刻间瓷坛破碎,茶叶、瓷片纷纷扬扬往下落。接着,黄牛又将扳手抵在魏瘸子的脑门上,最后一次警告说:“如果你还不认账,我就要毁掉你这狗窝,砸烂你的狗头!”

    说着他又举起了扳手,那本来就很丑的脸因愤怒而变得异常凶恶,十分可怕。

    魏瘸子望着那张恶魔似的脸终于投降了。黄牛一只手举着扳手,一只手揪住魏瘸子的领口,将他拖出了茶铺,连推带搡地向村子里走去。夜半更深,一个声音像幽灵似的在村子里黑暗的上空回响:“魏德发的女没……没有光起身子跳……跳墙,都是我瘸子编、编、编、编造的。”在确信全村的人都听见了之后,黄牛才把瘸子放了。

    黄牛自以为捍卫了老婆和丈人的尊严,可事实却与此相反,瘸子的谎话却日渐变成了真言。在珍珍进入校长家里的前后数天里,无论是在房前房后还是在田边地角,村民们都在议论此事。他们对珍珍的行为早就看不惯了,说她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作风不检,败坏村风;还说魏老汉有失家长之职,放纵女儿,任她胡来。如此种种,使得魏老汉的声望与日俱下,一天不如一天:如今他走路上过,人们不再向他打招呼,而是像蛇一般的悄悄地从他旁边溜过;一些养鸡户宁愿鸡害瘟,少生蛋也不愿再去向他讨教经验;他家的鸡鸭只要一蹿上别人家的田坎地埂就会遭到锄头扁担的袭击……他虽然以忍耐和宽容来对待一切,当着众人的面虽然还是挺着腰杆在走路,但背地里却常在叹息:“硬是人背时了连口口水也要淹死你呀!”

    听完这些,珍珍的心情立即变得沉重了起来,问:“那——他们现在如何?”

    妮子说:“你爸因为气你、想你而成天喝闷酒;你妈也因为想你而常哭泣;豆豆像个孤儿似的没人照管;黄牛虽然还是在出车,但听说前几天在路上出了事,把卡车前面的两盏大灯都撞坏了。总之,他们的日子都不好过,都在盼着你回去。我也劝你还是回去看看的好。”

    这些消息使珍珍感到十分难受。她对妮子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妮子走了后,她倒在沙发上,闭目沉思了很久,直到校长回来,才睁开眼睛。

    校长见她双眼通红,便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她说:“不是我生病了,而是有人带信来说我家里人生病了,我想回去看看。”

    校长想了想说:“今天是星期六,明天我全天在家……那好吧。不过,明天天黑以前你必须赶回来。”

    她去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又进城去给儿子买了两套童装和一些糖果就匆匆上路了。一小时后,她回到了家里。

    这是一次使人感到震惊的探家,她没想到一个兴旺的家庭这样快就衰败了。她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院子里不见一个人,冷清得就象是没人住一样;四周一片昏暗,仅堂屋里才有些许光亮;卡车歪歪斜斜地摆在墙角处,暮色中隐约可见车头有些部位已经严重受损;后院也显得清静了许多,鸡鸭的叫声稀稀疏疏,零零落落;甚至于就连空气中的那股禽畜粪便味也变得清淡无味,远不及以前那样浓烈了。

    家人们都坐在桌旁思念她。可当她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却又有些不敢认了,怔怔地望着她,显得十分的惊奇和诧异,就象是在看一位天外来客一样。

    时间不长,老太婆却衰老了许多,头上的白发又增添了数根,憔悴的脸上皱纹交错,身体也好象是萎缩了,变得更加的瘦弱和矮小。老头子在喝着闷酒,一口一口地往下灌;那一系列倒霉的事情摧垮了他的雄心和自信,也使他的精神面貌变得一蹶不振,他头发长长,胡子拉碴,一副悲观失落、懒懒慵慵的样子。黄牛被思念妻子的焦虑心情和失眠症所困绕,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着哈欠,精神萎靡,表情淡漠,神情恍惚,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小豆豆虽然还是不失儿童的那种天真和幼稚,但却显得面黄肌瘦,尖嘴猴腮,可怜兮兮。

    见确实是他们所思所想的那个人回来了,一家人先都为之高兴,后又各自表现不同。老头子一听女儿是在城里当用人就没了好心情,他将酒瓶往地上一砸,大骂道:“你这是得给屋头丢脸,给我丢脸,不仅在村里丢,还丢到城头去了!”并且不想再和她说话。老太婆却没有责备女儿一句,她只问她在城里习不习惯,干的活儿苦不苦,累不累,脏不脏,主人对她如何,等等。黄牛先是不吭声,在心中暗自欢喜,随后就振作起精神去卧室里整床理被去了。豆豆先是生疏地看着妈妈,好象不认识了似的,但当妈妈向他张开怀抱时,他就投入了进去,和她亲热去了。见面之初就是这样。

    随后,珍珍叫黄牛陪她去后院看了一遍。所见之处,确实令人不堪回首,触目惊心:鸡棚鸭圈东倒西歪,圈里鸡鸭寥寥无几,而粪便却堆积如山,肮脏不堪,完全是一副破败衰落的样子。如此景况令珍珍心疼不已。她问黄牛:“现在一场能卖好多蛋?”黄牛用手指向圈里说:“你看吧,就这么些家伙了,你想能卖好多。”

    黄牛欲对她讲事情的经过,但珍珍却说她已经知道了。她又问:“爸一天在做些啥?”黄牛说了,他说的与妮子所说的相同。“那你呢,还跑车吗?”

    “还跑。不跑咋个办?车子停在那儿一天就要算一天的折旧费,给一天的养路费。前几天我不小心……哎,不说了,你进门就看到了的……”

    从后院出来,珍珍的心情十分沉重。时已夜深,老头子和老太婆都已睡了,豆豆也已进入了梦乡。她在床头前的那张躺椅上坐下来默想:一个多好的家庭啊,现在却变成了这种样子,这一切都与我有关。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黄牛在一旁看着她发怔。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跑到她面前跪下,拉着她的手哀求说:“珍,我求你了,还是回家来吧!”“我干吗要回来?”“爸说,你是这个屋头的主心骨,定心丸,全家人都为着你,向着你,想着你;如果你一天不回来,我们就一天吃饭没得味,睡瞌睡不香,做活路没得劲,就连过日子也不想了呀。”

    “没有哪个结了婚的女人想离开自己的家。可是,黄牛,你知道吗,我这是出于不得已呀,如果我待在这个家里不出去,我的心就会永无宁日!”

    “不管咋个,你都该回来。如果你再不回来,这个家就要全垮了,说不定还会出更大的事情!”黄牛声泪俱下地说。这既是对她的恳求,也是对她的警告。

    这绝非耸人之言,根据回来的所见所闻珍珍似乎也预感到了还会发生什么。她再也不敢听下去了,怕自己会变得心软,索性用手将耳朵捂住。半天,她才说:“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这天晚上,黄牛要老婆上床去睡,可她却不,就睡在那张躺椅上。她想了很多。半夜过后,她去把儿子从床上抱下来,搂在怀里直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珍珍又上路了。通过一夜思想斗争的她,已变得心硬如铁,志坚如钢。魏老汉没来送她。黄牛没来得及等到她的答复就出车去了。老太婆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小桥头上,分手时,她老泪纵横,悲伤不已地说:“珍,你还是莫走吧!”“不,妈,我还是要走!”

    “为啥子,为啥子你这阵变得这样心硬和心狠?”珍珍解释说:“不是我心硬和心狠,而是我有一件事情要去做,非得去做不可。”“莫这世上还有啥子比你的家、你的父母、男人和儿子重要吗?”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索性不开腔了。

    老太婆见劝她不了,只好说:“我晓得你从小就脾气倔,性子强……可你要走好啊!外头路途艰难,你要好自为之!”珍珍点了点头,心一横告别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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