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有时候，妮子还会兴致勃勃、绘声绘色地向珍珍描述城里的街道是如何如何的宽，车辆是如何如何的多，楼房是如何如何的高，等等。这些描述不仅使珍珍对城里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向往，而且还使她常常想入非非 。
一天，魏德发一家正在吃午饭，队长却意外地到窝棚里来了。对这个见利忘义、六亲不认的远房兄弟，魏德发一见就气从心起，胃口也没有了，他将碗筷往桌上一扔，转过脸去，拿背向着他；魏王氏和珍珍也只顾吃饭，没有理他。
可是，魏德友却并不知趣。看见桌上摆着白米饭、回锅肉和白菜汤，他反而嬉皮笑脸地说：“德发兄，没想到你当真过上好日子啦。”
“咋个，不该吗？莫你只看得惯咱家受苦受穷？”魏德发没好气地说。
“呃，呃，呃，我可不是这意思，”魏德友连连说，“好日子嘛，哪个不想。”
魏德发转过背来问：“你今天是不是又想来打我那些鸡的主意？”
“不是。不是。德发兄，你搞混起了，真的不是。我今天来是想……是想……”说到这儿，魏德友显得有点害口失羞的样子。
“‘是想’ 啥子？你说呀！”
“是想……是想……向你借几个……借几个钱。”
“啥子哎？”这话一出，就惊倒了窝棚里的三人，魏德发失声叫出；魏王氏和珍珍也停止了吃饭，瞪大眼睛望着魏德友。
魏德发吃惊地问：“啥子哎？你——魏德友——我的大大的了不起的队长，今天也来向我——一个被你监督和管制的人——借钱，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不是。”魏德友连连说。
接着他又说以前的那些事都是因为政策的原因，并为此向魏德发陪了一番不是。随后，他又哀声叹气地说现在形势变了，他这个队长可能也当不了多久了，他想另找出路，向魏德发借点钱去做生意。
“莫借给他！”珍珍说。
魏王氏也出来打挡。
魏德友伸出手来在珍珍脸上拧了一把，说：“小侄女，莫跟你叔叔作对。再说，你穿开裆裤那阵我还抱过你呢。”
“把你那脏手拿开！”珍珍将手一挡，厌恶地说。
“慢点，”这时，魏德发想起件事，一转念说，“德友弟，既然你还把我当成是你老兄，那咱俩也就不是外人。实话给你说，咱家这二年是赚了点钱，但生活比起原来却并没有好好多；每顿的饭桌上是多了点菜，可你看看这住处……”
魏德友随着话音望向四周，但见窝棚确实破烂得不成了个样子，稻草和玉米秆搭的棚子早已是腐朽不堪，千疮百孔，一些地方被小块的塑料布遮着，一些地方用稻草截混合的泥巴填补着，一些地方甚至就是一些碗口大小的洞；里面空间狭小，除了床、灶、柜子以外，一张吃饭用的小方桌就几乎占去了所有剩余的空间。
“你这住的地方确实是太不象样了。德发兄，你的意思是……”魏德友收回目光问。
“你这当队长的看着办吧。”魏德发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五元十元的票子来在魏德友眼前晃动着。
精明的魏德友一看就领会了堂兄的意思，说：“这样吧，德发兄，看来你我都有所求，你看今黑了你得我办公室来好不好。”
“嗦。”
队长走了。
这天晚上，两个以往相见就要眼红的仇人友好地谈了一会儿，最后，他们都得到了各自所需要的东西。
三个月后，魏德发就在村子东头得到了一块好地。这是酝酿在他心中的一个计划。说实话，随着养殖业的发展，鸡群的壮大和增多，他急需一片地方来修房造屋，将鸡集中起来饲养和管理。
一得到那块地魏德发就开始动手了，他买来了各种建筑材料，还请来了“五匠”。每天从早到晚，建房工地上人来车往，挖土夯地，砌砖垒墙，忙忙碌碌。
魏家村被轰动了。完工的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少纷纷前来观看，当发现那围墙仅垒了不足五尺高，墙里除了两间一共差不多只有五十余平方米的房子和一排用油毛毡搭建的棚子之外其余就是一片空地的时候，一些人开始瘪嘴了。他们冷嘲热讽地说：
“魏德发这小子这阵子闹得雷霆掀天的，我还默倒他是要造座啥庄园，结果才只圈了一片荒地起来。”
“这，这，这，这根本就不算啥子嘛，村里有几家子不比他宽敞……”
“我看他前半辈子是遭孽够了，这阵想来出出风头。”
但也有几个有眼光的人说他这路是走对了。
无论人们怎样说，魏德发都不放在心上。这几年他养鸡赚的钱虽然不少，但也不多，这次用在买地和建筑材料以及花在人工上的钱就占去了多半；他是一个有满脑子计划的人，还要留着一些来作为实现他下一步计划的本钱。
这已经是八二年了。这年国家下达了一个政策——“包产到户”。这一年还发生了许许多多的重大事情：改组了村委会和队委会，原来的村长、队长都下了台，换上了更具有年轻活力和更具有知识的领导；上面明确宣布各家各户鸡、鸭、鹅、猪、牛、羊、马、狗、兔、鱼等等尽可以养，而且愿养多少就养多少，吃不完还可以随便弄到哪儿去卖；赶场的日期也由原来的三天缩短为了两天，集市交投空前活跃。
这年八月，大宝也学成回来了，他终于如愿以偿回到了城里，被分配在县医院外科。对于老朋友的归来，魏德发感到由衷地高兴，他迫不及待地把他带到自己的新居，指着新立的围墙，新建的房屋和鸡棚，兴致勃勃地向他大谈自己这几年的收获，今后的打算和规划，等等。
几年的大学生活不仅使大宝完全改变了那副庄稼汉模样，变得温文尔雅，而且还增长了知识，拓宽了视野，比以往更睿智和更富有哲理性了。听了魏德发的讲述后，他摇了摇头说：“还不行啊，我的老朋友，你这养殖业的规模太小，还应该增加鸡群的数量；品种也太单一，根据这儿的自然条件，还应该考虑养鸭和鱼；再有，你饲养和繁殖的方法也还很落后，要科学饲养，科学孵抱。总之一句话，你要想致富，要想生活得更好就必需依靠和运用科学！”
魏德发问大宝今后还有什么打算。他说他想把妻子和女儿也弄进城。“这农村实在是太落后、太艰苦了，这些年我深有体会；我今后的目标就是使她们过上轻松而舒适的生活。”他说。
遵循大宝的引导，第二年一开春魏德发就揣着票子出去了。他在外面呆了好多天，回来时钱用得差不多了，但却多了个孵抱箱。
那是一个预示着吉祥和好运的春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魏德发将自己整天整夜地关在鸡棚里，监控着鸡的孵抱情况。他拧动着各种按钮和开关，掌控着孵箱的温度和湿度；不时打开箱门，观看孵抱的进度。饿了，就凑合着吃些魏王氏送来的饭菜；睏了，就倒在孵箱旁边的地上呼呼睡一觉。他就这样全副身心、提心吊胆地干了好多个昼夜。一天早上，他终于从鸡棚里出来了，站在晨光中欢呼：“出来了，我的鸡终于孵出来了！”
而那时候，村民们才开始意识到魏德发的路子是走对了，一些人便开始来向他求经。精明的魏德发一面向人们介绍着经验，一面趁机将孵抱出来的小鸡兜售给他们。这一来，魏家院子才真正算得上是开始发迹了：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门来购买鸡种；一天二十四小时，那只孵箱从没见停过。“先见楼台的人先得月”，——渐渐，最早从魏德发家购买鸡种的那批人家的小鸡长大了，还生出了蛋，见到了经济效益。这种“立竿见影”的效果很快就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效仿，于是，“羊群效应”产生了，人们纷纷来购买鸡种。魏德发没日没夜地抱蛋孵鸡。一只孵箱不够，又买了两只；三只还是不够，又增加到了五只；到了第二年春天，魏德发家已经有七只孵箱了……一天晚上，魏德发看着账本，在算盘上拨弄了一阵后兴奋地对家人说：
“你们猜猜看，咱家已有好多钱了？”
当时，家人都坐在桌旁，一听这话，都瞪大了眼睛问：“有好多了？”
魏德发说：“四万了！已有四万了！”
“嘻嘻，当真有这么多？”魏王氏笑得合不拢嘴地说。
“当真有！”
然而，珍珍却还不大明白四万元钱是个什么概念。她停住活儿问：“‘四万’是好多？能做些啥子？”
魏德发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说：“四万就是这么高的一摞票子；四万就等于你爸比村里所有的人家都还富；四万就说明可以把咱家的围墙再垒高三四尺，把院子里都盖上房子，搭满棚子，除外，还可以再养些鸭子。”
以后的半年里，魏德发当真把这些话都变成了事实，魏家院子更显得规模宏大，今非昔比，占有差不多一亩地大小，里面地方宽敞，房屋密布，棚圈座座，家禽满圈，名符其实地成了村子里的一个殷实大户。从此，人们便开始羡慕、钦佩和尊敬他，就连队长、村长和乡长也要对他刮目相看，尊敬三分。他的名声也日渐远播，常常被邀请出席一些队上的、村上的和乡上的会议。
一天，他特意办了桌酒席，将大宝请了来，并端起酒碗说：“我今天能走到这一步，全靠你的指引。来，干了这杯。”
可是，大宝却将碗挡开，慢慢站起来说：“不，这酒我还暂不能喝。”
“为啥？”魏德发惊问。
大宝说：“因为你这才只是个起步，今后的路还长哩——还有更多的事需要你去干。我要等着喝你更大的那碗酒。”
魏德发皱眉思索了片刻，会意地说：“我晓得了，大宝。你看着，我会的，我一定会让你喝到更大的那碗酒的！”
可是，那时的魏德发却已经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从开始有了发家致富念头的那时候起到现在已经七八年过去了，长年累月的操劳耗去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和体力，再加之他已过了生命的巅峰期，而他的计划、抱负和梦想有的才实现了一半，有的却还在酝酿之中，所以，常常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好象是缺了条胳膊少了条腿似的。有时候，干着干着活儿他就要耷拉下脑袋，自言自语地说：“哎，不晓得这阵子是咋的，我越来越觉得精力不够用了。”这种现象在魏王氏身上也有了体现，干轻松活她还不觉得什么，可一遇上什么搬抬挖掘的活就要人协作，还边干活边喘大气。家里只有珍珍还行，年轻的姑娘，正是花季一般的年龄，浑身上下都显示出一种父母们所没有的朝气和活力：走起路来步履轻捷，如一阵风：干起活来体力充沛，手脚麻利：说起话来声音洪亮，谈笑风声。
魏德发常常看着女儿活泼的身影沉思，仿佛沉浸在一种高兴与沮丧、快乐与担忧、得到与失去的复杂的情感之中。往往，他望着女儿开心地一笑随即就要皱起眉头，仿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事。
村子里的一些人也满怀心事，尤其是那些小伙子们，他们常常望着珍珍那娇媚的容貌和高挑的身材嘀嘀咕咕，交头接耳；还有一些大人，他们也常常对珍珍发表着议论。
一天，魏德发的心事终于被一个人挑明了。当时，只有他一人在家，魏瘸子提着一口袋东西突然来了。“德发兄，这阵子好啊？”一见面，瘸子就拉长了声音问。
魏德发说：“托老天爷的福，还吃得起饭，穿得起衣。”
“你晓得我给你带啥子来了吗？”
“不晓得。莫不是又带啥坏事来了吧？”
“你咋这样说呢，德发兄？莫总是拿老眼光看人。我是给你带好事来了。”
二人说着就进了堂屋。
瘸子将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往桌上一放，说：“看看吧，这是村长送给你的礼物。”
听他这样说，再看了看面前的两条“红塔山”，一瓶“剑南春”和一些干货魏德发就明白了瘸子的来意。但他却故作不懂地说：“我和村长是啥子关系，他为啥子要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瘸子还以为他真不懂，就扑哧笑了一声说：“老兄啊，都说你这人发家能干，赚钱聪明，可在这种事情上就显得太笨了，这不明摆着吗，你家养着只凤凰，村长家养着只喜鹊……”
“我家哪养的有凤凰，养的全是一院子鸡和鸭呀。”魏德发故意装傻地说。
“德发兄，你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傻？”魏德友被捉弄得有点儿发急了，说，“都是一个村子里头的人，莫你还不晓得村长家有个儿子，并且还和你家珍珍同庚？”
“这我咋个不晓得。”魏德发继续装傻地说，“就为这他就给我送礼，那村子里头与我家珍珍同庚的小伙子多得很，他们咋个没送？”
这话差点儿就要将魏德友急跳起来了。他将双手撑在桌上，翘了翘屁股说：“德发兄，我把话都递到你耳朵边上了，你咋个还听不懂？索性我就直说了吧，这是村长给他娃送的订亲礼！”
这话不仅太直截了，而且还显得十分霸道，它将魏德发一下子就逼到了一种无可退让的地步。他不得不生气了，说：“魏德友呀魏德友，你都这把年纪了，咋还是副坏德行不改，是说你事事不成功，处处捅漏子，你咋就没想想该来咋个做人，咋个说话？莫你非得要把你堂兄逼得来现红脸、开黄腔不成吗？”
魏德友也生气了，说：“魏发兄，你今儿个是咋个的了，莫你硬是不晓得我是在为你家做好事吗？那村长家有哪点儿不好，全村子当父母的都在想把女子往他家头送呢！那村长的娃又有哪点不好，瓜瓜气气，漂漂亮亮，好多女娃子想还想不到呢！”
“那是她们，我魏德发家可没这门心思！”魏德发断然拒绝说。
魏德友也不客气了起来，说：“可是，我来这儿前就已向村长打了包票了，非得把这事儿说成不可；没想到你竟是这种态度，这叫我、叫我咋个去给村长交代？”
“这我可不管！你自己开的‘发票’就自己找村长‘报账’去吧！”
魏德友当真被气得跳起来了。他将那些东西往魏德发面前一推，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耍赖似地说：“反正我话都放出去了。这礼物我是没脸再往回提了。不管你收还是不收都放得这儿，要还你去还。”
“你敢，魏德友！”魏德发大怒了，他站起来，用手往桌上一拍，说，“你今天敢给我‘甩死猫’，强迫来的话就莫后悔你堂兄我做人卑鄙。反正今天这事又没得人看到，你信不信我把酒喝了，烟抽了不对村长说，而且他问起我我还要说不晓得！”
魏德友没料到向来就老实的堂兄今天会在这件事情上给自己来这一手，他不敢再硬下去了，只得回转身，到桌旁去将那些礼物装回到口袋里，说：“你真的行呀，老兄，没想到你跟兄弟也会来这一手！转去那几年我硬是小瞧了你！”
“快提上东西走吧，二天莫再来做这种事情。这叫出力不讨好！明给你说吧，我家珍珍不嫁人！”
魏德友灰溜溜走了。
这以后，又有很多人上门来提亲，可魏德发不是象收拾魏德友那样装聋卖傻地将别人胡弄一场，就是干脆明说女儿这两年还不打算嫁人。
“看起来好象人人都在打我女儿的主意，可是，我是永远也不会把她嫁出门去的。”他常常这样想。
尽管这样，魏德发心里的那根弦却越绷越紧。因为女儿已满二十岁了，比起以前来，她的身材越来越丰满，臀部越来越圆滚，胸部越来越丰隆，身上越来越有那么一股子女人味儿。现在，她不仅爱和村里的那些姑娘嫂子们混在一起，而且还常常和妮子摆谈些男女之间的事儿。一切都说明鸟儿已经长硬了翅膀，想要飞翔。
为此，魏德发心里十分着急。他开始分出些心思来为女儿的终身大事、也可以说是家庭大事着想。他想利用女儿的婚姻大事寻求一个永远属于自家的、不付工钱的劳动力。因为他还想括大养殖业的规模，还想搞运输，做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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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魏德友却并不知趣。看见桌上摆着白米饭、回锅肉和白菜汤，他反而嬉皮笑脸地说：“德发兄，没想到你当真过上好日子啦。”
“咋个，不该吗？莫你只看得惯咱家受苦受穷？”魏德发没好气地说。
“呃，呃，呃，我可不是这意思，”魏德友连连说，“好日子嘛，哪个不想。”
魏德发转过背来问：“你今天是不是又想来打我那些鸡的主意？”
“不是。不是。德发兄，你搞混起了，真的不是。我今天来是想……是想……”说到这儿，魏德友显得有点害口失羞的样子。
“‘是想’ 啥子？你说呀！”
“是想……是想……向你借几个……借几个钱。”
“啥子哎？”这话一出，就惊倒了窝棚里的三人，魏德发失声叫出；魏王氏和珍珍也停止了吃饭，瞪大眼睛望着魏德友。
魏德发吃惊地问：“啥子哎？你——魏德友——我的大大的了不起的队长，今天也来向我——一个被你监督和管制的人——借钱，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不是。”魏德友连连说。
接着他又说以前的那些事都是因为政策的原因，并为此向魏德发陪了一番不是。随后，他又哀声叹气地说现在形势变了，他这个队长可能也当不了多久了，他想另找出路，向魏德发借点钱去做生意。
“莫借给他！”珍珍说。
魏王氏也出来打挡。
魏德友伸出手来在珍珍脸上拧了一把，说：“小侄女，莫跟你叔叔作对。再说，你穿开裆裤那阵我还抱过你呢。”
“把你那脏手拿开！”珍珍将手一挡，厌恶地说。
“慢点，”这时，魏德发想起件事，一转念说，“德友弟，既然你还把我当成是你老兄，那咱俩也就不是外人。实话给你说，咱家这二年是赚了点钱，但生活比起原来却并没有好好多；每顿的饭桌上是多了点菜，可你看看这住处……”
魏德友随着话音望向四周，但见窝棚确实破烂得不成了个样子，稻草和玉米秆搭的棚子早已是腐朽不堪，千疮百孔，一些地方被小块的塑料布遮着，一些地方用稻草截混合的泥巴填补着，一些地方甚至就是一些碗口大小的洞；里面空间狭小，除了床、灶、柜子以外，一张吃饭用的小方桌就几乎占去了所有剩余的空间。
“你这住的地方确实是太不象样了。德发兄，你的意思是……”魏德友收回目光问。
“你这当队长的看着办吧。”魏德发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五元十元的票子来在魏德友眼前晃动着。
精明的魏德友一看就领会了堂兄的意思，说：“这样吧，德发兄，看来你我都有所求，你看今黑了你得我办公室来好不好。”
“嗦。”
队长走了。
这天晚上，两个以往相见就要眼红的仇人友好地谈了一会儿，最后，他们都得到了各自所需要的东西。
三个月后，魏德发就在村子东头得到了一块好地。这是酝酿在他心中的一个计划。说实话，随着养殖业的发展，鸡群的壮大和增多，他急需一片地方来修房造屋，将鸡集中起来饲养和管理。
一得到那块地魏德发就开始动手了，他买来了各种建筑材料，还请来了“五匠”。每天从早到晚，建房工地上人来车往，挖土夯地，砌砖垒墙，忙忙碌碌。
魏家村被轰动了。完工的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少纷纷前来观看，当发现那围墙仅垒了不足五尺高，墙里除了两间一共差不多只有五十余平方米的房子和一排用油毛毡搭建的棚子之外其余就是一片空地的时候，一些人开始瘪嘴了。他们冷嘲热讽地说：
“魏德发这小子这阵子闹得雷霆掀天的，我还默倒他是要造座啥庄园，结果才只圈了一片荒地起来。”
“这，这，这，这根本就不算啥子嘛，村里有几家子不比他宽敞……”
“我看他前半辈子是遭孽够了，这阵想来出出风头。”
但也有几个有眼光的人说他这路是走对了。
无论人们怎样说，魏德发都不放在心上。这几年他养鸡赚的钱虽然不少，但也不多，这次用在买地和建筑材料以及花在人工上的钱就占去了多半；他是一个有满脑子计划的人，还要留着一些来作为实现他下一步计划的本钱。
这已经是八二年了。这年国家下达了一个政策——“包产到户”。这一年还发生了许许多多的重大事情：改组了村委会和队委会，原来的村长、队长都下了台，换上了更具有年轻活力和更具有知识的领导；上面明确宣布各家各户鸡、鸭、鹅、猪、牛、羊、马、狗、兔、鱼等等尽可以养，而且愿养多少就养多少，吃不完还可以随便弄到哪儿去卖；赶场的日期也由原来的三天缩短为了两天，集市交投空前活跃。
这年八月，大宝也学成回来了，他终于如愿以偿回到了城里，被分配在县医院外科。对于老朋友的归来，魏德发感到由衷地高兴，他迫不及待地把他带到自己的新居，指着新立的围墙，新建的房屋和鸡棚，兴致勃勃地向他大谈自己这几年的收获，今后的打算和规划，等等。
几年的大学生活不仅使大宝完全改变了那副庄稼汉模样，变得温文尔雅，而且还增长了知识，拓宽了视野，比以往更睿智和更富有哲理性了。听了魏德发的讲述后，他摇了摇头说：“还不行啊，我的老朋友，你这养殖业的规模太小，还应该增加鸡群的数量；品种也太单一，根据这儿的自然条件，还应该考虑养鸭和鱼；再有，你饲养和繁殖的方法也还很落后，要科学饲养，科学孵抱。总之一句话，你要想致富，要想生活得更好就必需依靠和运用科学！”
魏德发问大宝今后还有什么打算。他说他想把妻子和女儿也弄进城。“这农村实在是太落后、太艰苦了，这些年我深有体会；我今后的目标就是使她们过上轻松而舒适的生活。”他说。
遵循大宝的引导，第二年一开春魏德发就揣着票子出去了。他在外面呆了好多天，回来时钱用得差不多了，但却多了个孵抱箱。
那是一个预示着吉祥和好运的春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魏德发将自己整天整夜地关在鸡棚里，监控着鸡的孵抱情况。他拧动着各种按钮和开关，掌控着孵箱的温度和湿度；不时打开箱门，观看孵抱的进度。饿了，就凑合着吃些魏王氏送来的饭菜；睏了，就倒在孵箱旁边的地上呼呼睡一觉。他就这样全副身心、提心吊胆地干了好多个昼夜。一天早上，他终于从鸡棚里出来了，站在晨光中欢呼：“出来了，我的鸡终于孵出来了！”
而那时候，村民们才开始意识到魏德发的路子是走对了，一些人便开始来向他求经。精明的魏德发一面向人们介绍着经验，一面趁机将孵抱出来的小鸡兜售给他们。这一来，魏家院子才真正算得上是开始发迹了：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门来购买鸡种；一天二十四小时，那只孵箱从没见停过。“先见楼台的人先得月”，——渐渐，最早从魏德发家购买鸡种的那批人家的小鸡长大了，还生出了蛋，见到了经济效益。这种“立竿见影”的效果很快就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效仿，于是，“羊群效应”产生了，人们纷纷来购买鸡种。魏德发没日没夜地抱蛋孵鸡。一只孵箱不够，又买了两只；三只还是不够，又增加到了五只；到了第二年春天，魏德发家已经有七只孵箱了……一天晚上，魏德发看着账本，在算盘上拨弄了一阵后兴奋地对家人说：
“你们猜猜看，咱家已有好多钱了？”
当时，家人都坐在桌旁，一听这话，都瞪大了眼睛问：“有好多了？”
魏德发说：“四万了！已有四万了！”
“嘻嘻，当真有这么多？”魏王氏笑得合不拢嘴地说。
“当真有！”
然而，珍珍却还不大明白四万元钱是个什么概念。她停住活儿问：“‘四万’是好多？能做些啥子？”
魏德发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说：“四万就是这么高的一摞票子；四万就等于你爸比村里所有的人家都还富；四万就说明可以把咱家的围墙再垒高三四尺，把院子里都盖上房子，搭满棚子，除外，还可以再养些鸭子。”
以后的半年里，魏德发当真把这些话都变成了事实，魏家院子更显得规模宏大，今非昔比，占有差不多一亩地大小，里面地方宽敞，房屋密布，棚圈座座，家禽满圈，名符其实地成了村子里的一个殷实大户。从此，人们便开始羡慕、钦佩和尊敬他，就连队长、村长和乡长也要对他刮目相看，尊敬三分。他的名声也日渐远播，常常被邀请出席一些队上的、村上的和乡上的会议。
一天，他特意办了桌酒席，将大宝请了来，并端起酒碗说：“我今天能走到这一步，全靠你的指引。来，干了这杯。”
可是，大宝却将碗挡开，慢慢站起来说：“不，这酒我还暂不能喝。”
“为啥？”魏德发惊问。
大宝说：“因为你这才只是个起步，今后的路还长哩——还有更多的事需要你去干。我要等着喝你更大的那碗酒。”
魏德发皱眉思索了片刻，会意地说：“我晓得了，大宝。你看着，我会的，我一定会让你喝到更大的那碗酒的！”
可是，那时的魏德发却已经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从开始有了发家致富念头的那时候起到现在已经七八年过去了，长年累月的操劳耗去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和体力，再加之他已过了生命的巅峰期，而他的计划、抱负和梦想有的才实现了一半，有的却还在酝酿之中，所以，常常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好象是缺了条胳膊少了条腿似的。有时候，干着干着活儿他就要耷拉下脑袋，自言自语地说：“哎，不晓得这阵子是咋的，我越来越觉得精力不够用了。”这种现象在魏王氏身上也有了体现，干轻松活她还不觉得什么，可一遇上什么搬抬挖掘的活就要人协作，还边干活边喘大气。家里只有珍珍还行，年轻的姑娘，正是花季一般的年龄，浑身上下都显示出一种父母们所没有的朝气和活力：走起路来步履轻捷，如一阵风：干起活来体力充沛，手脚麻利：说起话来声音洪亮，谈笑风声。
魏德发常常看着女儿活泼的身影沉思，仿佛沉浸在一种高兴与沮丧、快乐与担忧、得到与失去的复杂的情感之中。往往，他望着女儿开心地一笑随即就要皱起眉头，仿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事。
村子里的一些人也满怀心事，尤其是那些小伙子们，他们常常望着珍珍那娇媚的容貌和高挑的身材嘀嘀咕咕，交头接耳；还有一些大人，他们也常常对珍珍发表着议论。
一天，魏德发的心事终于被一个人挑明了。当时，只有他一人在家，魏瘸子提着一口袋东西突然来了。“德发兄，这阵子好啊？”一见面，瘸子就拉长了声音问。
魏德发说：“托老天爷的福，还吃得起饭，穿得起衣。”
“你晓得我给你带啥子来了吗？”
“不晓得。莫不是又带啥坏事来了吧？”
“你咋这样说呢，德发兄？莫总是拿老眼光看人。我是给你带好事来了。”
二人说着就进了堂屋。
瘸子将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往桌上一放，说：“看看吧，这是村长送给你的礼物。”
听他这样说，再看了看面前的两条“红塔山”，一瓶“剑南春”和一些干货魏德发就明白了瘸子的来意。但他却故作不懂地说：“我和村长是啥子关系，他为啥子要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瘸子还以为他真不懂，就扑哧笑了一声说：“老兄啊，都说你这人发家能干，赚钱聪明，可在这种事情上就显得太笨了，这不明摆着吗，你家养着只凤凰，村长家养着只喜鹊……”
“我家哪养的有凤凰，养的全是一院子鸡和鸭呀。”魏德发故意装傻地说。
“德发兄，你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傻？”魏德友被捉弄得有点儿发急了，说，“都是一个村子里头的人，莫你还不晓得村长家有个儿子，并且还和你家珍珍同庚？”
“这我咋个不晓得。”魏德发继续装傻地说，“就为这他就给我送礼，那村子里头与我家珍珍同庚的小伙子多得很，他们咋个没送？”
这话差点儿就要将魏德友急跳起来了。他将双手撑在桌上，翘了翘屁股说：“德发兄，我把话都递到你耳朵边上了，你咋个还听不懂？索性我就直说了吧，这是村长给他娃送的订亲礼！”
这话不仅太直截了，而且还显得十分霸道，它将魏德发一下子就逼到了一种无可退让的地步。他不得不生气了，说：“魏德友呀魏德友，你都这把年纪了，咋还是副坏德行不改，是说你事事不成功，处处捅漏子，你咋就没想想该来咋个做人，咋个说话？莫你非得要把你堂兄逼得来现红脸、开黄腔不成吗？”
魏德友也生气了，说：“魏发兄，你今儿个是咋个的了，莫你硬是不晓得我是在为你家做好事吗？那村长家有哪点儿不好，全村子当父母的都在想把女子往他家头送呢！那村长的娃又有哪点不好，瓜瓜气气，漂漂亮亮，好多女娃子想还想不到呢！”
“那是她们，我魏德发家可没这门心思！”魏德发断然拒绝说。
魏德友也不客气了起来，说：“可是，我来这儿前就已向村长打了包票了，非得把这事儿说成不可；没想到你竟是这种态度，这叫我、叫我咋个去给村长交代？”
“这我可不管！你自己开的‘发票’就自己找村长‘报账’去吧！”
魏德友当真被气得跳起来了。他将那些东西往魏德发面前一推，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耍赖似地说：“反正我话都放出去了。这礼物我是没脸再往回提了。不管你收还是不收都放得这儿，要还你去还。”
“你敢，魏德友！”魏德发大怒了，他站起来，用手往桌上一拍，说，“你今天敢给我‘甩死猫’，强迫来的话就莫后悔你堂兄我做人卑鄙。反正今天这事又没得人看到，你信不信我把酒喝了，烟抽了不对村长说，而且他问起我我还要说不晓得！”
魏德友没料到向来就老实的堂兄今天会在这件事情上给自己来这一手，他不敢再硬下去了，只得回转身，到桌旁去将那些礼物装回到口袋里，说：“你真的行呀，老兄，没想到你跟兄弟也会来这一手！转去那几年我硬是小瞧了你！”
“快提上东西走吧，二天莫再来做这种事情。这叫出力不讨好！明给你说吧，我家珍珍不嫁人！”
魏德友灰溜溜走了。
这以后，又有很多人上门来提亲，可魏德发不是象收拾魏德友那样装聋卖傻地将别人胡弄一场，就是干脆明说女儿这两年还不打算嫁人。
“看起来好象人人都在打我女儿的主意，可是，我是永远也不会把她嫁出门去的。”他常常这样想。
尽管这样，魏德发心里的那根弦却越绷越紧。因为女儿已满二十岁了，比起以前来，她的身材越来越丰满，臀部越来越圆滚，胸部越来越丰隆，身上越来越有那么一股子女人味儿。现在，她不仅爱和村里的那些姑娘嫂子们混在一起，而且还常常和妮子摆谈些男女之间的事儿。一切都说明鸟儿已经长硬了翅膀，想要飞翔。
为此，魏德发心里十分着急。他开始分出些心思来为女儿的终身大事、也可以说是家庭大事着想。他想利用女儿的婚姻大事寻求一个永远属于自家的、不付工钱的劳动力。因为他还想括大养殖业的规模，还想搞运输，做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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