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鄱湖红船

第1卷 茶 馆

    21、茶  馆

    当年,吴城繁华的豫章路街口上,有一家小小的茶馆,专门经营面食小吃,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虾皮凉拌粉丝”。粗瓷大海碗装,外加一小碗鸡蛋葱花汤,五个铜钱一碗,量大味道又好,真是既经济且实惠。所以,这家小小茶馆的生意也就做得十分红火。虽然紧挨着茶馆的是一家家生意兴隆的饭铺、酒楼,但是,来往的渔民船夫,小本经营的生意人和一些出外糊口讨食的手艺人,只要是来吴城,都会光顾这家茶馆,叫上一份“虾皮凉拌粉丝”,或是泡上一碗从昌江上游远道而来的浮梁婺源茶,再花上三五个铜钱,买上几只从饶州来的咸鸭蛋——这对那些人来说,也就是一种能说得上是享受的生活了。

    暮天三月的一天,这家茶馆里,又来了一位让店老板既面熟且又陌生的客人。此人虽然是身穿一件洗衣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脚下是一双半新旧的方口黑布鞋,但其人却身高六尺,体格威猛,脸上不失英雄气概。尤其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盘上,上有一对浓眉大眼,下有一部飘逸至胸的五绺长须,更令人觉得此人非等闲之辈。

    这个人一来也不打话,径直来到柜台上,数上几个铜钱,要来一碗酽茶,坐在临窗的一张小桌旁,望着窗外那条南通北达的豫章路。和那家长春客栈,从早晨直到晌午,半天都不挪窝。奇怪的是,一直到他离开茶馆,他面前的那碗茶都没有动一下。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如此。第三天又来了,依然如此。

    茶馆老板异常纳闷,在问自己,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是生意人?是教书先生还是游方郎中?他为什么又让人觉得如此面熟呢?于是一连三天来,茶馆老板都在那双似曾相识的大眼睛上寻找答案,但是一直都没有想出来。

    到了第四天,茶馆老板终于找到了答案——他想起了另一双眼睛——想起了几年前挂在吴城码头旗杆上的那颗人头,还有那双一直到腐烂了都没有合上的大眼睛。

    对!不错,就是他!看到那一部独一无二的长胡须,店老板终于认出来了,这个奇怪的客人不是别人,就是当年吴城挑行孟老板的儿子“胡子挑”!同时他还知道,如今的胡子挑已经是鄱阳湖上远近闻名的江洋大盗“金钩大王”了。

    自从认出了这个“金钩大王”之后,店老板是又惊又怕。他既不敢声张,也不敢过去问他吃什么东西。只是一天到晚,低眉顺眼地去做他的小本生意。

    他来这里干什么呢?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来这吴城街恐怕又要大开杀戒了。

    但是,这一次店老板的估计却完全错了,直到第四天“金钩大王”离开了自己的茶馆之后,吴城也没有发生什么凶案。只是在最后的那一天,才发生了一桩小小的“新闻”。

    那一天,街上又下着小雨。不寒不暖的江南桃花雨迷迷茫茫地洒在吴城的石板街上。如烟如雾,如醉如痴的烟雨,让这座大都市充满着一种江南水乡暮春三月特有的情调。这时,坐在窗边的胡子挑看到一街的忙碌和繁华,他不禁轻轻地嘘了一口长气。

    在这样的日子里,这位闯荡江湖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也许是想起了自己和父亲当年在这座繁华的江南大都市里,过的那种当牛作马、在人家裤档里讨饭吃的挑夫生涯;也许是透过这重重雨丝,层层烟雾,仿佛又看到了父亲那颗悬在旗杆上的头颅和那双死不瞑目的大眼睛……于是,一种旁人难以琢磨的古怪思绪,就像这绵绵的春雨一般,在他那腔又冷又硬的心中油然而生。

    一声长叹之后,胡子挑依然直了直身板,呆呆地坐在那里。炯炯的目光分外沉重地凝视着窗外,看着那三三两两在风雨中穿街而过的芸芸众生,看着那些是那样熟悉的挑夫、车夫和船夫。只见他们一个个草鞋赤脚,斗笠蓑衣,为身上衣口中食,为了家中妻室儿女和堂上白发双亲,奔波在这风雨之中。忙忙碌碌,委委屈屈,凄凄惶惶,辛辛苦苦。他们受苦受累,干的是牛马活;他们忍气吞声,受的是窝囊气。更有甚者,天灾人祸,三病四痛,都在时刻注视他们。还有不曾预料的是,某天某日,某时某刻,这些人当中的某一位说不定还会撞在自己弟兄的手里,成为刀头之鬼,断尸亡魂……

    想到这里,胡子挑又是一场长长的叹喟。暗淡的面上又多了一层乌云。

    就在这时,风雨如晦的店门口又撞进来两位驾船的鄱湖船夫。虽然是一身的短打和一脸的寒酸,但长年与大风大浪打交道的水上生涯,又造就了他们那种乐天知命的禀性。一看到窗前坐着一位这样的老俵,自然是少见多怪。你看,这位老俵虽然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三十左右的光景,但是那么一部又浓又密又长又白的大胡须,却遮得连他那吃饭的家伙都不晓得长在哪里,你说这碍事不碍事。

    两位船夫虽然走南闯北,浪迹江湖,也见过一些世面,但他们那两颗未泯的童心,却让他们想在这爿小小的水乡茶馆里寻寻开心,找点快乐。于是,其中的一位一个眉眼,与另一位嘴巴碰耳朵后,就破费了几个铜钱要了三碗虾皮凉拌粉丝。他们就权当是多泡了一碗热茶,也想长长见识。三碗虾皮凉拌粉丝端上来了,他们一人拿了一碗之后,就恭恭敬敬地把另一碗放在胡子挑面前。

    他们倒要看看这位大胡子老俵,是如何去消受这碗粉丝。

    谁知这位大胡子老俵也不自量力,朝这两位船夫看了一眼,竟把那碗送过来的虾皮凉拌粉丝往自己面前挪了挪,居然打起吃的主意来了,引得两位船夫相对一乐,认为有好戏看了。

    好戏真的开场了——只见这位大胡子老俵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摸出一对精巧的小钩子,把那一部长长的胡子分成两绺,缓缓地捋进钩子里,然后把钩子的另一头往耳朵上一挂,就像他们常常见到的那种拨算盘珠子的账房先生一样。这时,他那“吃饭的家伙”就露出来了。两瓣红润而有光泽的嘴唇,两排齐崭崭的白得耀眼的牙齿。胡子挑先是有板有眼地呷了一口鸡蛋葱花汤,然后便捉住桌上的那双筷子,伸向那虾皮碗凉拌粉丝,呼呼哧哧地吃得有滋有味。

    等到胡子挑面前的一海碗虾皮凉拌粉丝连汤带水全进了肚,对面的两碗还在尖尖地冒着热气。那两位船夫的四条腿,这时已经在桌子底下抖得连桌子都在颤动。

    谁知这四条腿抖得还不过瘾,最后干脆的软下来,弯下去,毫不犹豫地“扑咚”两声跪了下来。两颗刚才还挂着笑脸的头,此时也在桌子底下嗑得咚咚直响。不用说了,这两位船夫也和这店老板一样,已经准确无误地认出来了,端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大胡子老俵是谁。

    胡子挑抹了一把嘴,喝了一口茶水漱了漱口,才把两把金钩缓缓地揣进怀里。那部又浓又密又长又白的胡子又恢复了本来的面目。胡子挑把它轻轻地捋了几下,益发显得格外的神。随后,一串阴沉沉的声音,带着冷森森的杀气,从那道白色的帘幕里滤透出来,显得那样的威严慑魄:

    “现在,总算让你们,长了见识吧!”

    “不……不……大王,”其中一位胆大的船夫竟然冒死将错就错,战战兢兢地说,“大王,我们装了一船瓷器,昨天从景德镇沿昌江下来到了吴城,明天将要沿湖而下到马当去。见到大王您在这里,就自不量力想求个人情,想请大王开开恩帮我们一把,好让我们在这鄱阳湖上一帆风顺。”

    没想到那个船夫的这几句鬼话,编得是那样的合情合理,说得是那样的有板有眼,最后竟活了他们这两条狗命。他如果是说想看看您老人家一部这样的胡子,是如何吃得下这碗虾皮拌凉粉丝,喝得下这碗鸡蛋葱花汤的话。那么,这两位想寻开心的船夫明天无论如何是活不到马当的。

    胡子挑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们一眼,看得他们又在一节一节地往下缩,最后缩得就像两坨黑泥巴,两堆湖滩上常见的牛屎堆。

    他沉吟了半刻,才从怀里摸出一张巴掌大的黄裱纸。黄裱纸上有几道朱砂画的红痕痕,像道士画的咒符一般。

    “把这个贴在你们的桅杆上,从吴城到马当九百里,路上破了你一只碗,碎了你一只汤匙,都来找我算账。”

    两位船夫就像接过圣旨一样,双手接过这张黄裱纸,又连连磕了几个响头,才爬起来溜了。

    桌上那两份香喷喷的虾皮拌凉拌粉丝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冒着热气。胡子挑朝它们看了一眼,就一袖筒拂过去,把它们掸到地下。

    随着咣当咣当的两声脆响,胡子挑就急忙走出了这家茶馆。

    第二天,他再也没有来过。

    几天后,这条装瓷器的船就到了马当,真的是一路顺风,连碗都没有破一只。虽然吴城稽查局当时已经得到消息,知道这条船上装的不光是景德镇的瓷器,还有从贵州经湖南过来的五箱大烟土,三十多条“汉阳造”,但他们还是不敢去“稽查”了。为什么?虽然吴城稽查局当时也有几十条汉阳造,但他们却惹不起那张巴掌大的黄裱纸!

    这就是当年的胡子挑—— 一个风光无限的金钩大王。

    胡子挑走出茶馆后,就一直朝码头走去。他当然知道那家茶馆的老板已经认出了自己,如果再这样等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再说吴城毕竟不是鄱阳湖,更不是自己的黑虎山,由不得你撒野。如果那个老板给吴城衙门暗地捎个信儿,几十条长枪一来把茶馆围住,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脱。

    胡子挑走出了茶馆后,在横穿豫章路口时却与一个打着黑布洋伞的人撞了一个满怀。幸好被撞的对方也是一个大块头,才没有被他撞倒在地。胡子挑抬头一看,没想到把自己吓了一跳——原来他竟然看到了那张脸——那一脸的横肉,那一脸的凶相。

    这是一张让胡子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脸啊!

    胡子挑一见这张脸,并没有发作,而是沉住了气,一声不响地走开了。这时,他却听到那个人在对着自己的背影狠狠地说:“蹿蹿蹿蹿死呀!瞎了你狗眼!也不看看大爷我是谁……”

    这种声音,又让胡子挑仿佛听到了几年前的那个早晨,在吴城码头上的那种骂声。他的心竟跳得那么厉害。当然,这不是害怕,而是一种不期而遇的激动。

    ——张蛮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胡子挑在心里恨恨地说。

    等张蛮子走了好远,胡子挑才转过身来。他站在豫章路口,远远地看着张蛮子撑着一把黑色的洋布伞,在风雨之中走过了豫章路,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长春客栈的大门。就在走上台阶的时候,还见张蛮子还很神气地收了伞,站在那里把伞上的水甩了两下。这时立刻从大门里走出来一个人,帮他把手中的那把洋布雨伞接了过去……

    胡子挑看在眼里,牙齿咬得咯咯地响。

    狗东西,看你还能神气几天!

    这时,胡子挑非常自信地对自己说——既然张蛮子进了长春客栈的大门,那么,长春客栈的那个“刘老板”肯定就是那个小朝奉三先生。这个张蛮子不姓刘,他也肯定做不了老板……

    霏霏细雨之中,胡子挑一个人默默地来到码头。他站在雨里,默默地看着那根直立在雨中的旗杆。旗杆已经霉烂了,差不多快了倒了。望着那旗杆,胡子挑在默默地说——

    爹,我找了那十二口皮箱!那十二口皮箱我找到了!

    长长的雨水和着泪水在他的脸上流过,顺着他那长长的胡须流下来,流下来,无声地落到地上……

    当天夜里,胡子挑又带着老三来到长春客栈后门,亲手把那条长布袋丢过高高的院墙,让它落在长春客栈的后院里,然后就连夜带着弟兄们回黑虎山去了。他要给长春客栈的那个“刘老板”和张蛮子一个信号——当年送那十二口皮箱的人今天找回来了!

    他们的小船向黑虎山划去。就在这回山的途中,面对这无边的夜色和满天的风雨,还有这脚下几千年都在流淌的湖水和头上那方苍茫的长天,一个复仇的计划,终于在胡子挑的心中酝酿成熟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胡子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这是当年在吴城时,从潘遇求那里学来的一句古训。

    我怎么会想到这句屁话呢!

    胡子挑似乎有些得意地在问自己。

    湖面上有风,吹动着他那部已经变白了的长胡须,也吹动着鄱阳湖的水。波涛把船帮撞得啪啪地响。远远的湖面上似乎有两点幽幽的光在闪动。是渔火吗?胡子挑死死地盯着那两点远远的光。他觉得这很像爹的眼睛——那双至今恐怕还没有合上的眼睛。

    再过个把月就是端午节了。胡子挑想到了粽子,想到了家家户户大门上挂的菖蒲和艾草,还想到了划龙船。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老三,回去了我们也准备一条龙船,快过端午节了!”

    这句话,让一船的人听了都觉得很奇怪。

    只听到老三说:“大哥,还要包粽子啊。”

    “是,还要包粽子。那就包一个大粽子吧,到时候。”

    胡子挑说。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