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十节 天鹅别墅
阳光悄隐身影，天色阴凉了几分，咋暖还寒，端庄的榉树新长的嫩叶变成淡紫棕色，绿篱海桐还没开花，叶色依旧青翠。
子旭和母亲出到花园，却见子星等脸色铁重，方才茶会的温馨荡然无存。欧式长桌一边，坐在徐西湖对面的是一位穿着黑色女式西装的不速之客，左胸口袋插饰着一朵野白菊。
白素步到徐西湖身边，把茶碟放在桌上，冷冷盯着站在她身后的几个徐家女佣，她们即惶恐地低下头来。
徐西湖道：“不怪她们，是我允许的。”
蒋天霞讪笑一声：“真热闹，怎么不邀请我和雪媛参加呢？”
大家脸上如霜，只有徐知烨柔和问道：“听说雪媛出院了？她还好吗？”
“你觉得她有多好——”蒋天霞冷睨一眼，寒得徐知烨脸带歉意。徐知铧知堂妹向来性格和顺，自然看不过眼，却被徐西湖一个眼神呵住。
徐西湖轻拍了拍蒋天霞的手，宽慰道：“孩子出事，当父母的的确不好受。”
蒋天霞脸色稍缓，却看见思雯从屋里步出，一袭白色丝绸礼裙，薄丝围肩缀坠着水晶，高贵大方，婀如天人。
“就怪我这当妈的没出息，活该我的孩子被你们的孩子欺负。”蒋天霞翘手靠在椅上。
徐西湖脸上仍是和气：“蒋董，你无需说得好像是我们故意放纵Erric似的。孩子们的细节，我们做长辈的其实并不清楚。”
蒋天霞冷笑一声：“徐子醽是个什么样的人，雪媛作为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女模特，外界不是没有传言的。”
徐知铧低头一笑：“也不知是谁传的。”
蒋天霞略斜睨了她一眼：“我知道跟徐家作对是自讨苦吃，可就算落个两败俱伤，也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女儿一点交代吧。”
徐西湖望着她，语气冷了一分：“蒋董，小醽不喜欢雪媛，那是他个人的态度，并不代表我们整个家族。你无需把这件事放大到集团这个层面。”
“既然是他个人的态度，那就让他给雪媛一个交代吧。”
徐西湖微微一笑：“我们徐家虽然算是大家族，但就算连Erric的订婚对象，都是他自己决定的。我想，你也不愿意逼雪媛做她不喜欢的事吧？”
蒋天霞不再说话，脸色稍青。
“雪媛那天想做什么，你比我们更清楚。”白素走到思雯身边，捻整了一下她肩上的水晶滴坠，“叶董不追究，是她的运气。可如果你还想继续纵容她，徐家和叶家可不会一直这么大度。”
思雯一直看下来，只觉奇怪：明明理亏的是蒋雪媛，蒋天霞却以这身穿着出现在订婚宴，她明知和徐氏硬碰不会占到便宜，却还要故意找茬，似乎，另有所图。
徐知铧瞧着蒋天霞的神色，脱口而出：“你在拖延什么？”
思雯忽然脸色大惊往屋内跑去，随后跟着的子旭见她竟一路跑到会议室门口，大门还紧紧锁住了，不由即刻心中惧慌！
门一打开，眼前所见让所有人骤恐失色——子醽脸色惨白晕倒在地，衣服上血迹点点，袖子更被扯得破烂！雪媛头发篷乱地蹲在他旁边，手足无措。
子旭盛怒质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雪媛似乎受惊过度，话声颤微：“我不是故意的……”
南花园对入的客厅以四级楼梯分成两层，低层的小圆厅是法式风情，精究的柱雕处处彰显着自己是贵族风格的最佳效果者。
Tony收拾着医药箱：“伤口已经重新包扎好了。你动作不要太大，不然又会弄到。”
玫瑰色沙发旁置着一盆香根鸢尾，品种是“Lovely Blue”，花开得正好，像在草地上旋舞的紫蓝色裙子。
雪媛没有答话，蒋天霞担心地查看着，Tony便道：“放心吧，霞姨，雪媛没事。”
高层的方厅和二楼打通，彩璃水晶灯在六米高空流泻着英伦熙华。子星倚站在宽高的落地窗旁，抹玩着扎帘的穗子，不时刮刮自己的脸：“雪媛这么神通广大，连奶奶的视像电话都敢假冒，怎么会有事呢？”
雪媛脸容尴青，蒋天霞拿出水色丝帕抹了抹女儿的刘海。
向外望去，阳台鹅卵石彻的水池内静养着紫睡莲。山泉润石，淙淙流下，虽近夏，扑面的清风却是舒适的凉静，观之所及均赏心悦目。
子醽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身在自己最熟悉的房间，却忽然觉得有点陌生——一个人侧身坐在落地窗前的丝绒小沙发上，白色裙摆跌铺在地面，从外而入的光照在围肩的水晶滴饰上，淡纱著雨，似水烟无痕，有一种百合花的恬静。
他静静地看着这幅柔美婉约的简画，心里很安宁。
她见他醒了，婉然走过来：“你觉得怎样？”
他微微一笑：“我没事。”
“Tony说你是一过性晕厥，没有大碍。”她扶他坐起来，自己则在床边的白玉兰银雕椅上坐下，开玩笑道，“是不是雪媛对你霸王硬上弓？”
他脸色即刻青黯，全无生色。
英式方厅的紫纹棕色帘布拉起，光滑大理石倒映着珍珠母壁灯的冷，子旭沉声问道：“你把他骗去会议室想做什么？”
雪媛心中一慌，却见白素和徐知烨来到客厅。
“姑婆。”白素礼敬地轻喊了一声。
雕栏旁的翠玉万年青映得徐西湖脸上毫无悦色：“小醽怎样了？”
“思雯在陪着他。”知烨答道。
雪媛忽而冲上方厅：“怎么可以让她进Erric的房间！”
白素看着她。
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看见我的订婚戒指就像疯了一样冲过来抢，说我不该有那样的病，不该画你……门锁住了……她手臂的伤口裂开，我的衣服，手上全沾着她的血……”子醽使劲搓着手心，身体微微颤着。
雕椅的椅背是一朵蜿蜒舒展的白玉兰，上面搭着一面紫霞纱披肩，她取下来，替他擦拭着手心。
那披肩似曾相识，带着某个人的香气——他的手指慢慢弯曲，像盛放的玉荷花瓣渐渐合拢起来，将她的手含握在心蕊。
“我还以为你的病有好转了。”她淡淡道，却看出他一闪而过的心虚，“你是故意碰那女佣的？”
他点头默认。
“为什么？”
“我不希望，你有太大的压力。”
她即刻明白过来：“你听到伯母和我说的话？”
“只要看到我的病好起来，家里人就会越来越喜欢你。”
他的话一下一下敲在她心里，她慢慢抽回手，步离床边，落地窗前挥洒的白冷让她抱紧了双臂。
“锁门的——是我。”
风潇潇而入，吹起飘摆的白色透帘，在地上留下淡淡的痕影。
“对，不该让她进的。”白素平静道。
知烨、子旭、子星和Tony都意外地望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雪媛更是。
“那小妮子跟Erric认识不够几天，居然敢跑到他的办公室，还一起过了一夜。这么没规矩，简直不像话。”白素语气中满是厌恶鄙夷，似乎不像反话。
雪媛心中不觉冷顿了一下。
“接近你，是爷爷的计划，可是算计别人的人，也最怕被人算计。七年画像，心病……你的一切都不能用常理解释。猜疑——到了最后，竟变成是我害了你。”她垂首望着那枚订婚戒指，缓缓摘下，“对不起。”
子醽唇色皙白如纸，如冰像般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白素走到方厅的壁炉前，炉架上的黑宝石奖座和小束绿玫瑰中间是一个绿藤萝相架，照片中人身穿黑色燕尾服，带着青涩的儒雅。
“这是Erric19岁时代表Ecoele参加英国皇室珠宝设计大赛的照片，你是他那次的合作模特。你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对吧？”白素柔和问道。
雪媛点了点头，心中不免酸涩起来，曾经唯美的圣诞雪夜如梦般遥远。那绿玫瑰依旧花色玉美，仿佛只要对着它许愿，什么都可以实现。
“黑宝石奖座，国晶宫……我总想着，Ecoele的‘紫水晶奖’也一定会是他的。”白素用手指轻擦着照片上子醽的脸庞，语带沉重，“直到我把思雯约来，打算给她一点教训那天，才知道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他的步伐画到她面前，取过她持于手中的戒指，她感觉到，他的迟疑。也许他不会明白，为何当自己对一个人越好，换来的却是伤害。
他缓缓摘下自己的订婚戒指，连同她那枚一起扔入紫睡莲花水池中。
戒指从她耳边“呼”下飞划而过，坠入水池中溅起沉响的一声，如同投入她心中一样。
“不戴就不戴吧。反正这个不够好。”
她霍然意外地望着他。
他拉着她走出阳台，房间本是流水别墅型设计，这一出便来到屋外，沿着山石溪泉拐入一片绿林，溪水渐渐溢起，像数匹淡绿的绸布披延流下，铺满了整个嫩林的地面，原木搭建的一条小径像浮桥般延伸着，溪水清澈，连滑石的青苔也看得清楚。
她从未见过这般天然美景，脚步不禁渐渐缓下来，他也随着她放慢脚步。短短的路程，两人走了许久。
转过弯角，豁然开朗，新生盎然的碧绿，浅紫的天空将秀静的湖面染得一片秘紫，一幢蓝顶白身的别墅浮于湖面，如年华璀璨的白天鹅，捧一弯清幽湖水于手心，温柔一吻，缱绻着涟漪紫雪。
天、湖、鹅偎依亲昵，紫莹凝色——世界在这一刻崩裂，十四年前，她失去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一语一笑，一动一静，最欢乐的时光，十四度年华春秋，她早已忘了幸福的味道，泪水模糊了眼前，却又清晰了眼前。
“怎么会……”
“净雯告诉我，在翡翠山苑，你会选择住在那间湖边木屋，就是因为它像它。”他的声音带着岁月的风度，带着她回到过去。
天鹅别墅是思雯十岁前和父母在威尼斯的房子。自他们去世后她便离开了它，不久后即听到拆建的消息，她并未做任何挽留，它随着爸爸妈妈一同无声无息地被遗忘，也带走她最后一丝牵恋……不想，这样带着故人般亲切的老房子，竟会在今日和她重逢。
泪珠沿着脸庞滑下……
熟悉了冷漠，习惯了孤独，在Ecoele的旧楼，她仍无动于衷他伸过来的温暖，一时心软的施舍，她并没少遇过。
很久，不曾这样被一个人放在心上，只是现在觉得，这样的好，自己不配拥有。
“子醽，你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多可怕的人。如果坚持下去，终有一天，会重演，甚至比今天更严重的悲剧。
他凝视着她，眼波流动：“你在叶爷爷的训练下，怀疑已经成为思考习惯。并不是故意针对我的。”
她惊讶地望着他。
“你会锁门是因为相信雪媛一定不会伤害我。在这一点上，你相信她甚至超过相信你自己。”他道，“你虽然不允许家里有任何父母的东西，但是却选居在最像你们旧屋的房子里。你不是可怕，你只是害怕。”
她不懂，他何以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吻在她的伤口，吻在她的心上，吻在她灵魂的最深处。
“他一直孤零零地生活在自我封闭的黑暗里，一想到这点我就很心疼。”白素凝望着子醽的照片，此刻，她只是一个母亲。
雪媛忽然觉得那绿玫瑰散发着异香，直刺入她心鼻。
“五年了，他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我很清楚。可是你走不进他的心，是事实。”白素把绿藤罗相架放回壁炉上，“其实，有些东西，只是憧憬罢了。”
这些话，为何这么熟悉——五年前珠宝设计大赛，以绿玫瑰为设计主题的子醽独占鳌头，大会主席除了颁赠黑宝石奖座给他，更特意送给他的模特蒋雪媛一束绿玫瑰。
Ecoele的麦院长笑道：“听说绿玫瑰是只存在于天上的花，没想到天上的东西，今天我们雪媛也拥有了。”
她在众人簇拥下笑盈灿烂，娇美压众，手捧着绿玫瑰，身旁站着天之骄子，那一刻，世界从所未有的美好。
如今，却告诉她，绿玫瑰……只是憧憬？
子醽轻轻握起思雯的手：“我见过你望着净雯和力文的眼神，那时候就想，如果有一天，你也能这样心疼我就好了。”
她明白自己方才所劝，在他看来都是替他着想，只会让他越发心动，便道：“那我以后就把你当哥哥来疼吧。”
他的淡美浅笑，像海水拂走的沙痕画像般只留惊鸿一瞥。
“我想用这幢天鹅别墅，代替戒指，也请伯父伯母见证——”他的目光比水更柔和，渐渐渗入她的心魂。
蒋天霞走过来想拥雪媛离开，却被她用力地甩开。
“您为什么不能让我试一次！”雪媛忽而青筋狰现，如被逼到绝境的雌狮，让人怕入骨髓。
白素依旧望着她，却华风凌厉：“你生父不详。让来历不明的人做儿媳妇——我不能接受。”
“白素！”蒋天霞怒不可歇。白素却更冷傲地打断她：“我儿子现在还躺在床上。”舌尖上带着咬牙切齿，“蒋天霞董事长。”
雪媛眼神空厉，仿佛被挖空了般，她忽而将那瓶绿玫瑰摔碎在地！又高举起那个黑宝石奖座！蒋天霞生怕女儿再受伤，忙紧紧拥住她。
“都是你害的！”雪媛忽而野蛮地将她狠狠推开！蒋天霞狼狈地跌坐在茶几上，杯具糕点扫落一地！她震惊地望着女儿，脸色青白，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你说什么？”
雪媛恨羞交加，怒吼道：“都是因为你！”
一个耳光忽然凌厉而出——出生至今，她是第二次。她是第一次。
“除了父亲，我什么给不了你！”盛怒中是伤透心的委屈，即便是传媒女皇也难抑夺眶的泪水。
雪媛软坐在地，摔碎的花瓶和绿玫瑰散落着，她拿起一朵，哭得雨带梨花，让人垂怜。
蒋天霞不再看她，威严斥道：“Tony！把雪媛带回去！”
“是，霞姨。”Tony赶忙走上来，略望了徐西湖一眼，扶起雪媛慢慢离开。
“你拿一幢建了一半的别墅来求婚？”她抬眸望着他。
“上午订的婚，谁知道有人下午就不认账。”子醽微微笑道，“没办法——不过，就算你再给我久一点时间，天鹅别墅也只能是雏形。我不清楚他里面是怎样的。填满他，要靠你。”
她摇了摇头。
子醽脸上的光彩渐渐消去。
蒋天霞整理了一下情绪，略低头道：“徐司长，今天是我失礼了。”
徐西湖心中虽仍生气，但见她这样，也不好再发作，便只道：“你也不容易。”
“徐司长，徐夫人，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求”字自一向高傲的蒋天霞口中说出，像从来不属于她一样。大家不免稍觉意外。
徐西湖脸上波澜不惊，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徐少爷和叶小姐的事一公开，记者一定会挖出他和雪媛的旧闻，不但会被人说闲话，更扫了你们的兴。”
“你直说吧。”白素此时没心情拐弯抹角。
“我希望你们可以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让雪媛得体地消失在大家视线里。”
“你要编造新闻，也不用这么久吧。”徐知铧略带怀疑道。
“徐叶两家都是名门望族，用三个月的时间筹备婚礼，一点都不为过。”蒋天霞正色道，“再说，将来徐少爷继承徐氏，睿皇传媒，一定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它不是天鹅别墅，就算建造得一模一样，它也不是它。”
子醽心中顿时不知所措：“思雯——”
“她是我们的新房，不需要建得和天鹅别墅一样。”她的声音柔似莲蕊仙露。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此时此刻，让他觉得，那是穷尽一生都值得的未来。
“这段时间，两位的关系，希望你们可以对外保密。”蒋天霞半是试探，半是强硬道。
徐西湖沉思良久，和白素对望一眼，终于稍稍点头。
有缘千里，五百回眸~~
子旭和母亲出到花园，却见子星等脸色铁重，方才茶会的温馨荡然无存。欧式长桌一边，坐在徐西湖对面的是一位穿着黑色女式西装的不速之客，左胸口袋插饰着一朵野白菊。
白素步到徐西湖身边，把茶碟放在桌上，冷冷盯着站在她身后的几个徐家女佣，她们即惶恐地低下头来。
徐西湖道：“不怪她们，是我允许的。”
蒋天霞讪笑一声：“真热闹，怎么不邀请我和雪媛参加呢？”
大家脸上如霜，只有徐知烨柔和问道：“听说雪媛出院了？她还好吗？”
“你觉得她有多好——”蒋天霞冷睨一眼，寒得徐知烨脸带歉意。徐知铧知堂妹向来性格和顺，自然看不过眼，却被徐西湖一个眼神呵住。
徐西湖轻拍了拍蒋天霞的手，宽慰道：“孩子出事，当父母的的确不好受。”
蒋天霞脸色稍缓，却看见思雯从屋里步出，一袭白色丝绸礼裙，薄丝围肩缀坠着水晶，高贵大方，婀如天人。
“就怪我这当妈的没出息，活该我的孩子被你们的孩子欺负。”蒋天霞翘手靠在椅上。
徐西湖脸上仍是和气：“蒋董，你无需说得好像是我们故意放纵Erric似的。孩子们的细节，我们做长辈的其实并不清楚。”
蒋天霞冷笑一声：“徐子醽是个什么样的人，雪媛作为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女模特，外界不是没有传言的。”
徐知铧低头一笑：“也不知是谁传的。”
蒋天霞略斜睨了她一眼：“我知道跟徐家作对是自讨苦吃，可就算落个两败俱伤，也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女儿一点交代吧。”
徐西湖望着她，语气冷了一分：“蒋董，小醽不喜欢雪媛，那是他个人的态度，并不代表我们整个家族。你无需把这件事放大到集团这个层面。”
“既然是他个人的态度，那就让他给雪媛一个交代吧。”
徐西湖微微一笑：“我们徐家虽然算是大家族，但就算连Erric的订婚对象，都是他自己决定的。我想，你也不愿意逼雪媛做她不喜欢的事吧？”
蒋天霞不再说话，脸色稍青。
“雪媛那天想做什么，你比我们更清楚。”白素走到思雯身边，捻整了一下她肩上的水晶滴坠，“叶董不追究，是她的运气。可如果你还想继续纵容她，徐家和叶家可不会一直这么大度。”
思雯一直看下来，只觉奇怪：明明理亏的是蒋雪媛，蒋天霞却以这身穿着出现在订婚宴，她明知和徐氏硬碰不会占到便宜，却还要故意找茬，似乎，另有所图。
徐知铧瞧着蒋天霞的神色，脱口而出：“你在拖延什么？”
思雯忽然脸色大惊往屋内跑去，随后跟着的子旭见她竟一路跑到会议室门口，大门还紧紧锁住了，不由即刻心中惧慌！
门一打开，眼前所见让所有人骤恐失色——子醽脸色惨白晕倒在地，衣服上血迹点点，袖子更被扯得破烂！雪媛头发篷乱地蹲在他旁边，手足无措。
子旭盛怒质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雪媛似乎受惊过度，话声颤微：“我不是故意的……”
南花园对入的客厅以四级楼梯分成两层，低层的小圆厅是法式风情，精究的柱雕处处彰显着自己是贵族风格的最佳效果者。
Tony收拾着医药箱：“伤口已经重新包扎好了。你动作不要太大，不然又会弄到。”
玫瑰色沙发旁置着一盆香根鸢尾，品种是“Lovely Blue”，花开得正好，像在草地上旋舞的紫蓝色裙子。
雪媛没有答话，蒋天霞担心地查看着，Tony便道：“放心吧，霞姨，雪媛没事。”
高层的方厅和二楼打通，彩璃水晶灯在六米高空流泻着英伦熙华。子星倚站在宽高的落地窗旁，抹玩着扎帘的穗子，不时刮刮自己的脸：“雪媛这么神通广大，连奶奶的视像电话都敢假冒，怎么会有事呢？”
雪媛脸容尴青，蒋天霞拿出水色丝帕抹了抹女儿的刘海。
向外望去，阳台鹅卵石彻的水池内静养着紫睡莲。山泉润石，淙淙流下，虽近夏，扑面的清风却是舒适的凉静，观之所及均赏心悦目。
子醽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身在自己最熟悉的房间，却忽然觉得有点陌生——一个人侧身坐在落地窗前的丝绒小沙发上，白色裙摆跌铺在地面，从外而入的光照在围肩的水晶滴饰上，淡纱著雨，似水烟无痕，有一种百合花的恬静。
他静静地看着这幅柔美婉约的简画，心里很安宁。
她见他醒了，婉然走过来：“你觉得怎样？”
他微微一笑：“我没事。”
“Tony说你是一过性晕厥，没有大碍。”她扶他坐起来，自己则在床边的白玉兰银雕椅上坐下，开玩笑道，“是不是雪媛对你霸王硬上弓？”
他脸色即刻青黯，全无生色。
英式方厅的紫纹棕色帘布拉起，光滑大理石倒映着珍珠母壁灯的冷，子旭沉声问道：“你把他骗去会议室想做什么？”
雪媛心中一慌，却见白素和徐知烨来到客厅。
“姑婆。”白素礼敬地轻喊了一声。
雕栏旁的翠玉万年青映得徐西湖脸上毫无悦色：“小醽怎样了？”
“思雯在陪着他。”知烨答道。
雪媛忽而冲上方厅：“怎么可以让她进Erric的房间！”
白素看着她。
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看见我的订婚戒指就像疯了一样冲过来抢，说我不该有那样的病，不该画你……门锁住了……她手臂的伤口裂开，我的衣服，手上全沾着她的血……”子醽使劲搓着手心，身体微微颤着。
雕椅的椅背是一朵蜿蜒舒展的白玉兰，上面搭着一面紫霞纱披肩，她取下来，替他擦拭着手心。
那披肩似曾相识，带着某个人的香气——他的手指慢慢弯曲，像盛放的玉荷花瓣渐渐合拢起来，将她的手含握在心蕊。
“我还以为你的病有好转了。”她淡淡道，却看出他一闪而过的心虚，“你是故意碰那女佣的？”
他点头默认。
“为什么？”
“我不希望，你有太大的压力。”
她即刻明白过来：“你听到伯母和我说的话？”
“只要看到我的病好起来，家里人就会越来越喜欢你。”
他的话一下一下敲在她心里，她慢慢抽回手，步离床边，落地窗前挥洒的白冷让她抱紧了双臂。
“锁门的——是我。”
风潇潇而入，吹起飘摆的白色透帘，在地上留下淡淡的痕影。
“对，不该让她进的。”白素平静道。
知烨、子旭、子星和Tony都意外地望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雪媛更是。
“那小妮子跟Erric认识不够几天，居然敢跑到他的办公室，还一起过了一夜。这么没规矩，简直不像话。”白素语气中满是厌恶鄙夷，似乎不像反话。
雪媛心中不觉冷顿了一下。
“接近你，是爷爷的计划，可是算计别人的人，也最怕被人算计。七年画像，心病……你的一切都不能用常理解释。猜疑——到了最后，竟变成是我害了你。”她垂首望着那枚订婚戒指，缓缓摘下，“对不起。”
子醽唇色皙白如纸，如冰像般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白素走到方厅的壁炉前，炉架上的黑宝石奖座和小束绿玫瑰中间是一个绿藤萝相架，照片中人身穿黑色燕尾服，带着青涩的儒雅。
“这是Erric19岁时代表Ecoele参加英国皇室珠宝设计大赛的照片，你是他那次的合作模特。你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对吧？”白素柔和问道。
雪媛点了点头，心中不免酸涩起来，曾经唯美的圣诞雪夜如梦般遥远。那绿玫瑰依旧花色玉美，仿佛只要对着它许愿，什么都可以实现。
“黑宝石奖座，国晶宫……我总想着，Ecoele的‘紫水晶奖’也一定会是他的。”白素用手指轻擦着照片上子醽的脸庞，语带沉重，“直到我把思雯约来，打算给她一点教训那天，才知道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他的步伐画到她面前，取过她持于手中的戒指，她感觉到，他的迟疑。也许他不会明白，为何当自己对一个人越好，换来的却是伤害。
他缓缓摘下自己的订婚戒指，连同她那枚一起扔入紫睡莲花水池中。
戒指从她耳边“呼”下飞划而过，坠入水池中溅起沉响的一声，如同投入她心中一样。
“不戴就不戴吧。反正这个不够好。”
她霍然意外地望着他。
他拉着她走出阳台，房间本是流水别墅型设计，这一出便来到屋外，沿着山石溪泉拐入一片绿林，溪水渐渐溢起，像数匹淡绿的绸布披延流下，铺满了整个嫩林的地面，原木搭建的一条小径像浮桥般延伸着，溪水清澈，连滑石的青苔也看得清楚。
她从未见过这般天然美景，脚步不禁渐渐缓下来，他也随着她放慢脚步。短短的路程，两人走了许久。
转过弯角，豁然开朗，新生盎然的碧绿，浅紫的天空将秀静的湖面染得一片秘紫，一幢蓝顶白身的别墅浮于湖面，如年华璀璨的白天鹅，捧一弯清幽湖水于手心，温柔一吻，缱绻着涟漪紫雪。
天、湖、鹅偎依亲昵，紫莹凝色——世界在这一刻崩裂，十四年前，她失去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一语一笑，一动一静，最欢乐的时光，十四度年华春秋，她早已忘了幸福的味道，泪水模糊了眼前，却又清晰了眼前。
“怎么会……”
“净雯告诉我，在翡翠山苑，你会选择住在那间湖边木屋，就是因为它像它。”他的声音带着岁月的风度，带着她回到过去。
天鹅别墅是思雯十岁前和父母在威尼斯的房子。自他们去世后她便离开了它，不久后即听到拆建的消息，她并未做任何挽留，它随着爸爸妈妈一同无声无息地被遗忘，也带走她最后一丝牵恋……不想，这样带着故人般亲切的老房子，竟会在今日和她重逢。
泪珠沿着脸庞滑下……
熟悉了冷漠，习惯了孤独，在Ecoele的旧楼，她仍无动于衷他伸过来的温暖，一时心软的施舍，她并没少遇过。
很久，不曾这样被一个人放在心上，只是现在觉得，这样的好，自己不配拥有。
“子醽，你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多可怕的人。如果坚持下去，终有一天，会重演，甚至比今天更严重的悲剧。
他凝视着她，眼波流动：“你在叶爷爷的训练下，怀疑已经成为思考习惯。并不是故意针对我的。”
她惊讶地望着他。
“你会锁门是因为相信雪媛一定不会伤害我。在这一点上，你相信她甚至超过相信你自己。”他道，“你虽然不允许家里有任何父母的东西，但是却选居在最像你们旧屋的房子里。你不是可怕，你只是害怕。”
她不懂，他何以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吻在她的伤口，吻在她的心上，吻在她灵魂的最深处。
“他一直孤零零地生活在自我封闭的黑暗里，一想到这点我就很心疼。”白素凝望着子醽的照片，此刻，她只是一个母亲。
雪媛忽然觉得那绿玫瑰散发着异香，直刺入她心鼻。
“五年了，他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我很清楚。可是你走不进他的心，是事实。”白素把绿藤罗相架放回壁炉上，“其实，有些东西，只是憧憬罢了。”
这些话，为何这么熟悉——五年前珠宝设计大赛，以绿玫瑰为设计主题的子醽独占鳌头，大会主席除了颁赠黑宝石奖座给他，更特意送给他的模特蒋雪媛一束绿玫瑰。
Ecoele的麦院长笑道：“听说绿玫瑰是只存在于天上的花，没想到天上的东西，今天我们雪媛也拥有了。”
她在众人簇拥下笑盈灿烂，娇美压众，手捧着绿玫瑰，身旁站着天之骄子，那一刻，世界从所未有的美好。
如今，却告诉她，绿玫瑰……只是憧憬？
子醽轻轻握起思雯的手：“我见过你望着净雯和力文的眼神，那时候就想，如果有一天，你也能这样心疼我就好了。”
她明白自己方才所劝，在他看来都是替他着想，只会让他越发心动，便道：“那我以后就把你当哥哥来疼吧。”
他的淡美浅笑，像海水拂走的沙痕画像般只留惊鸿一瞥。
“我想用这幢天鹅别墅，代替戒指，也请伯父伯母见证——”他的目光比水更柔和，渐渐渗入她的心魂。
蒋天霞走过来想拥雪媛离开，却被她用力地甩开。
“您为什么不能让我试一次！”雪媛忽而青筋狰现，如被逼到绝境的雌狮，让人怕入骨髓。
白素依旧望着她，却华风凌厉：“你生父不详。让来历不明的人做儿媳妇——我不能接受。”
“白素！”蒋天霞怒不可歇。白素却更冷傲地打断她：“我儿子现在还躺在床上。”舌尖上带着咬牙切齿，“蒋天霞董事长。”
雪媛眼神空厉，仿佛被挖空了般，她忽而将那瓶绿玫瑰摔碎在地！又高举起那个黑宝石奖座！蒋天霞生怕女儿再受伤，忙紧紧拥住她。
“都是你害的！”雪媛忽而野蛮地将她狠狠推开！蒋天霞狼狈地跌坐在茶几上，杯具糕点扫落一地！她震惊地望着女儿，脸色青白，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你说什么？”
雪媛恨羞交加，怒吼道：“都是因为你！”
一个耳光忽然凌厉而出——出生至今，她是第二次。她是第一次。
“除了父亲，我什么给不了你！”盛怒中是伤透心的委屈，即便是传媒女皇也难抑夺眶的泪水。
雪媛软坐在地，摔碎的花瓶和绿玫瑰散落着，她拿起一朵，哭得雨带梨花，让人垂怜。
蒋天霞不再看她，威严斥道：“Tony！把雪媛带回去！”
“是，霞姨。”Tony赶忙走上来，略望了徐西湖一眼，扶起雪媛慢慢离开。
“你拿一幢建了一半的别墅来求婚？”她抬眸望着他。
“上午订的婚，谁知道有人下午就不认账。”子醽微微笑道，“没办法——不过，就算你再给我久一点时间，天鹅别墅也只能是雏形。我不清楚他里面是怎样的。填满他，要靠你。”
她摇了摇头。
子醽脸上的光彩渐渐消去。
蒋天霞整理了一下情绪，略低头道：“徐司长，今天是我失礼了。”
徐西湖心中虽仍生气，但见她这样，也不好再发作，便只道：“你也不容易。”
“徐司长，徐夫人，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求”字自一向高傲的蒋天霞口中说出，像从来不属于她一样。大家不免稍觉意外。
徐西湖脸上波澜不惊，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徐少爷和叶小姐的事一公开，记者一定会挖出他和雪媛的旧闻，不但会被人说闲话，更扫了你们的兴。”
“你直说吧。”白素此时没心情拐弯抹角。
“我希望你们可以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让雪媛得体地消失在大家视线里。”
“你要编造新闻，也不用这么久吧。”徐知铧略带怀疑道。
“徐叶两家都是名门望族，用三个月的时间筹备婚礼，一点都不为过。”蒋天霞正色道，“再说，将来徐少爷继承徐氏，睿皇传媒，一定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它不是天鹅别墅，就算建造得一模一样，它也不是它。”
子醽心中顿时不知所措：“思雯——”
“她是我们的新房，不需要建得和天鹅别墅一样。”她的声音柔似莲蕊仙露。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此时此刻，让他觉得，那是穷尽一生都值得的未来。
“这段时间，两位的关系，希望你们可以对外保密。”蒋天霞半是试探，半是强硬道。
徐西湖沉思良久，和白素对望一眼，终于稍稍点头。
有缘千里，五百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