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曾经的回忆-老于

第1卷 三水

    三水

    (一)

    三水不是一个人的名字。三水说的是四大(爸)家的三个儿子:大(duo)水、二水和小水。四大在他们那辈人里行十四,我父亲行十一,我把年令比我父亲大的村子里的长辈称“伯”,而把年令比我父亲小的叫“大”。我们习惯上叫我爸为“大(duo)大”,所以三水的父亲就是四大。

    四大也是弟兄三人,他为末。六伯、九伯和他。四大家的日子本来就过的很艰难,又时在民国初年,社会动荡不安。持续三年的北方八省大饥荒,导致一千三百多万人死亡。关中地区也连遭三年大旱重创,六料颗粒无收。这就是现在说起来也让人怵目惊心的“十八年年馑”。四娘说起这段经历,也是心有余悸:村人争抢着将榆树皮刮下来,村村都能见到被剥得浑身精光、枝干白森森的榆树。人们把榆树皮放进锅内煮熬,成为稀糊状时,盛起来就食。饥饿之人,狼吞虎咽。岂知这榆树皮稀汤,胶性很大,咀嚼不断。不少人咽喉严重烫伤致死;包谷芯子、包谷壳、谷糠、麦麸子混在一起,磨碎了炒一炒,和水当饭。不光干涩难以下咽,强着塞进肚子,根本拉不来。不知撑死多少活人。关中各县,田地荒芜,蓬蒿没胫。村中多见泥门堵窗,无人居住,饿毙者先后相继,多至绝户。灾民无奈,自采树皮、草根、水之浮萍,苟延残喘于奄奄一息。人们流离失所、逃亡他乡,或活活饿死。在旱灾发生的同时,又有其它灾难一同降临。使陕西全境九十二个县悉数蒙难。八百里秦川赤野千里、尸骨遍地;甚至人人相食、惨绝人寰。六伯就是那个时侯为避“拉壮丁”而逃亡到渭北的,后来在高陵县落了户。

    待到四大成家后分房另过的时侯,已是家徒四壁、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了。四大和四娘就起早贪黑、风里来里去的替人扛工干活、缝洗浆补,以求一时的温饱。住在别人废弃的一孔窑洞里。这那象别人住的那种冬天暖和夏时凉爽的窑洞,这孔窑洞因窑顶倒塌而废弃,窑顶到地面的距离足足相当别人家的三倍!四大和四娘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在这暂且安家栖身。好在四大和四娘勤劳良善,睦和乡邻,在村人的帮助下才得勉强度日。

    大水、二水和小水接连来到人世。二水出生的那天,十冬腊月,天寒地冻。二水在地上的尿盆旁哭得撕心裂肺,小脸乌紫。就差扔进尿盆了。在最后的时刻,四娘心软了。她把二水抱在怀里,小家伙在大半个时辰里竟然毫无一点声息。四大和四娘都哭了,毕竟是心头肉呀!小小生命来这世上走一遭,实在是太难了。但凡稍微有一点办法,是谁也不会这样做的呀!

    解放了,四大家以雇农的成份分得了土地。他们披星戴月,苦苦劳作;风里来雨里去,含辛茹苦地拉扯着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四大年轻聪明、能吃下大苦;为人机变而工于心计;说话较少而极有主见;一旦在心中酝酿成熟并付诸行动的事,十有八九都能成功。四娘在村里她们那辈人里是少见的大脚。那时,妇女大多是缠脚裹足,兴的是三寸金莲。而四娘却大脚步履、风风火火、性格开朗。两个人精心伺弄土地,作务庄稼。一家人合力支撑这个风雨飘摇的穷家。除此之外,四娘还没黑没明的纺线、织布;过一段时间后就去镇上把织好的家织布卖掉,顺便买回的一把花生、几个红苕,那就是给孩子们的美味佳肴。四大心灵手巧,用孩子们砍回来的藤条、树枝编成各式各样的笼、筐,赶着毛驴,今天上金山镇,明日下洩湖镇。往来贩运土产货物,赚些零钱补贴家用。

    社会安定了,一家人的温饱算是有了着落。白手起家的日子,过得窘迫的仍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穷!

    尉家三水相继上学了。虽然说那时的学费并不贵,但四大和四娘还是要为几个孩子上学的花费发愁。开学前的日子里,大水和二水就急着让村长开条子,证明家中的困境和无奈。来往奔波在滑嘴子、牛家口或洩湖镇之间,只要乡政府或管区盖上大印和签上“情况属实”四个大字,学校就可以减免学费了。

    记得有一年,开学几天了,二水的学费没有一点着落。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背着书包,高高兴兴的去上学,二水急得在门外直抹眼泪。四大刚刚说过:“能上就上,上不了就算了!”扛着镢头,下地去了。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九伯知道了,悄悄地把钱塞到二水的手里,总算过了一关。怪不得人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唉,钱哪,有时还真不是个好东西!二水至今仍然对九伯心存感恩,念念不忘。九伯健在的时侯,二水逢年过节回家,总要给老人带一份礼物,表示孝敬;现今老人过世了,二水也不忘在老人坟前化些纸钱以表示祭奠之意。

    下午是不上学的。三水们还在端碗吃饭的时侯,大人们早就给安排好了下午的活计。放牛、割草、砍柴,或随大人下地干活。那个孩子想说不去干活,要在家中看书的话,四大马上就回道:“看什么!整天在学校还没看够!快点,干活去!”

    三水们倒是十分高兴去放牛、割草、砍柴。因为村子里和他们一样大小的孩子很多。一群人说笑打闹,你追我跳。到了荒坡,把牛的缰绳往牛的脖子上一挽,在牛的屁股上“叭!”的一巴掌,嘴里喊道:“吃草去吧!”一伙人立马围成圈儿,撩跤!大水找到狗蛋,两个人拉扯着转了几圈。突然,大水把身子一拧,嘴里“嗨!”的一声,一个“大背”,狗蛋就四蹄朝天的躺在地上。四周的叫声、笑声、拍手声响成一片。缸子照例来寻二水。缸子找二水撩跤,几乎是只胜不输。缸子又黑又胖,二水个小瘦弱,但二水身子灵巧,天性好强,从不服输。所以,两个人也是一对冤家。没有几个回合,二水就快被缸子压在身子下面,眼看又要败了。缸子还没有来得及得意呢,二水早象泥鳅一样,穿裆而过,翻转身子,一个“虎扑”,已骑在缸子身上。“好哇,好!”周围拍手声、叫喊声响成一片。缸子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嘴上忿忿的说:“等着吧,你也就这一回!”那边,大安和尿娃两个人扭在一起,在地上翻来滚去,还没分出胜负呢!

    太阳影子到了白沙崖,一伙人赶紧找地方割草,天黑前还有一筐草呢!

    ……。

    放暑假其实是三水们非常开心的日子。火红的太阳晒得大地滚烫,待在凉爽的窑洞里,真的不想出门。三水们的每天,照例安排得满满的。早上和下午,放牛、割草;中午,砍柴、挖药。三水家门前的场里,年年都堆着柴火垛子,又高又大。三水们每天砍回来的酸枣刺、野槐条子和其它灌木丛,一捆一捆的码成柴火垛子。柴火不经凉晒,是直接风干的。所以,年三十蒸馍时烧起来,技叶还青青的冒着阵阵清香。

    每天中午,三水们都会吆喝一群孩子,下沟上坡,不是砍柴就是挖药。当然,大家在一起的时侯,最重要的还要悄悄地办自已的事:那就是逮蚂蚱、“打江水”。逮蚂蚱是孩子们的乐趣之一。入夜,万籁俱寂,蚂蚱清脆的叫声,给村子增添了多少悦耳的乐章。我们村前的小河,有下面村子引水的围堰。“打江水”,就是一伙人去那里耍水。小男孩儿,脱得精光,那才叫如鱼得水呢!从一个高台上向水里跳;“淹毛葫芦”;打水仗。你拍我的屁股,我摁你的头。玩疯了,谁还去管时间的长短。回到家里,大人一见柴砍的少了,少不得挨一顿责骂。蒙混是过不了关的。记得有一次,小水刚想狡辩,被四大一把揪了过去,用手指甲在胳膊上轻轻一划,立即显出一条白印。四大刚把手举起来,小水早已挣脱逃跑了。说也奇怪,虽然是大热天,在水里泡得久了,走路也不出汗,无论在身子上那儿一划,都是一道白印,哄不了人的!

    夏天,荒坡野岭、沟壑地畔,药材是很多的。三水们就挖葛根、生地、黄芩、柴胡;地丁草、车前、三棱子(香附)卖不上钱;首乌虽说价钱贵,但细细的根有时能有几尺长,越挖越远,就是不见块茎,挖起来很费劲。大家都知道:什么季节采什么药;什么药拾掇起来省力气;什么药能卖好价钱。因此,开春时节就采茵陈。麦子抽穗时打枳实。枳实俗称“贼弹子”,成熟后象橘子。多籽、有臭味。橙黄的外皮就是“枳壳”。所谓的“生在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可能就是指此而言了。当柏树的籽泛白的时侯,就可捋柏籽了。放在场院里,晒干,用碌碡一碾,拣拾干净,这就是能安神补心的“柏子”。三水们的学费、学习用品的花销,大部分是靠自个儿挖药材来解决。

    (二)

    二水考取了蓝川县立第四完全小学。这引起了整个尉搁板子村的轰动。因为大水已考上了蓝川县第六中学。人老几辈,村里人送孩子念书,也就是图能识几个字而已,还没有那家的孩子考上了县上办的学堂。四大家一下子就两个娃都考上了,自就引起了人们的惊奇。“还是穷家出人呀!”人们叹息道。四大和四娘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有点出息,不枉这些年吃苦受累遭艰难;忧的是一个刚过十岁的娃娃,就要离开大人的庇护、离开贫穷但尚温暖的家,一个人去独自的面对社会。太小了哇!读书、生活、为人、处事,能行么?!

    蓝川县立的完全小学有四个。两个在县城,这第四完全小学在洩湖镇。洩湖镇是蓝川县著名的集镇之一,地处灞河川道。灞河悄悄的从旁边流过,白鹿原静静的立在身旁;蓝川县城通往省城咸宁的公路绕镇而过,交通便利。这是方圆几十里人们的物资贸易集散地。一条与公路平行的主街道,店铺林立,商贾如云。每逢集日,也是人头攒动,鸡鸣马叫,热闹非常。四完小就在镇东头。学校西围墙外,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四季不息,潺潺流过。向南成十字横穿主街,奔流而去。镇外,溪流两边,散落着大大小小的荷花塘。春夏之交,清晨,荷花带露;夜晚,满塘飘香;草虫唧唧,蛙声阵阵;月色朦胧,万籁俱寂。真还有些象江南水乡的田园风光!再远些,就是大片的稻田了。街道的溪流边,人们砌着石块。夏天,树荫下,溪水凉颼颼的,赶集的人图个凉快,挤着在这洗把脸;冬天,水上白雾了绕,温气腾腾,人们洗呀涮的,照样人来人往。逆流溯源,不远处有一个一米多直径的浅井。井中有一块方石,中间是碗口大的园洞,石边用铁链锁着。水,就是从这里不断流出来的。石头,为什么要用铁链锁着?原来,这里有一个民间广为流传的故事:天上龙王爷的小儿子触犯了天规,被贬到秦岭的一个山坳中思过。当然,有龙就有水嘛。山坳变成了一汪平湖。天上的龙,腾云驾雾,时常飞来飞去的。谁知这小子游荡惯了,那能耐得住荒山旷野的寂寞,就偷偷地跑到白鹿原下的灞河中戏水。天官巡查至此,见状大怒,喝令天兵捉拿问罪。这小子一见大势不妙,借着水遁逃跑,后边的天兵紧追不舍。逃到此地,刚一露头,就被众天兵一把摁住了,铁链加身,不得动弹。此地百姓突然见泉水如涌,平地成湖,故将此地称为“泄湖”。久之,就形成今天的“洩湖镇”。秦岭那边的山坳中,失去了龙子,也就没有了湖水,故称“没湖”。在蓝川人的嘴里:山里有个“没湖关”。所以今天秦岭山中仍有一个隘口,叫作“牧护关”。

    开学了,四大送二水去上学。村子离洩湖镇十几里路。爷俩一个人背着粗布被卷,一个人肩头扛着一洋面口袋的馍。学校免费供应开水,并设有学生灶。只安排远路学生的住宿。四大上街买了个搪瓷缸子,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瓶交给二水,那里边装着盐。

    对于四完小,二水并不陌生。他曾经替代七先生在这开过几次会,很快就熟悉了学校的环境。四完小的大门开在一溜厦房的背墙上,占一间的宽度。两边各三间是老师的办公室;小方院接着两进各七间的大房,中间通道,上面棚楼,是为女生宿舍,下为教室;两进大房中间,对面各四间的厦房,校长、教导主任、医务室都在这里,中间是园形小花园;大房向后,是对面各七间的厦房,一间老师的灶房,一间开水房,其余做四间教室;经过厕所;接着爬十几米的条石台阶,眼前是一个至少六间的大教室,男生宿舍就在楼上;转过大教室,后面就是一个偌大的操场。空旷的球场上,置放着几付篮球架子。

    二水分在五年级乙班。全校的男生住在一个宿舍里。晚上老师给每个人分地方,两个脚步的宽度,就是一个人的铺位。二水把带来的粗布被,一半当褥子铺着,另一半当被子盖着。没有枕头,两个鞋一扣,塞在了头下。漆黑的夜里,陌生的同学,二水翻来倒去,怎么也睡不着。

    那时候没有通电,晚上上自习照明,需要学生自备油灯。每天晚上回宿舍,两个鼻子里全是黑乎乎的烟灰。二水赶紧买了洗脸的瓦盆。

    最麻烦的是夜里起来尿尿了。偌大的院子,漆黑一片。下得楼来,还要下十几个台阶才能拐进厕所。一点黑影,一丝响动,都把人吓的头皮发麻、心惊肉跳的。一些胆小的学生,刚出了楼门,站在台阶上就大雨倾盆了,害得男生们在第二天的早操后,不得不站在操场上挨训。更可恶的是,没过多少天,二水洗脸的瓦盆,已不知变成了谁的尿盆。

    二水很快便和同学熟悉了,学习不是太吃力,但也谈不上用功。二水是班上语文课代表。把老师讲的课本内容听懂了,就能很快地做完作业。远离了家长的管束,课余便可以尽着性情玩。也就在那个时侯,二水读了不少的国内外名著。

    吃饭不是开水泡馍就是吃馍喝开水,天天如此。二水家境本来就不宽裕,上学的钱已是东拼西凑,所以从来不敢到街上去买着吃点啥。背来的一袋馍也是有数的,一天五个,五六三十。二水就盼星期六,早早打扫完卫生,寄宿的学生就可以回家了。随着家里人吃上几顿饭,不论可口不可口,对二水来说也是一种享受。当然,照例还是要干活:放牛、割草、砍柴。

    最难受的日子在夏天。七月流火,赤日炎炎。从家里带来的馍没过几天就发霉了:先是长些白色细细的毛毛;接下来就是掰开馍后,带着长长的丝;再后来,馍里就长出红的、绿的、黑的毛来。吃吧,咽不下去;不吃吧,饿的心慌。没办法,先把发霉长出的毛擦拭掉,用开水泡一遍,把水倒掉;再泡一遍,水还是泛黑。加上咸盐,不咀嚼,硬着头皮朝下咽。那个时侯,二水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匢囵吞枣。那馍吃到嘴里,涩的、酸的、苦的、咸的,真个是五味俱全!吃了后,喉咙还一阵阵发干。

    四娘只好在每个星期天前,早早把馍蒸好,趁着太阳好的时侯,把馍切成片晒干。二水每个星期就带能够几天吃的软馍,能够几天吃的干馍。

    人呀,有时真笨!那个时侯,咋就没发明出来方便面呢?!

    (三)

    二水以优异的成绩考取蓝川县第六中学的时侯,大水刚刚从这儿考上了蓝川县北关中学。上高中了。

    蓝川县第六中学是个新建成的全日制初级中学。学生来自洩湖镇、华胥镇和不愿上金山镇就读的岭上村落的学生。大水来上学时,学校刚刚基本上完成基础建设,他们是学校的第一批学生。大水他们一边上课一边帮忙建校。课余时间,学生一队一队的去灞河背沙子。一次一书包,一天好几次。

    312国道旁,在广袤的农田中,出现了一片没有围墙的建筑:一排排崭新的教室;一排排崭新的学生宿舍;红色的机瓦屋顶;雪白的外墙;窗子上明亮的玻璃,反射着阳光耀眼的光芒。烈日下,指头粗的树苗,无力的耷拉着脑袋。校园中,处处可见裸露着的大地,新建的校园还来不及绿化。

    六十年代初,中国的天灾人祸,“困难时期”给人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说忆。仿佛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样。吃的东西短缺了,说是吃饭要“低标准,瓜菜代”;钱不值钱了,一块钱只能买两个水果糖,十块钱买一个蒸馍。人人满面菜色,周身浮肿;个个饥肠辘辘,目光呆痴。肚子填不饱,地里干活的人少了;没人作务庄稼,田园荒芜了。吃的,没有;穿的,没有;用的,没有;钱,更是没有!

    四大和四娘明显的苍老了许多。三个儿子和一个闺女,都在上学。要吃、要喝、要穿、要花费啊,能不发愁吗?四娘估摸着孩子们脚的大小,一年给每人做一双单鞋。大了,把鞋后跟帮子缝一缝;小了,把脚面的沿口用剪刀剪开点。穿的单衣、夹衣、棉衣,都是用“煮青”自已染的粗布做的,一律黑色。常年的过度劳累,四娘感到心力交瘁,她得了十分严重的关节病和高血压。大水和二水都没有在学生灶吃饭,每个月要交的六块钱的灶费是不小的负担。开始,大水和二水每个星期还能背着掺了点白面的黑面馍去上学,一日三餐,开水泡馍。他们都有过这方面的经历,也不觉得什么。逐渐的当白菜、萝卜、红苕这类蔬菜变成主要食物的进侯,大水和二水每个星期就只能背着掺了一半萝卜丝子的黑面菜团子去上学了。再后来,就是各种各样的野菜团子了。

    已经不是吃饱吃好的问题了,生存才是人们的第一要义。什么东西能够填饱肚子,什么东西就是好东西。洋槐树的花骨朵刚出来,就被人们连树叶一起捋得精光;枸絮子、榆钱儿、野胡萝卜、剌金、红苕蔓、萝卜叶,这些东西在那个时侯都变成了上品的“美味佳肴”。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呀、果儿、叶呀、根呀的,都被塞进时时都空虚的、好像永远也填不满的肚子。柿子成了人们的救命宝贝。人们把谷糠、麦麸子混在一起,加上一些包谷芯子、包谷壳,磨碎了炒一炒,用柿子汁拌了后当饭吃。倒还真的能够充饥。尽管是好吃难拉,谁还顾得了这些啊,填饱肚子再说。据村上的老人讲,六十年代初期的“困难时期”,和民国十八年的关中大旱形成的“年馑”都有一比。只不过社会制度的不同,逃荒要饭、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民不聊生的现象几乎很少发生。

    大水和二水每个星期都回家来。家里任何能吃到的东西对他们来说都是非常好吃的。四娘心疼孩子,巴不得能让孩子“改善”一下生活。这就把个小小的肚子,直塞得发撑发胀。回学校要走两个多小时的路,凉风一吹,二水满嘴的酸水,胃疼得一夜都不得安宁。

    生活再艰难书还是要好好念的,二水在学校举办的作文比赛中获得第一名。学习成绩也在班上名列前茅。毕业时,省城咸宁市的一些工业学校、卫生学校、商业学校都来招生。二水眼看着拮据的家境、不胜劳累的父母、还在苦苦求学的兄弟小妹,说服了四大和四娘,报考了四年制的咸宁仪器工业专科学校。这是国家某部的部属学校,免学费、免食宿费,每月还有生活补贴。

    二水被咸宁仪器工业专科学校录取了。事后得知该校在蓝川县的招生比例为40:1。

    二水还是上“四完小”时的装备:一个人背着粗布被卷,带着那个搪瓷缸子,来到省城咸宁市。上学的第一年,用生活补贴的钱买了床单、添置了褥子和生活必需品;还给四大买了顶毡帽、给四娘买了件头帕。放假时,二水沿着312国道,走了整整一天的路,步行从咸宁市回到蓝川县的家里。四大和四娘见了儿子,欢喜在脸上,却深切的痛在了心里面。

    又一年,大水考取了西北财经大学。

    小水是三水中最聪慧的一个,当他刚刚认识ABC的时侯,文化革命开始了。

    农村的小孩,没有学上了就回家。小水和妹妹一块帮着家里,干些农活挣工分。那会村子里还是人民公社,人们基本上就生活在温饱线上。小水依然喜欢学习。几何代数、物理化学,他自已看不大懂,大水当年高考留下的一些文艺期刊和杂志就成了他的宝贝。小说散文、诗歌戏剧,样样喜欢。书角翻的起卷了,他照样是爱不释手。小水对戏剧情有独钟,剧情的“包袱”深深的吸引着他。

    学校恢复上课的进侯,四娘因脑溢血瘫痪了。小水决定让妹妹继续上学,他留在家里和父亲一块照顾四娘。请医生、熬药;梳头洗脸、一日三餐;按摩、翻身、背到院子里晒太阳;三水和父亲把四娘服侍的周周到到。四娘瘫痪的五六年,身上没长过一点褥疮,恢复到能和别人做简单的语言交流。

    一次,大水和二水都回家看望四娘,三个人站在门外说话。三个小伙子,一个比一个壮实,一个比一个彪悍。七伯路过见了,嘴里不住啧啧称赞:“这那是三水呀,简直就是三只虎!”

    二水和大水相继分配了工作,四大一家的生活也逐步有了起色。可怜一辈子受苦受累、历经磨难、眼看着儿女都已成人,应该坐享清福的四娘,却与世长辞了。这让三水们常常遗憾不已。

    高考制度恢复了,心有余勇而不甘寂寞的小水,也报名参加了文科考试。谁能料到,小水竟然夺取了蓝川县高考文科考试的第一名!初录后进行政审,小水没有高中阶段的学历,最终没有被录取。就这样,也曾经在蓝川县轰动一时。小水虽说是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击,但是他并不沉沦。他一边劳动,一边读书;尝试写些小戏。

    说起来也许凑巧,有一年蓝川县进行文艺调演,小水送到县文化馆的一部小戏被选上了,排演后好评如潮。蓝川县以这部小戏参加省上会演,同样得到专家们的肯定,特别是主管文化的副省长,对这部小戏大加赞赏。副省长特别指示蓝川县文化部门,着重培养象这样的年轻作者。

    当人才流动大潮在国内兴盛起来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在家结婚生子、侍奉老人的小水,应聘到陕北某剧团做专职编剧。小水这个时侯才有了施展才华的一片天地。在人生的舞台上,也是在戏曲的舞台上,小水爆发出压抑了多少年的强大活力。他先后写出秦腔古典剧、现代剧、现代小戏、小品六十多部。写祖辈对生存的渴望、对自由的追求;写惩恶扬善、鞭鞑黑暗;写革命先烈的英勇奋斗;写百姓生活,人间百态;写改革开放,国富民强。小水写的戏,“包袱”很好,所以剧情动人,扣人心弦;语言诙谐,雅俗共赏、城乡咸宜;正面的人物,正气凛然,高风亮节;邪恶的人物,恨得人咬牙切齿,人人想得而诛之。在舞台上演出了四十多部作品。几乎年年都有省市级的获奖作品。在省戏剧界也有了一定的名声。

    大水现在是某省级剧院的艺术总监,国家一级编剧,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几百万字的作品集四卷。

    二水在某军工厂任高级工程师,参加了高教自学考试,通过了本科段考试。

    小水是国家二级编剧,中国戏剧家协会、省戏剧家协会会员,县政协委员,已出版了《小水戏剧作品集》。

    在尉搁板子村,尉家三水正成为大人们教育小孩子好好念书的榜样。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