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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同檐梦

    醉鱼住在城外的林子里,那里有一个不大的石洞,她在入口处弄了个窝棚似的门脸,一住便住了这么多年。

    大概是过早失去了亲人独自存活又哑了的缘故,她对于人显得格外敏感,总是避开人群独自呆着,随时都对他人的靠近充满防备。所以做事从来不需要解释的暗卫去带她进城的时候,遭到了相当程度的抵抗,无奈之下只好点了她的穴道,把人带回院落才解开。

    院子里的人就眼看着这孩子“噌”地蹿到鹭翎身后,浑身戒备地瞪着他们。

    鹭翎笑着把人从身后拉过来,道:“醉鱼,不用怕,这里的都是我的熟人。”说完无奈地瞟了枭崇一眼。

    枭崇也很无奈,暗卫受的训练就要求他们不多话,这已经是一种刻入身体的教条,就算让他去教属下跟别人解释自己的动机,恐怕也是枉然。

    鹭翎将醉鱼领到一边的桌旁,上面早已铺好了纸,鹭翎将笔蘸好了墨递到醉鱼手中,道:“醉鱼,我大晚上的找你来,是有事要问你。这事关系到许多人命,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醉鱼歪着头静静听他说完,在宣纸上写:城中人都在说最近有许多武林中人死了。

    她拿笔的姿势并不很规范,是直接握住笔杆去写的,字却出乎意料的不错。大家一起凑过去看,都觉得有些意外,心内都有些自己的猜想,却无人说出来。

    鹭翎看完之后点点头:“就是为了这事。”

    醉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抬笔又写:你们是谁?

    青河看完之后忍不住笑,伸手去摸醉鱼的脑袋,醉鱼躲了躲,没逃开,被那爪子扒乱了头发:“连个迂回都没有直奔主题啊。不过这问题问得有水准。”

    鹭翎犹豫了一下,他没想到醉鱼的反应会这么快,也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说实话,便干脆只模模糊糊的说个大概:“我是当今圣上派来探查此案的人,这些人都是来帮我的朋友。这件事越闹越大,却一直没有头绪,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醉鱼,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送我的杜鹃花是在哪里采的?”

    醉鱼并没有因为这话而做出太多反应,她低着头默默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在纸上写了“龙牙山”三个字,又写“我能回去了么”。

    那个龙牙山大概就是她采花的地方,鹭翎定定地看着那三个字,然后回头笑着说:“城门已经关了,来回费事,今晚就别回去了。”说着对枭崇道,“把我屋外间的矮榻收拾一下,今晚让醉鱼住在那吧。”

    醉鱼似乎是想拒绝,站在原地皱着眉看了鹭翎一会,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任鹭翎拉着回屋去了。

    枭崇将案上那张纸拿起来,吹干叠好,塞进自己怀里,一直没说话的癸扇突然开口道:“这个叫醉鱼的孩子,你们最好还是防着点。”

    瑞雪知道鹭翎想把醉鱼带在身边,忍不住问:“这孩子有什么问题么?”

    “她出现得太凑巧了。”鸾歌用一根葱白的食指顶着下巴,看起来难得的精神,竟有些锐寒之气,“而且态度也奇怪了些。”

    “不止是这样。”癸扇皱了皱鼻子,“那孩子身上有很多种药的味道……有一些对于平常百姓来说,根本用不到的药物,她却常接触,才会在身上留下味道。”

    公输自始至终都靠在墙边抬头望着房梁,此时小小声的嘟哝了一句:“只要一涉及药和钱,你鼻子就特灵。”

    癸扇瞪了他一眼:不就是刚才逛花楼的钱让你掏的腰包嘛,至于唧唧歪歪到现在么?

    “总之我会先派人看着她,殿下喜欢那孩子,这件事就先瞒着他吧。”枭崇最终做出了总结。

    “不,不需要瞒着他。”尹苍远突然开口打断了枭崇,“哥哥也觉得她可疑了,否则不会用那种命令似的语气让人住下来。哥哥对于地位比他低的人从不喜欢用那种语气,如果用了,要不就是不喜欢这个人,要不就是觉得愤怒或不安。”

    “……”

    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地望向尹苍远,说实在的,倒不是尹苍远存在感弱或者故意无视他,但是至今为止,他们都没太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这大概是因为他们在意的人从一开始就只有鹭翎一人,又或者是因为鹭翎习惯了遮挡住尹苍远的光辉,而尹苍远也习惯了被鹭翎保护在身后。

    直到现在,看着尹苍远平静却笃定的眼神,他们才突然意识到,他们之中看着鹭翎最久、最了解他的想法的人,是眼前的这个大瑾的三皇子、鹭翎最疼爱的弟弟、爱鹭翎比尹倾鸿更久也更温柔的人。

    “那么好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与忙着进行晚间调度的枭崇并排走着,鸾歌突然发出了轻声的叹息。

    枭崇默默的没说话,半晌道:“只能说是命,也赖不了主人的。”

    鸾歌点点头:“我没觉得咱们的小殿下做错了什么,只是在想,若有个男人爱我如此,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

    “嗯?”鸾歌向前弯身,侧头去看枭崇表情,“吃醋了?”

    “……”枭崇心虚地别开了眼,倒是没否认,“说起来,该看的也看过了,你该回去了吧?”

    “今晚不回去了~我跟你一起睡~”

    枭崇的耳朵瞬间红了,他咳了一声,道:“不行。我晚上要在主人房里守夜,而且矮榻被占了,难道你要陪我趴在房梁上?”

    鸾歌笑得像只偷到了鸡的狐狸:“那就睡房梁好了,反正我今晚要跟你在一起~”

    “……你睡相不好,半夜会掉下去的。”

    “你还记得啊?”鸾歌惊讶地瞪大了眼,复又捂嘴笑起来,“那你搂着我睡啊。”

    枭崇默默叹了一口气:“……算了,今晚让别人守,我回房睡吧。”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鸾歌甜笑着黏到枭崇身上,大半的重量都转移过去,枭崇只好半拖半扶的将人往自己房里带。

    “床给你睡,你睡里面一点,半夜可别掉下去。”

    “你不睡床么?那你睡哪里?”

    “我去搬张牙床来。”

    “那我就半夜梦游过去~”

    “不准。”

    “你说不准就不准?我偏要!要不你跟我睡床,要不我跟你睡牙床,没第三个选择。”

    “……”

    枭崇觉得今晚自己还是别睡了。

    枭崇每次不能替鹭翎守夜的时候,派去替他的人都不会进房间里去。因为鹭翎当初总是留意他所在的位置,武功学得不怎么样,对于暗卫的气息的把握却成为了一种近乎条件反射的能力。而生人在他的房间的话他会在意得睡不着觉,所以其他暗卫都要在房间外守备。

    枭崇不在,房间里只剩鹭翎和醉鱼两个人。鹭翎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

    “醉鱼?你醒着么?”

    隔了几秒,外间传来轻微的响声,醉鱼敲了敲矮榻的边缘作为回应。

    鹭翎看着床顶,在这样的黑暗里,一切都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影子,他也无意去看个清楚,只是静静地发着呆,然后开口:“我刚才说我是朝廷派来的……其实,我是大瑾的二皇子。”

    “……”

    外间理所当然的没有人说话,鹭翎继续说了下去:“这次的事似乎有人暗中引导着将矛头对向朝廷,说是皇帝怕江湖势力威胁到统治才派人来杀人的。正赶上我皇兄谋反,父皇手中的人力被分散开来……虽然不至于改朝换代,但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波及百姓。”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外间依然没有声音,鹭翎想到了些事情,突然一笑:“我父皇其实不是个好人,他做过很多过分的事,有一些他告诉了我,有一些没告诉,我也隐隐约约能察觉。不过他其实真的是个好皇帝,他为了江山放弃了很多东西,每天呆在书房里批折子、讨论国事,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没等好好游玩,就又回去了。”

    “……”

    “我原来是很恨他的,但是如今却也觉得他可怜。他不年轻了,我那天在他鬓角发现了几根白发,其实早就有了,他一直让人用黑发盖住,那时我帮他梳头,才看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所有人都觉得我干净,都喜欢亲近我,但其实我不是个好人。多少人死了我心里都不在意,我只在意我身边的人过得好不好……父皇累不累。”

    那些从没有说出口的对尹倾鸿的担忧与心疼,也许是因为知道醉鱼不能开口说话,终于化为语言说给了别人听。直到说出来了才知道自己多在意他,知道说出来了才知道自己其实早就不想从那个人身边离开了。

    怎么舍得离开,那个霸道的只知道占有的人为他而改变了那么多,他犯的错无法原谅,但他的好却让人成瘾。偏偏他又是那么有魅力的一个男人,没有人不去注意他,然后对他深深着迷。

    鹭翎在黑暗中笑得无奈,一滴泪迅速地从眼角滑下,微微的凉。

    你看,不过是分开不到一天,再想起他时,心便隐隐地痛了起来。

    “……”

    外间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醉鱼?你睡了么?”鹭翎试着叫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鹭翎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躺好,闭上了眼睛。

    “醉鱼,晚安。”

    他轻悄的声音从里间传来,醉鱼侧卧着,静静地听,眼睛一直望着前方。

    视线的前面漆黑一片。她眨了眨眼,一行泪顺着眼角流下,滑过鼻梁,流入另一只眼中。微凉与微温的液体相溶,还未等温度相合,便重重地下坠,落入了脸颊下的枕中。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闭上了眼。

    等漫漫长夜过去,希望一切都没有改变,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

    两个人如此祈望着,进入了黑沉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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