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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折 小产事白

    李淙见到赵儒秋,知萧弦有救,心下一松,却未急着应话,跨过门槛往里走。

    宅子虽不大,可平时诊病用,所以除了赵儒秋住的那间外,还安置了供病人休息的另外两间房,以备不时之需。

    “这边!”赵儒秋侧身让李淙进来,关上门把人往东处的一间厢房引。

    李淙将人小心抱至榻上,发觉萧弦又没了声息。原是方才萧弦见李淙受辱,气急攻心,身体本就不适,之后从城东匆匆赶来,路上一阵颠簸,腹中绞痛更甚,便觉心力交瘁,浑身热度滚烫,烧得他头昏脑胀,于是双眼一闭,又昏睡了去。此刻他眉头紧皱,似是堕入了梦魇之中,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只浑浑噩噩任人摆布。

    李淙见萧弦如此,眉头一紧,不过见赵儒秋在旁,暗忖有良医在此,定当没事,于是稍稍放宽了心。

    赵儒秋起先见李淙一身血地进门来,还当是他出了什么事,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又是这倌儿惹事,心中不禁烦闷,一把将萧弦身上染血的被单抽出扔到地上,替人把了脉,查看了一番,而后将萧弦随意披在身上的里衣一掀,伸了手就要去脱萧弦的裤子,哪知手还没碰着裤腰,啪地一声被人阻住了动作。

    赵儒秋转头,望了一眼搭在自己腕上的手,又抬头,皱着眉不悦地盯着李淙,看得李淙心下一顿,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偏过头讪讪地收回了手。

    赵儒秋哼了一声,索性停了手,取了快湿帕子将手上的血迹擦干,而后指指萧弦,对着李淙吩咐道:“脱了裤子,然后把人翻过去。”

    李淙皱眉,但医者为大,未说什么,照着赵儒秋的吩咐做了。赵儒秋见李淙替萧弦除了衣裤,暗忖这倌儿一副好身段,确实有勾人的资本,面上不悦更甚。

    “可曾同房?”赵儒秋问。

    “没有。”李淙顿了顿,摇头。

    赵儒秋按了按萧弦□的腰身,道:“腰侧有淤青,日间做了何事?”

    李淙将打猎与萧弦回去后昏睡腹痛之事交代清楚,又说已喂过萧弦药吃,赵儒秋皱着眉静默了好一阵,忽然开口道:“明知犯夜是重罪,还敢夜半闯城?”

    “没被人瞧见。”李淙站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盯着赵儒秋,还当萧弦的病有了结论,结果听他突然冒了这么一句出来,思绪一岔,回想起方才的事,怕赵儒秋多话,于是省去了城门口那段,这般答道。又将萧弦伏趴着的脸转过来,心急地问:“他这病……碍事么?”

    赵儒秋不理他,面上一脸嫌恶,粗略查看了下就把人晾在了榻上,起身走开。李淙紧了紧拳,抱着萧弦翻了个身,又替他盖上被物,而后跟着赵儒秋一同出了屋子。

    赵儒秋自负医术了得,诊病时脾气尤其乖张,平时看他这副不紧不慢的态度,便知人大致无碍了,可现下躺在榻上昏睡不醒的人是萧弦,李淙跟在赵儒秋后头,随他去隔壁药铺转了几圈都不见他开口说半个字,一时急得心慌,拦住赵儒秋口气有些冲撞地道:“你倒是说说究竟怎么了,如何治?”

    赵儒秋被他这么一拽,手上刚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一柄似钳非钳的东西“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那响动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惹得赵儒秋眉头一皱,心中一阵烦乱。

    赵儒秋心道真是麻烦。自己对这些脏污的事素来厌恶得很,家中几代御医,何时替倌儿看过病。想来也是这倌儿不对,月前替他复诊,自个儿不把身体当回事,说了没事,难道当大夫的还硬要凑上去替他检查不成。如此看来,他那时对病情一定有所隐瞒,不然只是小产未净,还不会严重到这地步。再加上身体未好又在山上吹了风受了惊,之后那般跌撞,不出血发热就怪了。

    不过到底是医者,赵儒秋心中隐隐觉着有愧,脑子里边寻思着治疗之方,边琢磨着到底要不要把实情与李淙明说。他本就烦躁着,见李淙这态度,火气上来,把人一推,斥道:“没事!让开点,别碍着抓药!”

    李淙被推得一愣,不敢再打扰,暗道万一搞错了药方可不得了。心下知了没事,但这般提心吊胆,着实难受,于是静默了一阵,又将方才的话小心翼翼地问了一遍。

    赵儒秋想起李淙之前说给萧弦喂了药,暗叹浪费,不满地瞥了李淙一眼,心忖百万敌军压城都没见他如此着急过,气不过道:“千金一颗的东西都吃了下去,还能有什么事!没见着人都还喘着气吗?出点血发个热而已,死不了,急什么急!”

    李淙不是傻子,说吃坏肚子变成这样恐怕连萧弦都不会信,溺水落下病根更不至如此,而赵儒秋面上安静时一副讳莫如深、一问就跳脚的模样,就知道他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可还没等李淙细问,赵儒秋转身就去了里间药炉处,探身凑近辨认了一阵,提起一罐子药,探手摸摸还温着,取了碗倒了些许下来塞给李淙道:“先把这碗药给他喂下去。”

    “这是什么?”李淙不解。

    “镇痛汤药而已。一会儿还得清宫,必须喝,不然挨不住。”

    “什么?”赵儒秋声音不仅低,而且含含糊糊,李淙未听明白,盯着手里那碗半凉不温的黑漆漆的药汁,满腹狐疑。

    李淙心道这东西真能下肚?虽说自己与赵儒秋相交至深,可想到他对萧弦的态度,与他十几年的交情都有些动摇了。自己带着萧弦来找他,按他的脾气一定会治,但也一定不会让自己讨厌的人多好受的。

    李淙想想不妥,将一碗药往案上用力一搁,愤懑道:“你给我把小弦的病说明白成不?!”

    见李淙满脸不快几欲发作,赵儒秋自知理亏,叹了口气,拍拍手站起来,垂首道:“小产。”

    “什么?”李淙不可置信地睁了睁眼。

    不欲再隐瞒,赵儒秋抬高嗓音一股脑儿道:“之前小产药流未净,腹中淤血,身体未养好就去山中那般撒野,不病就怪了!”

    李淙愣了。

    竟是小产!难怪那时赵儒秋叮嘱他千万不能让人下地、洗浴,不得吹风、劳累,只能在床上静养,那完全是在坐月子!之前怎么就想不到,还只当他身子弱,不得不这么养着?那是他的骨肉,就这么流了……若是早些带他走,哪还有之后这么多事?可要他回到当时从头再来一遍,他也未必会如现在这般果决。

    李淙承认当初确实是自己疏忽,着了曲弦的道,那日红杏楼中刚巧空出的厢房和房中催情的熏香想必是早就为他备着的。只是过后看曲弦实在可怜,不忍与他计较,心里却像起了个疙瘩似地,总有些不快。又想既然做下此事,便该担起责任,至少先把人从火坑里赎出来再作打算。不想那日恰巧救了落水的人上来,见他被人迫得走投无路投水自尽,一切的一切都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心中满满的歉疚让他把人留了下来。直至与那孩子相处至今,倒也挺高兴的。

    回想这几月,不知为何总有种感觉,那孩子落水前后完完全全不是同一个人,若与他一起的一直是过去性子软儒整日哭哭啼啼的曲弦,知道了小产的事,该有的惊愕自责不会少,但不会如今日这般,简直不啻晴天霹雳!

    孩子没了,已是任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可为何还该死的让他受这遭罪的病?他说不碍事,就信了他没事了么?那半月之中每次见他下地,不过训斥几句,之后经不住软磨硬泡,还替亲自他烧水洗浴,白日里更是带他去山里疯玩,此刻一一细想来,哪件不让人心惊肉跳?若是自己坚持,若是赵儒秋早些交代,那孩子还会如断了气一般浑身是血地倒在自己面前么?

    李淙心念电转之间,怒气一发不可收拾,矛头直指面前默不做声的昔日挚友,想也没想,横臂过去狠狠揪住赵儒秋的衣襟,愤愤地责问道:“之前为何不说?!”

    没想到李淙会这么生气,赵儒秋骇了一跳,面上却强作镇定,嗤了一声,斜眼道:“作甚么这副模样?还不知道是谁的种呢,流都流了,告诉了你又如何?就这么想当便宜爹啊?”

    “你!”李淙气急,一时语塞,一手拽得赵儒秋双脚几乎离地,一手握拳,微微发着抖,似是再过一刻就要挥拳而上。他深吸几口气,最终还是将怒气硬生生忍下,诘问道:“他到底怎么得罪你了,非要辱他至此?!不要逼我揍你,他是我……”

    李淙话未完,赵儒秋趁他迟疑,扯开他的胳膊打断道:“他是你谁?弟弟?哼,别整天说点鬼都不信的话成不成?我看是被色迷了心窍吧!”

    李淙深吸一口气,想反驳,却突地顿住了。赵儒秋说得没错,萧弦确实不是他弟弟。非亲非故,丝毫关系也无,若要论起,就连那一晚也不是他的错……那自己为何这般在乎他?李淙不解,可事实便是如此了,由那一人牵引而起的深深忧虑、一遍遍在心中激荡不休的焦躁不安难道还有假?榻上的人究竟是谁,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想通了此事,李淙握了握拳,咬牙道:“我不与你辩,我只知道无论他是谁,无论今后如何,我李淙不会再丢下他不管不顾!”

    从未见李淙这般失态,也从未见过他如此郑重其事地发誓,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赵儒秋大惊失色,不可置信道:“祈川……你,你莫不是……”

    心中隐隐知晓赵儒秋所指何事,可他不愿细想,况且眼下也没有什么比榻上人的病更重要。李淙攥紧了拳竖眉急道:“说那些作甚?你治是不治,一句话而已!治就好好治,若是再作弄他,别怪我翻脸!”

    见李淙欲盖弥彰又顾左言他的模样,赵儒秋心里已明白了九分,深知他重情重义,一旦陷下去,哪还可能轻易爬得出来。不动情则已,如今竟是栽在个见不得人的倌儿手里,那皇城里纪楷行默默为他付出的一切,死命瞒着他的那些,到底是何苦!

    赵儒秋急了,他真是瞎了眼要夹在这两人中间啊!却仍旧替纪楷行不值,一拳挥上李淙肩头,愤愤不平道:“李淙!你怎可以如此?你这般、你这般让楷行怎么办?你怎可以负了他!”

    李淙一顿,声音急转:“干楷行何事?”

    赵儒秋一愣,自知说漏嘴,又想起一事,于是道:“那玲珑呢?玲珑还在等你回去!”

    玲珑。李淙脑中闪过这两个字,想了许久,才记起原来是纪楷行的妹妹纪玲珑,从小就被纪夫人当宝一般养在深闺之中,虽说与她指腹为婚,两人却未见过几面,李家出事后她随即嫁了静王,婚约不了了之,以至于现在提起,他差点想不起这位未过门的妻子到底是何许人也。可她此刻应当好好的呆在静王府当她的王妃才是,何来等他一说?

    脑中念头只转了一瞬,萧弦还躺在榻上,李淙眼下无暇顾及其他,见赵儒秋啰啰嗦嗦还不给萧弦治病,愠怒地直呼其名道:“赵陆霜,你莫再多费口舌,我李淙此生至此只这一个亲人,你不救……我找别人去!”

    不欲再多费口舌,李淙狠狠推开挡在面前的赵儒秋,就要回厢房带萧弦走人,只是前脚才跨出门槛,后脚便被赵儒秋扯住胳膊,连吼带拽道:“混蛋!老子有说不治吗?!”

    东厢。

    窗外月隐云后,星子沉浮,偶尔袭来的微风吹得几棵还未开花的梨树枝干摇坠。房内榻边点了三盏灯,照得榻上昏睡着的人的侧脸格外清晰。

    驱寒散热的药在隔壁炉上熬着,镇痛的汤药喂下也已过半刻,萧弦眉头松了几分,却仍旧睡得极不安稳。

    李淙握着萧弦的手,不时替他拭汗,见赵儒秋握着一把细长的钢具在火焰之上烧了烧,而后接生似地打开萧弦的腿就要探进,突地被骇了一跳,猛地握住赵儒秋的手腕道:“你要做什么?”

    赵儒秋手一抖,手上的东西险些砸了人,幸亏被李淙及时止住,不然还不被他骂死。他没好气地瞪了李淙一眼,甩开他的手,把钢具往身侧的木盒子里“哐当”一扔,怒道:“清宫!”

    “清宫?”李淙一知半解,望了望赵儒秋,又望了望萧弦,目光犹疑不定。

    “小产未净,自是要清宫把东西都弄出来!你别这么慌行不?不懂就出去,别在这里碍事,没病都要被你吓死!”李淙的一惊一乍搞得赵儒秋险些出口成脏,一晚上被指手画脚个不停,还真当他愿意做这事么?

    李淙却没理会赵儒秋的不满,思忖了一瞬,再次阻住赵儒秋的动作,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太懂中医,大家随便看看就行,架空的不要太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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