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女频小说 > 雪染青松(胤祯)

正文 陌上年少谁家子(一)

    “皇阿玛,儿臣和十四恳请领兵在京搜捕索额图一党的余孽,绝不会有任何包庇,以证自己的清白。”胤禛静静看了半日,道。

    “这种事情我们何必沾手。”胤祯小声说了半句,被他带上前,将后半句咽回去。

    索额图被套上枷锁推搡着离去,康熙拍拍太子的背,看了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一眼,对着胤祯的表情尤其意味深长:“你们有这个心很好,朕就权试一试,看你们两个究竟做得怎么样。”

    胤祯不清不愿的谢皇阿玛。

    筹划了近两年,结局竟然如此,胤禩收拾了半晌复杂的心情,和气的说:“二哥与皇阿玛父子情谊深厚,看来弟弟想错了。二哥并未参与其中,这真的再好不过。”

    太子不敢看索额图离去的背影,用怒意压抑住伤感,恶狠狠的盯着胤禩的脸,恨不得活生生吃了他。

    “改日弟弟摆酒为二哥庆贺兼道歉,二哥请务必赏脸。”胤禩的声音如清风拂面,太子听的尤为讥讽,他毫不遮掩目中的憎恨,挤出个笑容:“八弟这是哪儿的话。”

    “好了,你们几个快回去换身衣服,别病了。”

    “谢皇阿玛。”

    皇族子弟们互相点头致意后离开,和和气气的氛围中,一场惊涛骇浪消弭于无形。

    民居里的脑袋们收回去,兴奋的呼和妻子,穿衣打扮,决定马上去茶肆显摆第一手的热气腾腾的谈资。若有达官豪客听得高兴了,三四两银子是少不了的,说不定还会赏一桌席面。

    城门口只剩往来的脚印车辙,贵人们分成几波四散回宫。

    康熙在御辇中微有疲倦。掀开车帘,层层叠叠的宫檐尽头,天边终于开始坠雪,他心中的阴云同这天色一般,始终未变。

    八阿哥三人落在最后。过了一会,场外等待的几个大臣围上来,七嘴八舌的漫说康熙心偏。胤禟和胤俄愈发闷闷。

    八阿哥洒然道:“皇阿玛偏心不是头一回了,你们还计较个什么。”在场的众人以胤禩为首,他自然要率先振作。

    “哈,八哥说得是,”胤禟恨恨的顿了一脚,“我们三个打小儿就没爹疼,早该习惯了。”

    胤俄忽而说:“我们虽然没爹疼,可是有娘爱,起码就这一点强过那个没娘的太子爷,还有老四。”

    胤禟一听笑了:“对对,老四虽有德妃,也可算作没娘的。”

    “你们两个碎嘴别让人听见,”胤禩一人敲一下,正色道,“此次扳倒了太子最重要的助力和后台索额图,于我们是莫大的成功。太子党垂死挣扎,堪堪保住了一条命。可没了索额图,围绕索额图聚在一起的党羽也栽了,今后他们在朝中,连个替他们说话的人都没有。”

    “朝中无人,太子再受宠有什么用。况且皇阿玛真的就信了太子么,他即使这次信了,下次还会信么?太子一党已经病入膏肓,再无反弹的可能。情况如此之好,你们说,你们为什么要叹气。”

    八阿哥的几个问题让官员们住了嘴,面面相觑。可不是这个理么,刚才简直气糊涂了。

    胤禟和胤俄也阴霾不再,围着胤禩说笑起别的事。

    轻而疏的雪,纷纷扬扬,随风四散。

    胤祯见太子闷闷的,便让随侍们跟着,三人一同在安静的街道上慢慢的踩雪。

    太子平复了半晌,诚恳的说:“老四,十四,这次二哥多谢你们了。若非你们,我这个太子怕都保不住了。”

    胤祯笑道:“兄弟之间,施加援手本就应当,二哥何必说这些。倘若二哥真的要谢,但求你那值四十万两的园子造好了,请我们去玩耍几日便成。”细雪坠在他纯白的端罩上,很快融化了。

    太子本是诚诚恳恳的,未料到他会提到几个月前的旧事,他咳了一声,嗫喏脸红。

    八旗兵既去,京中行人渐多。道路两旁的旗汉女子,对于街中央的几个衣饰华贵、带着几十名随侍的望族青年兴趣斐然。

    她们远远的撑着伞,三三两两的,边偷看便谈论。轻嗔浅笑,颔首飞红。

    “二哥,”胤祯转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不好受。如果不想笑,其实不用笑的。”

    索额图的苍老憔悴,以及被带走的背影犹在眼前。太子不再维持虚假的表情,低下头,放慢步子。胤祯也不再说话,陪他慢慢走。

    干净的冬雪铺遍墙顶屋檐。

    围墙与围墙之间,树木的叶子大都落了,唯有几棵松树,染着雪,苍翠依然,宛如琼枝。

    胤禛向来寡言,难以说出轻松的话题与人谈笑。他满腹心思想要诉说。然而幼弟就在身侧,与他默契融洽的,却是别人。

    他落后两人半个身子,沉默了一路,想了一路。太子疲倦,道了声别,先上车离去。他下定决心,踏前半步,刚要开口,禛贝勒府赫然到了。

    他顿了一下,落地前胤祯便已经抬脚。两人的步履,不快不慢,恰恰差了一瞬,难以吻合。

    胤祯在他府前道:“四哥,今天幸好有你相助,多谢了。”

    “客气,不谢。”胤禛道。

    胤祯觉得四哥的神态有点冷,仔细看又看不出来:“四哥,为什么你今天要向皇阿玛请那份差?”

    “你当我是为谁。”胤禛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凉意瞧了他许久,说毕转身径自走了,年羹尧恭敬的在一旁持油纸伞。

    黑色的靴子踏在雪里,仿佛极为沉重。

    胤祯站看着那沉默的瘦削背影。禛贝勒府的牌匾角滴下一滴水珠,四溅开来,他后退了半步,李卫上前笑眯眯打了个千:“十四爷,大冷天的,您快回马车吧,当心着了凉。”

    胤祯笑道:“你这奴才,就不请爷进去坐坐?”

    李卫往里头探了一眼,为难的说:“十四爷可要进去坐坐?”

    “四哥似乎精神不太好,还是算了。我明儿来看他。”曹顒拿出大氅给胤祯披上,两人回了马车。

    李卫等十四阿哥的马车驶远了,小跑去回话。胤禛在走廊顿了顿雪,没说什么,只目光更沉了点。李卫替他推门。

    书房里有些暗,胤禛示意李卫把几名谋士请进来,深深的吸了口气,拿起一张条陈,用力拿稳,开始翻阅。

    那字颇有笔力,李卫眼神好,见题头的臣胤祯云云,知是十四爷为西藏事写的。他曾一起参详过,每一条要点,施行方法,来龙去脉,不仅令人无可指摘,甚至可以说极为赞叹。

    十四爷不愧是龙子。尽管这份条陈或许是属下的功劳,但能看中这样的人才收为己用,让人才为自己尽心谋划,并且看得出这份谋划是好的,毫不犹疑的呈上,便足以称之为贤明了。

    其中一条有些激进,胤禛这些天一直在修改,圈圈点点,细细斟酌,未曾停过。而今日胤禛拿起笔看了半晌,落不下去。

    李卫偷偷叹气,掩了门。

    他放下笔,轻轻抚摸手腕上光滑圆润的佛珠。屋里安静到极点,他突然拽下那一串,抓伤了手背都不顾,狠狠的砸在地上,青碧的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了一地。

    是,他是对自己弟弟怀了心思,可这六年,七十二个月,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付出,试探,牵挂,辗转,难道只证了一句求不得?

    胤祯的湿衣服早换过,喝口驱寒汤靠在坐蓐里。来保殷勤的拿熏炉给他捂膝盖,又是捶又是揉的。介福被抢了位子,一边瞪他一边给胤祯捏肩。

    曹顒见主子累了,明智的避开索额图的事,侧身站着,陈述此行得失。

    归结情况,这次不过是勉强过危机。得利的是八爷党。不论太子党还是太子本身都损失颇大。要怪只能怪太子当断不断,索额图老而糊涂。以至于事情失控,走到如此地步。

    不过如果脱离太子党从个人的角度评价,只要处理好索额图一事的尾巴,胤祯和胤禛两人本身没有多少损失,还能得到友爱兄弟的赞誉。

    马车微微颠簸。温暖的气息让人昏昏欲睡。胤祯道:“你们对八哥怎么看。”

    “爷,奴才觉得八阿哥温良恭谨,风度翩翩,倒是比扶不上墙的太子强太多了。”介福对追随太子一直有微词。

    称赞八哥的话虽没错,但只是泛泛。作为弟弟,胤祯对扶不上墙不予置评。

    曹顒想了想措辞:“奴才认为八阿哥若是为相,必是良相。”

    他曾跟八阿哥接触过,又为胤祯出谋划策,间接与其对仗,因此私下对八阿哥揣摩的很深:“八阿哥的生母是辛者库的宫人。这样的出身让八阿哥少年时经历许多坎坷。但他本质聪慧,凭着一股不平之气,成长成现在的模样,为人行事都是一等一的。然而祸福相生相乘。”

    “成长中八阿哥甚少得皇上的关爱,又与生母分开,寄养惠妃膝下。惠妃有大阿哥,他并非惠妃亲生,宫人又都势力,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习惯了以权术操纵人,而始终不明白,也无法体会。皇上于他是君,是父,首先是一个人。人有七情六欲,爱憎喜恶,远非简简单单的利害二字可以左右。他今天就错在这一点。”

    繁杂的分析在曹顒轻缓的声音中,一点都不显得冗长难懂。胤祯满意的点头,半天却没听到来保的声音,眯起眼睛见他在脚边,踹过去笑骂:“爷的侍女呢,怎么给爷捂脚的是你这奴才。”

    “爷,奴才哪儿没有侍女好,您说,奴才改,奴才一定好好改。”来保乖乖捱了一脚,态度诚恳,又去给他揉腕子。掀起袖子,手腕上一个清晰的青紫色手印。

    来保小心将药膏覆上去,挨着肌肤,脑中过了一遍当初在凤凰县那唯一一次亲近。他低着头,没叫人看清神情。

    “主子,今天四爷倒跟奴才想到一块去了。”来保涂了最后一点淤青。

    “你说。”

    “奴才是这么想的。如果任八阿哥他们在京里搜捕,恐怕到时候不但索额图的势力一个不剩,您、四爷、以及太子爷的势力也会被他们假公济私的没了。与其到时候亡羊补牢,向皇上哭诉,不如现在自个儿加进去。于是四爷向皇上求这个差,对他们监督制衡。”

    胤祯孤疑的看他。

    “奴才忖度,还有个益处是,那些看风向的人说明太子党还没有倒,”来保笑嘻嘻的,“这一点,皇上大概也是乐见其成的。”

    “你真的未满弱冠?爷觉得你心思胜过许多官场的老油条。”

    “主子谬赞,奴才自小在田里耍横,阿玛到凤凰县上任后奴才就在权势堆里打滚,争夺蝇头小利的事见得多了,也参与的多了。”来保嘿嘿一笑。

    “爷似乎早该对你刮目相看了。”胤祯愈发孤疑的打量。来保在京城这些天,不见了当初的纨绔腔和山里的悍气,打扮的清清爽爽,倒像个大商家里春风得意的少年掌柜。然而骨子里究竟如何,着实难讲。

    “奴才如果不让爷刮目相看,使爷失望了,怕就没资格留在爷身边了。”来保还是笑。

    这张脸若换个表情,不知会是什么模样。胤祯随意嗯了一声,不再探究。

    “说起来,前些日子有人送来几只蛐蛐儿,都是极好的,您要不要看看?”

    “爷多大了,你多大了,还玩虫子。”胤祯挂念德妃,懒得理他。

    来保报以微微的鄙视:“爷,您这就不知道了,京城里的老少爷们,哪个不玩蛐蛐儿。茶楼里你要是不懂一两手,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天子脚下的人。”

    “主子,”介福本想诋毁来保两句,最后还是干咳一声,“那个……蛐蛐儿挺好玩的。”

    胤祯对这两个不着调的报以嫌弃。介福委屈的蹲地画圈。

    来保换新主意:“那遛鸟您喜欢不?奴才前日在金鱼胡同那儿发现一家老店子,里头都是珍品,声音轻灵动听。贵的近千两,中等的也要十几两银子一只,放在府里,德妃娘娘和福晋侧福晋也不会闷了。”

    “让你这么一说,爷是不买也不行了。”胤祯抬眼道。

    来保推销成功,高兴起来,将名鸟的毛色,眼瞳,体高,翅长,尾羽,爪子等细节灌输一通,又说:“奴才来京城这么久,发现还有更有趣的玩意儿。琉璃厂的鼻烟壶,万宝斋的福寿膏,天香楼的姑娘,海子那边还有远渡重洋而来的胡姬,不涂脂粉,皮肤比雪还白。京城里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学子百官都在追捧。主子您不尝尝真是可惜了。”

    胤祯笑:“白皮肤的番婆,爷曾在使节团朝觐时见过,真是不敢恭维。身上涂了很重的香水,还惹得皇阿玛打喷嚏。皇阿玛私下抱怨了好几次,四哥也不爱看。”

    “那些胡姬嘴唇厚、眼窝深,丑是丑了点,可架不住床上功夫好。也有棕皮肤的,打娘胎里带的颜色,比田里的老农妇还黑,可偏细细滑滑,一点都不粗糙。”

    介福听得一愣一愣的,胤祯笑眯眯看他唾沫横飞。

    “最近最好玩的就是从极远之地运来的昆仑奴了,爷知道吗,皮肤比锅底还黑,头发天生卷的像螺蛳,”来保用手指比划,“大晚上的只要他眼皮子一盖,遮住眼白,乌漆吗黑您还真找不着他。”

    “有那么黑的人吗,是不是人家拿剃了毛的猩猩骗你啊。”胤祯打个哈欠。

    “爷,每天除了办差,学习,就是在宫里陪娘娘和福晋,玩乐之事一概不参与。就算是四阿哥,也不如您这般刻苦。奴才有时候觉得您实在不像个少年。”来保难得认真说。

    “爷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活了两辈子。才知时间珍贵,不该枉度。”十四似乎也很认真。

    介福插回上个话题:“来保,我猜肯定是只猩猩。”

    来保挑眉:“你见过会唱天津快板的猩猩吗。”

    一车人想象了一下,笑得前仰后合。

    “听你说的这么有趣,下次爷带你们去市集逛逛。”

    马车停了,胤祯自己拉开帘子下去,走了一半,总算回过味来:“来保,你是什么打算?”

    “奴才打算趁这个机会浑水摸鱼,顺着爷的爱好为爷收几家铺子,添些进项。爷火眼金睛,奴才就知道瞒不过您。”来保拍马屁。

    “嗯,”胤祯想了想,“别为这事跟八哥他们闹僵了。”

    天色已暗,永安宫灯火明亮。完颜氏带了两名宫女,在灯光下微微笑着去扶胤祯。

    “奴才不敢担保。”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