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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今生前生(五)

    胤祯又将积攒了三五天的问题一股脑搬到太子的毓庆宫。规规整整的坐在花园的一处亭子里,眼巴巴的听太子讲述。

    讲这些他十几年前就学过的东西,无聊归无聊,其实太子一开始还挺开心。因为一来胤祯漂亮听话,又极少他添乱;二来康熙时常喜欢在一边看着,有助于增加父子感情;三来讲课这种事相当清闲,比被皇父委派去干这干那轻松多了。

    可是有一天他察觉了胤祯的小把戏:只要他在讲述的途中停顿一下,胤祯便嗯一声。显然这个小混账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内里根本没有花一分精神去听。

    他边讲边磨牙,要不是康熙老怀大慰的在一旁观看兄友弟恭,真恨不得喊奶父凌普过来将这小混账拎出去扔掉。

    胤祯呆看着他手指指点过的地方,心里想着,这毓庆宫风景挺好,尤其是秋日里,凉风习习,池塘泛波,黄叶坠地,花香渺然。点心果子色泽味道具好,至于茶水……胤祯握起杯子半透明的瓷胎沿。

    太子道:“十四弟,那是我的杯子。”

    胤祯抬眼对他笑了笑,一口抿了,又倒满推过去:“二哥还跟弟弟计较这个?”

    太子瞥一眼笑眯眯望过来的康熙,纠结的喝了一小口,捏着瓷杯犹豫的往靠近自己的地方放下了。继续开讲。

    细碎的下午阳光照的人要睡着。胤祯认真的发呆。

    太子讲述完毕,停顿许久,胤祯啊了一声,又哦了一声,收起发呆的表情,收拾精神站起来说:“谢谢二哥教我。”

    太子还礼客套:“这是二哥应该做的。十四弟聪慧非常,我也受益许多。现在天色不早,你快回去吧,莫让你额娘记挂。”

    快滚快滚,下次别再来了。

    胤祯道:“弟弟这就回去,不让额娘担心。”

    太子心想很好,滚吧。

    “并告诉老十三,二哥的学问很好。”

    太子得意了一下,心想这倒不必。

    “然后喊老十三一块来请教二哥。”

    太子呛了一口。

    “二哥欢迎我们吗?”胤祯期待的看着他。

    “这个自然,二哥随时恭候。”太子挂出千锤百炼的真诚微笑。

    康熙欣慰的下结论:“既然你们这么合得来,那么以后十四阿哥要常来,二阿哥也要悉心教导。知道吗。”

    “是,皇阿玛。”两人一起道。

    太子看着两人远去,冷下脸:“奶父,你看这老十四究竟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凌普在太子的身后笑道:“太子爷,老奴想十四爷这么大点的孩子,应该没什么别的想法吧。”

    “皇阿玛七岁登基,我八岁上殿讲学,太祖十五岁在部族间纵横捭阖,老八贱婢之子,年仅十八,在朝堂上的呼声几乎超过我。人的心智岂能以年纪来论。老十四不小了。”

    凌普道:“那太子爷怎么看?”

    “老十四以前一直是老八的人,现在突然到我这边来,要说不是老八的阴谋,我绝对不信。”太子微微皱眉,目光凝重,却扬起唇角。他负手立着,清秀俊朗,身材修长,宛如玉树生于庭中。

    凌普转了转眼珠,谄媚的笑道:“太子爷说的是。”

    “老四怎么说。”

    凌普道:“十四爷是四爷的亲弟弟,四爷当然只会说好话。他说十四爷率直义气,既然亲近太子爷,心里自然就是真的向着太子爷。太子爷只要真心对他好,以后必不后悔。”

    太子哼了一声。

    “对了爷,索额图大人在内室等了很久了,您看是不是……”

    “我这就去。”太子不耐烦的将瓷杯按倒。碧色的茶水浸染桌面,瓷杯咕噜噜转了几圈,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哎哟太子爷小心手指。”凌普将后半句话咽到肚子里:这套茶具弄出宫,少说也能卖上千两银子,他心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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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下了场小雪,空气清冷素净,宫里的青石板路、小径、殿上的琉璃瓦、以及落尽了叶子的百年老树,俱堆着一层薄雪。

    这一年随康熙到塞外行围的阿哥不少。除了按惯例留京处理朝事的太子胤礽,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以及胤祥和胤祯都在随行之列。

    胤祯前去毓庆宫同太子告别时,太子正送索额图到偏门。索额图是太子母亲的叔父,太子呼为外公。

    太子奶父凌普静悄悄的站在太子身后。太子唤了声凌普。

    “爷有什么吩咐。”凌普恭恭敬敬的。

    踌躇了半晌,他道:“奶父,我两岁被立为为太子,从七八岁起,大臣和皇父都不断的告诉我,我是一国储君,当时时刻刻以天下为己任。我从不松懈,用尽全力的学习政务,总以为似乎下一刻,天大的重担就要压在我肩膀上,”他叹了口气,“然而现在我已经当了二十四年的太子,这个太子,我到底还要当多久?”

    这是索额图刚才问他的话。

    凌普示意侍卫们站远点,笑着说:“或许一两个月,或许三四十年。这要看太子爷的打算,奴才可说不准。”

    太子鞋掌碾着假山下的雪,喉咙发涩:“不论如何,我已经是太子了。不管还要等多久,将来那个位子总归是我的。可我若着急起来,做了不该做的,反而会竹篮打水一场空,难道不是吗?”他说服自己。

    这么简单的道理,太子怎么就是转不过来弯呢。凌普摇摇头,露出惋惜的表情。

    他和索额图暗中早有往来,自认身为太子奶父,太子继位就是他登前途的天梯:“太子爷这么说固然有理,可您也知道,您那些兄弟,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哪一个会安安分分的什么也不做,等您继位?是比您大上几岁的大阿哥胤褆,一直被皇上重视的三阿哥胤祉,还是素有贤德之名,受众臣拥护的八阿哥胤禩?太子爷,您只有一个人,他们有一群人。皇上对您的宠爱不会增加,而他们的羽翼会随着时间逐渐丰满,您越等,情况就越对您不利。”

    太子像是默认了,攒住一把假山石缝里的雪暗暗的捏紧:“可我再怎么不孝,也绝不能对皇父出手。他可是我皇阿玛,将我从小抱养在寝宫里,一粥一饭亲顾着养大的,我怎么能!”雪块在手心消融,化作一缕冰水顺手腕流下,浸湿了袖里。

    凌普还待说话,太子不想入耳,快步离开。

    凌普恨铁不成钢,一甩袖子,小步跟上去。绕过转角,太子停住了,对面是十四阿哥胤祯。

    他穿一件靛蓝的箭袖,站在雪地和朱红的宫墙之间,很显精神。

    一张未现棱角的小脸,眉清目秀的,却跟安静文气丝毫不沾边,既折腾又闹腾。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毓庆宫随意进出,上房揭瓦,把毓庆宫的奴才当自己家的奴才使唤,十足十第二个祖宗。

    “你怎么了二哥。”胤祯本打算来道声别,却觉得太子今天看起来不太对。

    太子理了半晌心绪,同他登上亭子:“你本来不是跟着老八么,为什么渐渐和他疏远,倒跟我毓庆宫近了?”近半年的接触,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足够让太子习惯这个弟弟的存在。

    或许越是想背叛别人的人,越是害怕自己被背叛。他这句话在心里藏了许久,忽然在今天怎么也忍不住要问出来。

    “因为……皇阿玛让我亲近你啊。况且你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我到你身边有什么奇怪的。”

    是啊,我是太子就已经足够了,我还在着急什么。太子安心了一点,道:“那你就该跟老八老九老十他们断了往来。”

    “二哥不知道么,老九老十说我是叛徒,几乎已经与我断绝往来了。可我们毕竟是兄弟,至于闹到这般地步吗。”胤祯有点疑惑,很快跳过这个话题,“这次塞外围猎,二哥不去真可惜。我听皇阿玛说二哥第一次打猎就独自射中了七八只猎物,一直想跟二哥比试比试呢。”

    他兴致勃勃的讲塞外猎物和风光,太子一时插不上话,却不知不觉和他一起将事情看淡了些。凌普很不高兴的给两人把风。

    “对了,我觉得二哥适合穿天青色和素白色的衣服,这次一定多打些毛皮回来让嫂子挑。”

    “那我就多谢你这番美意了。”太子笑笑。

    “二哥喜欢穿明黄的衣服,但其实不怎么合适。”

    太子想说,那是皇阿玛亲自恩准的太子服。

    “而且又没得换,老是那么一件。”

    太子竭力平静的说:“二哥的衣服不止一件。”

    胤祯表示算了随你怎么说。

    “……只是因为颜色相似,所以看着很像罢了”太子勉强把话说完。

    算了不跟你计较,胤祯撇头。

    “是真的。”太子额头蹦上一根青筋,抓着胤祯的领子拎他到亭边,一脚踹将出去。

    胤祯掉进雪堆里,拍拍雪起来,吐吐舌头,笑嘻嘻跑了。脚步从亭口一直延伸到墙根。太子走下亭子,满脸的无可奈何,不过刚开始一肚子的郁闷已经消散在九霄云外。

    康熙行围的队伍浩浩汤汤。塞外的丘陵布满了一队一队的人马。胤祯和胤祥凑在一块抛蹄子撒欢,常常一眨眼就带着护卫没影了。

    康熙一路上乐呵呵的,一发现两人不见,就派奴才们去找,也不嫌烦。

    胤禛就做不到那么淡定了。两人消失了三四次后,他急得上火。

    胤祥还算有良心,见着胤禛几乎要结冰的一张脸,愧疚的不行。而胤祯马背驼着几堆猎物说说笑笑,优哉游哉的回来,玩的脸蛋通红,乐的没心没肺。

    这一年,太子站在信任的门槛上,小心翼翼的决定往前跨一步。这一年,胤禛对一点不叫人省心的弟弟恨的牙痒,极想拿个项圈套着他的脖子,死死拴在马辔上,行到哪儿拖到哪儿。

    可是历史绕了一个圈子,依然难脱窠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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