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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二节

    来到井口的第一件事是领矿灯。大概是为了领取矿灯和直接洗澡方便吧,机电段的灯库设在职工浴池的房山头,有两个窗口分别用作领取矿灯入井和升井后送交矿灯之用。由于灯库的地基高出地面一米五左右,机电段不得不围绕灯库外墙与地基齐平焊接了铁围栏的台阶。贾富贵刚刚上班那会儿并不知道两个窗口的用途,当他穿着干净的衣服和其他矿工一起排队领矿灯时,发现前面的窗口除了零星地有升井的矿工送进矿灯外,再就没有人使用。他于是上前把灯牌顺着窗口递进去,结果被里面的人顺手扔了出来,同时传出一个极不友好的声音:“这边收灯,那边放灯。”末了又加了句,“这些新工人,啥也不懂。”打那儿以后,贾富贵算是明白了这两个窗口的不同用途,也就没有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在煤矿工作过的人都知道,凡是入井人员必须携带绝缘矿灯。这种矿灯是封闭的,而且每盏灯在入井前都要经过严格检查,防止封闭不好引发事故。如果谁胆敢在井下私自打开矿灯,就是严重的违章行为,轻者按规章制度罚款、教育,重者不仅会招来其他矿工的暴打,甚至开除矿籍,造成恶性后果的将移送司法机关处理。矿灯也是特制的。灯头是黑色的材质,有红苹果那么大,上面除了有和手电筒一样的配置外,还多了一个旋转开关,可以随时关闭矿灯;灯头尾部延伸出一根一米多长的黑色连接线,与灯盒盖相接,灯盒盖上打印着灯号,和灯牌的号码一一对应,于是形成了灯牌、矿灯、矿工的一个对应的链条。如果矿工没有入井,灯库里该矿工的矿灯会默默地候着它的主人;如果矿工入了入井,一定是灯牌在而矿灯不在;如果在规定升井的时间里矿工的矿灯迟迟没有送交灯库而灯牌却依旧默默地等候着,那么此时的好消息是矿工本人在加班延点,坏消息则是矿工或者受伤或者遇难。小小灯牌的作用其实是蛮大的。

    领取矿灯也是有规矩的。顺着窗口递进灯牌,里边的人拿着灯牌查找矿灯,然后将一块充足了电的碱性电池卡在矿灯上,灯泡明亮,说明电池电源充足;灯泡通红,立即更换电池。刚上班那会儿贾富贵根本不懂这些,常常慌慌张张地拿了矿灯就走,换上工作服即将入井时才发现灯泡通红,然而这时换电池已经是不可能,只有带着萤火虫般闪亮的矿灯入井了。井下原本就是黑漆漆的,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没有矿灯或者矿灯不亮,不仅工作起来不方便,就连最后升井都十分困难。贾富贵好几回借着伙计们的光亮,跟头把式地升了井。有了几次这样的教训,贾富贵再领灯时便格外注意,他一定要把矿灯卡在电池上看看亮不亮,这个时候他才明白,矿灯是矿工的第二双眼睛,在井下没有什么也不能没有这双眼,他可不想再遭那种罪了。

    近段时间里,贾富贵领的矿灯都很亮,光线耀眼,泛着白光,这样的灯在井下才好用。不知道是灯库的人看着瘦小的贾富贵可怜还是可爱,反正当贾富贵把脑袋贴近窗口,纤细的手递进灯牌,说句“师傅领灯”后,里面的人就会给他挑一个电源充裕的电池,而且慢慢的,贾富贵也学会了调试灯头的光圈,没有事儿的时候,他就在班前时间擦擦灯碗,拧拧灯泡,对对光圈,把自己的矿灯收拾得跟精灵似的。今天的灯依然很亮,贾富贵拎着灯去考勤室领面包。

    刚进走廊就闻到面包的香味,这种香味贾富贵已经闻了两个月。开始的时候还觉得十分诱人,但闻着闻着,便觉得恶心。毕竟天天和面包打交道,即便是大鱼大肉恐怕也有腻歪的时候。考勤室的窗口要比灯库的窗口大得多,而且是一个大窗户的下角开的小窗,室内也比灯库干净。贾富贵把考勤牌放到掘进段的位置,女考勤员就递给他一个甲字面包。他腼腆地冲女考勤员笑笑,女考勤员随即送他句“小屁孩儿”。

    在考勤室这里,考勤牌和灯牌有着同等的作用。矿工们领取了面包后,考勤员依据考勤牌为每名矿工填写当班的出勤记录,通常情况下是每个段队分设一个考勤薄,便于月末与各段队对账。

    掘进段的办公室有些昏暗,尽管亮着两盏一百五十瓦的大灯泡,但屋子里依旧不怎么亮堂。炉子里的火吐着长长的舌头,舔舐着炉盖子发出隆隆的声响,青灰色的烟顺着炉盖子的缝隙不时向外冒着。围坐在椅子四周的矿工们七扭八歪,有的使劲抽着旱烟,有的在卷着烟卷,有的在不住地咳嗽,有的在吃着面包------整个办公室里乌烟瘴气。

    值班段长老梁左腋下夹着米黄色的狗皮帽子,脚蹬一双黄色翻毛皮鞋,拿着点名薄,站在办公室中间准备开始点名。看着满屋子的烟雾,他禁不住被呛得咳嗽几声。

    “都把烟给我掐了,掐了!老庄,就你岁数大,就你他妈烟粗,把烟掐了。抽他妈什么烟抽。”

    老梁有点急皮酸脸了。

    “还有你,周蕊。小屁孩崽子不学好,抽什么烟?痛快点给我掐了。”

    “老梁叔,我刚点上,你就让我抽口吧,他们都抽半天了。”

    “你少他妈跟我废话,你不掐了烟我今天就掐你。”

    贾富贵从包袱皮里拿出毛巾捂着嘴,环顾着四周。此时他已经不那么冷,虽然掘进段办公室里烟雾大,但还是很暖和的。他并不在乎谁是否抽烟,他现在最在乎的是自己昨天下班前刚刚写上去的黑板报。刚来报道那天他在黑板上写的几个字让段长王德章和党支部书记刘成章很欣赏。段里特意买来一盒白色的粉笔和一盒彩色粉笔,专门让贾富贵用来设计、编辑和书写段队的黑板报。刘成章说:“先半个月出一期板报,基础材料我们提供给你,你自己编写。缺东西找我们,缺板报我们可找你啊。”段支部书记和段长如此信任他,完全得益于贾富贵的那篇心得体会。

    细心的读者朋友一定不会忘记贾富贵报道那天刘成章让他写篇关于当天报道的感受文章吧。就像完成老师留的作业一样,贾富贵回家后趴在饭桌上就开始写。只不过在刘成章布置这项任务后,贾富贵的脑子就开始琢磨文章怎么写了,回到家里时,这篇体会文章的轮廓清晰地印在脑子里。

    第二天,贾富贵递给刘成章的文章是这样写的:

    难忘,我见到了你

    昨天,就在昨天,我们一行二十几人兴冲冲来到陌生而又向往的六井,开始了

    我们人生第一次转折。因为我们要在那里工作,尽管还不知道那份工作是喜是

    忧。

    刚刚踏出校园就参加工作的我,心情格外失落。原以为高中毕业考进大学,原

    以为考进大学有份理想的工作,现在看来一切都落了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

    是家中的长子, 都是因为家里的贫穷,都是因为一家六口需要吃饭穿衣。为了家,

    为了不让病床上的父亲操心,不让母亲劳累,我宁愿放弃我的一切,宁愿来到六井

    当一名矿工。

    本来想象着单位会敲锣打鼓地欢迎我们这些新工人,就如书上写的那样。可是

    没想到我们来到六井后却是冷冷清清没人理,我们苦苦地等待了一个多小时才盼来

    了领导。领导的口气也不像书上讲的那么和蔼可亲,倒是骂骂咧咧,让我很不习

    惯。不过听着大家嘻嘻哈哈的笑声,我慢慢地觉着这也是一种亲切。是不是煤矿工

    人都这样呢。

    当我来到掘进段,我的这些想法统统化为乌有。我见到了慈父般的王段长、张书记、

    苟核算员,我一下子被这种大家庭的温暖滋润了。特别是苟核算员领着我们领取劳动保

    护和灯牌、考勤牌的过程,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别样的父爱在里边。那时的我,心里

    默默地说,我爱你,六井;我爱你,掘进段。

    我不知道今后的工作会是怎么样,但我知道怎么努力地当一名好矿工。既然参加工作,

    既然来到六井,我就去一线,去煤矿的最前沿,用自己的双手建设祖国,为祖国的煤炭

    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贾富贵

    做出让贾富贵负责掘进段黑板报工作的决定是刘成章、王德章传阅了贾富贵的文章后,高兴地拍桌子定下的。他们还当即决定,让贾富贵担任掘进段团支部的宣传委员。贾富贵支吾着说,自己还不是团员。刘成章一拍大腿,说,那有什么啊?边工作边入团。党组织不是有火线入党吗?团组织也可以火线入团。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王德章也同意,说,这事儿得通知小史子一声,找个机会让他们见见面,方便今后工作。刘成章说,这事儿我来安排。贾富贵还没下井,掘进段就把他当成人物了。

    这期的黑板报是贾富贵编写的第三期,上面有掘进段十一月份的工作重点和奋斗目标以及十月份的工作小结,有发生在5904、5905两个掘进队的好人好事和小班竞赛的点滴经验,并配有报花,整个黑板报布局合理,字体工整,色彩鲜艳。别说段领导满意,贾富贵自己看着也觉得挺得劲儿的。

    这期新刊发的黑板报还招来伙计们羡慕的目光。虽然办公室里烟气腾腾,但不时有新工人和老工人驻足观看。每当有人看着板报,贾富贵的心里就砰砰地跳,不为别的,他生怕伙计们说三道四指手画脚,尤其是在众人面前给他几句难听的风凉话,比如字写的不好,句子不通顺、用词不准确等等。这可是贾富贵绝对受不了的。

    孟海林挤到贾富贵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贾富贵,压低了本来就不怎么敞亮的声音说:“行啊哥们,看不出来,有这么两下子。”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值班段长老梁就点了他的名。孟海林赶紧答应一声“到”,随后接着说,“自从咱俩认识那天起,我姓孟小子就觉得你不是一般人,怎么样?让我说对了。不信你就试试,下一步,咱们段团支部书记肯定是你。姓史那小子我一看他就烦。”

    贾富贵小声道:“可别这么说,我来上班就是想多挣点钱,也没想当团支部书记。黑板报这事儿吧,段里让我写,我能不写吗?没办法啊。”

    孟海林使劲捅他一下:“操,这是好事儿啊?”

    “大家安静了,现在开始布置工作。”值班段长老梁提高了嗓门儿:“从零点班汇报上来的情况看,5904队正常,白班下去后正常进道,掌子头的货也不多,车场子存了十来个车皮,这个班够用了。5905队零点班进尺实现两米半,破了小班纪录,段工会决定为他们庆功。白班下去后要出货,掌子面空顶,要先把锚杆打上,然后再干活。另外,通风段今天派人下去接风筒子,风筒子没接到掌子面前不准打眼放炮。听明白了吗?”

    “操他妈的,他们零点班为了破纪录就给我们留下那么多罗乱啊?我们下去又出货,又接风筒子,又得打锚杆支护的,我们还干不干活了?这样的纪录我们班也能破。”

    说话的,是一个操着山东口音的红鼻子头的老工人王增寿,是5905白班的班长。

    “打锚杆、出货还不快啊?一会就完事儿。”老梁瞪着眼睛说。

    “竞赛规则不是说了吗?当班多进尺的前提是保证安全,还要为下班创造条件。他们班空顶是保证安全吗?留给我们出货是创造条件吗?进尺两米半,这样的活我们也会干。欺负人吗这不是。”

    “老王,咱们干工作总得讲点风格吧,人家毕竟是小班进尺两米半,是这个月小班最好水平,难道不值得庆贺吗?有本事你们小班也创个纪录啊。”老梁有点不讲理了。

    “好!我们小班也不是孬种。别看我们班新伙计多,照样破纪录。到时候看你老梁怎么办。”王增寿扑腾从蹲着的凳子上站起来。

    老梁连忙挥挥手示意王增寿坐下,假装不理他的茬。他眼珠一转:“我说老王啊,你也别强调新伙计老伙计了,是骡子是马牵出来一流就知道。你有本事儿不行啊,还得大家都有本事。我不是瞧不起你们班,但现在干出两米半的水平你们有点累。啊?”

    “好!咱们走着瞧!”这个山东汉子被激怒了。

    工作了两个月贾富贵才知道,原来在六井开拓掘进系统他们的小班一直是技术相当过硬的班组,整个系统的工人几乎都在这个小班干过,换句话说,他们这个班组就是培养人的。因此,每每招收新工人,他们班一定最多。拿这次来说,他们班九人中就有五名新工人,日常照顾都来不及还谈什么进尺破纪录?不过王班长既然这么说了,班组里的伙计们也只好私下递递眼神,谁也没搭腔。

    在去浴池更衣的路上,王增寿依然愤愤不平地说段里欺负人。

    周蕊弹弹手指尖的烟灰,不屑地说:“王师傅您老也别生气,咱班就是不愿意出那个风头,要是想干,切,咱们班比哪个班干得都好。你信不?”

    “就是的。”安德利也插话说:“咱们也不差啥,哪天咱们干个小班进尺三米来。到那个时候,小贾就有写的啦。是不是啊小贾?”

    贾富贵嘿嘿嘿地傻笑。

    孟海林紧跑两步,扯着嘶哑的嗓子说:“王师傅,咱们酝酿酝酿,哪天就给他破个纪录,让他们好好看看。”

    副班长庄乾祥一撇嘴:“拉倒吧,你们现在还不成手,破纪录是不可能。咱们能完成计件工资就行了。”

    陈晨一耸肩膀,扶了扶背包带,扭头冲老庄说:“你这么说可不好,新伙计咋地了?你不也是从新伙计过来的?你天生就会打眼放炮开绞车耙斗?天生就会打顶子立铁道啊?什么不得从头学?我看咱们这些新伙计就不错。”

    “行了行了,都别瞎吵吵了,刚才老梁说的时候你们怎么都不吱声?打完仗来武艺了。”王增寿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把上班穿的干净的衣服用白色的包袱皮包好,放进更衣箱,贾富贵拎着矿灯来到另一间专门更换入井工作服的更衣室。偌大的更衣室一水光屁股的男人,从头到脚一身灰的是刚升井的;身子干净的是准备下井的。贾富贵向工作人员报出自己的工作服号,一捆带着浓烈汗腥味、灰尘味和臭脚丫子味工作服扔到他面前。两个月前,这套衣服还是干干净净有模有样的,现在只要轻轻一碰,就泛起细碎的煤尘,手和身体立刻蒙上一层黑色。因为昨天汗出得太多,衬衣衬裤是潮湿的,秋衣秋裤也有点潮。贾富贵抖了抖这些衣服,硬着头皮往身上穿。冰凉的衣服穿在身上立刻激起一层鸡皮疙瘩。靴子里也被汗水浸湿了,臭气熏天的湿乎乎的包脚布把脚围成粽子型后塞进靴子。白毛巾叠成长条在脖子上围一圈。矿灯带斜跨腰间,矿灯卡在屁股上。戴上绿色柳条帽,披一件肩头不知何时露了棉花的黑棉袄,贾富贵便急冲冲地向主井走去。

    主井距办公区是这山望着那山,直线距离看上去不是很远,但走起来却是需要二十分钟的。沿途断断续续和一身灰尘的行色冲冲的升井矿工檫肩而过。准备入井的贾富贵虽然走的不是很快,但他想,自己升井时的速度绝不次于他们。两个月的煤矿工作他体会到,大家都不愿意在井下多呆一分钟,完成小班任务,井下所有矿工都逃也似的蜂拥到主井底,挤上人车升井。只有坐上升井的人车,心里才放松些。开始时贾富贵对此不是很理解,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疯抢着挤人车,难道就不能等下一趟吗?现在他可不这么想了。早生井就意味着早见到太阳和大地,就能呼吸新鲜空气,就意味着能洗个干净的池水澡,就意味着能早回家和亲人团聚,就意味着早一点脱离那个又黑又脏又乱又险的井下。所以,只要王增寿说下班走人,贾富贵绝不落在后面。

    主井聚集了大批准备入井的矿工。一排人车出了井筒,呼啦啦跑下一群只露着一口白牙的黢黑的矿工。接着,又一批矿工坐上人车,齐刷刷地被送进黑洞洞的井下。此时井筒的深处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钢丝绳缓缓地向下延伸。

    王增寿从跳下人车的矿工中一眼认出了5905掘进队零点班的班长大刘。

    “你站住。”王增寿大声说。“你们什么玩意?怎么不打锚杆?怎么不出货?怎么不接风筒子?就这也算破纪录?你们什么玩意?”

    大刘挥挥手说:“回头再说回头再说,我现在没时间。”

    “不行。”王增寿一把拉住他。“你必须说清楚。段里还要给你们庆功,你们凭什么算破纪录?告诉你,你们必须给我们班半米道,否则就不算完。”

    大刘一听急了:“我凭什么给你半米道?那是我们干的,有能耐你们自己也干出两米半,让段里也给你们庆功。”

    “那么留下那么多的罗乱,影响了我们正常进尺,难道就不补偿吗?”

    “别跟我来这套,我们班就是两米半了,破纪录了,我们为199采煤队接续做贡献了,别说段里给我们庆功,井口也得给我们庆功,气死你。”

    两个班组长的架势似乎要打起来。

    安得利、孟海林他们赶紧上来拉开他们。

    见人车又一次上来,急着入井的王增寿便不恋战。他指着零点班的班长说:“你等着,不用你得瑟。你非得给我们半米道不可。不信你他妈就试试。”

    大刘一点不示弱:“你吹吧你个王八犊子,你敢动我一丁点儿道试试。我他妈打断你腿。”

    两位班长吵得正欢时,站在一旁的贾富贵没有吭声。此景此情,贾富贵想,是不是下篇稿应该这么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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