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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三节

    寒风裹着雪花紧贴着地皮打着旋地往脖子里钻,穿着单薄的秋裤的贾富贵的腿被冻得直打颤,橡胶靴子更是不堪一冻,早已是冰凉。等待入井的矿工普遍在躲着脚,让身子运动起来御寒。不时有吸烟的矿工大口地贪婪地吸着烟,那感觉像是下辈子抽不着了似的。

    人车呼啦啦带着粉尘冲出井筒,稍一减速,就有矿工迫不亟待地跳下来撒腿就跑,有的下人车后赶紧找人要只烟,狠狠地吸上一口,那个舒服劲儿跟吸大麻般。贾富贵是不吸烟的,自然体会不到吸烟人的渴望。《煤矿安全规程》明确规定,井下不准带火和吸烟。也就是说,煤矿井下坚决不允许明火作业。明火作业会引起瓦斯爆炸,那可是井毁人亡要命的事儿。单是不准吸烟这条,无疑是对平日里吐云喷雾的吸烟矿工的一种折磨和考验。好在大家很自觉,自觉到互相监督的份上,因此在井下十来个小时的时间里是没有人带火或吸烟的。

    还没等贾富贵迈开步子,人车信号工已经向绞车司机发出了“叮叮叮叮叮”的放车信号。人车里已经挤满了矿工。冬天里,谁也不愿意在地面挨冻,都想快点入井,因为冬季的井下是暖和的。贾富贵只好等待下一趟车。看着缓缓向下输送的擀面杖般粗的钢丝绳,贾富贵的眼睛有点花了。他索性看看井筒深处,除了洞口往上十来米的地方能模糊地看清点什么,下面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由于主井服务年限长,施工采用的是石料砌筑的拱形,斜井坡度大概有四十度左右的样子,延伸到主井底的距离接近一千五百米。如果用几何公式解析的话,主井底距地面的直线距离应该是不少于一千米了。这还不算,绕过主井底车场,还有一段向下延伸的近两千米的喷浆的拱形绞车道,绞车道的两边不时有巷道和变电硐室出现。后来贾富贵知道,变电硐室在井下有多个,分别向各个采掘工作面和各种大型设备供电,那些分布的巷道里走进很远便是采煤工作面。虽然他的工种是掘进工,但是他还是想有机会去看看采煤工作面,至少他要知道这煤是怎么采出来的。

    随着“叮”的一声长音,人车稳稳地停下。这回贾富贵提前凑过去,见有矿工下车的空地,一低头,屁股往里一扭,就坐在人车里。这种向井下运送人员的人车是特制的,车顶是铁皮,两侧没有门,有铁板与车顶与座位相接;座椅向后倾斜,当人车入井时,由于巷道是向下的坡度,所以矿工坐在车里时便是正常的坐姿了。如遇紧急情况,每节人车上的自动闸会自然落下使人车停止运行,所以这种人车也叫保险车。贾富贵发现,每次升入井时信号工的位置都不一样,入井时,信号工是坐在第一节人车里,矿灯搭在车前窗上;升井时,信号工则坐在最后一节车里,矿灯同样搭在车后窗上。而且第一节车的第一排座位和最后一节车的末排座位很少有矿工坐上去。今天的信号工又是坐在第一节车的第一排,他觉得很纳闷,煤矿的许多东西真是怪怪的。

    又是五声“叮”响,人车缓缓入井。在人车行走了五十多米的地方,贾富贵拿着矿灯往车外照了照,灯光射出去是一个聚光点,照在自己眼睛上,刺激得额头都疼。他把灯掖进棉袄里,呆呆地瞅着前方,听着车轮前行的隆隆声音。

    冬季防止井筒结冰,入井口不远处有暖风热烈地吹拂,使得这段距离并不觉得冷,冬暖夏凉的温度,也使地下和地上的温度恰恰相反,冬季的井下并不冷。下了人车,贾富贵匆匆绕过主井底车场,走向二段绞车道,直奔5905掘进工作面。

    月初时他看过图纸,上面标明他们施工的巷道是二段六路左一半煤岩准备巷道,高两米,宽两米四,支护采用锚杆,要求月进尺二百米,小班进尺两米。段长王德章说,如果月完成二百米的任务,5905队每人的平均工资可达到二百元,以后每超一米加十块,多劳多得,小班计件。贾富贵听得心里痒痒着,他想,如果这个月真的挣二百多块钱的话,一定去商店给母亲买台洗衣机,就不再让母亲用手洗衣服了。

    在井下,除主井底车场以及绞车室、变电所、压风机等硐室有绝缘灯照明外,其余地方都是黑的。开始的时候贾富贵还不信,黑谁没有见过?黑色、黑天不都是黑吗?真正到了煤矿,到了井下,贾富贵才彻底知道什么叫黑了。那种黑是手贴近眼睛都看不到的黑,是眼睛完全失去作用的黑,是百姓常说的睁眼瞎的黑。地面的夜晚,我们可以凭借月光和星光走路,手电筒也不过是辅助照明而已,眼睛的作用可以充分体现。而在井下,在煤矿工人称为巷道,百姓俗称地洞的地方,在那个宽和高均在两米左右的一条条巷道或地洞里,根本就没有月光和星光,有的,只是矿工带着的矿灯。没有矿灯的矿工就是瞎子。有时没有矿灯的矿工还不如瞎子。临时没人照顾的瞎子在家里充其量坐着不动,绝不会有危险的,但是在井下,在距地面几千米的深处,没有矿灯的矿工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连入井时的洞口都找不到,狭小的空间到处是冰冷的岩石,脚底下到处铁轨枕木碎石流水,不小心绊个跟头就头破血流,没有矿灯,谁敢轻易动?所以说,矿灯是矿工的第二双眼睛一丁点儿都不过分。

    入井的矿工们各顾个地低头走着,巷道里唯有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和一簇簇矿灯的光影。随着矿工们走进各自的工作场所,脚步声和灯光也越来越稀少。

    不知哪来的一股水,哗啦啦地淌成了小溪,在死一般寂静的井下,这水声到平添了一些生机。

    隐约的,贾富贵发现六路口处站着一个人。他用灯光晃了一下,见是本班的绞车司机陈晨,就问:

    “你在这儿嘎哈(东北方言,意为干啥)?”

    陈晨听出是贾富贵,就说:“那什么,我在这儿等车皮,掌子头不是货多吗,我多要点车皮。”

    掘进工人所说的货,其实就是进尺过程中爆破下来的岩石及原煤,只有及时把这些岩石或原煤清理干净才能继续巷道延伸,在掘进工人的口中,这些东西就是货。出货,实际上是把岩石和原煤用矿车通过专用绞车道运送到地面倾倒。人们在煤矿地面所能看到的高高的矸石山就是倾倒岩石和原煤日积月累堆积起来的。相反,地下也一天天地被掏空了。由于地下被掏空的缘故,地面时常出现塌陷,矿区百姓的生活区和煤矿的办公区都要躲避这些塌陷区域。

    自从贾富贵入井那天起,他压根就没见陈晨在掌子头干过什么活,甚至陈晨都没去过掌子头。他整日背着帆布兜子上下班,偌大的兜子里也不知都装些什么东西。有老工人开玩笑说,陈晨即不抽烟也不喝酒,那兜子还能装啥?包脚布,大面包,再有就是老娘们儿用的卫生纸。第一次听到这话的贾富贵的脸当真红了,那是一提到老娘们儿才红的,一听到还有老娘们儿用的卫生纸,他脸更红了。不过那时他倒是有个怪怪的想法,那老娘们儿用的卫生纸是啥样呢?

    从六路口到工作面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沿途经过压风机室,水泵室,还有一个要新建的什么乳化液泵室。贾富贵并不知道这些硐室具体是干什么用的,反正是井下需要的。

    这一段的支护是木棚的,散发着阵阵腐烂的味道。巷道七扭八歪,断面也不是很大,一节矿车摆在那儿,四周也就有半米的空间了。贾富贵不时用矿灯照着顶板和脚下,他要注意观察头顶有没有要掉下来的岩石,还要注意脚下不被深一脚浅一脚磕绊着。忽然,他发现前方不远处有停着运送设备的平板车,三五盏矿灯围着设备车转悠。贾富贵心里咯噔一下,这岂不是要影响出货吗?不能出货还怎么打眼怎么放炮怎么进道?这个班不是要白忙乎了吗?走到跟前,贾富贵小心翼翼地侧身穿过这些设备车。他数了数,共有四节,全是铁家伙。绕过设备车,贾富贵回头站在那儿看着不走。忽然发现有人盯着设备车不走,对方的工人不知是谁冒出一句,“看什么看?滚,赶快滚,妈的。”贾富贵原本是想问问对方多长时间能卸完设备,没想到因为自己嘴懒,话没出口就遭来一痛臭骂。贾富贵也没敢用灯照照是谁在骂自己,因为井下最忌讳用矿灯照对方的脸,他只好悻悻地扭身走了。

    郭峰毅忙着往乳化炸药里塞雷管。他是专职放炮员,每天入井都比大家早,到了工作面就收拾他的火药。 他用灯晃一下贾富贵的脸,边干活边说:“操,今天还能放炮啊?满掌子是货。”

    “谁知道呢?看看的吧?”贾富贵搭讪着。

    这时,从掌子头传来王增寿的叫骂声:“这叫什么活?啊?这叫人干的活吗?啊?大刘,你八辈祖宗的。”

    “嘿嘿,你就是操他一千辈的祖宗也没用了,快想想怎么干活吧。”郭峰毅听罢自言自语说。

    在掌子头,闪耀着几盏矿灯。贾富贵手拿矿灯直射工作面,发现存下来的货足足有十几矿车,而且工作面空顶三米多,风筒子离掌子头近十米,按照规定,这样的情况应该立刻停止作业。巧的是,瓦检员高举着瓦斯检查仪器在掌子面转了一圈,看看数据后坚决地说:“瓦斯超限了,你们不准干活了,我立即向井口汇报。”

    王增寿一听急了:“你凑什么热闹?没看我们在忙乎吗?”

    瓦检员说:“我不管你们忙乎啥,瓦斯超限就得停。”

    王增寿满不在乎地说:“吹吧你。你停个试试。告诉你,这可是199采煤队的采面接续工程,是大工程。耽误了出煤,影响了国家发电炼钢,你吃不了兜着走。”

    瓦检员也不示弱:“少来这套,吓唬谁呀你?瓦斯超限就得停,井长来了也不好使。”

    说完,瓦检员一屁股坐在掌子头不走了。

    可能是意识到5905掘进队白班的工作难度,值班段长老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大家身后。他用矿灯照了照瓦检员,算是打了招呼。老梁说:“你们段早会布没布置5905队白班接风筒子的事儿?”

    “布置了。”

    “那布置了怎么还不来接风筒子?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我告诉你,瓦斯超限是你们风筒子接的不及时造成的,影响小班进尺,你们通风段负全责。”

    “那领导又没让我来接风筒子。”瓦检员明显不那么硬气了。

    “干嘛啊欺负我们瓦检员。”通风段值班段长刘光信扑腾扔下一盘风筒子不满地说。

    “哎,刘段长你来的正好,你们------”

    “别你们你们的了。老梁,早晨调度会我不是说了一定来给你们接风筒子吗?怎么就算晚来了一会你至于欺负我们瓦检员?”

    “我没欺负他啊。”

    “没欺负他,他怎么坐地上了?”

    “我哪知道啊。哎,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要停掌子,说瓦斯超限,然后就坐下了。”王增寿回答。

    “你听见了吧刘段长?我们没欺负他。”

    “怎么?那你是意思我们瓦检员错了呗?瓦斯超限就不该管是不?别以为你们搞会战就怎么地似的。搞什么也不能违章。不服咱们就找井长说说去。”

    “咳,这不都是着急吗?今天早上你没听胡井长说嘛,现在是用电高峰,省内外有的电厂用煤告急了,催着咱们矿务局多给煤呢。你看看?”

    “得了得了。你们采掘是一线,我们就是孙子,就是该你们的。”

    “那好啊,那孙子们给接风筒子吧?啊?哈哈哈哈!”

    “滚你娘个腿去吧。你他妈少到胡井长那儿告我们状就行了。哼,你他妈有这么大个的孙子你就不是人了,你娘个腿的老梁。”

    值班段长之间的对骂惹得贾富贵他们一阵阵嬉笑。

    “咱的煤就这么重要吗梁段长?”安德利把安全帽夹在腋下,大咧咧地问。

    “找死啊你?你没看见顶板的岩石呲牙咧嘴的?你还敢把帽子摘了?”

    安德利把安全帽戴上,并用灯照照顶板。虽然贴近煤层的顶板比较光滑,但几处蜂窝状的顶板的碎石不时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煤矿井下的石头可是惹不起的。在地面,鸡蛋大的石头掉脑袋上充其量打破了头皮。而在井下,鸡蛋大的石头落下来也许会穿透脑袋要命的。所以,不戴安全帽是绝对不可以的。

    “ 我告诉你们。”老梁挺挺胸脯,说,“现在吉林的几家电厂用煤都告急了,这事都惊动了煤炭部和国务院。咱们局的煤一部分供应电厂,尤其以咱们兴旺矿为主。因为咱的煤最适合发电了,这事儿就直接找到咱们矿。但是咱们地下有煤采不出来,因为接续紧张啊,所以咱们就得搞会战,尽快准备采面,让199采煤队的生产不受影响。”

    “那就多招工啊。”周蕊插话。

    “你说了算啊?每年招多少工人,什么时候招工,那得上面给指标,我们着急有什么用。”老梁似乎有些不满。他抬手看看表,对王增寿说,“你们赶快准备,先把支护弄上,不许空顶。我倒外面给你张罗车皮,小班必须进道。”

    王增寿接着分配工作:“小安子,小贾,你们去把风钻扛进来,打锚杆。周蕊、孟海林去推车皮。老庄你把耙斗机检查一下,别一会干活出毛病。苏庆涛去把耙斗机到火药箱子中间的文明生产搞一搞。赶快干活。”

    贾富贵和安德利小心翼翼地扛来风钻,接上风管,打开旋转阀门,风钻便突突突地颤动起来。王增寿拿来两根一米多长的钎子杆,分别插入风钻,贾富贵给足风钻的压力,钎子杆垂直顶着顶板,随着钎子的转动,岩石的粉末飞泻而出,工作面顿时被一片白色的粉末覆盖了。贾富贵和安德利微闭着眼睛,紧闭着嘴,低着头,凭感觉掌控风钻的进度。安全帽、眉毛、鼻梁、脸蛋、肩膀等部位已经被粉尘覆盖了一层,鼻孔里干干的已吸进了粉尘。

    一般情况下,锚杆的深度为一米五至两米之间,主要依据岩石的岩性和煤层的结构而定。按规定,这个工作面的锚杆深度为两米,王增寿又换上一米五长的钎子安排贾富贵他们继续操作。

    听见矿车呼隆呼隆地推进来,王增寿心里着急。他赶紧让贾富贵和安德利停下来,指挥耙斗机的铁耙子把掌子头清理干净,接着就领着贾富贵他们打眼,组织进尺。

    安德利不解地问:“王师傅,空顶作业行吗?”

    王增寿头也不抬地说:“没事儿没事儿,先把进度眼打出来,装火药的时候再打锚杆不耽误。快,快。”

    贾富贵和安德利只好调转风钻,冲着煤层,把钎子顶上去。

    半煤岩巷道指的是既有原煤又有岩石的巷道。这样的巷道直接为采煤队服务,煤层的厚度基本是采煤队工作面的采高。5905掘进队的巷道高度两米,煤层高度为一米二,八十公分是岩石。施工这样的巷道,最恼人的是岩石,炮眼打深了,底板会有坑洼;炮眼打浅了,底板会有岩石包,需要二次处理,很是麻烦。贾富贵见王增寿把耙斗机的活动轮固定在身后的顶板上,便做好了打眼前的准备。他系好领口,戴上口罩,袖口用细铁丝扎紧,矿灯固定安全帽上,电池摆在腰部不碍事的地方。一切准备得当,突突突的一阵风钻响,两米长的钢钎子飞转着钻进煤层,工作面顿时腾起大雾一样的煤尘。他和安德利虽只距离一米多远,但彼此只能看见对方头上的亮着的矿灯,再什么也看不见了。

    周边眼。

    掏槽眼。

    几种炮眼打下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

    趁着郭峰毅装炮药的工夫,贾富贵、安德利立刻打锚杆。此时两个人浑身上下裹着厚厚的煤层,一口白牙显得格外刺眼。

    贾富贵回头看看,他们打眼的时候,上个班积攒的货基本清理完了,巷道挺干净挺敞亮的,他的心也跟着敞亮许多。

    王增寿一边敦促郭峰毅快点装炸药,一边忙着巷道支护。锚杆。托盘。托板。螺丝。扳手。王增寿忙得不可开交。这种平行作业的方式虽然危险点,但全班的人都忙起来,活也没耽误。完成小班任务胜利在望,王增寿禁不住哼起了小曲。

    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阵阵浓烟夹杂着呛鼻的火药味从掌子头缓缓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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