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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四章(7)

    四月八号上午,小鼻子警察木匣,带领两个中国巡捕,骑马来到黑风口。他们没和村里的任何人打招呼,径直来到老梁家。那会儿,梁果复正在院子劈柴,木匣指挥巡捕,不由分说,把梁果复五花大绑,带到村子东头的更房里。老梁家人谁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老海南试图上前问明缘由,可木匣根本不等他开口,就在他脸上掴了一掌,孩子们惊得躲到了道边儿的身后,道边儿则控制不住地两腿发抖。

    在村东的更房里,木匣用生硬的中国话,问梁果复在前一天夜里,去哪儿啦?都干了些什么?梁果复翻动了一下灯泡似的眼睛,瞅了半天天棚,才难为情地说,前天一落日,就和道边儿上炕了,在亲热过两次后,就睡着了,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五点钟,他才起来喂牲口。木匣把这种回答,看作是对大日本帝国警察的侮辱,就用马鞭抽他。梁果复对这种毫无来由的刑罚,气恼已极,两眼冰块一样瞪着木匣,咬紧嘴唇一声不吭,承受着刀割一般的鞭挞,一直等木匣累得额角冒汗,梁果复才不可遏制地怒吼一声。这种惊天动地的吼声,是木匣从未听到过的,他觉得两耳鸣响得厉害,心脏在胸膛剧烈地振动了一下,不得不扔掉马鞭,手捂耳朵蹲到地上,好久都没恢复正常。眼前这个铁山般的汉子,让木匣感到了来中国后还未曾感受过的一丝恐惧,他不得不调整了一下声调,用比较缓和的语气,问梁果复,是否盗过屯长白长山儿媳妇的坟?因为在此之前,警察当局接到了有人对他的指控,说白屯长刚刚死去的儿媳妇的坟,是他盗的,毁尸盗宝,残忍地砍断了尸体的一只手臂,从上面捋走了一只金手镯。指控显然是缺乏依据的,唯一能证明他是盗坟贼的证据,就是因为梁果复长得像强盗。

    梁果复一个字儿一个字地告诉木匣,他没盗白家的坟。为了证明这一点,他指天发誓,说要是他真的盗了白家的坟,五步之内,让晴天霹雳劈死,让石头绊倒摔死,让房顶上掉下的瓦片砸死。这硬汉的话,多少让木匣有了些振动,就给他松了绑,放回家,但限制他到各处走动,同时,又让两个中国巡捕,保护好作案现场,独自一个人,打马回普兰镇了。

    白屯长的儿媳妇,是两年前嫁到黑风口的,娘家是山外的一个大户,妆奁丰厚,险些超过了多年以前维臣的姑奶奶。可是新婚夫妻的生活并不美满,据说,因为新娘身患绝症,已经失去了夫妻生活的能力。苦恼的丈夫,便经常寻花眠柳,或者到秦家店铺享受神仙丸。这样一来,就免不了常常去摸父亲的积蓄和妻子的嫁妆,时不时会遭到父亲的棍棒。

    白家的媳妇,是一个星期前病故的,不料昨天村里传言,白家的新坟遭人盗了。老海南担心白家对儿子的指控是真的,一当儿子伤痕累累地回到家,就惶惑不安地逼问儿子,这是不是真的。儿子怒气未消,冲着父亲高声嚷着:“谁干了,谁他娘的是婊子儿。”道边儿一边心痛地用艾蒿水给丈夫擦洗伤口,一边竭力替丈夫辩护,由于情绪激动,险些把夫妻的隐私说了出来。

    木匣第二天上午返回黑风口时,牵来一条母狼一样大的警犬。警犬拖着一条沉重的锁链,跑动时振动,发出悲凉的声响。木匣让白屯长把全村十五岁以上的男人,统统集合到村口老榆树下,而后就把警犬牵到坟地。二十分钟后,警犬就衔着那只被砍掉的手臂,沿着一条弯曲的小路,穿过村后的一条小胡同,在老梁家房后转了一圈,顺着横贯黑风口的官道,径直跑进白屯长家,在白家大院绕了一圈,踅回头,沿着后街,一直跑到村西头的老榆树下,顿时,树下的人群,发出一阵惊悸不安的骚动,人人都怕这畜牲一时糊涂,停在自己身边。警犬绕着人群跑了一圈,这时大家才看清,那只被砍断的手臂,已经腐烂了,散发一股浓烈的恶臭。随后警犬又钻进人群,在人群里往来蹿了一会儿,最后来到白屯长儿子白德金身前,把砍断的手臂放了下来,冲着脸色灰黄的白德金狺狺狂吠。刹那间,额角流汗的白德金,瘫倒地上。木匣阴冷地笑了一声,命令巡捕把他捆起来,而后迈着悠闲的鸭子步,一步一步地踱到屯长白长山跟前,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用眼睛直盯着白长山。白屯长在儿子刚被捆起的那一刻,就禁不住把裤子尿湿了,尿水顺着裤角,淌到地面,木匣走过来时,白屯长努力控制着,想制止住小便,但效果不佳,小便依旧像岩缝间的山泉,汩汩不停涌流,他蠕动着嘴唇,想对木匣解释什么,木匣没等他张开口,就左右开弓,封上了他的嘴巴,还好,白屯长这会儿,总算止住了小便。至此,黑风口的权力,由白家转到了刘家,刘姓族长刘有福,当上了屯长。

    当老梁家庆幸冤案照雪时,大财就带领得财,推倒了院子里的一段院墙,因为他们要逮住一只刚刚钻进墙缝里的小蜥蜴,只是他们并没发现蜥蜴,却在乱石中,发现了一支锈迹斑斑的步枪。小家伙们开心地摆弄着需费挺大的劲儿,才能抱动的铁家伙,直当大财无意中,偶然碰动了一下生了锈的板机,铁家伙就在他们怀里,剧烈地蹦跳了一下,发出比一般爆竹响过多少倍的爆炸响。小家伙惊得魂飞魄散,扔下铁家伙,嗷嗷直叫,跑回屋里。这时,一颗沉默多年的子弹,从枪膛猝然飞出,掠过梁家大院,一直向西射去,直穿破老杨家屋脊上的一片瓦,才失去了贯力,像一颗坠落的石子,跌到维臣奶奶的脚前。那会儿,老太太正聚精会神地坐在台阶上,给曾孙女们绱鞋底儿,子弹落下时,她还以为是调皮的曾孙女们逗她玩呢,直当她抓起这颗小铅弹时,立刻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糟气味,才惊愕地从小板凳上跳起来,凭着子弹在弹道里留下的那种讨厌的酒糟气味,径直找到了干儿子家里。

    在干儿子家,惊魂未定的老海南,正在考虑如何处置这铁家伙,而梁果复这时却惊喜异常,如获至宝,耐心仔细地擦拭枪上的锈迹,“这上面渍过血,”他得意洋洋地说,“我闻到了一股血味,血味里还带有洒糟味,这家伙原来的主人,准是个酒鬼。”

    道边儿惊吓得不敢大声说话,气喘吁吁地和公爹商量,怎么才能把这东西销毁,结果遭到了丈夫大声地嗤笑:“你们干脆把菜刀也销毁吧,那东西也能杀人,”他满不在乎地说,“我拿它打猎总成吧。”

    “那也不行!”维臣奶奶进屋后,及时警告了他,“这是祸根子 ,只要它在哪儿,灾祸就跟到哪儿。”为了让人信服,她把这杆步枪的来历,讲了一遍。在场的人都觉得,好像在听一个惊心动魄的古代传说,怎么也无法把故事里那个强悍的女人,和眼前这个神色迷惘的瘸腿老太婆联系起来。可是,当梁果复为了寻到一些步枪子弹,按照维臣奶奶提供的线索,在房后老桃树下挖出一堆枯骨时,梁家人就完全信服老太太了。子弹没找着,那些枯骨头,已经彻底腐烂,用锨一撮,就像沙土一样散成粉末。

    梁果复对过宁静的乡村生活失去了耐性,一连几天睡不着觉,时常处在亢奋中,不断地为自己设想出种种冒险计划,并为这种幻想而兴奋不已,有时,会为想像中突遇的险情而失声惊叫,这种叫喊声,在夜里益发瘆人,常把道边儿和孩子们惊醒。那时,道边儿还无法理解丈夫失去常态的心思,甚至有一天,当着她的面,丈夫蹲在灶下,用饭勺刮锅底灰,也没引起她的注意,只把它看作是丈夫近期种种古怪行为的一种,因为在这之前,丈夫还曾把父亲当年在逃荒路上捡来的一把锈迹斑斑的杀猪刀,磨得煜煜发光,那把杀猪刀,已经断了尖,刀刃像锯齿,经过丈夫的打磨后,便有了吓人的样子。

    丈夫的种种异常,并没让道边儿和灾难联系起来。可是一天夜里,当她被一阵金属的碰撞声惊醒,就禁不住失声惊叫起来。她睁开眼时,被一片雪一样的白光刺得发晕,炕上的一堆银币,在她身边闪着强光,把屋子照得像白昼,白光下,一个和传说中鬼怪一样魆黑的面孔,正冲着他微笑着,张开的嘴唇下,是一排玉白的牙齿。起初,她还以为自己正做着一个可怕的恶梦,可是当隔壁的公爹,被她的叫声惊醒时,她就相信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恶鬼。惊慌中她想推醒身边的丈夫,但丈夫却不在了,直到公爹闻声赶过来时,她才稍稍镇静些,准备找到一件锐器,向这恶鬼刺去,可是恶鬼却显然惧怕公爹,一见老人赶过来,立刻就吓得跑到外屋。紧接着听到外屋有人在洗脸,一分钟后,自己的丈夫就过来了。她刚想责怪丈夫刚才哪儿去啦,公爹就两腿颤抖着,用拳头狠擂丈夫的后背,但骂声却明显受到极大的克制:“野驴进的!这是作死呀。”

    “绝对不会。”梁果复说得相当肯定。

    “要死你就赶快自个儿去死,免得连累家里人!野驴进的。”

    “咱死不了。”梁果复一边收拾起炕上银币,一边满不在乎地说。老海南气不过,又擂他两下。

    第一次得手的兴奋,极大地刺激了梁果复,甚至认为,以后每天都可以干两次。可是,同伴维臣的热病,无情地推迟了第二次行动的计划。

    老杨家人谁都说不清楚,维臣患的是什么病,高烧一连多日不退,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呓语时,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鬼话,偶尔还惊呼乱叫,仿佛遇到了巨大的危险。因为狐仙大嫂已浪迹他方,黑风口眼下还无人能治疗维臣的病,奶奶只好天天到宁远寺烧香拜佛,祈求观音娘娘保佑。梁果复每天都要准时来看望维臣两次,希望好兄弟能早日康复。利用这段时间,他又偷偷刮好了一包锅底灰,把断了尖的杀猪刀,又重新磨了一遍。

    半个月后,维臣渐渐显出康复的迹象。梁果复又满怀信心地做出征前的准备,他坚信,第二次行动的日期,将会比他预料的要早几天。只是几天后,当维臣完全康复后,梁果复却陷入了无法安慰的痛苦,因为下午维臣断然拒绝了他,并发誓:今世今生,绝不再干一次那种事,“哪怕饿死!”他说。

    可梁果复现在,对这事已经入了魔,如果说前一次,是为了生计铤而走险,那么眼下,则纯属因为贪婪以及那种对神经强烈刺激而产生的冒险欲望。

    道边儿是在起来做早饭时,才发现了不幸的苗头,因为丈夫的被窝,从半夜时就开始凉了。惊慌中,她不太适当地闯进了公爹的屋子,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公爹。

    一听到消息,老海南立刻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从炕上一跃跳起,来不及穿好衣服,就来到老杨家门口。维臣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心情不佳地接待了老海南,一得知消息,两眼立时像被逮住的兔子,觉得天突然变得冷了,连骨髓都变得冰凉,浑身止不住地发抖,牙齿磕碰了半天,却说不出话,直到老海南急得额角冒汗,他才勉强提醒老海南,到普兰镇东北边的大车店那里去看看。说是天太冷,他拒绝了老海南要他带路一块去的请求。

    照维臣指的道儿,老海南没费多少劲儿,就找到了普兰镇东北边的大车店。那里正聚集着一堆人,幸灾乐祸地交谈着。老海南几乎没有勇气走过去,觉得那些人都认识他,又都和他有怨仇,他脸上有些发热,心里又体验到了儿时偷邻居家枣吃时的那种感觉。这地方挺空,他转悠着,想找一个隐身的地方避一避,却没能如愿,无意间,竟凑到了人群边上,并很快弄清那堆人正在谈论的事:昨天夜里,一支绺子袭击了普兰镇,杀死了衙门里的日本人和汉奸,顺道洗劫了大车店,店里的伙计和顺路遇上的人,都被抓去当挑夫了。老海南觉得头有些发晕,赶紧蹲下身子,勉强没有跌倒,费了挺大的力气,才没让眼泪流下。

    老梁家及时宣布了梁果复的丧事,并隆重举行了没有尸首的葬礼。在一家人呼天呛地嚎哭过后,给死者搭了灵堂,立了灵位,摆上祭品,开始接受亲友邻里的吊唁。道边儿还特意刮了一包锅底灰,奉献在丈夫的灵前,因为丈夫活着时,喜欢这玩艺,不管这种做法是否符合道义,对于已赴天国的人来说,只要他活着时喜欢什么,家属就尽力去抚慰他的阴魂,也属人之常情。为了不使全家背上匪属的坏名声,伤心之余,道边儿和公爹经过充分合计,替梁果复编造了一个体面的死法,说他一个人进山打猎时,遇上了狼群,连一块骨头都没剩下。这种说法是可信的,因为在黑风口,葬身狼腹的,不止梁果复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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