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五章（6）
确实，妻子的说法，是有道理的，自打三个孩子出生，已经给家里带来了巨大的变化。虽然他们还像鸟巢里刚刚孵出的羽毛未干的小鸟雏，至今甚至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清，但小家伙们的一些行为，却已经弄得全家人大伤脑筋。首先，是他们刚一学会自己吃饭，家里的几只碗，就以惊人的速度减少，短短半年时间，家里就只剩下一只碗了，全家人只好轮换吃饭，而且又必须把他们三兄妹排到前边，因为不是那样的话，兄妹三人就会用震耳的哭声，吵闹得你吃不下一口饭。为了保住这只碗，梁果复只好把当年父亲逃荒路上，拾来的一只洋铁罐头盒拿出来，充当三个小家伙的餐具。但这只铁盒，只维持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就被小家伙们轧扁，而且再也无法使它复原。这样，梁果复只好用木板，钉了一个类似于喂鸡的木槽，供三个小家伙用餐，而且为了防止他们在争食时引发纠纷，动起武来，还在木槽里，很均匀地钉了三个木格。这种餐具较实用，维持了挺长一段时间，梁果复挺有成就感。可是又过了几天，道边吃惊地发现，大财竟然忽发异想，拖着木槽在院子里做家家，得财居然跨在木槽上，往里面撒尿，和哥哥一起和泥玩。道边儿生气地分别在孩子们的屁股上，各拍了一巴掌，顿时院子里响起了童声三重奏。梁果复在孩子的哭声中，失去了理智，挥斧劈了食槽，到山上背回了一块石头，用錾子凿了个类似于喂猎的石槽子，于是，孩子们的餐具，得到了根本的解决。
实际上，最叫道边儿担心的，倒不是餐具的严重缺损，而是餐具里所盛的食物，已经严重不足。从前，只有三口人过日子的时候，经过一出生就知道省吃俭用的道边儿的精心操持，一年收获的粮食，还是富富有余的，每年都能余富些粮食，拉到普兰镇，去换几枚银币，添置些家当什么的。可眼下不成了，猛的增加三口人，吃粮问题顿时紧张起来。那三张可怕的小嘴，像三个加工粮食的机器，每天不停地咀嚼着，让道边儿一到做饭时就犯愁。大财才四岁，吃起饭来，竟一点也不比他爷爷少，得财和招财的饭量，也突飞猛进地增长，每顿饭，都要比上一顿饭多吃一口，常常一碗饭吃下，接着又要第二碗、第三碗，远远超出母亲做饭前的计划，为了让孩子们能吃饱，而又不至于多费粮食，道边儿现在做饭时，总是要比过去多添些水，以便增加粥的数量。虽说粥比原来稀了许多，却可以让孩子们尽情地喝，满足他们对食物的欲望，直喝到一弯腰，粥就会从鼻孔流出来，那会儿，道边儿就会用羹匙，将孩们倒流到嘴边的粥刮干净，重新喂进孩子们的嘴里。孩子们肚皮的弹性，都得到了罕见的增强，每当他们离开饭桌时，肚皮就圆得像个充足了气的气球，仿佛用手指轻轻一碰，就会把它们捅破，吓得家人谁都不敢去碰他们。但小家伙们自己的感觉却挺好，一当肚子鼓得像临产的孕妇，他们就会感到极大的满足，高高兴兴地在炕上蹦蹦跳跳，又打又闹。
“快坐下，妈给你们讲故事。”一遇到这场面，道边儿就会哄着他们坐下。其实道边儿肚子里，根本没几个完整的故事，几次哄骗之后，孩子们就不信她了，照旧在炕上又蹦又跳，互相撕闹扭打在一块儿，把大人吓得手足无措，却又不敢去拉开他们，生怕一不小心，会把他们肚子弄破了。
直到父亲梁果复失踪以后很久，大财兄妹都说不清楚，穿着衣服走路，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时，一到夏天，道边儿就让大财、得财一丝不挂地在村中乱蹿，仿佛是从原始森林里跑出的野孩子，只是为了让招财从小就能养成女人应有的羞耻心，道边儿才在招财胸前，挂了块红布兜儿，一直遮掩到大腿。因为小家伙们都掌握一套随便穿破衣服的本领，身上像长了锯齿，往往早晨才穿上的衣服，晚上就破了几个窟窿，必须缝补才能穿，而一个星期后，就破得不能再穿了。道边儿简直没有精力给他们兄妹连续不断地做衣服、缝补衣服，后来索性就不给他们兄妹添置衣服了，兄妹三人只好赤着身子，在村里乱跑。村里的正经人家，都拒绝他们兄妹造访，只有老杨家，向他们敞开大门，才使他们在黑风口没有感到孤独，并很快和香阁姊妹结下了至死不渝的友谊。而冬季一到，他们兄妹就不得不处于半冬眠状态。兄妹三人，成天蜷缩在同一个被窝，除非拉屎撒尿，必需出来，就连吃饭，都只需探出头来就行，直到第二年春天到来，他们才像结束了冬眠的僵虫，蠕动着从被窝里爬出，接受阳光的抚爱。
自从那一夜，经过妻子的警告，梁果复就陷入了痛苦不安，晚上经常睡不着觉，不住地唉声叹气，对夫妻生活，也失去了原有的兴趣，长时间地两眼瞪着天棚发愣，时不时幻想，会突然间获得一大批财物，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全家人的温饱问题；有时也会梦想，山中一只老狼或獐子什么的，老目花眼地走路时，一不小心，跌下山崖，被他进山打柴时，无意中捡回家，于是解决了全家人几天的吃饭问题。出于种种毫无根据的幻想，梁果复养成了一个人独自进山转游的习惯，相信只要这样漫无边际地转游下去，准会捡到一笔来路不明的财物。
一天，当他在山中转游了一天，傍晚打算回家时，兀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脑袋胀得像笸箩那么大，凭山里生活的经验，他心里清楚，现在有一只狼，正在距他很近的地方，并且已经做好了袭击他的准备。他感到了恐惧，经验告诉他，现在不能跑，必须保持应有的镇静。一种求生的欲望，使他狂吼了一声，同时弯腰抓起路边的一根枯树棍，猝然转过身来。果然，距他仅几米远，一只老狼受惊后，停了下来，用很不友好的目光审视着他，直当他做出用树棍子击打的姿势，它才敏捷地一闪身，向后退了几步。这天傍晚，老狼一直跟他到村口，始终和他保持十几米的距离。这时，梁果复才相信，那种指望捡到一只老狼的想法，多么荒唐可笑，之后，他改掉了独自一人进山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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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父亲梁果复失踪以后很久，大财兄妹都说不清楚，穿着衣服走路，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时，一到夏天，道边儿就让大财、得财一丝不挂地在村中乱蹿，仿佛是从原始森林里跑出的野孩子，只是为了让招财从小就能养成女人应有的羞耻心，道边儿才在招财胸前，挂了块红布兜儿，一直遮掩到大腿。因为小家伙们都掌握一套随便穿破衣服的本领，身上像长了锯齿，往往早晨才穿上的衣服，晚上就破了几个窟窿，必须缝补才能穿，而一个星期后，就破得不能再穿了。道边儿简直没有精力给他们兄妹连续不断地做衣服、缝补衣服，后来索性就不给他们兄妹添置衣服了，兄妹三人只好赤着身子，在村里乱跑。村里的正经人家，都拒绝他们兄妹造访，只有老杨家，向他们敞开大门，才使他们在黑风口没有感到孤独，并很快和香阁姊妹结下了至死不渝的友谊。而冬季一到，他们兄妹就不得不处于半冬眠状态。兄妹三人，成天蜷缩在同一个被窝，除非拉屎撒尿，必需出来，就连吃饭，都只需探出头来就行，直到第二年春天到来，他们才像结束了冬眠的僵虫，蠕动着从被窝里爬出，接受阳光的抚爱。
自从那一夜，经过妻子的警告，梁果复就陷入了痛苦不安，晚上经常睡不着觉，不住地唉声叹气，对夫妻生活，也失去了原有的兴趣，长时间地两眼瞪着天棚发愣，时不时幻想，会突然间获得一大批财物，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全家人的温饱问题；有时也会梦想，山中一只老狼或獐子什么的，老目花眼地走路时，一不小心，跌下山崖，被他进山打柴时，无意中捡回家，于是解决了全家人几天的吃饭问题。出于种种毫无根据的幻想，梁果复养成了一个人独自进山转游的习惯，相信只要这样漫无边际地转游下去，准会捡到一笔来路不明的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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