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向阳红旅社——伊明老爹（六）
伊明老爹说，据我师父说，赶尸有“三赶，三不赶”之说。
凡被砍头的，须将其身首缝合在一起、受绞刑的、站笼站死的这三种可以赶。理由是，他们都是被迫死的，死得不服气，既思念家乡又惦念亲人，可用法术将其魂魄勾来，以符咒镇于各自尸体之内，再用法术驱赶他们爬山越岭，甚至上船过水地返回故里。
凡病死的、投河吊颈自愿而亡的、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这三种不能赶。
其中病死的其魂魄已被阎王勾去，法术不能把他们的魂魄从鬼门关那里唤回来；而投河吊颈者的魂魄是“被替代”的缠去了，而且他们有可能正在交接，若把新魂魄招来，旧亡魂无以替代岂不影响旧魂灵的投生？
另外，因雷打而亡者，皆属罪孽深重之人，而大火烧死的往往皮肉不全，这两类尸同样不能赶。
就赶尸范围来讲，师父说赶尸原本只赶死在战场上的尸，发展到后来，老司也帮那些被官府冤枉杀死的人赶尸回乡。
“辰州符”赶尸的地域范围往北只到朗州，就是现在的常德，规定是不能过洞庭湖的，向东只到靖州，向西只到涪州和巫州，向西南可到云南和贵州。
为什么呢？
是因为有个传说，说这些地方是苗族祖先的鬼国辖地，再远就出了界，即使老司也赶不动那些僵尸了。
师父虽没教我赶尸，但他给我细说了赶尸的方法。
清朝以前每年秋分之后，各州府县衙门都奉刑部的批文处决死牢里的死囚。本地的死囚处决后自有其家属收尸埋葬，而欲将被处决的客籍死囚搬运回故里，通常一具尸首需要请四人抬运，花费较大，而请老司赶尸返乡则相对费用少，并且可以保证中途不腐不臭，而被抬之尸一天以后就可能腐烂。
一般临刑的前一天，客籍死囚的亲属和同乡，甚至是那些好做善事的善人，都会凑一些银子给他们请来的老司，惯例是各着青衣和红衣的两位，买好一应物品。行刑当天，二位老司及助手以及帮忙的人都要在法场外等候。午三刻，刀斧手手起刀落，死囚人头落地。
一等到监斩官离开法场，红衣老司即行法事念咒语，动手帮忙将被斩的客籍死囚身首缝合在一起，在由青衣老司将辰砂，最好的朱砂，置于死者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掌心等七处，每处以一道神符压住，再用五色布条绑紧。相传，此七处是七窍出入之所，以辰砂神符封住是为了留住死者的七魄。
之后，还要将一些朱砂塞入死者的耳、鼻、口中，再以神符堵紧。相传，耳、鼻、口乃三魂出入之所，这样做可将其留在死者体内。
最后，还要在死者颈项上敷满辰砂并贴上神符，用五色布条扎紧；再给死者戴上粽叶斗笠，要封面而戴。
诸事办妥，红衣老司念毕咒语，大喝一声“起！”客籍死尸便会应声站起……
从师父口中得知，从苗族的七宗七族自大江大湖迁来濮地的崇山峻岭之后，他们失落了“五里大雾”的法术，却创造了炼丹砂的技法。
一般说来，老司赶尸除须用祖传的“神符”外，也万万少不了丹砂。这丹砂以辰州出产的最好，因而也叫辰砂。而那赶尸之术，原叫“辰州辰砂神符法术”，只因名称太长不好念，就简单地叫成了“辰州符”。
二子一面撕着油香吃，一面问：“伊明老爹，怎么湘西赶尸这么流行呢？其他地方就没有，是什么原因？”
伊明老爹说：
赶尸这种奇特的行业，只有在湘南西部才行得通。
一、只有湘西有“死尸客店”。
二、只有湘西群众闻见赶尸匠的小阴锣，知道迥避。
三、湘西村外有路，而其他省路一般都穿村而过，他们当然不会准死尸入村。
四、湘西人闻见阴锣声，便会主动将家中的狗关起来，否则，狗一出来，便会将死尸咬烂。
有些所谓的“赶尸”，其实是“背尸”而已。赶尸匠找人将尸体分尸，然后在残肢上喷特制药水，防止尸体的残肢腐烂。一个人背上残肢，套在既长且大的黑袍里，头戴大草帽，将整个头部覆盖无余，连面部的轮廓也难叫人看得清楚。另一个人扮成“赶尸术士”在前面扔黄纸，摇铃铛，给背尸人指引方向。两人还故意造出恐怖气氛，使人不敢与之接近。如果路途遥远，两人的角色就一日一换。
到目的地两三天前，事先通知死者家属，准备好衣衾棺材，等“死人”一到，立刻将将尸体的残肢拼起来，将寿衣帽寿鞋给死人穿戴齐备，装进寿木。这种入殓过程，全由“赶尸”者承担，绝对不允许旁人插和旁观，正如出发时将尸体“扶出棺材”不允许窥视一样。说是在这些关键时刻，生人一接近尸体，便会有“惊尸”的危险，而入殓过程，必须在三更半夜。一切安排就绪，就是说将死者装殓以后，丧家才去认领。
棺盖一揭开，须眉毕现，果然是丧家亲人，象貌宛如昨日，现在却翘翘长眠在棺材里了，伤心惨目，摧人肺腑，顿有的嚎啕大哭，有的泣不成声。
“赶尸”者这时特意劝说大家不要过于悲伤，致使死者不安。幸亏他生前积有功德，得平安的返回乡土，刚经过长途中跋涉，急需安息。
人们悲痛之余，感到一种既见死者后的踏实、满足、欣慰，谁还怀疑它是骗局。
我师父告诉我，他们湘西古来盛产朱砂，朱砂又具有多种药理功能。湘西现今的丧葬习俗中仍有沿用朱砂的习惯：死者入棺前，需以朱砂点其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板心等七窍连同耳、鼻、口诸处，以图封其七魄三魂。为死者挖好坟墓后，还要以朱砂撒在底部，意为镇“老屋场”。
其实，苗族是最早发明兵器、刑法、巫术的民族；其中赶尸作为一种民俗事项，是巫术的一部分。
二子又问：“可是，老爹，为啥要赶尸啊？人都死了，你就让人家躺着不行吗？”
伊明老爹说：
当然人家不是说赶着死人去拉犁或是上战场打仗，人家为的是落叶归根，湘西人有出远门做生意的，一时意外客死他乡，人死不能复生，但尸首得回家安葬，叶落要归根不是。
要回家就有了具体问题。那时交通不便啊，天南海北靠的就是牛车。可是湘西那块山高路险，别说牛车，连独轮车都拱不上去。这尸身怎么给弄回家里安葬？
就因为这份烦恼，赶尸这行业就出现了。他不靠车不靠船，他就是让死人自己走路，所以活人能走到的地方他就能让那死人也走到。
其实要抠字眼儿，说“赶”尸不大贴切。因为人家说了，那赶尸的，他没在后边赶。他是走在前边摇着铃儿让死人跟着走。所以那玩意看着更像是“领尸”不像“赶尸”。不过几百年了人家都这么叫，估计也没法改了。
赶尸的手里摇着铃，之类的号子，引领着尸首千里迢迢回家乡。路上要歇脚，住的是特殊客栈，专门给他们开的。这种店，常年不拴门，因为据说那死人不能进客房，他就跟大门后边站着。赶尸的把符纸给摘了，他就不能走动了。歇一天等天黑了，重新贴上符纸，趁黑赶路。
赶尸的路上，你不了解情况，会闹出很多状况来的。
有一回，俩解放军战士执勤听到有人汇报说我这里出现僵尸，一路追查到这，说要检查一下住店的人，结果这一查就给人穿帮了。不是什么僵尸，是赶尸的，也不对，敢情这赶尸不是赶尸，是驮尸。
怎么回事？
那尸首其实是给人背着走呢，前边领路的是师傅，后边呢？徒弟把尸首驮在背上，用那个大斗篷上下一罩，带面帘的斗笠往头上一盖，外边看也看不出是个二合一的身子，看着像僵尸，一场误会。
“可是千里迢迢的这得走多久啊？没到家呢那尸首不都得有味儿了？”我问道。
伊明老爹说：
可不是咋的？所以呢，人家还是有学问的。上路之前，这尸首得用药水泡，这是提前做好防腐程序，知道吧？
师父说过，那尸首，其实都不完整了的。尸首最容易腐败的是内脏，所以赶尸的得把内脏给清除了，扔了或埋了。
甚至有的赶尸师傅，人品差点意思的，他能把中间一截都扔了，就留上半截加两条腿。
反正露外边的部分看着是个完整尸首就中。
二子问：“那你到了人家里人不就看出来了？”
伊明老爹说：“也不一定。这赶尸的有规矩，到了家，家属不能立刻上来认尸，得等赶尸师傅在一个草棚了架上台子，摆上棺材，把尸首放进去，还给穿好寿衣，再不就化化妆。
说起来也是一条龙服务，合情合理——可就是不知道他自己在那有没有做点手脚？
他要是把中间那块弄个枕头填上，外边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家属当然也不敢去掀开衣服查看。
“有人好奇非要看呢？”二子较起真来。
凡被砍头的，须将其身首缝合在一起、受绞刑的、站笼站死的这三种可以赶。理由是，他们都是被迫死的，死得不服气，既思念家乡又惦念亲人，可用法术将其魂魄勾来，以符咒镇于各自尸体之内，再用法术驱赶他们爬山越岭，甚至上船过水地返回故里。
凡病死的、投河吊颈自愿而亡的、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这三种不能赶。
其中病死的其魂魄已被阎王勾去，法术不能把他们的魂魄从鬼门关那里唤回来；而投河吊颈者的魂魄是“被替代”的缠去了，而且他们有可能正在交接，若把新魂魄招来，旧亡魂无以替代岂不影响旧魂灵的投生？
另外，因雷打而亡者，皆属罪孽深重之人，而大火烧死的往往皮肉不全，这两类尸同样不能赶。
就赶尸范围来讲，师父说赶尸原本只赶死在战场上的尸，发展到后来，老司也帮那些被官府冤枉杀死的人赶尸回乡。
“辰州符”赶尸的地域范围往北只到朗州，就是现在的常德，规定是不能过洞庭湖的，向东只到靖州，向西只到涪州和巫州，向西南可到云南和贵州。
为什么呢？
是因为有个传说，说这些地方是苗族祖先的鬼国辖地，再远就出了界，即使老司也赶不动那些僵尸了。
师父虽没教我赶尸，但他给我细说了赶尸的方法。
清朝以前每年秋分之后，各州府县衙门都奉刑部的批文处决死牢里的死囚。本地的死囚处决后自有其家属收尸埋葬，而欲将被处决的客籍死囚搬运回故里，通常一具尸首需要请四人抬运，花费较大，而请老司赶尸返乡则相对费用少，并且可以保证中途不腐不臭，而被抬之尸一天以后就可能腐烂。
一般临刑的前一天，客籍死囚的亲属和同乡，甚至是那些好做善事的善人，都会凑一些银子给他们请来的老司，惯例是各着青衣和红衣的两位，买好一应物品。行刑当天，二位老司及助手以及帮忙的人都要在法场外等候。午三刻，刀斧手手起刀落，死囚人头落地。
一等到监斩官离开法场，红衣老司即行法事念咒语，动手帮忙将被斩的客籍死囚身首缝合在一起，在由青衣老司将辰砂，最好的朱砂，置于死者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掌心等七处，每处以一道神符压住，再用五色布条绑紧。相传，此七处是七窍出入之所，以辰砂神符封住是为了留住死者的七魄。
之后，还要将一些朱砂塞入死者的耳、鼻、口中，再以神符堵紧。相传，耳、鼻、口乃三魂出入之所，这样做可将其留在死者体内。
最后，还要在死者颈项上敷满辰砂并贴上神符，用五色布条扎紧；再给死者戴上粽叶斗笠，要封面而戴。
诸事办妥，红衣老司念毕咒语，大喝一声“起！”客籍死尸便会应声站起……
从师父口中得知，从苗族的七宗七族自大江大湖迁来濮地的崇山峻岭之后，他们失落了“五里大雾”的法术，却创造了炼丹砂的技法。
一般说来，老司赶尸除须用祖传的“神符”外，也万万少不了丹砂。这丹砂以辰州出产的最好，因而也叫辰砂。而那赶尸之术，原叫“辰州辰砂神符法术”，只因名称太长不好念，就简单地叫成了“辰州符”。
二子一面撕着油香吃，一面问：“伊明老爹，怎么湘西赶尸这么流行呢？其他地方就没有，是什么原因？”
伊明老爹说：
赶尸这种奇特的行业，只有在湘南西部才行得通。
一、只有湘西有“死尸客店”。
二、只有湘西群众闻见赶尸匠的小阴锣，知道迥避。
三、湘西村外有路，而其他省路一般都穿村而过，他们当然不会准死尸入村。
四、湘西人闻见阴锣声，便会主动将家中的狗关起来，否则，狗一出来，便会将死尸咬烂。
有些所谓的“赶尸”，其实是“背尸”而已。赶尸匠找人将尸体分尸，然后在残肢上喷特制药水，防止尸体的残肢腐烂。一个人背上残肢，套在既长且大的黑袍里，头戴大草帽，将整个头部覆盖无余，连面部的轮廓也难叫人看得清楚。另一个人扮成“赶尸术士”在前面扔黄纸，摇铃铛，给背尸人指引方向。两人还故意造出恐怖气氛，使人不敢与之接近。如果路途遥远，两人的角色就一日一换。
到目的地两三天前，事先通知死者家属，准备好衣衾棺材，等“死人”一到，立刻将将尸体的残肢拼起来，将寿衣帽寿鞋给死人穿戴齐备，装进寿木。这种入殓过程，全由“赶尸”者承担，绝对不允许旁人插和旁观，正如出发时将尸体“扶出棺材”不允许窥视一样。说是在这些关键时刻，生人一接近尸体，便会有“惊尸”的危险，而入殓过程，必须在三更半夜。一切安排就绪，就是说将死者装殓以后，丧家才去认领。
棺盖一揭开，须眉毕现，果然是丧家亲人，象貌宛如昨日，现在却翘翘长眠在棺材里了，伤心惨目，摧人肺腑，顿有的嚎啕大哭，有的泣不成声。
“赶尸”者这时特意劝说大家不要过于悲伤，致使死者不安。幸亏他生前积有功德，得平安的返回乡土，刚经过长途中跋涉，急需安息。
人们悲痛之余，感到一种既见死者后的踏实、满足、欣慰，谁还怀疑它是骗局。
我师父告诉我，他们湘西古来盛产朱砂，朱砂又具有多种药理功能。湘西现今的丧葬习俗中仍有沿用朱砂的习惯：死者入棺前，需以朱砂点其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板心等七窍连同耳、鼻、口诸处，以图封其七魄三魂。为死者挖好坟墓后，还要以朱砂撒在底部，意为镇“老屋场”。
其实，苗族是最早发明兵器、刑法、巫术的民族；其中赶尸作为一种民俗事项，是巫术的一部分。
二子又问：“可是，老爹，为啥要赶尸啊？人都死了，你就让人家躺着不行吗？”
伊明老爹说：
当然人家不是说赶着死人去拉犁或是上战场打仗，人家为的是落叶归根，湘西人有出远门做生意的，一时意外客死他乡，人死不能复生，但尸首得回家安葬，叶落要归根不是。
要回家就有了具体问题。那时交通不便啊，天南海北靠的就是牛车。可是湘西那块山高路险，别说牛车，连独轮车都拱不上去。这尸身怎么给弄回家里安葬？
就因为这份烦恼，赶尸这行业就出现了。他不靠车不靠船，他就是让死人自己走路，所以活人能走到的地方他就能让那死人也走到。
其实要抠字眼儿，说“赶”尸不大贴切。因为人家说了，那赶尸的，他没在后边赶。他是走在前边摇着铃儿让死人跟着走。所以那玩意看着更像是“领尸”不像“赶尸”。不过几百年了人家都这么叫，估计也没法改了。
赶尸的手里摇着铃，之类的号子，引领着尸首千里迢迢回家乡。路上要歇脚，住的是特殊客栈，专门给他们开的。这种店，常年不拴门，因为据说那死人不能进客房，他就跟大门后边站着。赶尸的把符纸给摘了，他就不能走动了。歇一天等天黑了，重新贴上符纸，趁黑赶路。
赶尸的路上，你不了解情况，会闹出很多状况来的。
有一回，俩解放军战士执勤听到有人汇报说我这里出现僵尸，一路追查到这，说要检查一下住店的人，结果这一查就给人穿帮了。不是什么僵尸，是赶尸的，也不对，敢情这赶尸不是赶尸，是驮尸。
怎么回事？
那尸首其实是给人背着走呢，前边领路的是师傅，后边呢？徒弟把尸首驮在背上，用那个大斗篷上下一罩，带面帘的斗笠往头上一盖，外边看也看不出是个二合一的身子，看着像僵尸，一场误会。
“可是千里迢迢的这得走多久啊？没到家呢那尸首不都得有味儿了？”我问道。
伊明老爹说：
可不是咋的？所以呢，人家还是有学问的。上路之前，这尸首得用药水泡，这是提前做好防腐程序，知道吧？
师父说过，那尸首，其实都不完整了的。尸首最容易腐败的是内脏，所以赶尸的得把内脏给清除了，扔了或埋了。
甚至有的赶尸师傅，人品差点意思的，他能把中间一截都扔了，就留上半截加两条腿。
反正露外边的部分看着是个完整尸首就中。
二子问：“那你到了人家里人不就看出来了？”
伊明老爹说：“也不一定。这赶尸的有规矩，到了家，家属不能立刻上来认尸，得等赶尸师傅在一个草棚了架上台子，摆上棺材，把尸首放进去，还给穿好寿衣，再不就化化妆。
说起来也是一条龙服务，合情合理——可就是不知道他自己在那有没有做点手脚？
他要是把中间那块弄个枕头填上，外边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家属当然也不敢去掀开衣服查看。
“有人好奇非要看呢？”二子较起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