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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爹爹?!

    未央宫

    “轻点!”

    解纱布的手随着一声呵斥抖得更厉害,司徒太医艰难咽着口水,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纱布已经长在了兰聆的手心里,每撕扯一下都连皮带肉,血水随着底下翻起的鲜嫩血肉往外淌,

    覃陌央看着她即使在昏迷中仍然紧皱着眉头,这样隐隐的忍痛也在煎熬着他,他知道,她最怕痛的地方……就是手。

    “寡人来!”覃陌央推开跪在床榻边的司徒太医,极轻柔地、慢慢地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手中,右手扯过纱布一角。

    过了良久,覃陌央仍保持着一开始的动作,手却越来越抖。他怎么忍心,他怎么能狠下心将她的皮肉撕下来,他恨不得将伤她的人碎尸万段,恨不得这伤是在他自己的身上,恨不得自己能为她分担所有的痛楚和磨难。

    兰聆,这五年来,你是怎么度过的?

    “王上。”一旁的姬缭实在看不下去,靠过去劝道:“还是让太医来吧,关心则乱啊。”

    姬缭将覃王掺扶起来,两人走出内殿。

    覃陌央稳稳坐在椅子上,他看了姬缭一眼,目光又落在面前的地面上:“如果知道是她,寡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身处险境……周旋齐军三个月,又被齐军抓住,折磨至此……”

    双手盖住面容,泪水顺着指缝沾湿了手背,他一项项控诉着自己的罪过,直到泣不成声。

    姬缭撩起前摆,噗通一下跪在覃王面前,头重重磕在地上:“王上,是臣的错!是臣下令不让暗卫给她治伤,是臣下令不让暗卫给她饭吃,是臣下令制造囚车,将她锁在里面折磨她,一切都是臣的错!”

    话毕,头再次重重磕在地上:“臣……万死不足以抵消自己的罪过!”

    覃陌央抬头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姬缭这样做是为了不让景非死于暗卫的手中,他这么做是为了要给覃国留下一个栋梁,这全因他当初下的那道圣旨:‘如若反抗,就地处决!’。

    结果……还是自己的错!

    司徒太医从内殿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双手一揖,腰弯到不能再弯,低声小心翼翼禀告:“王上,手上的伤已经处理了。”

    “嗯。”

    “臣……臣和其他太医检查了肩头的伤。”

    “继续往下说。”

    “肩头的伤是旧疾又添新伤。”

    姬缭心头一惊,看了眼覃陌央,惭愧地再次低下头。

    司徒太医咽下一口唾沫,接着说:“箭伤的部分肌理已经溃烂,感染得很严重,恐怕……”说到最后,他也噗通一下跪在姬缭身边:“恐怕左臂保不住了!”

    噩耗突至,覃陌央噌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忽然眼前发黑,头顶晕眩得倒了下去。姬缭和司徒太医见状急忙将他扶住,

    “王上,要不然让楚忧离试试,或许……”姬缭说。

    覃陌央回抓住姬缭的臂膀寻找着一些支撑,一丝犹豫难为闪过他发红的眼睛,又在下一刻消失:

    “你去请他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姬缭就带着楚忧离进入内殿。

    楚忧离缓缓走到床榻前,轻轻坐在凳子上,手握住兰聆的手腕,开始把脉。

    覃陌央坐在床榻边没有看楚忧离,只是看兰聆。

    “是兰聆!”楚忧离又将她的手腕握在双手中摸了摸,话语中透着欣喜和激动:“是兰聆对不对?!”

    覃陌央脸色已经变得很不自然,他没有回答他,只是倾身抱起景非,将她的肩膀转向楚忧离:

    “看看她肩上的伤。”

    指腹轻轻碰触了几下,拇指滑过指尖上的粘腻,楚忧离面色沉重,唇角紧抿。

    “溃败得很严重,再不砍掉左臂,恐怕……恐怕伤及心肺,命不久矣。”

    “寡人叫你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覃陌央豁然起身将凳子上的楚忧离一脚踹在地上。

    楚忧离扶着身后的画屏,跌跌撞撞站了起来。脸上滑过嘲弄笑意:“王上愿……舍弃自己的私心吗?”

    覃陌央走近他,目光犀利:“此话何意?”……

    夜幕降临,星疏月明,覃陌央将兰聆交由楚忧离和太医们料理,独自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躯从未央宫走回栖梧殿,一路上虎贲近卫、宫女太监躬身行礼,他都没有理睬,在殿檐下、廊桥中、阙楼上……留下一影孤寂。

    “吱———”

    开门的声音让躺在床榻上的弘儿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他掀开幔帘探出个小脑袋,嗲声嗲气地抱怨:“大美人,怎么才回来啊?弘儿等了好久!”

    覃陌央瞥了他一眼,面色清冷没有说话,脱下外衫只着里衣躺在床榻外侧。

    弘儿坐在床榻里侧,看着他闭着眼睛不理他,又不敢再问,生怕把大美人又惹怒了。他转了转眼珠,心生一计。

    假寐中的覃陌央感到弘儿的小手在他肩膀处拍啊拍的,他原本不想,也没有心情搭理,却没想到足足两盏茶的功夫,弘儿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

    覃陌央长叹一声,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睁开眼睛问:“做什么?”

    弘儿见他终于理自己,笑得天真,甜甜答道:“我在哄你睡觉啊。”

    覃陌央皱眉。

    “我睡不着的时候,娘亲就这样拍我的,只要一会儿我就能睡着。”弘儿继续着他手上的动作,小声问道:“你小时候,你娘没有这样拍过你吗?”

    又是一阵沉默,弘儿靠过去,手抚上他的脸颊:“你怎么哭了?”

    覃陌央拂去泪水,起身用被子将弘儿裹成了蚕,撂下一句:“快睡!”自己则身子平躺,久久盯着顶账……

    廷尉大牢

    三娘跪坐牢房的地上,两条柳叶眉微微蹙起,闪动着一双可怜兮兮的杏仁眼,面前的三道人影像是快要把她那柔风抚柳的娇媚身子压垮了。

    “你是景非的夫人?”绥羽双手抱胸,斜着眼稍看她,浓眉在脸上跳舞。

    三娘被面前这三个人盯得浑身不自在,但她是谁啊?可是堂堂汉国云桂坊的花魁,还能被他们这几个毛头小子吓到。

    双手一叉腰,三娘底气如虹,答道:“奴家就是汉国上卿大人景非之妻!”

    见她这一副死撑场面的架势,姬缭长舒一口气,气息在阴冷的空气中化成一团雾:“景非是在下的师妹,她是女人,我想你应该知道吧。”

    三娘直接软了,景非那厮果然和覃国有很深的渊源!景非…你可是把老娘我害惨了!

    “说!孩子呢?”韩溪源可不像那两个人,面色发青一脸严肃。

    “不知道!”三娘也是块硬骨头,咬死不说。

    “看来不上大刑,不让你吃点儿苦头,你还不肯说!”绥羽还是那副急性子,一旁的姬缭这次却一反常态没有阻拦,对狱卒吩咐到:“把刑具拿上来。”

    一听要对她上刑,三娘一下瘫在地上,这一身细皮嫩肉怎么消受得起啊!?

    “你们敢!景非知道不会放过你们的!”此刻的三娘只能把景非搬出来,以求一搏。

    姬缭自然知道三娘心中的小九九,如果兰聆醒来知道他们对三娘上刑,自然饶不了他们三个,但是……吓唬吓唬她,总是可以的吧!?

    半个时辰后,廷尉大牢门口。

    “就知道那女人是个纸老虎,这不?还不到半个时辰就什么都招了。”绥羽脸上挂着大大的笑意,随手拔了根狗尾牙草,在食指和拇指中旋转。

    “短短半日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够王上受的!”韩溪源对姬缭说:“王上此刻的心思全在王后身上,一旦反应过来,发现你手底下的暗卫把太子弘弄丢了……那可……”

    “如三娘所说,太子弘是在宫中逃走的,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那个覃王身边的宝儿。但是,万一弄错了……”绥羽摸着下巴。

    姬缭唇边扯出高深莫测的笑意:“是骡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第二日,覃陌央一下早朝就守在兰聆的身边,拿着温热的帕子仔细地为她擦拭身子,肌肤上大大小小新旧交叠的伤疤,刺得他的眼又一次湿润了。

    床榻上的兰聆睡得很不踏实,总是皱着眉头,低低的胡言乱语。

    覃陌央用湿棉花沾了沾她干了的嘴唇,兰聆张了张嘴,显然很不满足于这一点点的水。

    兰聆被覃陌央轻软地抱在怀里,头柔柔的靠在他的颈窝处,杯中的水一点一点喂进她的嘴里。

    这时外殿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覃陌央没有理睬,擦了擦流到她下巴上的水。

    猛然间,一个小身影撞在他的怀里,杯子一个不稳,水全洒在兰聆的身上。

    覃陌央大怒,一把将弘儿推到地上:“谁准你进来的!”

    弘儿坐在地上正想解释,抬头往大美人怀里一看,直接又扑进兰聆的怀里呜呜得哭了起来。

    弘儿的举动让覃陌央感到诧异,正想探究,却在这时看到兰聆因为弘儿的碰触,牵扯着伤口痛哼了一声,他将兰聆慢慢放在床榻上,起身将弘儿揪了起来。

    弘儿双脚凌空乱踹,扭动着小身板,大哭大叫:“大坏蛋,你把我爹爹怎么了?!”张口就咬在覃陌央的手腕上。

    覃陌央吃痛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手,脸上露出危险的神色:“你叫她什么?”

    “他是我爹爹!”

    闻言,覃陌央一阵失神,手一松,弘儿再一次被他摔在地上,弘儿一咕噜爬起来冲到兰聆身边,摇晃着她,哭喊着爹爹,爹爹!

    覃陌央站在原地没有动,随着弘儿的呼喊,眼里终于恢复了神采,他盯着弘儿,喉结上下滚动,艰涩地说不出一句话。

    神色一转,发现窗边偷听的三人,气得他脸色煞白,双手握拳发出咔咔的声响,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他们三个臣子算计!

    姬缭三人领教到覃王冷厉的目光,飞也似的逃了。

    兰聆被弘儿不知轻重的摇晃牵扯着肩上的伤口生痛。

    “好痛!”她痛呼了一声,悠悠转醒,眼前从模糊变清晰好像用了半个世纪的时间,弘儿一张哭得红兮兮的小脸终于印在她的眸子里。

    “……弘儿”兰聆轻唤一声,抬手抚上弘儿的头。

    弘儿心疼的拉着兰聆的手,吸着鼻子说:“爹爹受伤了吗?弘儿给您呼呼。”

    “弘儿真懂事,爹爹不疼了。”泪水滑落眼角,兰聆露出欣慰的笑容,清淡纯雅。

    头顶上方的紫色幔帘带给她一抹熟悉的气息,她转动眼眸从左看到右,在碰上覃陌央的目光时,惊得倒吸一口,将身边的弘儿牢牢拽进怀里。

    弘儿不知爹爹为何会害怕得全身发抖,他瞅了眼不远处面无血色的大美人,又抬头看了眼兰聆,不解地唤了声:“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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