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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秋水

    暮春的月夜里还有些凉,娥眉新月悬在夜幕里,星影稀疏,有些清冷。东宫的朱墙上头悄悄立了一个黑影,恍惚间又不见了。

    肃千秋那日听了相里贡的话后,心底有些不快,想了想后决定亲自来东宫里看看,当然不能直接去找相里贡,但是可以从他的后院里找点线索。东宫里有一个孟宝林,从相里贡开始当太子就养在东宫了,相传她身子不好,不能见风,所以一直都不曾出过东宫,外人也不曾见过她。

    肃千秋在东宫的墙头上转了许久,最后熟悉地摸到一处偏僻的宫室。

    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昏黄的人影模糊地映在窗上,形单影只。

    肃千秋没有偷窥的习惯,手里握着八宝匕首,直接走过去推开门,向人影逼去,刀影灼眼,紫檀木案前低头看书的人抬起头看过来,肃千秋直接怔在了原地。

    八宝匕首掷地有声,清脆悦耳。

    案前人颤着音唤了一声:“小熙。”

    是复凌,复准的姐姐,她没死。六年前的那场血战里,她应该在忠正侯府里,随复家女眷一起以身殉主了。

    “凌姐。”肃千秋缓缓走过去,一步千斤重。

    “小熙,快过来。”

    肃千秋走过去,蹲在她膝边。复凌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泪如雨下。

    “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凌姐,你知道我还活着吗?”

    复凌笑着点点头,“是献之告诉我的,他让我等着你,这一等,就是六年。”

    “相里贡?”肃千秋挑眉。

    复凌点点头。

    春风乍起,卷叶作声,沙沙作响。

    肃千秋回到肃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她突然想到,今日不管是长街上,还是东宫,都少见护卫,有些不寻常,很有可能是相里贡布下的命令。

    她有些好奇,相里贡是为了什么?想让她知道什么呢?想让她做什么?

    想来想去,没什么思路,她换了衣裳坐在窗前,开窗。

    天上已不见月影,只剩厚重的云,不多时,一场春雨落下,打得竹叶沙沙响,不多时她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再睁眼,天已大亮,竹叶被春雨洗后青翠欲滴,她就坐在窗边开着窗伏在桌上睡了半夜,许是吹了冷风,头有些昏沉。

    肃千秋眯着眼,瞥见自己旁边竟摆了一份没有署名的信。谁能半夜趁她不备在她身边放一份文书?

    她打开一看,看个开头就知道了,是相里贡的语气。

    大意就是写她昨夜去东宫,他招待不周,来日定好好招待。

    肃千秋勾了勾嘴角,把信直接烧了。

    转身去后厨里寻一碗姜汤喝喝。

    春雨洗地,风清气爽。肃千秋看见忆端的时候,他正提着一把小弓,背着箭袋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忆端,干嘛呢?”肃千秋倚在廊柱边握着一本书。

    “姑姑!”忆端看见她,直接跑过来,亲昵地抱住她的腿,“姑姑,陪我射箭吧。”

    “外公呢?”

    “外公在给我做木头兔子,没空陪我玩了。”

    肃千秋皱了皱眉头,“外公昨天不是才给你做了一个吗?”

    “对啊,今天要再做一个才能成一对啊,他们才能在一起玩。姑姑,陪我射箭嘛。”忆端拽着她的衣摆摇啊摇,嘟囔着叫“姑姑。”她要是不答应,今天的书也看不成了。

    “好。”

    肃闻真的很宠这个外孙,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忆端,年纪越大越耳朵软,忆端要什么他都想办法做出来,曾经杀伐果断的他如今却做起了木匠,整日和木头打交道。

    肃千秋精通琴棋书画,刀枪剑戟,可是剑术好,不代表箭术也好。

    于是她被忆端嘲笑了。

    她拿得起弓,拉的开,但是瞄不准,常常脱靶。而嘲笑她的小忆端,六岁孩童,刚刚学箭,都能射的像模像样,能中靶,虽不中红心,但箭箭上靶。

    肃千秋也很汗颜,在自己侄子的眼中,原本完美的她,有了短板,被自己的小侄子嘲笑,真的有点丢脸,她不得不在其他方面把面子挣回来。

    “李忆端,你今日的书背了吗?”

    果然,忆端立刻不笑了,甚至面露愁容。他知道,自己的姑姑又要重提旧事了。

    “我五岁就能颂《诗经》全篇了,上次我听你背到《生民》,这些时日了,可有背什么新的,庄子的《秋水》背了吗,忆端?”肃千秋故作深沉。

    “姑姑,那我先去颂诗了。”忆端低着头快速溜走。

    “记得学琴,沈先生下午来教你学琴。”肃千秋举着弓向着他的方向喊,忆端跑的更快了,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转角处,肃千秋不由得笑出声来。

    文姒扭头看忆端溜走的方向,转头向肃千秋走去。

    “少主,莫总管来了,在承禧堂。”

    “好。”

    承禧堂内,莫待颜递给肃千秋一张契纸。

    “少主,这是锦娘的奴籍,锦娘是冬里收的,宛阳去年收成不好,到冬里就没吃的了,父亲把她卖进班子里,班子进京,我见她模样俊俏就收进来了。”

    肃千秋只是看了一眼,就把契籍放到了桌子上,“得给她安排个体面的身份,京里谁家女儿多?”

    “连家,但是已经有了清如了。还有一个宁家。”

    “就宁家吧……庄子《秋水》,宁秋水。你问过锦娘没有?她什么意思,愿不愿意?”

    “问过了,锦娘考虑了两天,答应了,她说她不想一辈子在楼里活,谢谢公子再造之恩。”

    “好,你去知会宁家一声吧。”

    “是。”

    莫待颜起身,离去。

    现在宫中的局势是容妃受宠,皇后在去年薨逝,相里泽尚未另立新后,因此容妃倍受推崇,其次是淑妃,她是相里泽的故人,如此看来,容妃在宫里一人独大,可不是什么好景色。连清如一个人在宫里,倒是平静的很,不过她做的是淑妃的女官,倒是能清净些。

    那个锦娘,她进到锦娘的屋子里,就发现锦娘不一样,别人都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偏她不一样,屏风只要三扇,桌上烛台只摆一只,成对的花瓶只摆一个,不插花,不熏香,圆桌下只摆一只凳子,似是一个怪人。

    肃千秋看人一向准,这些年提拔了不少人,也不多锦娘一个。

    《秋水》:“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肃千秋想想自己像锦娘这么大以前,常常喜欢去忠正侯府复家。许是因为复准那年夏天救了她一命吧,对于这个救命恩人,她总是格外上心。因为她要去侯府,特意向父皇请了旨,好让她在任何得当的时候都跑去复家。

    忠正侯府的一亭一台,一砖一瓦,她都清楚地不得了。复家的上下夫人,长辈,她也都讨好卖乖,可是父皇其实是不许的。因为一旦复准成了他女婿,复准就不能在任重职了,只能挂闲职。父皇拗不过她,她总是软磨硬泡,逼得父皇没有办法,就像忆端磨她一样。

    后来,她无意间竟听到父皇和相里泽的对话,父皇要把她许给相里贡,她回到华仪殿,越想越生气,气得砸了最喜欢的琉璃盏。

    那时还活着的文婵就劝她说:“殿下,这琉璃盏可贵重了,皇后殿下知道了,要训您话了。”

    “本宫是公主,莫说是这小小一只琉璃盏,千万只西域来的琉璃盏,我言不喜,谁敢不毁。”

    十三岁的少女,满心满意都只有心尖尖上的复准,什么礼数,什么闺仪,什么慈悯心,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文婵穿着她的翟衣,自焚在华仪殿。翟衣是临时从她身上剥下来的,她到现在还记得,翟衣上织十二对翟鸟纹间以小轮花,红领褾襈裾,织金色小云龙纹,纱中单有红领褾襈裾,织黻纹十三,蔽膝织翟鸟三对间以小轮花四对,酱深红色领缘织金小云龙纹。这是典制,是父皇母后给她的恩典。

    那一夜,她的额头留下了疤,以至于现在不得不以抹额掩盖。那个墙头上的刺客,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肃千秋想到这些往事,才记起自己以前的飞扬跋扈,觉得自己混账,暴殄天物,不识人间疾苦。

    那三个月的沿路乞讨,她看了太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事了,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根本不关心政治的变局,他们只是求一个又一个好年成,好填饱自己的肚子,过好自己的日子。

    腥风血雨,席卷而来,把往日里骄傲的她一掌拍进混浊的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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