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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又见

    华灯初上,小雪翩然而至,街道两侧堆着厚厚的雪,原本湿滑的青石街道又铺上了薄薄的一层雪。

    一辆马车从东边缓缓驶来,二马并驾齐驱,马蹄踏冰,车轮轧雪,吱呀有声。铜铃声,马蹄声,风声,琴声,缓缓交奏,别有风韵。

    莫待颜倚着门站着,瞧着翩翩的雪,忽地听见铜铃声,于是紧了紧衣服,向外走去。

    马车停在浮沉阁正门口,雕花红木门被推开,莫待颜迎上去,低下头唤了声:“少主。”

    云纹长靴落入眼中,再往上是天青色暗莲纹长袍,罩了一件月白色缎面白狐狸皮的鹤氅,束蝠纹朱砂色抹额,白玉冠绾发。

    风度翩翩,面冠如玉,彬彬有礼,妥妥的贵公子做派。

    莫待颜带路到三楼,推开一间较偏屋子的门,引她进去。

    “少主,此刻楼上楼下都是太子的人,您先在锦娘屋里坐坐。”

    “好,劳烦您了。”

    莫待颜退出房门,肃千秋坐在案前,一手扶额,一手写字。她写得一手好字,是父皇教的;琴弹的好,是母后教的;霍才人教过她弹筝,张淑仪教过她吟诗作赋,她的各项才能,都是那十四年里皇家培育出来的,唯有那些打打杀杀,见不得人的,是这几年学会的。

    肃千秋的字写的很娟秀,仅仅是右手写的娟秀,连她也不明白,明明是父皇手把手教她的字,怎么会这么娟秀。

    肃千秋在纸上写下“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乌木窗棂外雪势渐大,天色如浓墨一样黑沉,雪稍稍映白了天。浮沉阁内各种乐音,丝竹管弦,交奏成乐,却丝毫没影响关窈儿的琴音,琴音缓缓淌着,如同泉水一般潺潺入耳,忽地由缓转急,犹如沙场上翩扬的黄沙划过脸庞,战事吃紧的肃杀之气。

    琴音戛然而止,肃千秋把狼毫放置在笔搁上,拿起那张纸,顺手投入火盆中,顷刻间,燃了纸,飞了烬。她走到门旁的一扇小窗处,看见侧对面的乌木门缓缓打开,一抹玄色的高大身影从窈儿房中走出,门两侧立着的人立刻低头行礼,一行人缓缓下楼去,关窈儿随行送客。她没能看见那人的脸,只是望见一个背影。

    片刻后,关窈儿敲门,进来。

    “少主。”她欠身行礼。

    “他这是头一次来,可有问你什么?”

    “只是向奴家询问琴艺。”

    “好,他再来,问了什么问题,你都递消息给我。”

    “是。”

    肃千秋缓步下楼,厅堂里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肃千秋走到门口,低声问莫待颜“锦娘是何时来的?”

    “锦娘是上个月来的,一直在后庭里随沈韵学琵琶,学的不错。”

    “多少岁了?”

    “十四。”

    “嗯,好年龄,好好调教。”

    “是。”

    马车缓缓驶去,铜铃叮咚作响,马蹄哒哒有声。

    之后关窈儿递信,可见相里贡去找她只是为了探讨琴艺,半份没有问及其他。

    沐德六年正月里,相里贡遣人递拜帖,肃千秋称病回绝。二月里,再递拜帖,再称病。三月里,又递拜帖。

    杨絮,柳絮漫天飞舞,京都城里又添风尘。花红柳绿的春日里,肃千秋正在院子里练剑,青霜出鞘有声,姿态翩若惊鸿。

    霍昶携相里贡的拜帖走过来,她正好收剑,走到堂内喝茶。

    “少主,今日是那位亲自来递拜帖的,正在承禧堂里坐着。”霍昶把拜帖放到桌上,站在一旁。

    “请过来吧,说我在后院习剑。”她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又把茶递到唇边,轻抿一口。

    她拾起桌上的胭脂色抹额戴上,端起那杯茶,细细品着。

    相里贡端坐在承禧堂,江恪站在他身后。楠木门庭,雕梁画栋,青砖白墙,淡雅别致,有江陵之风,摆件多为官窑制器,肃家长女嫁前朝太子,这么些官窑器件也不为奇,多为中等,少有上等。

    堂内高挂“怀瑾握瑜”四个大字,笔法苍劲,锋芒毕露。乌木桌椅,雕花镂兽,堂中墨色织金缠枝莲纹绒毯,厅侧两扇屏风,皆画山水,庄严肃穆。桌上摆金兽炉,燃沉香,云纹状青烟袅袅上升。

    霍昶返来,行礼后说:“殿下,少主在习剑,邀您去院中小坐。”

    霍昶带路,出堂后向西走,走进素静的深色楠木回廊,左侧是一片竹林,右侧是宽敞的庭院有正堂名曰“延嘉堂”。回廊尽头再拐,豁然开朗,又见一厅堂,上挂牌匾“文华堂”。

    “殿下,请。”

    “好。”

    相里贡走近文华堂,就见一个朱砂色人影背对着门,仿佛是在喝茶。他一只脚踏进门内,肃千秋就转过身来,张扬一笑,灿若桃花,一只手端着自己的茶盏,另一只手递给他一盏。相里贡淡淡走过去接住。

    “殿下想喝茶,遣人来取就是了,何必亲自跑来一趟。”肃千秋看向太子赭红色的长袍,华贵严肃,颜色倒和自己朱砂色长袍竟有些诡异的,相得益彰?

    “肃公子身子可大好了?”相里贡顺手把盏放在桌上,看向肃千秋。

    “这茶是江陵家里才送来的,殿下不尝尝?”她自顾说着。

    “这茶啊……”

    相里贡直接打断她的话:“肃公子,可知道原先的复家?”

    肃千秋拿杯盏的手顿了顿,笑了笑说:“复家儿郎多为国死,英烈之后,满门忠良,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吗?”

    “都道永明四十四年,复家举家殉主,你也信吗?”相里贡端起杯盏,轻抿一口,道一句“好茶。”

    “信,为什么不信。况且我信不信的有什么关系,这与我无关。”

    “复家三郎复准。”

    “如何?”她还是一脸笑容,面上有些好奇,仿佛是在期待着他讲下去。

    相里贡笑了笑,起身欲走“我还有些政务,先回宫了。”

    “殿下这又算什么,这样讲故事可不道德。”肃千秋起身相送。

    “肃公子想知道,大可来我宫中,锦盒里是入宫令牌。”相里贡把一只锦盒放在了桌上。

    肃千秋随相里贡向外走去。

    “殿下是如何知道复家三郎的事的?难道殿下喜欢探索这些坊间奇闻吗?”

    相里贡没有说话,只是笑笑。

    “殿下还知道什么?”

    相里贡的脚步顿了顿,看向她说:“李朝明熙公主,也没死。”他的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像是要把她的脸看出一个洞来。

    相里贡没再理她,自顾向前走去,摆摆手说:“肃公子不必再送了,本宫识得路。”

    肃千秋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竟感到有些有趣。

    白日正中,阳光刺眼,仿佛又回到了永明四十年的那个夏天,华仪殿外的千莲池里开满了红莲,妖冶地不可方物。

    整个宫里的人都爱去看,池边的长廊上整日坐满了妃子,甚至于廊外池边打着伞观看的人如云一般,一层又一层。现在想想,那时宫里的妃子可真多啊,但是相处的真的很融洽。

    以至于李长熙固执独自乘舟去采莲而不慎跌入池中时,岸上一大阵惊呼尖叫声,之后是噗噗嗵嗵的跳水声,众多美人为了救小公主而不顾一切,不管是为了出头,还是出于真心,现在的她想起来只觉得恍若沧海桑田,有万般柔情在心头。

    李长熙在水中扑腾了许久,终于抓住了一个人的衣裳,她用力拽着,生怕一松手就再也不见天日了。

    复准带着她凫出水面时,李长熙一手抓住他的衣襟,一手抹脸上的水,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如画的容颜。

    红莲池妖冶,天色碧如洗,眼前人眉眼如画,荷香萦绕鼻尖。

    她身上繁复的衣饰早已吸足了水,沉甸甸的把她往下拽,复准直接解了她的璎珞,禁步,步摇,玉簪,臂钏,玉镯子,金银镯子,甚至耳饰,一切具有装饰意义的金银珠宝都被弃入池中。

    她被拖到岸上时已经脱了力了,瘫在了岸上,皇后哭哭啼啼从宫里奔过来,扑在她身上哭,众妃湿着衣服纷纷劝皇后,她也坐起来开解母后,最后一群人向复准行礼道谢,场面颇为壮观。

    后来那个池子里在夜间总有宫人悄悄潜下去寻宝,也是一件趣事。

    那是在深宫里长了十年的唯一的公主第一次见到复准,就那样,那个少年就印在了她的心底,直至复准死去。

    那是三年有余,是千个日夜,她的心底都是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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