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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君还否 (上)

    1.

    林弗笙被琅月楼蓁玉所救后,又在蓁玉和赵如卿的安排下偷偷住了几日暂避风头,竟也没教叶思凡发现。蓁玉托赵如卿在津门联大给林弗笙安排个妥善的差事,联大那边的故人也递来消息,教林弗笙去教工所寻一个名为“黎九”的教工代为安顿。

    转眼到了林弗笙离开琅月楼的日子,这蓁玉姑娘还有些不舍。林弗笙没有多言,匆匆道过谢后便启程赶赴津门联大。

    在林弗笙的心中,还是有些感慨的,这地方对于他来说,像是命中注定的归属,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此处。

    津门联大距青巷不算远,只一刻钟的路程。所以津门联大才有“凡校中人员有流连青巷者、皆驱逐出校”的特殊规定。

    带着蓁玉准备的两身换洗衣物,林弗笙只身一人来到津门联大的门口。只见那雄伟的校门口左右各矗立一座威严的石刻麒麟,门槛有半尺高,大门却有八尺宽。门上一副偌大的横匾,上书隶字八个:南定津门联合大学。

    林弗笙的脸上浮起久违的笑意,他不敢懈怠,直直地向那门卫处走去。门卫处正有个年过六十的老者,看上去慈祥和善,却又端正肃穆。

    少年走到近前深鞠一躬,问道:“这位先生,打扰了,敢问黎九黎先生在何处?”

    老者从浅浅睡意中醒来,半睁着眼,反问:“你是什么人?找她何事?”

    “我是她的远方表弟,家乡遭了难,前来投奔她的。”少年解释道。

    “我怎么从没听说黎九还有什么远方亲戚?”老者嘀咕着,但也没狠心将真相戳破,老者朝远处一指:“那个独立的白色小楼就是教工所,这个时分教工所应该还没下班,你去那里找就是了。”

    “多谢先生。”少年又作揖表示感谢,起身往那教工所去了。

    ——

    行至教工所门前,正值各堂中学生们下业。

    教工所内来来往往的教书先生络绎不绝,少年十分好奇,这教工所上下竟多数是女先生,当真是奇怪。

    那时黎九正从资优堂下业回来,恰巧在门外碰见这衣衫简陋的少年。

    少年不知她就是自己要寻的黎九先生,仓皇的拦下她,问道:“这位女先生,请问黎九先生现在何处?”

    黎九因为刚刚下业归来,身心俱疲,本想一口回绝,但又想到这少年怕是并不认识自己,所以反问:“你找她何事?”

    “先生,我是来找她投亲的。”少年如此答道。

    黎九哭笑不得地说:“我不认识你,你来找我投什么亲?”

    “您就是黎九先生?”少年喜出望外,忙恭敬地说:“黎先生,我是林弗笙,是叶思凡叶大哥介绍来的,听闻您与叶大哥是故友,所以还麻烦您给寻个差事。”

    “叶思凡?你叫林弗笙是吗?”

    “是的,黎先生。”

    “哦,我想起来了。”黎九恍然大悟,解释道:“你那位叶大哥并不是我的故交,只是他的那位故友不方便见你,所以让我来安排你。”

    黎九又四处张望了一下,接着对少年说道:“我今日已没有课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少年随黎九穿过教工所,来到教工宿舍,黎九的住处就在这教工宿舍的第二层最西侧。少年同黎九进来时还有些不太自然,但说到底是先生和学生,就也无妨了。又是黄昏时分,黎九领少年进宿舍前还关切地询问少年是否用了晚饭,少年直说吃过了,黎九也就没再追问。

    进了宿舍,黎九忙吩咐少年先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却挨床边坐到少年的跟前。少年见黎九那副温文尔雅的姿态,一瞬间有些迷失。黎九见少年稚嫩的模样,恍惚间竟忆起那年的他来。少年与黎九的心中各自有各自的心事,少年有少年的幻想,黎九有黎九的惆怅。

    “你叫林弗笙是吗?这名字可是父母所起的?”倒是黎九先收回了思绪,开口对少年说道。

    “姓名虽不是父母所赠,却也是恩人赐给的。黎先生为什么如此问?”少年疑惑地问。

    “没什么。”黎九有些失望,“只是你的名字和我一个没了踪迹的故人比较像,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少年没说什么,只是心里奇怪道,这一路上遇见的人都像是约好了的一般,各自有各自的故人,而且故人还都与他有关,当真是奇怪。

    “你可曾读过书?”黎九又问道。

    少年自然是不敢承认自己就是南洋学堂内大名鼎鼎的刘寄北,于是只简单回答:“幼时读过几年私塾,后来家道中落,便也不再读了。”

    “那倒也无妨,其实读不读过书都不要紧。”黎九温柔的一笑:“开水房的江爷缺一个徒弟打杂,你明日便去那里吧。江爷是退岗的老教工,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他极喜欢好读书的孩子,正适合你去。”

    少年连忙谢过:“林弗笙但凭先生安排就是。”

    “还有……”黎九又继续说道:“你的住处我需要时间帮你安排一下,今日你就先住在我这里吧。”

    “黎先生不可!”少年忽然严厉地拒绝道。

    黎九被这少年冒失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问:“有何不可?”

    少年匆匆解释道:“先生与小弟终是男女之别,若是共处一室,当是污了黎先生的清誉!”

    “你倒是想的周全。”黎九松下一口气,“那衣柜后面是一间杂物室,只是没有床,那柜里有被褥,你若是不嫌弃,就在那屋里委屈委屈将就一宿吧。”

    “可先生……”少年犹豫着,似乎还想说什么。

    “你呀,别可是了。”黎九打断了少年的犹豫:“我今日很累,你没事就去早点休息。”

    “是,黎先生。”

    “对,还有……”黎九又说,“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可以来教工所找我,也不用像学生一样称我为‘先生’,你可以……那叫‘姐姐’吧。”

    这“姐姐”两个字听在少年耳中,却像是刀刺在心中,让他疼痛难当。少年几乎是强忍着泪水才勉强回道:“是,黎姐姐。”

    ——

    少年在杂物间的地上铺了一床褥子就依偎着睡熟,这还是他逃亡以来除了昏迷外、第一次睡得如此踏实。黎九给少年的被褥又厚又软,胜过那山中杂草千百万倍。工舍到了夜晚以后十分安静,比他在琅月楼藏身时睡得还要舒适。

    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林弗笙甚至以为黎九就是长姐。尽管她的确不是,可林弗笙还是有那样的错觉。

    少年从好梦中惊醒是在午夜时分。

    从杂物间传来一些细碎的异样声音,又像是琴弦拂过河水的响劲,原该打斗挣扎的画面变得有些不堪入目。少年在杂物间逐渐清醒,隔着门传来窸窸窣窣的嘈杂再次让少年难以入睡。那声音极小、又缠绵混乱,少年突然警觉,他猛地从铺中坐起,蹑着脚,几步就捱到门前。

    少年将耳朵贴紧了房门,然而,那一串极其妩媚的呻吟与喘息,让毫无防备的少年惊慌失措,又心燃烈火。

    “这……”少年心想着,真是人心难测,这黎先生竟在读书的地方做出这般龌龊的事来。

    也亏得少年在偷听,才没有辜负这所谓的“春宵”。

    “你今日还算听话。”男人低哑的嗓音在女人的耳边沉吟着,“我喜欢你这听话的样子,可比那日美多了。”

    女人在尽力的压低声音,可那熟悉的声音还是扎进了少年的心里:“我只希望你履行承诺。”

    少年只觉得心痛得要死,他真想此刻就冲出门去,狠狠地将这侮辱了“姐姐”二字的放荡女人抽上两个耳光,然后再离开这个比青巷还脏的津门联大。

    “呵,什么承诺?我答应过你什么吗?”春宵已过,男人冷冷地说道。

    女子倒是并不羞涩,说:“你要的、都给你了,现在反悔有意思吗?”

    “黎九,你认为你这‘当了婊子的女人’有资格跟我‘立牌坊’吗?”男人无情地穿上了衣服,将女人的尊严狠狠地践踏、踩碎。

    女人没有恼怒,而是以同样姿态回应道:“我要是婊子那你是什么?我俩彼此彼此罢了!”

    话音未落,少年只听见门外传来“啪”的一声。

    少年正要冲出门去,又听见女子凌厉的声音:“你可以打我我不在乎!我只要你答应我的事做到!你再怎么侮辱我我也不在意,反正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你还真是死性不改。”男人冷笑道,房间内又传来几声刚才的声响,“做了我的女人,居然还在想着那件事。”

    女人的声音愈发刚烈:“我说了!我只要云凡的骨灰!”

    少年的心里如巨石落地般翻了滋味,他不敢再轻举妄动。此时他更好奇女人口中的“云凡”是谁,他决意听个究竟。

    “黎九,我劝你识相点!”男人喑哑的嘶吼着,那声音恐怖的像是一头野兽。

    “怎么?你心虚了?不敢面对云凡吗?”女人说完又笑着。

    “你给我闭嘴。”男人似乎捏住了女人的下巴,他说道:“是你害死了云凡,是你让他死在了战场上,是你让我失去了云凡!”

    “但你不敢面对云凡,你输了!”女人也嘶吼道。

    “是吗?黎九,你我相比,究竟谁输的更多?”男人松开了手,“你以为云凡的骨灰真的在我手上吗?”

    “杜敬庸你骗我?”女人的声音接近绝望。

    “呵——”男人依旧冷笑着,“我骗你?几次三番主动爬上床的人可是你……”

    “难道不是你几次三番用云凡的骨灰要挟我?”女人崩溃了,她隐藏已久的羞耻感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可男人接下来的话,却成为压倒女人希望的最后一棵稻草:“黎九,亏得我儿子生前那么爱你,你却在他尸骨未寒就主动勾引他的父亲。黎先生,你说……咱俩究竟谁更恶心?”

    堂内沉默了片刻,突然间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海啸一般袭来。

    男人看见女人如此痛苦反而疯狂的大笑着:“黎九,我告诉你,当初娶你,引诱你,你明知道我是为了报复你,却还要嫁给我这老头子,我就是要毁了你,因为你毁了我儿子,让我失去了我那么优秀的儿子,如今,到了我毁了你的时候了!”

    “不过,我还要把我的惊喜分享给你。”男人的一字一句都将女人毫不留情的推进深渊:“前几日,云凡给家里来信了,他原来还活着。”

    男人说完这话时,女人连哭声都停止了。

    黎九此时内心的绝望,足以将她最后一丝生存的念头都粉碎干净,她所有的坚强伪装顷刻瓦解。但她不哭也不笑,黎九连用情绪发泄的权利都失去了。

    男人肆无忌惮地笑了一会儿,他对自己的报复结果十分满意,像是个骄傲的帝王。

    最终,男人穿上皮鞋,摔门而去。倘若他不是黎九丈夫的身份,也无法在这津门联大来去自由吧,也正因如此,黎九即使逃到了教工宿舍,也躲不开他的折磨。

    少年又听了好一会儿,堂内却一直没有声响。

    少年听得清楚,黎九是个心思纯良的人,生怕她受如此刺激而轻生,便顾不得颜面,推门而出。可那们竟被锁住了,任少年如何冲撞,这门也死死的关住、无法开动。

    “你不要出来!”女人突然哭喊着说。

    “黎姐姐,你不要哭了!”少年铆足了劲,一次次冲撞着门扇。

    “我叫你不要出来!”女人知道少年已经全都听见,“求求你,不要出来好吗!”

    少年不再撞门,而是伏在门缝处喊道:“黎姐姐,我怕你出事!”

    “我不需要你管我!”女人歇斯底里的号啕了起来。

    少年什么都不做了,他靠在门上的双腿渐渐发软,慢慢滑在地上坐下,静静地听着女人的哭声。少年知道劝不得的,明知已死的人却还活着未必是件好事情,就像修者无叶,不是同样忍受着岁月煎熬吗?

    少年自己也是该死的人,九叔全家被杀,唯剩下他一人孤独的活着,他也是该死而不死的人呢。

    “黎姐姐,我觉得我真没用,求你不要哭了好吗?”少年几近哽咽地说。

    “那个‘云凡’应该是黎姐姐最爱的男子吧!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深爱的人还活着,不应当是件高兴的事吗?”

    “念书的时候读过一段《诗经》,‘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涕泪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爱人出征,不当是盼望复关的吗?”

    “黎姐姐,不要哭了好吗?”少年的抽泣声感染了绝望至极的黎九。

    本以为杜云凡已死,自己苟活于世已毫无意义,想如林元一般殉情,却被杜敬庸哄骗。自己所承受的一切,莫不是为杜云凡的最后一点点念想,可整整卑微至极三年,她怎么就没有想想为什么从未得偿所愿。

    是啊,少年说的对,我应当欢喜的。黎九一想到这儿,泪都不知该如何流了,可这肮脏之躯,如何还能配得他呢?

    那年,还是她将这一段《诗经》讲授于杜云凡,先生与学生之间,那么如鱼得水。

    学生军出发前,他也曾紧紧地揽住她许诺:“不要担心我,归来之时,‘以我车来、以尔贿迁’。”

    可三年了,君还否、君还否?

    黎九泪眼婆娑地望着那皎洁的月色,就如那年那日那般醉人。

    (黎九与杜云凡的故事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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