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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琅月姑娘 (下)

    2.

    少年缓缓捱到楼梯旁,他心知,这当又是被哪位恩公救了。想这一路上,翻山越岭,好不容易由得修者无叶安排了个妥善去处,举荐信却又被那卑鄙的恶人抢走。自己身无分文、饥肠辘辘,又当归往何处去呢?

    上次从山中茅屋醒来,那么这次呢?瞧这风趣,青楼吗?

    只见那楼梯处走上来一年轻姑娘,手中端着调羹,望着孱弱的少年,笑嘻嘻地说道:“小情郎!你醒啦?”

    “你叫谁?”林弗笙因姑娘的放纵吃了一惊。

    “你倒在大街上,是我救了你,你说我叫谁?”姑娘说话间,已从楼梯走了上来。

    林弗笙默默地向后退了几步,说:“救命之恩,林弗笙在此谢过。”

    “小情郎,你叫什么?林什么?”姑娘将羹煲放置在桌台上,依旧打趣道。

    “姑娘!”林弗笙警觉地又向后退了几步,“姑娘不该如此称呼我!”

    “少年人,你也不瞧瞧这是条什么样的巷子,我们这儿又是做的什么买卖,不叫你‘小情郎’叫什么?难道要叫你‘夫君’吗?你又不告知你姓甚名谁,我怎知如何称呼你是对?”说着,姑娘又要来拉少年的衣衫。

    林弗笙义正言辞道:“姑娘!若问姓名我告知便可,姑娘实在不必如此轻浮!”

    “那你倒是说啊?”

    “在下姓林,名弗笙。”

    “浮生?可是‘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的浮生?”

    “姑娘,是‘弗知’的‘弗’,‘箫笙’的‘笙’。”

    “那你不应叫‘弗笙’,当叫‘拂筝’才对,那‘笙’是用来吹的,‘筝’才是用来拂的……”

    “姑娘!姓名受赐岂可随意更改!”林弗笙不经意间说出这话,心里却又觉得嘲讽至极。

    那姑娘被少年人的模样逗笑:“好啦,林弗笙是吗?你已经昏睡许久,想必饿了吧,我可是特意给你端来的汤饭。”

    那羹煲捧到少年的面前,少年感动着却又迟迟说不出心里那个“谢”字。他双手接过汤碗,伏在桌案上大吃起来,什么读书人的形象,在温饱面前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欸,林弗笙,你都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吗?”姑娘看重少年的狼狈样子问道。

    少年只顾填饱肚子,听得姑娘这一问,方知有些失礼,他将一口汤饭努力咽下,然后轻声问道:“在下失态,不知姑娘芳名,又从事什么?家里可是此处?”

    “我闺字‘蓁玉’,草字蓁、美玉的玉。”姑娘笑着回答。

    林弗笙又道:“姑娘可是‘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的‘蓁’字?”

    蓁玉眼前一亮,脸上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少年人,你当真是读过书的!”

    “读过几年私塾罢了!”林弗笙也笑意盈盈,“姑娘这名字取得妙!书中曾有‘臻玉’之词,意为‘世间美玉之荟萃’,为姑娘取名字这人,将‘臻’字换作更加温婉的同音‘蓁’字,更是锦上添花,美妙绝伦!但不知姑娘芳姓,若是姓叶……”

    “你怎么知道!”蓁玉不可思议地注视着面前少年。

    林弗笙被这突然的目光看乱了心神,竟把未出口的“更妙”二字硬生生咽了回去,半会儿都说不出话来。少年只觉得心里那匹雉马,仿佛像又听见那时的琴声一般肆意狂奔了起来,少年的心头也瞬间风吹草长。

    ——

    次日清晨,白家公馆。

    厅堂内,整整齐齐地罗列着两队家仆,白衣少年正笔直地跪在大堂下,堂内所有人都沉默着,像是在等待狂风骤雨袭来。

    白灿时听到消息,急急忙忙从后院书房跑来,进了厅堂,见如此状况,连忙问:“叔父,这是怎么了?三弟为何跪在地上?”

    “怎么了?”白父正坐在堂中靠椅上,一听白灿时的话,反问:“你问他自己,问他都干了些什么!”

    白灿时只好转过头,问跪着的少年:“景商,你又惹了什么事?”

    白景商迟迟没有说话,他笔挺地跪在地上,膝盖都开始麻木,但他脸上毫无畏色。

    与其说他忘记了恐惧,倒不如说他还在思考着:那字笺上的名字,他毫无头绪。津门联大每一届收录的学生名单、教工名册,他都详熟于心,从没有过“林弗笙”这个人。那么又怎能说这个人是当年学生军的叛徒呢?莫非自己抢错了信?也不对,这特殊的八角式折合法分明就是南叶内部才会使用的,当初由袁梦唐首创,分有八角和六角两种,其中角数越多、折合方式就越繁琐,也就说明密信越重要。那么这个“林弗笙”又是谁呢?金大川的人吗?

    “逆子!”白父大吼一声,一只茶碗摔在白景商面前,顷刻尽碎。

    “叔父,您先不要动气。三弟惹了什么祸事我来解决就是,何必罚他跪这许久,况且深秋季节地上寒凉,要是生了病、学堂的课业可怎么办?”白灿时走到白景商身边,试图将他搀起。

    “称心!你不要管他,就教他老老实实地在这跪着,不跪到晌午不许起来!”白父气得脸色煞白。那少年竟也一声不吭,依旧跪在堂下。

    “叔父!景商到底犯了什么错,您非要这样罚他?”白灿时也有些恼了。

    白父倒未对白灿时动气,而是手指着少年,气急败坏地说:“这个逆子……我白家的脸都快教他给丢尽了!他昨天居然去逛花楼,还在那风流巷子教巡逻卫队给抓到防备署去了!那防备署署长电话打到家里,叫我亲自去官署将他领回来!”

    “啊?”白灿时先是震惊,然后又扭头问少年道:“三弟,你还去逛青楼?”

    “明知故问。”少年嘀咕着,又瞥了白灿时一眼。

    白灿时见少年如此态度,抬腿就是一脚,正踹在少年的身上,“臭小子,还学会跟我顶嘴了是不是?”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猛地踹跌在地上,他悻悻地爬起来又跪好,嘟囔着说:“我去青巷干什么你不清楚吗?还不是明知故问?”

    白灿时这才想起来昨日与少年的不欢而散,她自然知道是这事是不能告诉白父的,可去青巷被抓的事,又该如何像白父交代呢?

    “你说什么?你去青楼关你姐姐什么事?称心怎么会清楚?”白父听到少年的话,更加恼火了:“我看我今日不打到你身上,你是不会悔改了!”

    白父说着就要抄起已经准备好的藤条,少年不怕罚跪也不怕挨骂,但一见这家法藤条还是有点怕了的。

    “哎呀三弟,你说你做的这事儿,我早就跟你说过,要洁身自好,你不光是津门联大的学生,更重要的、谁不知道你是白家老三?”白灿时话风突然一转,“你跟那姑娘的事儿,我告诉过你、让你早日向家里汇报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你就算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你可以大大方方地把那姑娘接到家里来做客嘛!何必委屈自己如此狼狈呢?”

    “姑娘?我?”白景商听得一脸茫然。

    少年又要辩驳些什么,却被白灿时的话打断:“三弟,这姐姐就得好好说说你了,既然两情相悦,又到了年纪,何不早日禀报父母一声、定了亲事?”

    “称心,你说什么?”白父的怒气瞬间消了一半,忙问道:“什么姑娘?怎么回事?”

    白灿时说到此处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而是将这话题又抛给了白景商,道:“三弟,你快将实情告知叔父呀!”

    少年知道这是长姐有意刁难他,于是气冲冲地瞪着白灿时。

    “景商不说,那称心你说,到底怎么回事?”白父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其实最初他也不太相信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儿子会去逛妓院。

    白灿时见白景商那副气恼又不敢声张的样子十分好笑,于是也心甘情愿地替他打了圆场:“叔父,你还记得张伯伯家那个曾与我二弟指腹为婚的小女孩吗?”

    “你是说德昌银行的那个张主任……”白父在尽力回想着。

    “对,就是那个张伯伯,从前与我父亲交好,于是给我二弟和他的小女儿订了娃娃亲,但后来我二弟离开北方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白灿时说着,又走到白父近前,为白父重新递了一杯茶,接着说:“那孩子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与三弟同在资优堂中读书。我这三弟呀,倾慕那姑娘,又碍于她曾经与灿光定过婚约,不敢告诉您,怕您会生气,所以两个人才偷偷的相会。”

    听到此处,少年是又气又笑。长姐平日里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此时说起谎来竟是滴水不漏。自己与那张一曼情投意合是不假,可长姐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白景商想了想也就作罢,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教长姐难得发发善心把自己捞回去才是正道。

    白父接过白灿时敬上的茶,沉思了片刻,才说:“称心,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叔父,您怎么连我都信不过了啊?”白灿时转身又走回少年跪处,道:“三弟虽年少不知事,可那风流场所也是断断不会去的。我姐弟二人在叔父的教导下长大,若论报国,刀山火海皆不畏惧,可那吞人骨头的花楼,三弟是绝不可能沾边的。”

    “嗯……”白父满意地点了点头,茶碗捧在手心中,仿佛担忧也落回到肚子里,“但你仍有错,景商,就算是小儿女相会,也怎么能去那种地方?那张家小姐呢?是否也被防备署的官兵带走了?”

    白景商十分识趣,他装作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答道:“父亲,我是从青巷借近道去张家,没想到半路就……”

    “胡闹!”白父又是一声呵斥,之后神色好转:“你且随称心回书房去吧,下次可不许再犯!”

    “是。”少年答应一声,慢慢起身,一瘸一拐的与白灿时回到书房去了。

    ——

    “方才多谢长姐及时解围。”白景商瘫坐在靠椅上,反复揉搓着红肿的膝盖。

    “密信拿出来吧。”白灿时平静地说道。

    “什么密信?我没遇到那人。”白景商下意识的躲开了长姐的目光。

    白灿时毫不客气,对着少年的膝盖又踢了一脚,道:“白景商你跟我装傻是吧?你若没找回密信,会这么听话的去防备署待了一宿吗?还不是你心虚不敢声张?再说你这少爷脾气能受得了那些小官兵的委屈?”

    少年被踢得疼痛钻心,无奈地说:“好好好,长姐,我是怕了你了。那密信我的确找回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白灿时又假意要抬腿。

    少年以为长姐又要故技重施,于是条件反射般抄起案上的书挡住自己,道:“不过那字笺上只有一个陌生的名字,那人我也不知道是谁!”

    “什么名字?”比蚕食一伸手打掉了少年举着的书,继续追问道。

    少年见长姐已无意再踢他,便认真地回答:“那密信很奇怪,折痕的确是袁二哥的八角折法,但那叫‘林弗笙’的人我确实不知,当年学生军里没有叫‘林弗笙’的人,津门联大这几年也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白灿时忙不迭地说:“你仔细点说,是哪三个字。”

    少年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说:“双木林,弓上二弦的弗,两竹作冠的笙。”

    “林弗笙……”白灿时沉思片刻后说:“我确实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笙’这个字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白景商眼中似闪着光一般,急切地问道:“长姐,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我也不太确定,毕竟事情过去那么久了。”白灿时努力回忆着最后一丝丝线索,“我只记得有个与你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叫‘林笙’的,印象不是很深,所以刻意地去想,反而想不起来了。”

    少年一脸的沮丧和失望,“长姐,你说的是林四哥吧,可林四哥单名一个‘筝’字,不是吹笙的‘笙’……”

    “对!就是他,林笙!”白灿时突然间说道:“你一提林筝我想起来了,林元除了林筝这个弟弟外,还有一个异母弟,只是他们姐弟并不联系,但我听林元提起过,那孩子比你还小上两岁,现在要是活着,应该已经十八岁了,他就叫‘林笙’,吹笙的‘笙’!”

    “哎!长姐,就算你想起来又有什么用?你也说了那孩子比我还小,也就是说事情发生那一年他才十五岁,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有什么能力出卖学生军呢?况且他跟南叶也没有什么关系啊。”少年沮丧极了,最后的希望刹那间沦为失望,“而且名字还差了一个字,我觉得这件事情跟林四哥那个异母弟没什么关系。”

    白灿时又问:“三弟,你确定那密信是关于当初的学生叛党吗?”

    “长姐,你的意思?”白景商有些迷惑了,难道是情报有误?

    “三弟,你将那密信拿给我看看。”白灿时心中早有定数,只是她仍想确定白景商手中的这封“假密信”究竟是什么。

    少年在衣袋中抽出一张叠得整齐的八角信笺,并没有丝毫迟疑地交到白灿时手中。但当白灿时打开这封字笺时,她顷刻间怔在原地,不仅如此,她甚至还对那封“真密信”产生了怀疑。她将那短短的三个字看了又看,除了呆滞外,她还有些不可思议。

    这一横一竖,无不勾起了她那份封存已久的痛苦记忆,在那些旧艺浮上心头的一刻,白灿时的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

    少年看出了些异样,他轻声地问:“长姐?长姐?可是有什么问题?”

    “这笔迹……”白灿时如鲠在喉,半晌有余她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原来她还活着。”

    无论少年怎样追问,白灿时都不再作答。她没收了字笺,将少年赶出了书房。白灿时自己也要静一静,真密信的主人没死,是她预料之中的,可她万万没想到,白景商去追的这封假密信,竟是出自她之手。

    整整三年,她既没死,那又在哪里做些什么呢?还有那个当年未出世的孩子,现在又去了哪里呢?白灿时不敢再猜下去,也不能再猜下去。

    这所有所有的一切、所有所有的筹谋,为了三弟不再成为下一个叶锦生,她什么也不会对白景商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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