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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醒时分

    入了秋的明辰山甚是好看,山上的枫叶如同火雾隐隐绰绰,又如火汤沸腾翻涌,凉风阵阵来过,枫叶亦只是微微晃了晃,扬汤止沸似的。

    枫林里站着个似是画师模样的人,他一手持着画轴,一手执着画笔,画卷上所绘的似是明辰山之景。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眼角缓缓下垂了几分,唇角轻轻勾起,目光所抵之处是无物却似有物。过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在画卷上添了寥寥几笔,再观画卷时,卷上俨然已多了座塔,其坐落位置,恰是他方才凝望之处。

    事实上,那一处确实有一座塔。

    塔非凡塔,得见此塔者亦非平凡人。

    这塔是幽族旧址的遗存之一,手持族长令者可自由进出。不过如今,已经很多年,无人进亦无人出了。说起来,这族长令的秘密曾被一人破解出过,只是此后,坊间再无此人音讯。

    早些年的时候,有六大势力鼎立于江湖之中。幽族便是其中一个。幽族踪迹神秘,所修术法奇诡非常,犹如端坐幕后的座上宾,似是不显山不露水,却有一手能翻云覆雨的好本事。只是后来,幽族之中不知是出了何事,全族都再未有现于江湖的消息。开始,民间对此有过各种议论,各类解释,数年之后,这些声音便也随着岁月渐渐销匿了。

    殊不知……

    那幽族族长其实就身在那座塔里,半死不活地躺了很多年。

    而其本人陌临玄终于在这一年秋日里苏醒了过来。

    陌临玄初初睁开双眼,意识还不清明,身体却快速行动了起来。

    —咚—

    陌临玄刚起身的一瞬,不知道头撞到了什么东西,愣是给他撞醒了。刚醒来就遭受了疼痛洗礼的陌临玄对这倒霉运气感到十分无语。他只好又躺了回去。

    陌临玄揉了揉头皮,缓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眼前是一片漆黑。静默的黑暗中,随着他的醒来,沉眠初醒的记忆也慢慢回溯了,从一点一点,到奔涌而来,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历了场劫,准确来说,是挡了场劫——一场由幽族祭祀阵法出现变故而引起的浩劫。

    他用尽术法受了那浩劫中的重重一击,然后他就记得自己流血流了一大摊。然后……然后他就在纷乱之中不知道被谁给一路带到了幽族灵生塔之中,安置在一具空的灵棺里。然后被那人灌了一堆瓶瓶罐罐的东西。再然后……

    再然后,他就晕了过去,如此一觉睡到了现在。

    所以,他这是沉眠了多久?

    陌临玄隐隐有些担忧。那么外面的世界,现如今又变成什么样了?那幽族后来又如何了呢?谁来处理浩劫后的一切?

    他眉头渐锁,决定先离开这里再说。他手中拈术,破棺而出。倒是很神奇,他这睡了一觉,身体却已全然大好,除了长眠四肢有些僵硬,倒再没什么不适。

    陌临玄随身带好族长令,出了灵生塔。他站在塔前,在族长令上施了秘术,术起风涌,冷肃之气与秋日之肃杀交相映衬。幽族族人人手一枚木令,皆听从族长令的召唤,可是此时他却并没有等到回应。

    陌临玄的眼神有一瞬失焦。幽族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人答,只余风声入耳。

    临近明辰山的宁州城虽说不大,但是繁华富足,这里的人也是不少,街市上都是热热闹闹的,尤以正午后黄昏前的时段最盛。街市上卖什么的都有,耍杂技的也有好几处。不过衣着素雅,来街上摆摊子卖画的倒是很少,所以某位卖画的画师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尤为显眼。

    那画师面容俊雅,微微眯缝的眼眸似笑非笑。他正襟危坐着,面前摊着一幅画,画题曰:明辰山景,不过去过明辰山之人来往见此画大都觉得奇怪,因这画上有一座他们从不曾在明辰山上见过的塔。有些说话直率的人,直接朝他指出了这令人疑惑之处。但是遭到质疑的那位画师始终未有一丝不耐,只是平和地微笑着。

    “识者自识,知者自知。”画师偶尔这样回答。

    有时有人看中了这画的精美,问画师:“此画怎卖?”画师会先问他:“你可识此画中塔否?”若有人答不识,画师便道不卖,若有人答识得,画师便会继续追问:“此塔是何名?塔几层?塔内有何物?”来人答不出,自知撒谎无理,便自行而退。如此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那画师也没有将画卖出去。

    后来来了一位年轻人,原也只是路过,却在无意中瞥见了这幅画,他脚步便猛然一顿,看着那画,问道:“阁下高人,这画如何才可卖与我?”

    画师闻声抬起头,饶有兴味地看着那年轻人。那年轻人模样俊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画上的塔,目光灼灼。

    画师道:“你可识得此塔否?”

    “识得。”

    “此塔何名?塔几层?塔内有何物?”

    “可否不说?”

    画师笑了笑,像是看透了他的顾虑,竟道:“可。”说罢他便将画递给了年轻人,又道:“你与它有缘,我将它赠与你。你是识它之人,且望珍惜。有缘终相见,你只要坚守内心,终将深情自得深情。”年轻人接过画卷,道:“多谢提点。”

    其实他是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的,只是他不能说出来,但是这画师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他望着画师远去背影,若有所思。

    ……有缘吗?

    云纹楼表面上是座茶楼,但其内部实则是个情报机构,其交易之物并非金钱,而是由楼主自定的。这楼主传闻曾是幽族之族人,不知为了何事,与前族长闹了起来,后来竟叛出了幽族,也不知是用了何种手段,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就建立了云纹楼,楼中汇集了天下之事,民间传闻此人性情冷漠,已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陌临玄来到云纹楼前,叹了一声。若非他实在担忧幽族之事,而云纹楼中又汇集了天下许多人不知之事,就因着前任族长与楼主交恶的关系,他也是不好来此处打探消息的。

    “我要见你们楼主。”陌临玄对云纹楼小厮说。

    “抱歉,这位客官,我们楼今日不做交易。”

    “我知道云纹楼的规矩,”陌临玄平静道,“一切生意做不做看楼主意愿对吧?只劳你通报一声,说是陌临玄来了。”小厮接了他一袋灵石,便乐呵呵地跑腿去了。不一会儿,那小厮便请他进了去。

    陌临玄进来时,楼主转过身来,面色冰冷。陌临玄礼节性地一笑,道:

    “别来无恙,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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