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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虫与鸡

    哇——原来沙蛹车里边长这样!

    顾倩倩站着,转动脑袋,怀里抱着那把长度高过自己、功效曾经堪比闪光弹的桐油伞。

    分明活生生大虫子,内腔却空空如也,干燥、坚固。跟绿皮火车有一拼,单缺两侧玻璃窗、成排靠椅小桌——沙蛹车几乎与外界彻底隔绝,不提供任何坐具。

    窗有,小,开在头顶正中央,直接就是近圆形孔状空缺,隔十几步一只,面积参差。天光由此漏下,长长短短光柱里,尘埃浮动飞舞。

    左右两边“墙”比沙色稍暗,形状向外略弧突,似水滴瓶的内胆。

    地面铺条状木板,并不很严实,踩上去偶而微不可闻“咯吱”响,遇上松动严重的还轻轻起翘。木质纹深老旧、板间隙大,显然扫过,仍残留细沙。

    不脏。

    纵深好长,却非一通到底。自顾倩倩的位置望去,入眼最少四个大型节段,由向内凹陷的墙面形成分隔,其间更有若干小节。联想沙蛹车“毛毛虫”样外形,感觉很可能人家天然生就长成这样。

    她们不是上车最早的乘客。

    左手边,以两个内凹的墙面小节为着力点,挂了张灰滔滔编织毯子,正好遮挡住其后空间,成半封闭状。

    膝盖痛,先前磕墙地方淤血了。顾倩倩猫腰,从毯子底部脱线破开的洞看进去:里面四脚八叉席地躺了个人,络腮胡、盖着薄被,睡得鼾声如雷。

    嘿,真卧铺啊……

    再往前,下个大型虫节。顾倩倩心里默默来了句:下节车厢。

    近处一白胡子消瘦老者,盘腿坐在花毯上,面前一杯、一壶、两只小碗,正自斟自饮,隐约飘来奶香气……

    这是吃早餐呢?她侧目。

    稍远点的对侧,斜倚包袱,老、少两个戴头巾、穿防风长袍的妇人垫着整张皮子(牛皮?感觉比牛大)。年轻那位怀里抱个两三岁小童,正从只小铁壶里倒水出来,手帕蘸着给他仔细擦脸,小童扭肩膀挣扎,不肯乖乖就范。老妇手里转念珠,眼睑微闭,小声呢喃。

    更远处,层层叠叠大包袱好几件码齐。后头应当是有人,只见包袱上露出的发顶晃动,时不时有笑声、拍巴掌声传来。

    挂毯、帘隔断视线,或者不挂,车厢里的乘客人人都坐地上,垫织物、皮毛……没见凳、椅。

    ——是因为难以携带?毕竟长途旅行,谁带累赘家具。

    有些人在睡,或者一副刚睡醒的惺忪模样。

    顾倩倩猜测,沙蛹车很可能类似非直达长途大巴或火车,沿途停靠多站,而她们上的并不是始发站。

    那么,沙漠中有很多这样的沙蛹车站啰?也就是说,有很多先前地下城那样的虫巢?更多的不良人……她皱眉,心里不大舒服。

    稍作比较,顾宝珊选择反方向走。

    最终,母女俩在靠近长车前端,某处无人的隔断停下。顾宝珊打开随身包袱,掏出张粗厚蓝布,平铺在地上,约双人床大小。

    坐这?挺宽畅。

    顾倩倩看了一眼,便又回头伸脑袋偷偷打量其他乘客。身后传来母亲陆续归置行李的响动。

    “妈,你说为啥这个大虫子里面是空的?”扒着向内凸起的隔断墙,墙面手感虽不如花岗岩(沙蛹外皮)那般粗糙、富颗粒感,但一样坚硬,温度与木头相仿。她昂头,顶窗射下的不规则光柱斜落在脸上。

    老妈没回应。

    转着脖子,顾倩倩自顾自叨叨:“是天生就这么大空腔?还是人为改造的,如果是人为,沙蛹不会死吗?肚子都掏空……”

    突然,“顾倩倩!”只听背后老妈一声低呵。

    顾倩倩猛地被抓拽起。

    “啪!啪!啪!啪……”

    顾倩倩愣,蒙圈一秒,然后才反应过来——她挨揍了!

    正确的描述是:被打屁股了!

    她被抓按在老妈膝盖上,“噼里啪啦”大巴掌直接打小屁股上——嘶!痛!完全没留劲!

    “我让你到处跑!跑啊!现在还跑不跑了?”顾宝珊语气显然是气疯了。

    怎么事先完全没有一点预兆?!“不是,老妈……你听我说。”顾倩倩扭动着身子,试图跳下来——对于为什么挨打,她完全能理解,自己先前做的事确实有点欠。

    顾宝珊咬牙切齿:“喊你站在原地,就那么难吗?!呆着不动有多难?!”

    疼,真疼!修仙的老妈,连巴掌硬度都升级了?

    “……你听我说!”顾倩倩觉得快受不了,扑腾腿抗议:“你们又没说清楚为什么不能动!”

    “还有理了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顶着个幼童的壳年纪实在小(顾倩倩强找的理由),委屈之下,眼泪夺眶而出。靠!她暗自诅咒一声,尴尬之余觉得巨掉面子:“喂!不带这样打小孩!我有人权的!”

    “反了你!”顾宝珊动作升级,下手更重。

    撕撸之间动作越大,已不像是寻常教训小孩。

    母女较劲。

    几乎就是搏斗。

    片刻后,半翻过身来,突然意思到自己正在死命踹母亲肚子的顾倩倩猛一激灵:自己这是在干嘛?父母双全的好日子刚过了几天,就忘了,原装的母亲什么性格做派?心里瞬间拔凉、拔凉。跟顾宝珊比“疯”?小胳膊小腿硬顶,找死啊?万一不小心错手……

    挣不脱!

    脑袋上方呵斥声飙高,歇斯底里。顾倩倩莫名心一颤,胆怯——会,会被打死的!她是她生的,所以知道。未必是刻意,但……真会的!

    “妈!别打了!”顾倩倩半是求饶。

    铺头盖脸的巴掌,早已不局限是打屁股。

    情急之下,死命挣扎,顾倩倩脱口而出:“三岁,我三岁!妈,我三岁!”

    明显感觉到顾宝珊的动作一顿。

    停了一两秒。“你还知道你自己三岁?”恨恨:“你这辈子差点也就三岁了!”顾宝珊。

    “妈,我三岁。”顾倩倩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竖起左手,大喊:“手疼!出血了。”左手无名指,在地下城磕到石头,指甲崩开。血糊了甲面,却并非真多疼,所以一直没提。“还有腿!我磕膝盖都黑了!”委屈脸。

    “刚才怎么不说?”老妈终于停下。

    “妈,疼,出血了!”见起效耍赖,顾倩倩赶紧把几乎结痂的指头举高,故意怼到老妈眼前——完全转过身来才发现,老妈头发松了,脸通红,估计火气着实不小……

    顾宝珊看着那根手指,再看向女儿,不知想到什么,愣怔略几秒后:“你这熊孩子……”瞬间红了眼眶,“能不能不要隔几天就吓人一回!”紧接着大滴大滴的眼泪,直接顺着面颊淌下来。

    顾倩倩伸着的手指还来不及收回:“……”这,这怎么就哭起来了?哭什么啊?喂,挨揍的人可是她呀……

    笨拙地,下意识赶紧用另一只手去擦母亲的泪水,忽然间只觉得自己心里更难受了,塞得慌,也跟着鼻子酸。

    ——老妈“疯”起来可吓人,但这样哭好像……更糟糕。

    老爸大概晚到十多分钟,拎着大包小包上车。

    看着女儿乱糟糟头发、泪痕纵横交措的花脸,杜旭蹲下:“呵,挨揍了吧?”偷偷想说点啥,末了只是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叹气:“你得听话啊,小孩子要乖。”继而,抬头看见顾宝珊红肿的眼,奇怪:“吔?你妈怎么也哭了?”

    顾倩倩心里不舒服,确认老爸精气神都好着后,便勾头懒得搭理他。

    “老婆,你怎么了?”杜旭转而。

    “没事。”顾宝珊背过身。

    “怎么……哭啦?”老爸不放弃。

    “真没事。”不耐。

    老爸追着问。

    顾倩倩掀起眼皮,据两世经验,他这是上赶着找骂呢。

    果然,老妈拆开只油纸包裹,愣了愣:“鸡呢?”

    “在那。”杜旭努嘴。

    “怎么只有两只?”顾宝珊声音拔高:“八天车程,你就买两只腌鸡?”

    “你不知道这里的鸡有多贵,简直跟抢钱似的!”杜旭摊手:“一只要40银币!在别的地方最少够买四、五只了!傻子才在这里吃鸡。”

    顾宝珊似乎想发作,最终却咬下牙,忍了,低声喃喃:“我们又不缺钱。”

    杜旭瞥眼,更小的声音:“再有,也不是我的钱。”

    顾倩倩:“……”

    接着又翻找了两下,顾宝珊:“梨呢?刚才看见卖的。”

    “吃什么梨啊。”杜旭做个夸张表情:“大小姐,这里是沙漠。谁在沙漠中央吃梨?”

    气氛一秒静默。

    呵呵,顾倩倩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

    冷不丁顾宝珊猛地抬脚狠狠直踹过去,力大。

    杜旭单手挡,仍被踹得向后砸在沙蛹车壁上“邦!”

    引得前面有旅客伸头查看究竟。

    从这力度看,先前老妈揍自己明显留了力度……不过,这不是要打起来吧!顾倩倩往旁边挪挪,背和屁股都还疼着,不掺和。

    “这也没买,那也没买,你到底买了啥?!”顾宝珊怒,河东狮子状。

    “特产,”杜旭没事儿人似的凑回来:“我买了好些特产,挺便宜。”指。

    顾宝珊拆开一看,气结,也懒得说了:“行,你就吃这些吧!我们娘俩吃鸡。”随手推,“哗啦”大纸包倾斜,里面的小袋好些漏洒出来。

    “我吃就我吃。”杜旭嬉笑,全不在意。

    顾倩倩伸头瞅,呵!蚂蚱、蜈蚣、蟋蟀,甚至还有张着八只脚的炸蜘蛛——确实典型虫巢特产。

    过了好一会儿,待老妈走开去买热水。

    “倩倩啊,不是你爹我说你,今天这回你活该啊……”杜旭布拉着女儿头发:“以后得听话,甭再惹你妈生气了。她脾气不好。”

    顾倩倩不抬头。脾气差就可以随便揍人了?

    “你是不知道,之前在月蛮城,你可把她吓惨了。”杜旭叹气,“认识那么久,我都没见她这么怕过。”

    怎么会不知道?顾倩倩那会儿正天上飘着,全程亲眼所见。

    ——老妈脾气臭,“疯”起来歇斯底里。不过,到底亲妈呢,起因又是自己,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理喻。要不……还能怎么着?

    “别看你妈凶,还老爱动手。但我跟你说,她有个最大的好处,脾气直、不记仇。生了气不能让成天憋着,”杜旭有点小得意,总结:“比如像刚才,被她骂几句、踹踹,打个岔,事情就过去了。”所以,这就是他故意找打的原因?为了改善老婆的情绪?

    顾倩倩歪头。

    现在自家亲爹好年轻,板寸的短发直愣愣,密毛刷子似的,额顶美人尖、鬓角都清清楚楚,两道浓眉英气十足。即便偶尔皱眉,也不见“川”字纹,仅眉头上方两个圆圆的小肉坑。

    突然有点明白,先前在虫巢,老妈那句又拽又摆显“我看上的男人”——老爹虎背狼腰,而且的确耐看,算样子身材都不缺。

    不过,眼下你愿意哄,让她、迁就。年轻、感情正浓的时候,女人刁蛮、不讲理、小暴力……终归啥啥都好,啥啥都是优点。但10年,20年……后呢?浓情转淡,雨打风吹,面临各种日常琐事、生活压力、糟心难坎……你还肯这样哄着、捧着吗?

    按前世经历,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顾倩倩移开视线。

    眼瞅着女儿郁郁地闷、兴致不高,杜旭碰碰她:“给你瞧个好玩的。”

    顾倩倩抬眼。

    只见老爸伸出手掌,张开。掌心四颗黄橙橙的东西。

    “金?”她不太敢肯定:“这是……牙?”

    “纯的。”杜旭挺得意:“是牙。”

    “谁的牙?”

    “抓你那伙‘不良人’嘴里薅的。”杜旭乐:“没想到还挺有钱。”

    真是金牙!

    幽绿地底空间,被叫做“鼠李”的不良人居高临下俯视,嘴里金光微闪的画面,在顾倩倩脑海里划过。

    是那家伙?!

    看老爸言语间的轻松神色,再联想到之前老妈抬手毒翻一人,还有坑洞里他俩的对话……

    顾倩倩舔了舔嘴唇,迟疑,突然不太敢问那几人死活——虽然觉得他们确实该死。拐卖小孩且不善待,还杀害,这样的坏蛋,活该枪毙几小时。

    “归你了。”杜旭:“以后熔了,可以打件小首饰。”

    “咦——”顾倩倩向后躲,嫌弃:“脏不脏啊!”

    “我洗过的啊!”杜旭感觉被冤枉了,“要不,我再给你擦擦。”抬手一招,也没见怎么着,手里凭空多了团灰蒙蒙云雾状“棉花糖”。

    “鸿蒙死气?”顾倩倩认出,凑回来。

    “死气。”杜旭点头。

    ——他方才,实际是从随身携带的黑飞棺所处夹层空间,招出的鸿蒙死气。死气平时附在飞棺内外,黑飞棺“开门”时倒卷流淌而下的灰烟便是,据说滋养妖尸好,相应地,接触活物却能灭绝生机。

    因为契约了妖尸,而对鸿蒙死气完全免疫,杜旭用灰色“棉花糖”裹着四颗金牙,搓搓:“行了。”

    微生物、病原体……都属于碳基生命范畴,死气灭杀生机,等于变相消毒。没有传染病、没有细菌、没有致病因素……等于干净。所以,死到彻底的东西,切实尘归尘、土归土,其实根本不脏。

    张开手,接过四颗牙齿,顾倩倩认真打量:“……”幸亏有上辈子从医经历,不然还真心未必敢碰。话说,正常人,谁家拿这东西逗孩子?

    金子的颜色暖暖的,漂亮,喜庆。四颗都是磨牙(俗称大牙),在掌心滚动,互碰出声音。

    闻闻,几乎没味道,没有牙髓的腥,不知是否错觉,带些微枯骨气息。

    “不是全金的呢。”她惋惜。

    牙根处,黄金包裹下露出米色干枯骨质。髓腔底部洞开,拔出来抠断了?牙神经被死气蚀透,干瘪瘪贴着一侧腔壁——估计原主人这金子,是在磨小原有牙齿的情况下套镶上去的。

    挺讽刺的,为那么点钱,不把别人小孩的命当命……弱肉强食,结果牙都在这里了。

    该!

    PS:大家元宵快乐!????(??????????????????)??”汤圆吃什么味道的?

    再PS:本书任何一个角色,包括女主自身,都有明显缺陷,不存在完美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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