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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江湖险恶(下)

    蓝衫女子与其他三人一起下了马,却对郝汉和喻雨芙视若无睹,迳在他们对面一张桌旁坐下。()蓝衫女子忽然察觉出异状,转头一瞧,见一对年轻男女正一脸怪异之色望着自己,她脸上微微一红,只道自己脸上有什么古怪,摸了摸脸颊,轻声道:“你们……你们这样看我做什么吗?”

    郝汉见避无可避,只得强自镇定,打了个哈哈,道:“张姊姊,多日不见,你是越来越美了。”蓝衫女子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轻声叱道:“你……你是谁?恁地……恁地轻薄。”与这女子一道来的年轻男子身着青衫,形容端庄,此刻听得郝汉之言,面现不悦之色,哼了一声,一对冷目冲郝汉望来。郝汉好生奇怪,道:“姊姊,咱们才数月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这时蓝衫女子旁边那老妪哼了一声,道:“你口中的‘姊姊’可是张媛璟?”郝汉更是奇了,指着蓝衫女子道:“她不就是张媛璟吗?”老妪沉声道:“休要将我徒儿与那畜生混为一谈!”

    郝汉怔了一怔,细一打量这蓝衫女子,见她嘴唇并非紫色,嘴角也没有痣,又见她从下马落座到眼下,行止始终斯文恬静,完全不似张媛璟那般轻窕妩媚,忽有所悟,道:“啊,我知道啦!你一定是张媛璟的孪生姊妹了。”蓝衫女子接口道:“是啊,张媛璟是我姊姊,我是她妹妹张姽婳,请问你认得姊姊吗?她现在可好?”郝汉尚未答话,那老妪忽然愠道:“姽婳!我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你还敢认那不肖的畜生做姊姊!”

    张姽婳孱懦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老妪冲郝汉厉声叫道:“那败类现在何处?快说!”郝汉连连摇头,道:“我怎会知道她在何处,我见了她躲还来不及呢。”老妪见郝汉方才误将张姽婳当做张媛璟之时,话语十分亲昵,心中已认定他与张媛璟定是熟识之人,哪里肯信他的话,喝道:“你二人可是璇玑教的教众?”郝汉奇道:“你越说越离谱,这么凶干嘛?”

    坐在老妪对面的秃顶老翁一直没有开口,这时温言道:“两位小朋友,你们只须说出张媛璟的下落,我们便不与你们为难。”

    郝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这几个人当真是莫名其妙,道:“我真不知道她在哪里,再说这位姑娘既是张媛璟的亲姊妹,有什么深仇大恨,直得如此?”

    老妪听郝汉这番话好似在替张媛璟开脱一般,当下再无迟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毅儿,起身!”对面的青衫男子立刻离座闪到一旁,老妪一掌击在桌子边缘,桌子贴地飞旋,朝郝汉这边袭来。郝汉一把拉起喻雨芙,离座闪开,两桌相撞,激裂而开,碎木四溅,其他食客与店家见状,大呼小叫,各自四散跑开。郝汉哪想到这老妪说动手就动手,怒道:“你这老太婆好没道理!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老妪哪容他分辨,冷笑道:“掉枪花的娃子可不招人待见!”说罢左掌一引,右掌探出,直拍向郝汉面门,掌风飒然。郝汉呼吸为之一窒,当下不敢怠慢,举刀一格。老妪掌路不改,一掌迳击刀,猛催三成内劲,满拟可将郝汉连刀带人一起震飞,哪知内劲刚从掌心吐出,立刻反弹回来,她整个人倒退两步,脸色陡变,只觉那刀好似刚从锻炉中取出一般,一股炙热劲道灼得她掌心滚烫难当。她这一惊非同小可,重新打量了一遍郝汉,道:“小娃子有些本领,这般年纪有这等修为倒也不易,不过还是欠些火候,你与这丫头一起上罢!”她却不知郝汉这一挡也只不过用了两成内力。

    郝汉道:“她不会武功,要打便冲我来!”转头对喻雨芙道:“雨芙,你站远一点。”喻雨芙点了点头,在郝汉手心写道:“小心。”一边望着郝汉一边走到两丈之外。

    郝汉道:“不过打之前话须得说清楚,我当真不知道张媛璟在哪里,我与你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为何如此苦苦相逼?好没道理!”老妪只是冷笑,不容分说,又引掌攻来,她这一回不敢托大,使足了八成内力。()郝汉自阳炎真气练成之后,还是头一回与人相斗,方才轻易便将老妪一掌震开,信心大增,有心要发硎一试,也不出刀,左掌迎上,这一回使上了三成内力。两掌相击,轰的一声,掌力激荡,两人各自退了几步,郝汉不精掌法,这一掌使的是往年卖艺时老爹传他的摧山掌,这套掌法门槛极低,无须打通后天经脉,稍有内力者便可修习,运劲法门自也十分粗浅,饶是如此,郝汉以之三成力道也与这老妪的八成力道拼了个旗鼓相当。

    老妪只觉那股炙热之劲顺着手臂经脉直逼脏腑,急忙催起内力抵抗,将这热劲排出体外。这两掌下来,她自觉已摸清了郝汉的武功底细,心知以掌力相拼无法胜他,于是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来,软剑在她腰间绕了好几圈,迎风一抖,足有七尺长,比寻常软剑要长出一半。也不见她抖腕或递臂,那耷拉到地上的软剑竟倏地绷直,凭空激弹而起,剑尖迳朝郝汉咽喉窜来。

    郝汉大惊,猜到这软剑当是受老妪内力激催,这才自行而动,急忙举刀,朝迎面而至的剑尖上劈去,刀锋正好磕中剑尖,震得剑尖向一旁曲弹而开。他趁老妪剑路偏开的空荡,疾步欺近,一掌拍去,老妪软剑一时收不回来,只得左掌迎上,一口气将内力提至十成。郝汉这一掌上贯注了五成内力,两掌轰然一碰,老妪直如纸鹞一般,被掀飞出去,郝汉却端立原地,纹丝未动。

    老妪在半空中身形难稳,眼见这一跌落势必摔得极其难看,这时,那老翁腾身跃起,半空将老妪接住,跟着一旋身,缓冲坠势,如轻羽般飘飘落地,一副道骨仙风的姿态,郝汉只看得心驰神往,忍不住喝彩道:“好轻功!”

    老妪安稳落地,面色泛白,喘息不定,她本自恃武功高强,哪想却在这后进少年手下连番受挫,恼从心生,道:“老头子,这娃子是个硬茬,你来助我!”这老翁顾念自己是江湖上的成名耆宿,自重身份,不愿以多敌寡,道:“你且在旁,我来会会这娃子。”老妪却是不依,道:“我也要上。”说罢软剑一抖,又朝郝汉攻去。老翁心知自己老伴脾气执拗,多劝无用,也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一齐攻上。

    这二老的软剑一施展开,郝汉便瞧出其剑法和张媛璟的鞭法颇有相通之处,似乎同出一路。二老时而以刚猛内力贯注剑身,使软剑硬直不曲,用以平削直刺;时而催动柔绵内力,软剑则如蛇躯般蜿蜒灵动,从出其不意的方位绕来,直取郝汉要害。刚柔并济,变化无端,章法难测。

    郝汉不慌不忙,心中贯彻狄家斩寇刀的刀意,也不管二老剑招如何转换更替,只以刚猛无俦的刀势相应,将二老的剑路尽数压住。二老越战越是心惊,老翁心道:“想不到我们的成名绝技在这后生手下竟如此不济,这后生不但刀法高明,内功更是厉害。”老妪心道:“我还道这娃子方才拍出的那掌已是尽其所能,原来竟是藏拙不露。”她哪知这狄家斩寇刀法御气法门何其高妙,自不是那粗浅的几掌可比。这刀法之所长,在于内力有一分便能发挥出一分之最强,就好比一块金子,若是到得一个懵懂孩童的手里,自与顽石锈铁无异;若是到得一个精明的商人手里,定能物尽其用。郝汉此时身怀上乘内功,正如腰缠万贯财资,狄家斩寇刀法就好比那高明的花销理财之道,可使这身内力尽倾其威。

    在旁观战的那青衫男子见老翁老妪久战不下,对张姽婳道:“师姊,我去相助爹娘,你且掠阵。”说完也抽出一柄软剑。张姽婳道:“师弟,你可要小心。”青衫男子大喝一声,加入战团,他的剑法比起二老更要逊色一大截,虽多他一人,于战况仍是无多大改观。张姽婳见状,也拔剑冲了上去,老妪道:“姽婳来得好!老头子、毅儿、姽婳,组剑阵!”

    三人点头应了,一字排开,平举软剑,四把软剑一齐耷拉下去,垂到地上。郝汉见这四人端立不动,便抢先攻了上去,还未到得四人切近,倏见四剑齐齐绷弹而起,从四个方位猛然刺来,便如毒蛇猝然挺首咬击。四剑齐施,青光流烁,端的是眼花缭乱。这时郝汉也不知为何,心间蓦地冒出那日在温泉湖边,所见得的灰狼与怪蟒搏斗的情形,心想:“那日那条怪蟒也是这般猝然咬去,那灰狼低身一躲,便让怪蟒扑了个空,可见蛇类一旦发动攻击,但求一击即中,否则便难以收势。这四人的剑法似乎就是从蛇类的动作中演化而出,不知是否也具此特性。”一念及此,便欲一试,眼见那四剑已挺刺而来,当即拔地跃起,那四剑贴着他脚下掠过,他双足在剑身上一点,又是高高跃起。那四人一剑刺出,果然收势不及,待四剑刺到了尽头,方撤招回防,眼见郝汉已从半空中一刀已劈将下来,四人不待剑身拉回,急忙翻滚而开。

    只听嘭地一声,郝汉这一刀直劈到地,地面轰然崩裂,刀上所附阳炎热劲将地面染得焦黑,还有炘炘热劲从那裂隙中迸出,周围的残桌碎椅被气劲一激,蓦地燃烧起来,挟着火花四散飞溅,端的炎威慑人。

    张姽婳四人险些被刀势波及,此刻都暗暗心惊:“想不到这人刚与我们交手没几招,便瞧出了这剑法的纰漏所在。”四人又是一字排开,催动内力,劲透剑身,四剑分从上下左右四个方位朝郝汉兜来,将郝汉躲闪的余地尽数封住。郝汉一凛,忙使出一招“烽火四起”,连出四刀,乒、乒、乒、乒四声,将四把软剑荡偏,他又想趁机迫近,却见四人手腕齐抖,四柄软剑在中途彼此相撞,迅速拧成一股,如蛟龙般滚滚翻腾、蜿蜒扭转,四个剑尖攒成一点,迅捷无伦地旋刺而至,郝汉想要躲闪已是不及,急忙止步,推刀一挡,锵地一声,剑尖抵在刀身之上。此时对方四人都将内力施于软剑之上,四股力道随着交缠的软剑汇在一处,郝汉手中那柄镔铁刀竟被抵压得弯曲变形。他连提几口真气,抵御软剑上传来的巨力,钢刀堪堪又由曲变直。对方四人心知郝汉内力深厚,皆全力施为,以十成内力相抗,如此一来,却成了双方比拼内力的局面。

    郝汉原本那积蓄了近十年的内力已尽被散去,如今这身内力修练时日尚不逾三月,可说是头角崭露。只因这夺化培炁诀是至高无上的玄门妙术,其精奥比之寻常内功,相去不可以道里计,加之他周身筋脉玄关尽被打通,真气周流通达,体内又摄入大量怪蟒精血,功力突飞猛进,虽只两个多月的修为,却抵寻常三年的苦练,他此时内力之深厚,已能与这四人之合力相颉颃。他手中铁刀弯曲复又伸直,那拧成一股的四柄软剑则蜿蜒复又绷挺,双方这般相持不下,一时间难分轩轾。但双方均知,内力比拼之时,双方劲力若是旗鼓相当,拼的便是绵长持久,时候一长,定能分出高低,届时力弱一方,被对方内力压将过来,轻则经脉损毁,沦为废人,重则立毙当场,而力强一方,也好不到哪去,如此长久巨耗,必然损精竭元,落得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场。

    此刻双方的内力皆是沛然不绝,源源涌出。喻雨芙在远处瞧得奇怪,她不懂武功,自是不知这内力比拼的凶险。她走到几人切近,左瞧瞧右瞧瞧,见几人额上都布满了涔涔汗珠,却不知这几人在干什么,又苦于不会说话,没法开口问询。

    张姽婳等四人却各是一惊,他们此刻正与郝汉拼到了紧要关头,浑身动弹不得,便是一个不会半点武功的孩童也可轻易将他们置于死地,在场人中只有喻雨芙能够自如行动,不消说,她必助郝汉,而他们四人只要失了一人,均势便被打破,郝汉即可占得上风。老妪想要喝叱喻雨芙走开,却怕开口泄了真气,可见喻雨芙在一旁徘徊踌躇,心中始终放心不下,生怕迟则生变,只得咬着牙轻启唇舌对郝汉道:“小娃子,咱们这样……这样斗下去于彼此都……没什么好处,不如……同时撤力如何?”

    郝汉也不想因这不明不白的误会平白损耗内力,点头道:“好。”老妪道:“我数一、二、三,咱们……同时收力。”她见郝汉点头应了,开始数道:“一……二……三!”

    老妪话音甫落,郝汉忙将内力撤回,仓猝间,虽觉压力陡减,但对方尚有一股力道正猛推而来,那力道与他自己回收的力道猛一叠加,他一时间哪里来得及抵御?身子猛地倒飞出去,半空中长吐一口鲜血。

    若是单以内力相抗,对方任何一人都敌不过郝汉,可在这猝然收力的紧要关头,对方暗施袭击,内力猛然涌入他周身经脉,一下受创着实不轻。郝汉仰面跌落在地,慢慢爬起,身子支撑不住,只得单膝跪下,右手拄刀支地,他神色惨然,却是一脸鄙夷地望向对方四人。喻雨芙见状,忙跑过来扶住郝汉,又是惊惶,又是关切。

    却见那老翁一个耳光打在那青衫男子脸上,斥道:“畜牲!你怎可言而无信?”老妪急忙护在男子前面,对老翁怒道:“你打儿子做什么!”老翁道:“这畜牲言而无信,都是你惯出来的,这会儿你还护着他!”

    那青衫男子辩道:“娘说同时收力,我可没说,也没应允,这怎叫言而无信?”老翁大怒,道:“你这畜牲,还敢狡辩!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我的脸都要让你丢尽!”青衫男子道:“爹娘,这两个人是张媛璟的朋友,肯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是璇玑教的妖孽也未可知,咱们现在就把他们杀了,一来是斩奸除恶,二来这事也就传不出去了!”

    老翁闻言不再言语,似乎微有心动,老妪面露狠相,道:“没错,与张媛璟那畜生勾搭在一起的还能是什么好东西?留着他们做什么?不如杀了!”

    张姽婳劝道:“师父师娘,这般……这般怕是……怕是不妥啊。”她知如此做法太过下作,却又不敢直言相阻。老妪喝道:“你懂什么?这两个祸害留之无益!”

    郝汉见老妪眼中戾色闪动,心知他们当真动了杀机,又惊又怒,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青衫男子狞笑道:“怎么?你这妖邪还想到阎王殿去告我一状吗?就让你死个明白,我叫邢宗毅……”话未说完,那老妪忽然截口道:“毅儿,不要多言。”这老妪名叫左涵,与那老翁邢斌是一对夫妇,他二人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她谨小慎微,生恐此事外泄,故而不肯报出名号。那青衫男子邢宗毅正是邢斌左涵夫妇的独子,而张姽婳则是二老的弟子。

    郝汉瞧出左涵顾虑,道:“如此说来,你们都是武林正道中的人物,那你们可识得西泠堡的堡主喻霄麒?”左涵道:“自然识得,喻堡主是我们正道武林人人敬仰的豪杰。”郝汉望了望喻雨芙,道:“那你们可知道她是谁?她便是喻霄麒的妹妹!”

    左涵等四人闻言一怔,他们均知喻霄麒的妹妹患有哑疾,而方才他们见这少女的行止,好似确是不会说话。四人一时颇为踌躇,心下拿不定主意,邢宗毅心想:“我们今日所作所为已然冒犯了这女子,倘若她真是喻霄麒的妹妹,再留下活口,日后喻霄麒必会知晓今日之事,那我们岂不是要开罪于他,一不做二不休,不如……”一念及此,一个恶毒念头冒了上来,冲郝汉喝道:“休要唬人!这会儿你们便是冒充天王老子,也保全不了你们性命了!”一旁的邢斌和左涵又岂会不知邢宗毅是何想法,可他们却默不作声,听之任之,心中所存用意与邢宗毅一般,以图杀人灭口。

    郝汉瞧得明白,怒从心生,对喻雨芙道:“快走!”哪知话音刚落,就见左涵身形一晃,已闪到了喻雨芙身后,五指箕张,扣住喻雨芙肩膀,恶狠狠道:“小妮子,休想跑!”郝汉见状,心头一沉,惨笑一声,道:“怪不得张媛璟姊姊要背叛师门,你们这等歹毒的师父,她怎肯居于你们门下?”

    左涵闻言大恼,道:“毅儿,还不杀了这小畜生!”邢宗毅道:“是!”提着软剑,一步步朝郝汉走去,左涵也举起掌来,要往喻雨芙头顶拍落,张姽婳不忍卒睹,别过头去。

    郝汉强撑起身子,拼死也要把喻雨芙救下,怎奈何内伤过重,刚一起身,便又跌倒。便在这当口,忽听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了不光彩的事,天知地知,还碰巧被我这个穷汉瞧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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