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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幽篁璧人(下)

    他当下把斗笠压低,远远地跟在这伙人后头,想要一瞧究竟,看他们要干什么勾当。()到得岛上,这些人果真绕到西面,沿着那石阶向山顶走去。虽早有所料,但郝汉心头还是一沉。

    这些人到了山顶庄院门口,张媛璟上前去敲大门,不一时,便有庄客来开门。庄客问起众人来历,张媛璟道:“我们是从山东过来的行商,想在杭州收些茶叶回去贩卖,不知贵庄可有好茶叶?”

    庄客道:“收茶叶找茶农去,跑来这里罗唣什么?也不瞧瞧这里是何处?快些走罢。”张媛璟道:“敢问小哥,这里是何处?”庄客指着头顶的匾额,道:“这里是喻大侠的西冷堡。”

    张媛璟故作惊奇之状,道:“可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正道领袖喻霄麒喻大侠?”庄客面有得色,道:“不错,想不到你这做生意的倒是有些见识。”张媛璟笑道:“啊哟,瞧小哥说的,喻大侠威名远播,莫说是咱这些走南闯北的商旅,便是那黄口孺子、山野村夫,又有谁不知喻大侠的侠名,既然喻大侠在这儿,那可当真要拜见一下才是,这等大人物近在咫尺,怎可缘悭一面、交臂失之?喻大侠若是能赏脸一见,我等幸何如之。”

    庄客听她这般大赞自家主人,自觉沾了主人的光,也跟着神气洋洋,得色更甚,道:“喻大侠不在堡中,便是在,又岂是你们说见便见得?”张媛璟道:“当真不在?”庄客连连挥手,作驱逐之状,不耐烦道:“不在不在,喻堡主一个月前去了江阴,现下还未归来,你们赶快走罢。”

    张媛璟面现一丝狡黠之色,笑道:“那当真再好不过了。”庄客大奇,问道:“怎地再好不过?”张媛璟一手按在这庄客的肩膀上,笑道:“小哥,你可知道我身上为何这么香?”庄客一怔,一时没会意过来这油头粉面、阴阳怪气的小白脸儿话是何意。只见张媛璟笑意更浓,缓缓地道:“因为我便是璇玑教的蛇蝎美人张媛璟。”

    庄客一惊,正要叫喊,忽然发觉喉头麻痹哽塞,竟发不出一丝声响,跟着眼前一黑,意识全无,颓然倒地。其他做行商打扮的人纷纷从挑担中抽出兵器,跟着张媛璟闯进了庄院之中。

    郝汉在远处瞧得真切,心中大为焦急,他展开轻功,从另一侧院墙跃入。这庄院他方才来过一次,凭着记忆穿过条条回廊,又来到那花园之中,见喻雨芙还站在假山之上,呆呆地看着湖面,郝汉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喻雨芙听到脚步声传来,转头见来人是郝汉,心中说不出的欢喜,爬下山来,走到郝汉跟前,却见得郝汉一副焦急的模样,甚感诧异。

    郝汉道:“喻小姐,你快躲起来,有坏人来寻事了!”喻雨芙一愣,忽听得花园外传来厮杀打拼之声。郝汉道:“来不及跟你说了,快跟我走。()”

    这时听得莞菊的声音由远及近:“小姐,你快躲起来,有人来……”还未说完,人已提着一柄长剑到了花园,见郝汉正拉着喻雨芙要走,心中大惊,斥道:“你这恶贼,果然没安好心,快放了我家小姐。”郝汉放开喻雨芙,道:“你误会了,我是来知会你们,叫你们防备恶人来袭。”

    莞菊赶紧上前把喻雨芙拉到一边,道:“小姐,你快从后山的密道逃走,我来挡住这恶贼。”说罢长剑急刺而出。郝汉只是躲闪,急道:“喂,你这婆娘好没道理!我当真没有恶意,你误会我啦。”莞菊喝道:“恶贼休得胡说,看剑!”

    喻雨芙在一旁甚是焦急,想要上前来阻止二人,却又不会武功,莞菊焦急道:“小姐,你快走呀。”郝汉更是焦急,道:“你再这般纠缠不休,那帮真的恶贼便要闯过来啦!”莞菊却哪里肯信,长剑频频递来,招招不离郝汉要害所在,当真是下了杀手。郝汉没有兵刃可招架,身法又不甚佳,几次险些被长剑削到,正没作理会处,那厮杀声忽然近了。

    却见护院们退守到花园之中,张媛璟带着二十多个璇玑教教众从回廊处杀至。莞菊喊道:“你们守住回廊,保护好小姐,别让他们冲过来,我来与这恶贼纠缠。”对郝汉的攻势更加猛了。

    张媛璟等人的武功显然高出这些护院许多,交手不一时,便有七八名护院被毙,郝汉见状,焦急不已,心知照这般下去,再拖得一时,所有人都难得逃脱,心想:“先制服了莞菊再说。”一个懒驴打滚,骨碌到一个护院的尸首旁,拾起他身旁的一柄钢刀,回身一刀,逼开追来的莞菊,跟着上步欺近,一刀斜掀,硬生生地将莞菊手中长剑荡开,刀锋蓦地一转,已架在莞菊的脖颈旁。

    莞菊见他方才身法滞窒,全然处于下风,转眼间武功竟凭空高出许多,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当下又是惊诧又是恼怒,道:“恶贼,你好狡猾!”郝汉道:“没时间跟你争辩了,快带你家小姐走,我来抵挡一阵。”莞菊闻言一愣,却见郝汉已把刀从她脖颈处撤开,转而朝张媛璟攻去。

    张媛璟正以蜇螫毒手功击毙一名护院,忽觉身侧风声异常,正是利刃破空之声,急忙飘身向后,她心知这个对手非同小可,当下不敢怠慢,从腰间抽出“虿芒鞭”来,手腕一抖,鞭梢激弹而出,直奔郝汉面门而去。郝汉见便那鞭梢钩刺泛着诡异绿光,心下微骇,急忙闪身避开。

    张媛璟定睛一瞧,见是来人是郝汉,微微一怔,随即笑吟吟道:“我道是谁呢,原来却是小兄弟你呀。”郝汉干笑一声,道:“姊姊用不着这么吃惊,小弟自从上次见了姊姊之后,就整天魂不守舍,一天见不到姊姊,茶不思饭不想,这才一路寻姊姊寻到了这里。”张媛璟娇笑道:“这可真折杀姊姊了,你也不怕你那小相好喝醋。咦?怎地不见你那小相好呢?”说着环顾四周,忽然瞥见喻雨芙正望向郝汉,目光流转之间,透出关切之意。张媛璟忽有所悟,道:“她便是喻堡主的妹妹罢?”一翘起大拇指,似笑非笑道:“小兄弟,你艳福倒也不浅,才几日不见,身边又多了个美人儿,真是好手段呐。”

    郝汉缓缓踱到喻雨芙身旁,干笑道:“她再美,也不及姊姊万分之一啊。”

    喻雨芙在一旁听得郝汉与这男扮女装的女子调笑无忌,这般亲昵,还说自己不及她的万分之一,也不知为何,心中竟是酸溜溜地说不出的难过,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泪水直在眶中滚动。

    郝汉一边假装说笑,一边用手在喻雨芙手心偷偷写道:“她是坏人,我拖住她,你快跑。”喻雨芙登时领会过来,心中一喜,知道郝汉这般做作实是为了保护自己,当下不再难过,蓦地涌起一股勇气,在郝汉手心写道:“你不跑我也不跑。”却听张媛璟笑道:“小兄弟尽会说这些好听话哄姊姊开心。”郝汉一边在喻雨芙手心写道:“别孩子气,我会武功,能应付得了他们,你快跑。”一边说笑道:“小弟说得可是真心话,若不是姊姊已有了意中人,小弟早就拜在姊姊的石榴裙下了。”

    张媛璟笑道:“啊哟,小兄弟可真贪心,你们这些男人,都是这样,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该打!”说着长鞭扬起,她嘴里说着郝汉该打,鞭子却朝喻雨芙卷来。

    郝汉闪到喻雨芙身前,挥出一刀,带起浑厚劲风,将长鞭荡偏,跟着一步抢上,欺进鞭圈之内,举刀劈去,张媛璟抻起一段鞭子格架,也不知这鞭子是什么材质所制,这一刀竟然斩不动它分毫,郝汉心中诧异,却不慌乱,当下刀锋一转,从旁的方位攻去,却始终不脱出鞭圈之外,叫张媛璟长鞭施展不开,两人一时间胶斗在了一处。另一边璇玑教教众与护院们互有死伤,有三名璇玑教教众与张迅朝莞菊攻去,却不管一旁的喻雨芙。

    郝汉立刻瞧出了他们的来意,喝道:“你们是来捉喻小姐的?”张媛璟笑道:“不错,小兄弟可别心疼。”郝汉心头一沉,道:“她是个连武功都不懂的弱质少女,你们为何要为难她?”张媛璟道:“姊姊也是奉命行事,怪只怪她哥哥喻堡主要率领中原武林势力与我璇玑教为难,江湖上谁人不知喻大侠对他这妹妹疼爱有加,教主命我们捉了他妹妹,便可牵制于他。”

    郝汉冷冷道:“好卑鄙!”身子一转,想去相助莞菊,刚奔出两步,却听背后风声骤起,张媛璟的长鞭已从后袭至,鞭挟腥风,呼呼而来,他只得回身,一刀朝鞭梢削去。张媛璟手腕一抖,鞭梢蓦地弯曲,将钢刀缠住,手腕复又一抖,长鞭立刻微颤了起来。郝汉只觉一股怪力如电般由这颤动中导来,令他手臂麻痹难当。只听张媛璟娇喝一声,长鞭猛地一掣,郝汉手中钢刀拿捏不住,直直地飞了出去,钉在假山之上,嗡嗡打颤。

    忽听莞菊一声惨叫,郝汉望去,只见张迅的一对铁尺分别刺进了莞菊的小腹和胸口,但莞菊的双手却死死地擒住张迅,不让他挣脱。喻雨芙见莞菊危殆,心中大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从地上拾起一柄长剑,朝张迅后心刺去。三名在旁的璇玑教教众原本得教主号令,须得活捉喻雨芙,不得伤她分毫,这时踌躇不定,生怕出手阻拦会误伤了她。

    眼见长剑便要刺落,忽然一条人影从旁飞掠而至,一掌朝喻雨芙面门拍去,霎时间香气大盛,郝汉心头蓦地一凛,下意识冲了过去,挡在喻雨芙身前,啪地一声,这一掌结结实实印在了郝汉肩膀之上。

    喻雨芙闻声转头,见到此景,心下一骇,长剑脱手掉到地上,她急忙扶住郝汉,见郝汉口角有血渗出,表情扭曲,显是正承受着极大痛苦,心知郝汉是为了救自己才挨了这一掌,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过,眼泪涌了起来。

    张媛璟见郝汉为了这女子竟肯舍身挡她的毒掌,心中一片黯然,心道:“如果那个冤家肯为我这般……”她不愿再想下去,心中恍惚了一阵,忽然喝道:“都停手!我们走!”张迅大觉奇怪,说道:“姑姑,就这么放过他们?”张媛璟沉声道:“谁敢动他们,我拧下谁的脑袋!”一名教众道:“堂主,教主若是怪罪下来……”张媛璟截口道:“由我担待!”说完朝外走去,走出几步,回过头来望向郝汉,缓缓道:“你中了我的蜇螫毒手功,毒侵三焦,怕是……”她不忍说下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郝汉坐倒在地,只觉五脏六腑好似被刀剜针攒一般,剧痛难当,他见喻雨芙伏在自己肩膀痛哭,安慰道:“我没事,快去看看她。”指了指倒在一旁的莞菊。

    喻雨芙赶忙走了过去,只见莞菊身上的两处伤口皆在要害,深可见骨,眼见是难活了,莞菊挣扎着爬起,喻雨芙忙把她扶靠在自己怀里。莞菊断断续续道:“小姐,莞菊……莞菊对不住小姐,再也……伺候不了小姐了。”喻雨芙哪里肯信,哭着拼命摇头,莞菊道:“小姐,莞菊……好后悔,莞菊知道小姐想到外面去玩,莞菊却总是不肯,小姐要莞菊……教武功,莞菊也不肯,许多事都……都不依着小姐,小姐是不是……怪莞菊?”喻雨芙兀自拼命摇头。

    莞菊说:“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小姐,你……你须得……去找堡主。”望向郝汉,道:“壮士,我求你一件事。”郝汉已猜到了她所求何事,道:“我知道,你想让我送你家小姐去找喻堡主。”莞菊点了点头,郝汉心中暗暗苦笑:“怎么总有将死之人委托我去送人呢。”他拍了拍胸口,却牵动内伤,剧咳了几声,道:“你放心罢,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将她送到喻大侠那儿。”

    莞菊点了点头,忽然身子微微一颤,脑袋耷拉下去,阖目逝去,喻雨芙心中大恸,抱着她的尸身,哭成了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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