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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三章 T-1028

    清晨,蒙巴萨郊外某私人机场。

    当第一缕晨光落在跑道上那红白相间的风向标时,比尔拎着工具箱走进了机库,进行他每个周末的必修课—替机库里的那古董飞机做维护保养。清洗,上机油,蒙皮,检测电路,更换已经老化的零件……每个步骤他都亲自动手,不急不躁,尽善尽美,虔诚的如同某种宗教仪式又像是精密的外科手术。这些古董飞机是他多年来的收藏品,自打五岁那年第一次坐在父亲的那架德哈维兰虎蛾教练机上,他就对飞行和老式飞机有了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痴迷。这一迷就迷了二十多年,妻子换了两任,各式的女人也来来去去,但惟独这个收藏爱好始终如一。对于飞行,比尔是忠贞的。

    比尔是个驾驶古董飞机的高手,内罗毕飞行俱乐部的资深会员,也是蒙巴萨仅有的几个私人古董飞机博物馆馆主之一,但其实他真正的职业是个房地产商。他和他的家族在非洲,南美洲甚至亚洲都有物业,包括太平洋上的几个岛屿,这也是能支持他不断购买收藏古董飞机的主要原因。不过,比尔认为对于飞行仅靠钱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有着勤奋好学的心和坚持不懈的意志。得像一个航空专家那样掌握专业知识,像一个战斗机飞行员那样纯熟驾驶,像一个机械工程师那样懂得维修飞机,才能彻底地鉴赏把玩古董飞机这门艺术。尽管已经雇佣了专业飞行员和机械师去照料自己机库中的那几十架藏品,可只要有时间,他一定会和雇员们一起动手进行各种维护保养工作,并将之视为自己最好的休息方式。

    几天前,比尔购入了一架二战时的英国蚊式轰炸机,上面还带有作战时留下的弹孔,很有纪念意义。所以今天天没亮,他就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机库,打算尽快把飞机给维修好,好让它重新回到蓝天,一展旧日的风采。 他走入机库,却发现自己不是最早来的一个,已经有人先于他坐在了蚊式的驾驶舱里,检查着那些密密麻麻的仪表盘。

    那是比尔新雇的员工,一个年轻的飞行员,也是一个很古怪的人,不过她的飞行和维修技术很棒,起码在他近十年内所认识的人中是最棒的。

    “今天是周末,你是想让我付你加班费吗?许栩。”比尔放下工具箱,爬上铁梯,对着机舱内的人笑道。

    许栩放下手中的电子分析仪,抬起脸也笑了笑:“如果你肯给我当然不会拒绝,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老板,大部分的电线已经老化了,飞机蒙皮脆得像纸一样,发动机也失灵了,这些部件现在都很难找到,恐怕得找英国的厂家特别订购,看来要让它重新飞起来还得花上不少时间和功夫。”

    “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无所谓,反正我不赶时间,我比较在乎的是拥有它的乐趣。我给你的工资在行内已经算很高了,为什么还那么缺钱?我猜你是在惦记着内罗毕航空俱乐部里的那架t-1028德哈维兰虎蛾,你想买下它,对吗?”比尔把胳膊搁在驾驶舱的边缘,打量着她的脸。她的五官很漂亮,皮肤也透着年轻女孩特有的水嫩光泽,可唯独那双眼睛乌沉沉地,毫无生趣,有种还未来得及明媚便已老去的沉寂。还真是可惜了一双这么美的眼睛,到底她经历过些什么,眼神就像上个世纪般苍老?比尔好奇地想着。

    “比尔,那架t-1028古董飞机对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我一定得把它买下来。”许栩戴上电工手套,继续用电笔测试着飞机上那些老旧的电线。

    “当然,对我而言机库里的每架飞机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过航空俱乐部根本不打算出售t-1028,就算卖也会是个高得不合理的价钱,估计你能获得它的希望不大。其实那架t-1028没啥特别的,不就是上面写了句无聊得让人发笑的话:‘原谅我,亲爱的!’,俱乐部里的那群老头拿它来大做文章,说什么是战前一个西班牙伯爵为了追回他的夫人而在机翼上写的道歉词,这么老掉牙的噱头也只有那些老家伙才想得出来。”

    比尔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他素来和内罗毕飞行俱乐部的那几位顾问不大对头,认为他们是些没落贵族,总是沉湎在旧日的荣誉中,死抱着些老规矩不放,宁顽不化,陈腐得如同古董飞机上的锈迹。他不明白许栩为什么一直对俱乐部里收藏的那架t-1028飞机那么执着,她来上班的第一天就坦白告诉他,她在这里工作是为了赚钱去买那架飞机。比尔曾劝过她,那架飞机是俱乐部的珍藏,顾问们出于某些原因是不会出售的,而且比它要好的古董飞机多得是,有些价格还相当便宜,起码是她有可能承受的价钱。可许栩很固执,她说她不要别的飞机,只要那架t-1028,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至于理由她却无可奉告,这是她奇怪的一个方面。

    “不,比尔,那句话不是一个噱头,它的故事是真的。”许栩停下手中的活,看着门外蔚蓝的天空。多么像她和阿诺新婚的那个早上,他开着那架t-1028来向她道歉,当时的阳光和现在一样的炽烈耀眼,鲜活得宛如就发生在昨天,她仍然记得他的每个表情和动作。

    “你怎么知道?”比尔勾了勾嘴唇,那飞机的年纪恐怕比她爷爷还大,小女孩就是爱幻想些浪漫的爱情故事。

    许栩没有回答,露出个无所谓的微笑,并不期待他会相信。因为,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大确定:那些事,那些人,那些岁月是否真的存在过。

    或许那只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她回来了,却把一切都留在了1941年。

    傍晚,许栩和比尔在机库里的维修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她脱□上的工作服和手套,拿起挎包准备回家。

    “嗨,许栩,如果没事的话,一起去喝一杯怎么样?”走出库房时,比尔问她。

    许栩转过身,扬了扬眉毛,表情像是有点惊讶。

    “别误会,我并不是想跟你约会。只是你有时候看上去会让人觉得……”比尔侧着头,皱了皱眉毛,思索着恰当的形容词:“觉得有点脱离俗世,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纪的人。我想你还那么年轻,无论曾经发生过过什么,都该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譬如朋友,娱乐,社交,或者去交个男朋友什么的。毕竟人就是活在当下不是吗?”

    比尔是真心爱惜她的才华,那么地年轻又那么地卓越超群。她对古董飞机的了解让总多的前辈专家汗颜,不仅是专业知识还有对它们发展历史的各个细节皆能娓娓道来,仿佛她曾生活在那个年代,亲眼目睹它们的诞生,成长与辉煌。像她这种青年才俊本该活得多姿多彩,但她却像个生活在中世纪的苦行者般,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没有朋友娱乐,没有兴趣爱好,在她的眼里甚至看不到任何的和希望。她不该活得那么累又那么沉重,这是她奇怪的另一个方面。

    “谢谢你,比尔,但我还是想回家,下周一见。”许栩朝比尔挥挥手,然后走向自己的汽车。“他是个好老板,只是没人能明白我到底经历过什么。”她边走边想。

    回到寓所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许栩摸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她位于海边的那间小公寓。地方不大,只有四十多平米,装修也很旧了,地板的某些地方甚至因为潮湿的海风而松动,走上去会“吱呀”作响,如同那些记忆中的老日子,一不小心碰着了便会发出痛不可支的呻吟。可是,这个地方是最靠近耶稣堡的住所,能看到日落下的大海和那片曾经是她和阿诺旧居的空地。

    许栩扭开台灯,倒上半杯波特酒,点上一根骆驼牌香烟,电唱机里billie holiday的歌声如流水般倾泻而至,属于她的夜晚便由此开始。海风穿过窗户,撩起窗帘,带着海洋清爽的气味拂过她的脸庞,就像某人的手指,温柔而热情。记忆中的无数个夜晚,那人总喜欢一边喝着波特酒一边听着billie holiday的歌对她诉说西班牙的风土人情,缓缓流淌的小溪,雄伟险峻的山脉,苍翠欲滴的平原,热情艳丽的小镇,以及冷峻如铁又热情如火的斗牛士都在他低沉而蛊惑嗓音中活灵活现,周围还伴随着骆驼香烟袅袅的青雾。他说他热爱自己的祖国,却打算永远都不回去;他说蒙巴萨是他第二个家,而她是他家园存在的所有意义;他说他爱她,哪怕她来自2011,如果她走了,他一定会追到2012……然后他会迫切地吻着她的双唇,抚摸她的身体,那么地细致又充满力量,把她带入绚烂无比的激情里,坠入爱恋疯狂的漩涡中,那一刻仿佛就是永恒。

    可是现在,她已经回到2012了,而他在哪里!

    “阿诺,你到底在哪里?!”许栩低低地喊着,捧着酒杯,如同捧着烟花般一触即碎的希望。

    明明当时他和她在飞机上执手相依,共赴死神的邀约,但为何她在阿拉斯加的医院里醒来时,救护人员却告诉她冰原上只有她一人,没有阿诺,没有什么北非沙漠也没有二战,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她现在置身于2012!之后她一直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过往的八年不过是她在昏迷中的幻觉。她无法分清现实和梦境的界限,也不知道自己在非洲经历的那些日子是不是真的存在过,她是否曾经结过婚,是否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是否真的认识一个叫阿诺的人。直到有天,她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飞机项链,和哥哥送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上面多了一行字‘致我最爱的许栩’时她才恍然大悟。那是新婚时阿诺送给她的礼物,是他情意的凝结,她永不能忘记,所以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她的确有一个丈夫叫阿诺。只不过,现在他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同一颗水滴般蒸发在她重获新生的生命里,就连他是否存在过也不是那么地确定

    哀怮中,许栩听到门铃声响起,将她从孤独的自我天地里拉回到现实,现实的生活仍在继续,日子还是要过的,寻找阿诺的希望是不能放弃的,所以门还是要开的。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放下杯子,起来开门。

    “机长,你怎么那么久才开门?让我进来先喝杯水再说,这鬼天气实在太热了!”陈寰气喘吁吁地倚着门框,一边抹着脸上的汗珠一边朝她说。

    “快进来,我去给你拿饮料。”许栩连忙让陈寰进屋,然后走到冰箱前,替他拿出罐可乐。

    “可乐?太棒了!”陈寰接过可乐,急不可待地拉开易拉环,咕咕地灌了几大口,然后仰着脖子长长地舒了口气道:“老实说在穿越的那几年里,我整天呆在阿富汗的荒漠中,每天都梦想着喝上一瓶冰可乐,所以现在每次见到可乐我都像见到金子一样可乐。”

    “少来了,我也穿越了那么多年,也没觉得一瓶可乐有多稀罕。”许栩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张纸巾擦汗。

    “唉,你不一样,你穿越到非洲嫁给了个伯爵,每天好吃好喝,我呢?倒霉透了,穿到阿富汗,当了个雇佣兵,每天枪林弹雨,刀口上讨生活,你哪里知道那种日子的滋味。别说是可乐,就连每晚我搂着枪闭起眼睛睡觉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我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陈寰抹了抹嘴角,脸还在笑,但在许栩眼中,那更像是一个抽搐的表情。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俩上辈子是不是造了什么孽,所以上天才会对我们开那么大的玩笑?我穿越到了1933年的非洲,你呢?就穿越到了1933年的阿富汗,现在我们又一起穿回来2012年。在这里,所有人的时间表只是翻过了几个月,但我俩……却几乎过了一辈子。”许栩拍了拍陈寰的肩膀,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她自己。

    “准确来说,加上我们穿越前的岁数,应该是差不多过了一百年。呵呵,还真是百年老妖了。一辈子啊,多少人希望自己长生不老,能拥有许多辈子,可他们又怎么知道当你过了一辈子还有一辈子的时候,记忆会让你生不如死。”陈寰扯了扯嘴唇,眼眸被一层暮色般的光遮盖了,如果沧桑是有行迹的,那么此刻它正在他的瞳孔里缓缓踱步。

    “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天我是为了你那架t-1028来的。前几天我载内罗毕航空俱乐部的经理和几个客人去塞伦盖蒂草原上看动物大迁徙,经理对我说t-1028其实不是俱乐部的财产,它是一个英国男爵的私人藏品。很多年前男爵答应免费把飞机放在俱乐部里展览,让更多的人了解东非航空的发展史,但他有个条件就是绝对不会出售这架飞机。对你来说这不是个好消息,不过呢,听说男爵就快不行了,正躺在英国的特级病房里等死,他的儿子倒是有意出售t-1028。”陈寰又喝了口可乐说。

    “这实在是个好消息,起码有了丝希望。你知道这男爵叫什么名字吗?能够联系到他的儿子吗?”许栩追问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当日在内罗毕航空俱乐部里见到阿诺和自己的那架虎蛾t-1028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除了飞机项链外阿诺留下的第二件物品,从那时候起她就想尽一切办法想把它给买回来,但航空俱乐部那边一直告诉她飞机是不可能出售的。虽然如此,可她还是固执地努力赚钱,存钱,等待机会,就像她在等待阿诺会在蒙巴萨出现那般,机会极度渺茫却永远不能放弃。

    “不知道,经理不肯说。他只是告诉我关于男爵的事情只有俱乐部里的那三名老顾问才清楚,而且顾问们对此事也一直讳若莫深,即使是经理本人也被要求不能随便向外人透露。他说如果不是他赏识我,认为我是个勤奋能干又讨人欢喜的员工,才不会告诉我这些。”陈寰耸了耸肩膀,爱无能助地说道。

    “谢谢你,陈寰,这消息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得找个时间去拜访俱乐部的经理,然后求他能不能让我见见那几位老顾问,希望借此能找到那位男爵的联系方式。”许栩站了起来,抱着手臂在房间内踱步,她得好好思考怎么样才能说服经理和几位顾问。

    陈寰看着她脸上那种紧张又兴奋的神情,心里却有点替她担忧。他知道她留在蒙巴萨是为了等她那失散的丈夫,也清楚她执意要买t-1028也是为了她的丈夫,但问题是谁知道她的丈夫有没有和她一起来到2012年呢?毕竟她被救援队发现时周围没有其他人。陈寰忍不住开口问:“机长,你真的确定阿诺会和你一起回来吗?”

    许栩听到他的问题,停下了脚步,她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项链,眼神有点迷惘:“刚开始,我也不大确定。但后来你在医院找到了我,你告诉我你也穿越了,同样是穿到1933年,但地点在阿富汗,而且也同时在1941年的同一天穿回来,不过却降落在印度。所以我想:当时他和我一起在飞机上的,既然我回来了,那他肯定也会和我一起回来的。”

    “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你降落时,他没有和你在一块呢?他到底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不过,我一直在思索,我们穿越的历程看起来像是个随机发生的偶然事件,但其实它是有规律的,时间是一致的,可空间却不一样。”

    “对,我们在同一架飞机同一个时间穿越,但你去了非洲,我去了阿富汗,回来的时候也是如此,你在阿拉斯加,我在印度。我有点明白了,你是想说回来的时候他和你可能降落在了不同的地点,所以你俩分开了。”

    “没错,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相信的。我必须要找到他,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无论机会有多渺茫,哪怕几率为零,哪怕最后证明这只是我的痴心妄想,我也要尝试,无怨无悔。”

    “那为什么你认为他会在蒙巴萨而不是别的地方呢?”

    “因为,蒙巴萨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约定,我相信他会记得这一点的。”许栩抬起头对陈寰微笑,眼神不再迷惑。

    但是,万一他在穿越时已经死了呢?在飞机上他被弹片击中并身负重伤……

    陈寰在心底悄悄问到,不过他没有把自己的问题说出来,而是看着她也露出个微笑。

    嗷嗷,这章写了又改,改了又写,越到最后我的心情就越忐忑不安,我这是肿么了?求虎摸,求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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