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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不堪往事 上

    青色的棉布将鬏起的高髻牢牢包在脑后,苍白的头发梳理得有条不紊。面部虽已落满了紧蹙在一起的皱纹,但刚毅的轮廓如历久弥新的年轮,历经世事沧桑后反倒更加鲜明。这是昔日的孙郎。此时的他如奄奄一息的病人,脸色苍白不堪,寿眉下的慈目完全被惊恐和久远的思绪所代替。他用略微干涩的声音,将那段四十年前鲜为人知的往事娓娓道来。

    四十年前,他那时候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十岁孩童。那年,他们老家害了一场蝗灾,他们村又是重灾区,可恐的蝗虫飞得满天都是,恼人的鸣叫声纵使过去了四十个春秋,依然不时出现在深夜,成为他的梦魇。

    蝗灾整整肆虐了三年。饥荒使那些老弱病残熬不过第一年的冬日便一拨接一拨相继死去,尸体堆积如山,该埋的地方都埋不下了,于是那些死了亲属的人家便把尸体放在露天,等待夜深人静了再偷偷背到别人的地里埋了。因为,他们信奉被蝗神带走的亲人若埋在自家的地里必定会带来灾难。

    那年的隆冬转瞬即逝,暮冬的积雪在初见荼毒的日头下渐渐化成雪水,滋润着泥土底下的“幽灵”。春天还未真正到来,成批的若虫已从地下钻出。它们疯狂地吞噬着地里的庄稼,然后又疯狂地长为成年蝗虫。就这样,第二年的噩梦又开始了。

    他们村是个大村,由于和临村相距甚远,所以加上周边广袤的土地,与其称作村倒不如称作乡。但即使拥有如此多的土地,在第二年的夏末也还是被深埋在地底的尸骸占据了。那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和大户人家逃的逃、死的死,偌大的一个村庄在虫灾发生一年半后,便少了成的人。白日里谁家的门都是密闭着的,只有在蝗虫肆虐累了的间隙或要掩埋死尸的深夜,才会见到人。他们村成了名副其实的空村。

    第二年燥热夏日的暑气一直延续到月下旬。夏蝗老死后土地里又钻出了秋蝗。灾难似乎没有尽头。上头拨下来的救济粮经过层层苛扣和饱私囊,原本就已所剩无几,再加上受灾地域的扩张,在那个颗粒无收的年月,他们村最后竟分不到口粮了。饥荒和虫荒蔓延得更加厉害,每天多会有人死去。有些人家全家都死光了,有些死了只剩一个,而最后那个不是死在空荡荡的自家宅院里,就是在寻觅食物的时候死在荒郊野外。人们为了食物相互残杀,死人的事情时有发生,无人掩埋的死尸也在日渐增多。在酷热毒日的暴晒下,死尸散发出熏天的恶臭,也因此带来了瘟疫。周边村落的人为了保全自己村庄免受瘟神的迫害,纷纷自发组织巡逻。他们起先还会将逃到他们村的人遣回去,后来因为得瘟病的人多了,再加上外面的谣言以讹传讹,被抓住的人就再没有放回去过。据那些逃回来的人说,那些被抓的人已被外村人活活烧死了,烧剩后还会在地上留下一层厚厚的人油。

    他们家在三年前还是响铛铛的大户人家,三年后就只剩下年迈的祖母和他了。他祖父是村里的地主,由于第一年蝗灾害得厉害,使许多租了他们家田地的农户缴不出地租。他祖父因与人家讨要说了几句气话,却不料对方破罐破摔恶言相向,气得他祖父当时便旧病复发撒手人寰了。他父母死于第二年秋日,他祖母谎称去了外乡一时回不来。那时他还小,自欺欺人便相信了。

    第三年的秋末,他祖母也死了。那日深夜他紧紧地抱着僵冷的祖母哭了一夜,第二日凌晨,祖母的脸上出现了黑黑的尸斑,他因为害怕丢下她跑了。疯癫般地跑了整整一日才出村。那日深夜他在寒冷的野地里度过了一夜——因为他害怕进周边的村——那样会被活活烧死。

    躺在野地的第二日清晨,一个美貌女出现在他面前,给了他一幅画,并告诉他只要披上那幅美女画皮,便可以使自己成为一位妙龄少女,并且还能迷惑过那些巡逻的村民,进入村庄。他发现眼前的女生得跟画的女一模一样,便将信将疑地披上画,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他竟果真变成了画的女,而且长得跟给他画的女一个模样。他们因此顺利地骗过了那些巡逻的村民。

    后来那个女收回了画,并收留了他。他在他们家住了三四日才逐渐恢复体力,并慢慢从日常接触了解了她的家庭和身世。女本名叫白幽若,她爹爹因疼爱她有加,因只唤她的小命“若儿”。他们家世代行医,父亲膝下无,所以她便成了他们家的独苗。那年她长成十八岁,模样落得个下凡的仙女一般,因此临村甚至外县的仰慕者络绎不绝,她们家的庭院也像街市一般日日闹腾。

    他在他们家一直待着,后来白幽若的父亲收了他做学徒。

    半年后的春天。一日下午他受命去后山锄药,无意间窥到白幽若与本村的穷书生董宁远坐在梨花树下似有幽情。因自从被救那日起便对她心生爱慕,所以也不及多想便掷下锄头跑去告诉她父亲。她父亲行医多年,名声显赫,而且家底也殷实,哪里瞧得上那穷酸的董宁远,二话没说便带上三五个学徒去教训他。那时证据确凿,再加上平日就对董宁远心生怀疑和记恨。白幽若的父亲当时便修理了他一顿,还依仗人势将他逐出了县城。白幽若也因此被关在家里不得出门半步,整日同丫鬟哭哭啼啼。她的丫鬟唤命翠儿,生得十岁,也是娇巧可人的美人胚。她从小便被卖到了白家,跟白幽若形同姊妹,白幽若亦和她无话不说。她们在闺房里商计了一宿,第二日白幽若便开始拒食。她的母亲视她如珍宝。父亲因惟独只她一个,又因她长得如自家的传世宝“美女画皮”的女一个模样,因此更奉若明珠。他们看不过女儿自己摧残,终究还是依了她,将那董宁远从外县找回来,并与他们约法三章。既董宁远要想娶他们的女儿也可以,但必须是考取了功名以后,否则即使白幽若再怎么拒食寻死,他们也绝不会心软依她。但他们可以给董宁远每月一些银两,叫他安心读书。白幽若因认为父母定得还合情理,自然不再闹了。只是一方面叫父母管着,一方面为了不影响董宁远,与他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光阴荏苒,那年五月初,董宁远要进京去考功名。白幽若的父母见他们三年间情投意合,感情缱绻,倍受动容,便破例首肯他们小聚一日。那日,他们快活得如化蝶后的梁祝,在春山间,在冷涧里,尽情述说他们的思念。那时的梨花正茂,他们相拥在梨树下,白色的花瓣落在他们头上。董宁远从树上折下一束梨花插在白幽若的发髻上,并对她起誓,自己若真能考取功名便用八抬大轿来迎娶她,但如果落第了,便随便寻个地方自缢。白幽若用手封住他的嘴,她靠在他的怀里嘤嘤哭泣。

    起程的那日清晨,白幽若的父母给董宁远谴了个书童,还与他好些银两,并再三嘱咐珍重。将要离别时,白幽若和他独处了片刻。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支梨花形状的簪儿,并在自己胸口画了一朵梨花,含泪对董宁远说:你若考不取功名便要自缢,我便在这梨花上深深刺进去,绝不食言!这是我们家的宝贝,善人用了能逢凶化吉,你若想着我便时常看看它罢。它既是对你轻生念头的警示,也是我对你的希冀。你须牢牢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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