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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偶得画皮 上

    南宫寻踱步至窗前,用木棍将遮窗支起。午间妩媚的阳光从户外照来,使人无故凭添一些烦躁。他下楼向小厮要了盆冰水,洗漱一番,以便使发胀的头脑稍稍清醒些。

    洗盥完毕,披上那件还算过得了旁人耳目的半旧青衫,草草打理一阵,便就出去。

    南宫寻经过门廊的时候,心忽然荡起迷雾。他隐隐约约听到自己门房里似乎有妙龄女在笑。悄悄行至门外,侧耳静听,里边却无任何动静,开了门里面也没有进过人的迹象。他重新关上门,穿过门廊向楼下走去。

    延伸至门厅的木梯每踩一步都会发出“吱吱”的作响声。南宫寻站在木梯上踟蹰了片刻,看到木梯的缝隙间有一女正盯着他看。那女面若桃花,媚如狐仙,睁圆了杏眼盯着他痴笑。南宫寻加快步履奔至梯下,然而下边却觅不到女的踪影。他拉住送酒菜的小厮,问道:“你方才是否见到一个美貌女站于木梯之下?”

    小厮不知他所言何意,摇了摇头,只管做手头的差事。

    南宫寻煞是不解,抬头将木梯下面的角角落落巡视一遍,奈何这里跟平常毫无二至。他无奈地拍了拍身上的粉尘,垂袖出去。

    过了门厅,延面便是一条闹街。此时已是午饭时间,所以过往行人并不多。南宫寻在对街胡乱吃了一碗面。他在给银两的那当儿,又朝客栈望了一眼,客栈里依旧如常。他打算再去“春香楼”看看,仅管昨晚做的是梦,但那个名叫“幽若”的女,却似乎真真切切和他缠绵过。幽若曾几次问他,是否记得她,他却不知道其的原故,更不知道如何回答。那么此刻,他便要去弄个清楚。

    南宫寻将昨夜发生的事情整理了一番,可思绪却丝毫没有清晰起来。他侧目思索时,发现木梯下方的女又在冲着他笑。他触电了般朝客栈跑去,跑至门前,那女又平白从木梯下消失了。南宫寻在原地静站了一会,忽然听到陈腐的木梯上似乎有鞋屐踩出的声响。那声音“噔吱、噔吱”幽幽地回荡,其间还附和着女娇翠的痴笑声。南宫寻打了个寒战,寻声去了楼上。他仔细倾听,发现木梯口左侧第三个房间里有女在娇笑——那正是他的卧房。南宫寻这次未做任何动静,他站在门前,从门缝间朝里望去,只见一个妙龄女正在翩然起舞。那女似乎与他似曾相识。他努力回忆一番,终于记起她便是和幽若在一起的那个红衣女。

    此时,那美貌女正在南宫寻的房里舒展着柳条一般的腰枝,掩面含笑,蹁跹袅娜。南宫寻使劲眯了眯眼睛,仿佛那美貌女的舞蹈已将他看醉。他乜斜倦眼朝里看去,那女又不见了。他在门前徘徊了几步,取出钥匙,开门进去。

    不出所料,里面没有红衣女的身影。

    南宫寻顿时觉得心空荡荡的。和衣躺在床上,脑里逐渐迷糊起来。他似乎看到红衣女又出现了。她正俯瞰着他,笑容甜美,目若秋波。南宫寻伸出手来,要抚摩那张美好的脸。他觉得昨晚在他怀里的幽若,就生有这么美的脸。

    那张美好的脸温柔地贴在南宫寻的手掌之间,他能感觉到它的温度,那温度冰冰的——她有一张冰凉的脸。那张脸逐渐变得苍白,最后破碎成无数碎片,如蒲公英一般,飞逝于风。

    南宫寻颤了几下眼皮,一骨碌机灵地坐起。他提袖拭了一下眼角,发现自己早已泪垂满面。

    眼倦骨软地行至窗前,迎面吹来一阵沁凉的晚风。此刻已经入夜,他睁开迎风的眼睛,从余光里看到一红色的东西随风潜入了床底。他开门吆喝小厮送来一支蜡烛,但门厅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得作罢,自己在木柜里摸索。

    偌大的柜里漆黑一片,南宫寻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指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他放到嘴里尝了尝,腥咸无比,他被那东西咬出血来了。幸尔他摸到了烧火。点燃后豆大的火光把卧房罩在一片橘黄里。原来咬他的是一只硕鼠,那孽畜此时正在瑟瑟发抖。南宫寻拾起柜底的木棍将其一棍了结了,心方出了口恶气。

    他缓步行至床前,一阵窗风将垂地的床巾高高吹起,透过昏黄的火光,南宫寻看到床底隐约摊有一团红物。他将火光靠近了几寸,眼睛努力注视那红物,发现不过是条红手巾。他伸手将手巾取出,发觉里面包着什么,从质感上他能感觉出那东西定是铁器。他小心将其掀开,原来里面藏了一支梨花形状的簪。仔细一想,方记起自己在梦里见过。这梨花簪和幽若给他的梨花枝的模样竟有一曲同工之妙:

    这是一支银质发簪,簪头上坠着几块璎珞美玉。南宫寻记得红衣女腰际便配得同样的璎珞。这些璎珞美玉在黑夜里泛着青光,淡淡的光线将簪身照亮。他看到簪上錾着一些字,字迹虽已模糊,但认真视之尚能辨别出来。那些字是草体字——它们是“幽若”。

    南宫寻将发簪放入怀,犹如珍宝一般在胸口捂了一段时间。他觉得幽若此刻便依在他怀里。

    他想起早些时候自己曾想去一趟“春香楼”,看看那里是否真有叫“幽若”的风尘女。

    他带上门,本想差遣小厮几句,可黑竣竣的厅堂里竟见不着一个人影。

    客栈打烊了,他想。

    备了些碎银,南宫寻便要出去。下楼梯的时候,他留意了一下下面。还好那女不在,他心里忪忪的,快速窜了下去。

    客栈外面人迹稀少,白日里人头诜诜的景象此刻已经不复存在。南宫寻用衣袖挥去劈脸扑来的尘埃,提了提衣襟,投入苍茫夜色之。

    行了半个时辰,几楹***阑珊的楼房照入眼帘——那便是幽若栖身的地方。南宫寻带着几分期盼,加足了腿力朝“春香楼”走去。

    待行近灯红酒香的“春香楼”时,南宫寻看到一个蹒跚清瘦的黑影朝自己走来。他怔了一怔,盯睛辩得是一扶乩老道。那道人面迎春风,骨骼不凡,但一身穿着却褴褛破烂。他拈髯笑了笑,招手要留住南宫寻。

    南宫寻礼貌问道:“师父有何事情?”

    那道人席地而坐,用满是污垢的手抓了抓脊背,痴傻地笑而不答。

    南宫寻心想,这老道定是苦命的疯人。给他留下碎银后,转身便走。

    道人坐在地上,口痴痴不知所云,自言自语吟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吟罢一段,又唱道:“前世国殇功名忙,凋零了寥寥性命,落得个背泪负心郎;今生痴痴又迷茫,惘惘然,空心肠”

    南宫寻没理会疯道人,推门进入青楼内。迎接他的是一个五尺应门女俾。女俾问道:“公找哪位姐姐?”

    南宫寻以了礼,问道:“妈妈在吗?”

    女俾欠了欠身,道:“公知道如今几时了?”

    “当然是刚刚入夜,这有什么疑问?”南宫寻抖了抖袖,不想再跟女俾说这些无趣的话。

    女俾见南宫寻一副痴人模样,笑靥盈盈道:“如今两更已过去了一刻,公难道连时辰也不知道!”

    南宫寻不知女俾说的是否属实,他道:“当真已是二更天?”

    “公若不相信,可以问问那敲更人。”女俾指着门外歇息的更夫。

    “真是怪了,方才在客栈才闭了一会儿眼睛,怎么已过去了那么多时辰?”南宫寻疑惑度道。

    女俾又道:“妈妈和姐姐们都睡了。公若找妈妈有事,还是明日再来罢。”

    南宫寻呆笑了笑:“我不是找妈妈有事,我是想打听一位姑娘。”

    女俾问道:“公要找哪位姐姐?”

    南宫寻作楫道:“小生想问姐姐,贵楼是否有一位叫幽若的姑娘?”

    女俾登时面有恐状,慌忙摇了摇手,默立不答。

    南宫寻不解道:“这算做什么?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难道不能告诉小生不成!”

    正说间,从内楼里走出一个五十几岁的妇人。那老女人睡眼惺忪地嚷道:“如今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有说话声?”她打了个哈欠,“小春,你在跟鬼说话呐,还是在呓语?”

    小春连忙跑到老女人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

    南宫寻立刻认出了站在楼梯上的女人,那老女人便是他先前见到的妈妈。此时,他心里犹为不解,自己昨晚的遭遇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切存在的。

    妈妈听了小春的耳语,瞪白了眼珠,道:“哪门的无赖敢在这里撒野!小们,穿好衣服把他轰出去!”

    妈妈的话刚落下,便从旁边的门房里跑出五条小和汉。其一个满脸虬髯、皮黑身高的汉,二话不说便将南宫寻拖出去外面。南宫寻在他两力臂间挣了几挣,丝毫不能动弹。他被那蛮汉硬生生地扔出了丈许远,倒地后痛苦不迭。

    妈妈得意地站在门口,训斥道:“以后不准你踏进这里半步!否则修跛了你的腿,可别怪妈妈狠心!”

    放下狠话,妈妈便和那帮小汉摔门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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