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武侠小说 > 刀剑寒

正文 一卅年之约(上)

    一

    至宋与辽达成“澶渊之盟”、西夏称臣之后,一时间天下太平。

    时至立春,锦绣江南,乍暖还寒。

    天乍亮,空气中有着浓浓的露气。整个江南笼罩在飘渺的烟雾中。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一阵清廖歌声至那湿漉、布满青苔的青石古道的尽头传来。少顷,一名青衣男子出现在古道尽头。这是一名极廋、模样颓废的中年男子;宽大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仿佛是用木架支起般,散乱的头发也随意披散在肩头,乍看之下犹如孤鬼。此时的他显然是喝了酒,有了几分醉意,但还没全醉,哼着歌,任由不见使唤的双脚在青石古道上踉跄着。

    穿过青石古道,拐进一条狭小的弄内,推开腐朽残破的院门,在落了锁的房门前站定,自袖中掏出钥匙,欲将开锁。

    “百晓生,老夫在这儿恭候多时了。”一个浑厚有力却带有几分沧桑的声音至男子身后响起。

    男子闻言一惊,转身望向来人。

    来的不只是一个人,是三个人,一青二白犹为醒目。开口的是一个须发尽白却又看不出实际年龄的老者。而他身旁的两位则是已过而立之年的青年男子;一个黝黑粗莽,一个温文而雅。

    “你们是谁?找我有何事?”青衣男子打着酒隔问道:“还有,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我的名号?”

    “我们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这次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老者道。

    “谁?”

    “沈如风。”

    “沈如风?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找包打听。顺便告诉你们,老子在十年前早就洗手不干了。所以帮不了你们。”百晓生哂然一笑,不与理会的径自转身开锁。

    突然,一股强悍的力道至后袭来;百晓生猝不急防,被猛地摔出数丈远。

    “啊!他奶奶……”百晓生吃痛,正欲开口大骂,却又被一道蛮力拽起,接着一张带有杀气的牛铃大眼的狰狞面孔出现在眼前。拽起他的正是那黝黑的粗野汉子。

    百晓生一惊,酒也醒了。再看了看周遭见形势不妙,忙挤了挤脸,似笑似哭地嗫嚅道:“有话好说。”

    “我就知道你不是条汉子!”老者踱步到百晓生面前笑道。

    “我们不就是要找沈如风吗?”百晓生望向老者道。黝黑男子则早已双手环胸立于一旁。

    “对。”

    “那你们为何不去芜湖找包打听?现在只要是江湖上的传闻消息,他比谁都清楚。”

    “废话,要是包打听能打听到沈如风的下落,我还用找你?况且你不是那对江湖无事不通、无事不晓的百晓生吗?”

    “哎哟,我的妈呀!那我就更不知道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早在十年前就不干了。况且沈如风那小子二十多年前就像空气一样在江湖上蒸发了。事隔这么多年,是死是活都没人晓得。现在你叫我找?怎么找?上哪找?”老者的这句话若在十年前说,他倒是很乐意听的。但是,今天这话听在耳里却无比刺耳。抱怨也随之而出。

    “嗯……”老者闻言面有不悦,语气也随之加重道:“闻你言下之意,是不找了?”

    “哎呀!不……不是的。我找,找……”老者话音刚落,黑汉子就撺到面前,一只手扣住其肩头,瞬间如撕的痛感如电流般袭向全身。百晓生吃痛,不由衰嗥。他,百晓生虽习过武,不过只是个三脚猫,对付平常的土匪、悍贼是措措有余,但一对上高手则只能束手就擒、就以待毙;眼前的黑汉子,不屑得说,单从他的扣肩力道就能看出其内力的深厚。

    “呵呵,弄疼了吧?”老者扬手摒退黑汉子,望向百晓生笑道:“抱歉,实在抱歉。方才属下曲解我意,勿伤了您,还望包涵。”

    “不是说有话好说吗?”

    “是的。我们现在好说。”

    “说真的,我现在是不知道沈如风的下落。一个失踪二十多年的人,寻找起来犹如大海捞针。”

    “是吗?他是为何失踪的?”

    “不知道,我想大概是因为他婆娘的死吧。”

    “你是说何雪莲?”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那好,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给我答覆。”老者沉思片刻道。

    “什么?——那好吧,只要他还活着,我都会想办法找到他。不过……如果我帮你找到了沈如风,我有什么好处?你知道我百晓生从不做陪本的买卖。十年前如此,今天亦如此。”也许是出于本能,或者还是有意。百晓生下意识地将老者上下迅速打量了一遍道。老者身着一件白色锦衣,样子像一个普通的富户。但腰间的玉饰却暴露了其身价。那是一块透白却能在阳光能散发绿光的水玉;一块正宗的蓝田水玉。他是识货的人,自然知道其价值。而且他也知道这老头是买得起的何只是这块水玉,就是买下整块蓝田,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其实从第一眼开始他就认出了老者是谁,只是不道破罢了。在江湖上能像他这样武功不怎样,却能混得风声水响的人,更是知道轻重的。

    “呵呵。”老者闻言颔首轻笑:“放心,事成之后,我自然不会亏待你。”言罢,一扬手,另一个样似斯文的白衣男子便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与百晓生。“这是五万两银票,你随时可以到金陵的万盛钱庄去兑现。当然事成之后还有五万两。”

    “好,爽快。我说过,只要他沈如风还活着,我都找到他。”敢情,只要他一出马,没有办不了的事,更没有找不到的人。就算歇手了十年又如何。

    “好,很好。一个月后给我答覆。”老者点头,似乎较为满意。

    “我会在太白楼等你。”言罢之后也不说什么就转身离去。另二人则随后而趋。

    过了许久,百晓生确定三人已走远后,抚着无比疼痛的肩头开始破口大骂:“我呸,什么东西。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潘贼。要找沈如风?哼!简直是找死。看来三十年前沈如风真该把你打死。今天我给你阳光道,你不走非要走独木桥——好,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别人了……”最后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银票:“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我懒得理你。”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挣钱吗?

    此时,朝阳破出云层,照得世界好不亮堂。百晓生抬头望天,天上依旧浮云涌动。

    “沈如风呀,沈如风你究竟在何方?鞳子找你来了,你知道吗……”

    二

    这是一个古战场,离金陵、滁州、芜湖、马鞍山、和州都很近。有很多人知道这里,但却很少人愿意来这里。这里是古战场,所以关于战争的传说也有很多很多。有传说,吴越之战时,夫差在这里战胜过勾践;有传说,项羽垓下突围后曾经过这里,因为往东北不到二十里便是乌江;更有传说,陈后主的二弟陈叔陵就死在这里(当然,是与自己哥哥争夺皇位时,被同样怀有野心的四弟陈叔坚杀死)……

    所以每到夜间都会无数冤灵聚此哭泣,有时还会看到一个身着皇袍的人在游走哭泣……其实,这也只是传说,不过总能让人信以为真,谁叫这里是古战场呢。

    总之,传说很多很多,都针对着这里,而这里的传说大多关于战争的,有战争的自然应有灵异与恐怖的了。

    天知道是从何年开始的,它就成了一个战场。

    古战场的周围本是没人居住的,但是二十年淮河的一场水患却使得不少人迁移于此,当然他们都是些逃难的难民。

    自古淮何多水患,十年洪涝,九年荒。这也许就是千百年长江边沿人民的命运。

    从古战场向东南步行约半个时辰有条河,是长江的一条支河,名滁河。沿河向东行二日便可到滁州。渡河向北行二日便可到金陵。向南行二日可到和州,行三日可到芜湖,呵呵,这里的地形可说是四通八达了。据说之前这曾是一片荒地也是古战场的一部分,这河是二十多年前水患形成的。

    在滁河边上有一户人家,也仅此一户。大抵也是二十年前随难民迁移而来的。

    主人是一个五十开外的中年人和他的三个“孩子”。说是“孩子”,这三个孩子是他既父既母一手带大的。说不是“孩子”呢,因为三个孩子都管他叫师傅而不是叫爹。当然,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师傅半个爹;在江湖上师傅与爹其实是没什么多大的区别的。

    难道,他是江湖中人?谁知道呢,也许只是落泊的江湖浪客吧,要不然又怎会跟随难民迁移于此呢?

    主人的大孩子和二孩子年龄似乎相仿,都极年轻,怎么看都不到二十,唯有最小的年龄小了点,大抵只有的**岁光景。

    主人的屋子虽占地不大,但青瓦泥墙,周围也围有篱笆,样子还不算难堪。屋前种有几株杨树;此时杨树都已经抽芽了。

    这日如常往一般,天未亮,三个孩子就已在院中练武了。

    大的两个孩子似乎挺有本事,一个舞刀,一个弄剑,可惜刀和剑都是木头做的。但见两人挥洒间生灵活动,进退自如,虎虎生威,虽不是真刀实剑,倒也煞有介事。最小的似乎差了点,只懂得跳上蹿下、忽左忽右地往杨树上掷木签子。

    弄剑的是老大,舞刀的是老二。

    瞧!!老大剑法非同寻常,挥洒自如,形若流云,刚柔相接,剑气如霜,且融其自然,人剑合一。老二刀法也不落,浑然大气,锐不可挡,啄光扼影,势如破风,且身心沉稳,物我两忘。两人均身法灵敏,有如雀燕。

    若有一天,两人得出江湖,必将名动一方。如果再加一件趁手的兵器,自是如虎添翼了。

    曦和驾六龙携天子自东而出,顷刻间,万里山河落霞生辉。

    不觉,天已大亮。

    “好了,今天就练到这里。各自收拾收拾,准备开饭。”不知何时,一名五十开外,身着青灰麻布长衫,以葛巾束发,作山夫扮相的男子就立于屋前杨树下。但细看此人,面容清瘦,须长于胸,长眉秀目,此时又面带笑意,模样煞是和霭可亲。

    此人就是这户人家的主人,三个孩子的师傅——沈如风。

    话音方落,只听得“嘣”地一声,一柄木刀在墙上狠狠地撞了一下便掉落在地上——老二丢刀比挥刀还快。

    “漠儿,把刀捡起来。放到你平日放刀的地方去。”沈如风叫住丢了刀就要跑的老二。

    练刀之人居然丢刀!!!怪哉。

    “师傅我快饿死了”沈漠冲着师傅嘻皮笑脸道。

    “这点时间饿不死你。”显然老二的嘻皮嘴脸对自己的师傅没用。

    沈漠闻言,“哦”地应了一声,但还未动脸上的笑容又展开了。“谢谢大哥。”话音刚出人就踩着声音跑了。

    有人已经先一步替他捡了刀。

    望着老二闪进屋中的身影,沈如风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看向另一个一样嘻皮笑脸的年青人:“笑儿,你这样只能惯坏你二弟的。”

    面对师傅的指则,沈笑没有什么言语,只是笑着。没办法,谁让他平日与二弟感情最深呢?

    三

    “师傅,我想吃肉。”吃着饭,沈漠突然间冒了这么一句。

    闻言,沈如风先是一怔,抬头瞅了眼老二,又低头望着桌上的饭菜眯起了眼。

    一旁,沈笑瞥见师傅的神色,以为不妙,忙偷偷地掐了二弟一下。

    沈漠吃痛,不由斜瞪了大哥一眼。不知道昨晚是谁一直在房里抱怨,抱怨自己很久没吃肉了。

    “师傅,我也想吃。”三兄弟中,年龄最小的小刀也跟着起哄。

    “馋猫”沈笑笑骂。

    “大哥真是矫情。不是吗,小刀。”沈漠一边叽讽大哥,一边笑盈盈地看着小弟。继而,兀自从桌上夹起一尾白刀放入小刀碗中:“来,小刀,二哥最疼你了,这是二哥昨天在河里捉的。”

    “呵呵,三只小猫。”核心人物终于发话了,且脸上的笑意很深。“其实,师傅也想。这人吗,怎能三月不食肉味呢?”

    瞬间一片欢呼。

    “快点吃,吃完了跟我进城。”沈如风板起脸厉声道。这群孩子再不管的话,要**了。

    “粗麻、细线、勒针儿,木偶、面具、泥人儿,干果、瓜子、花生米……”此时这声音如天音,从外头传来,中间还夹杂着波浪鼓的“卟通,卟通”声。

    “卟”小刀丢下碗筷,噔,噔,噔地跑了出去。

    “小弟跑出去了。准是为瓜子,玩具儿。我出去看看。”沈漠笑道。不过鲜少有货郎到这来,今天难得来了一个,他怎能放过。

    “师傅,不如让我出去看看。”沈笑很是聪明笑道。显然要跟老二抢。

    “不用了,我自己出去看看。”从小就是他一手带大的,他岂不知道两个徒弟心理想些什么。

    看着师傅出了门,沈漠就冲着大哥耸了耸肩,扮起鬼脸,接着是一记重拳落在了脸上。就这样两兄弟在饭桌前打了起来。

    货郎是一个极瘦的中年男子,宽大的青色长衫穿在他身上仿佛是用木架支起般。

    沈如风出来时,小刀已经拿起了一只木偶兀自玩了起来。

    “主人家要买点什么吗?”货郎双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沈如风像捉住了什么似地道。

    “嗯。”沈如风看了眼货郎的担架,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买的。

    “多少买点吧,我已经走了一天的路了。”

    “你从哪里来?”抬头瞧了眼对方,那是一张瘦得颧骨分明的脸,带有几分精明,又带有几分江湖气。

    “我从和州来。”

    “哦。给我来两斤干果吧。孩子手上的木偶我也要了。”虽然自己是没什么好买的,但孩子儿们是要些零嘴的。

    “想往哪里去。”

    “想去滁州。”货郎慢腾腾地装着干果,漫不经心地回答。似乎有心事。

    “老兄,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我看你干这行应该不久。”这个货郎瘦归瘦,但怎么看都不像经年在外挡担漂泊的人。

    “主人家真有眼力。”货郎闻言先是一怔,然后笑道。“不瞒你说,我本是读书人,曾经醉心于功名。但是,却与功名无缘,几番周折落得终不得志。不巧,这屋漏偏逢连夜雨,不想家道败落。为维持生计不得不做此行当。”

    沈如风默然。

    是吗?这人身上除了那几分精明与江湖气外,倒没有半点书生气。不过他说话的语气倒还是有那么点书生气味的。也许是人不可貌相吧。

    “一共是二两七文。”须臾,货郎将装好称完的干果递与沈如风道。

    付完帐,沈如风蹲下身怜爱地抚了抚小刀的小脑袋,笑盈盈地柔声道:“好了,小刀我们该进屋了,呆会师傅还要带你们进城去。”

    闻言,小刀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孩子生来就不爱说话。

    一手拿着包好的干果,一手牵着小刀,沈如风缓缓地走进屋内。殊不知,那货郎并没有马上就走,而是挑着担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在不远处的一株杨树上刻了个记号。

    四

    这天,天不是很好,阴沉沉地下着点蒙蒙小雨,阴凉的气氛甚浓。

    因为下雨关系,三兄弟并没有往外跑,而是静静地呆在屋里读书习字。师傅也则在自己的房中打坐。

    “君夫子曰:俭以修身,静以养德。……”沈漠懒洋洋地背着戒子令,眼睛不时地瞟向窗外。这该死的鬼天气,坏了他的兴致。

    “叩,叩……”这时传来了搞门声。

    会是谁呢?沈笑看着沈漠,沈漠也看着沈笑。这里穷乡僻壤,因为曾是古战场,现在又连接古战场,除了偶而有货郎、樵夫路过外,可以说是无人到访。

    “我去看看。”沈笑说着起身去开门。

    开了门,眼前的情景使沈笑不由地愣住。

    眼前是一支浩瀚的队伍,且个个劲装,一看便知是群练家子。领首是一位三十开外,样貌斯文,气质儒雅的白衣男子。

    “你们是谁?”沈笑愣愣地问。

    “在下秦毅夫,求见沈如风,沈大侠。”来人道。

    “你们找沈如风何事?”

    “我家主人有请。”

    “你家主人是谁?”

    “待我见过沈大侠,你自会知晓。”

    “呵呵,真不好意思,沈如风他一大早就出门去了。”沈笑回过神,打着哈哈撒谎道。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出去了,去哪?”

    “呵呵,这我就不知道了。”

    “何时可回。”

    “这可不好说,我师傅这人没准性。时常外出短则三五日,长则四五月方回。”

    “哦,既然如此,秦某改日再来拜访。”

    完转身挥手,率领一干手下离去。

    目送队伍离去,沈笑心中疑惑如云:他们是谁,寻师傅又有何事。师傅久居于此,多年来无人过问,今日竟有人拜访,并且来头不小……

    但未细想,缓缓地关上门朝师傅的房间走去。

    七日后,秦毅夫再次到访。

    这次他依旧带着一干手下,不过不同的是,他身旁多了一个人。

    一个也是三十开外,高大黝黑,样貌粗莽的青衣男子。

    这日,天气甚好,万里无云,一碧如洗。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众人来到院中,见柴门半掩,推门入,物品依旧倒是无人。

    “我想他们只是刚好出去了。我们不防等等。”秦毅夫道。

    俄顷,自远处传来嘻笑声。两个蓬头少年踏声而来。

    “莫非他们就是沈如风的徒弟?”黝黑男子问秦毅夫道,语气神情均带有几傲气。

    “我想都是,左边的那个眉清目秀,样貌俊逸的那个我认得。”秦毅夫指向沈笑道。

    黝黑男子开始细量两少年。

    左边那少年虽蓬头麻衫,但样貌俊逸,神采飞扬,颇使人有惊艳之感。右边的那个少年也不同寻常,五官标致,风度不凡,只是那满脸的疙瘩有点使人难以恭唯。

    “这回我们是不能空手而归。否则,你我都难以向堂主交待。”黝黑男子道。

    “万城兄所言甚是。”

    正当二人对话的时同,两兄弟也发现了他们。

    “他们是谁?”沈漠问沈笑。

    “就是上次来找师傅的。”沈笑道。

    “哦,他们来找师傅做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好事吧。他们说是请师傅。”

    “请?请的话有必要带那么多人吗?”

    “不知道,也许是坏事吧。”

    “怎么办,这回师傅进城去买米了,真的不在。”

    “不知道,先看看再说。”

    “你怎么老是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

    不多时,二人已到家门前。

    “在下秦毅夫在此恭候多时了。”秦毅夫笑脸相迎道。

    “唉!你不是上次来的那位秦毅夫?”沈笑佯谅道。

    “正是。你身边的这位少侠想必也是沈大侠的弟子吧?”秦毅夫拿眼瞟向沈漠道。

    “对呀,他是我二师弟。”沈笑也以笑脸面对。看向黝黑汉子道:“不知你身旁的这位又是哪位。”

    “在下宋万城。乃一品堂左翼护法。”不待秦毅夫回答,黝黑男子先声道。且神态语气颇为倨傲,不比秦毅夫。

    “一品堂?敢问是哪门哪派的?”一品堂?什么一品二品的堂?糟了江湖上的门派有好多是我不知道也没听说过。沈笑面上笑容谦恭,则心里却暗叫不好。

    “难道令师没有告诉过你吗?我西夏一品堂威名天下,你岂可不知。”宋万城狂妄不减,语气中带有几分怒意道。好像不该有人不知道一品堂似的。

    哇!好狂妄的家伙。此时,本一旁看大哥如何应付事态的沈漠不由地盯着宋万城皱了下眉。这家伙的语气神情令他好生不爽。正想上前教训此厮一番却被沈笑拦住。

    “恕晚辈实属不知。我与我师傅均是山野之人,怎会知晓这些。”沈笑面上依旧带笑只是语气加重了几分。若不是沈如风平时教导有方,他早就翻脸了。其实的他的性子同沈漠一般燥。只是比沈漠强上一项,也是时常被那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未料,宋万城闻言勃然动怒,意欲拔刀道:“那好,今天我就代你师傅告诉你什么是一品堂。”

    “万城兄,万万不可。”一旁的秦毅夫忙拉住宋万城道。共事多年,他甚是知晓宋万城易怒的脾性。在一品堂中,其一直身居高位,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武艺在一品堂中也是数一数二无几人可敌。再者,以宋万城的身手这两个少年未必能接过一招半式。

    “你……”宋万城瞪向秦毅夫。

    “万城兄,你难道忘了堂主的嘱咐?”

    宋万城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随之,对沈笑冷哼一声,忿然扭头看向别处。

    “两位少侠是外出方回,还是……”秦毅夫笑对两人转移话题道。

    “正是。我们刚从后山回来。”沈笑道。

    “令师呢?今日怎又不见他人?”

    “我师傅他不在。”沈漠先声道。语气中颇有不满之气。同时心想:就你们这态度还想见我师傅,门都没有,别说我师傅今天真的不在,就算在,我也不让你们见。显然方才的那番情景使他颇为不满。

    “对。”沈笑接口道:“这几日我师傅尚未归来过。”既然上次说了谎,这次就要圆谎。况且上次他也是按师傅平日之意行事,算不得说谎。

    “当真?”秦毅夫将面一沉,有狐疑之色。自上次听信了这小毛孩的空口之言后,他可受尽了宋万城的讥讽。这次他自然不会再轻信这小毛孩的一面之词。

    “怎么,不信?”见秦毅夫面露狐疑,沈笑不禁道。

    “不信。”秦毅夫截然道。

    “你是怀疑我在说谎?”

    “正是。”

    “为何?”

    “借上回之例。”

    “此话怎讲?”

    “上回你不是也说你师傅外出,但后来据我属下探知令师并未出门。”

    “你有派人监视我们?”沈笑有几分谅然。

    “是又如何。”

    “真不曾想到!!”沈笑此时面露鄙夷道。真不曾想到此人样貌斯文,形似光明磊落,行为却是如此下作。

    “不曾想到!”秦毅夫冷然一笑:“我更不曾想到你小小年纪便有欺人之术!想来,果然是后生可畏!!”

    “你……”沈笑一时气结,不知说何是好。继而又有几分无奈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实话告诉你,今天我师傅确实不在。不信你们可以慢慢等。”的确,是自己说谎在先。

    言罢,拉着沈漠绕开众人欲往屋中去。不料,未行几步却被宋万城横拦住。

    “你想干什么??”沈笑和沈漠异口同声道。

    “不用怕,我们不会拿你们怎样。”秦毅夫踱步到宋万城身边,面向两人幽然道:“我们只是奉我们堂主之命请你师傅前往一叙罢了。”

    “今天吗?”沈笑问。

    “正是。”

    “我方才已经说过,我师傅今天不在。”沈漠道。

    “去哪了?”

    “不知道。”沈笑道,他现在有火了。

    “什么时候回来?”

    “反正今天不会回来。”沈漠道。

    “有点意思。毅夫看来你今天又碰壁了。”宋万城看向秦毅夫道,眼中笑肆之意甚浓。

    “……很好。”经宋万城一激,秦毅夫显然有几分气急败坏。遂道:“既然这般也无防。那就有劳两位代尊师跟我们走一趟。”

    “凭何听你的。”两兄弟再次异口同声道。

    “这恐怕就由不得你们了。”言闭,一扬手,一干手下便蜂拥而上,将两兄弟团团围住。

    两兄弟不由怔然。“你们……”

    “不用怕,我说过我们不会拿你们怎样。”秦毅夫笑道。双眼不由地看了一眼宋万城,这一眼意味深长。

    而宋万城则不以为然。

    一气之下加重语气道:“带走。”

    忽然,沈漠怒喝一声,一个鲤鱼打挺将两名制压他的手下翻倒在地。继而场面混乱了起来。

    “该死。”秦毅夫见此情景不由低咒了声。但欲上前制此时反被宋万城拦住。

    “时听堂主赞誉沈如风武功如何了得,但却不曾亲眼见识过。今日有幸会得他的两位的高徒,难道,秦兄不想见识一下沈如风的真传么?”

    秦毅夫无言,也静在一旁观战。的确,他很早以前就想见实一下沈如风的武功。这个竟在三十年前打败堂主,使得其退却中原三十年的沈如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这也一直是他心中的一个谜。据说打败堂主的那年,他才个二十多岁小伙子,这也才是真正使他难以相信的。

    这两次,他显然有些败兴。不过,现在这两个小毛孩子的身上也许真如宋万城所言,有沈如风的真传。他试目以待。

    五

    这一架打得很疲。两个赤手空拳的人对付一群手持器械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般的壮年都吃不消,更何况还是两个刚刚成年的小毛孩儿。而现在他们所对的又是一群并非普通,而是经过特疏训练过的武士。所以这一架打得很疲。

    疲归疲,但还是得打。而且还要快且狠地打。不能有丝毫的疏忽。不然的话,就等着报废了。

    不知打了多久,确实已经很久了。这一架终于打完了。

    两兄弟赢了!!!这似乎有点不可思意,但的确是赢了。而且,另外两人也观得真真切切,没有任何弄虚的地方,结果是真的。

    现在除了筋疲力尽、身上挂彩的两兄弟外加观战的两人外,其余的人都倒在了地上,且丢刀弃剑,想必一时半会是爬不起来的。

    “好,很好,非常好。”宋万城突然大笑。道:“真不愧是沈如风的弟子。我精心调教的这精绝十八士已不知令多少武林人士闻风丧胆,且葬命黄泉。不想今日却生生地让你们给毁了。”忽而又问秦毅夫道:“毅夫如何,看出端倪了么?”

    “看是看出了一些。”秦毅夫缓捋青髯,面有所思道:“他们出拳出掌快、精、准、狠且运用得当,收缩自如,可同蜀中唐门的毒煞掌,少林的十八罗汉拳、大力金刚掌相对比。难道,沈如风的拳掌修为及造旨达到了超凡入圣,天人合一的境地?”

    “我看有可能。曾听堂主说,沈如风是个全才,刀枪棍剑拳掌……十八般武艺样样皆精,无人能敌。”宋万城道。

    “世间竟有这般人?”秦毅夫颇为不解道。

    “当然,我想他根本就不是人生的。”

    “我们几时来的?”过了一会儿,秦毅夫抬头望天问道。这时太阳已经快偏西了。

    “我们是午时到的。”

    “现在大概快申时了吧。”

    “的确,看来今天沈如风真的不会回来了。”宋万城道,语气带有几分失意。

    “看来堂主那边是不好交差了。”秦毅夫道。语气中也带着几分惆怅。

    蓦地,宋万城的目光又落在了两个疲惫的少年身上,邪猊地笑了笑对秦毅夫道:“毅夫,你说现在我们两个人只要其中一个过去,摆平那两小子,可说轻而易举吧。”

    “依万城兄之意?”

    “请不到沈如风,反正回去都要挨训,不如带两个小的,回去也许还好说话。说不定还能请君入甍呢。”

    两人相视而笑。

    六

    翌日,朝阳明媚,大地生辉,苍天如洗,万里无云。又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沈如风扛着一袋米像踩着风般在前面奔走着。小刀在后面紧随着。

    他走地很急,心里有一种不安的预感,一种出了什么事的预感。虽然这预感不是很强烈,只是微妙的。

    这些年来,他全部的精力可说都放在了这三个孩子的身上,他爱他们,爱得甚至超过了爱自己,就象当年爱何雪莲般。所以,他不想让这三个孩子的其中一个受到任何伤害或发生什么事。他不允许。

    记得那一年,何雪莲已逝了两年。那两年间他身心受创,情绪低消,荒废颓糜,曾有几度想随何雪莲而去,但不知为何又活了过来。直到那一年,长江水患,沿途两岸十万黎民饱受罹难。然而,那些黒心的官吏却不顾罹民疾苦,为已私欲,中饱私襄,谎报灾情,私吞粮款;上至两江总督,下至地方小吏无不相连相依。

    那一年,就在那一年,他杀了两江总督、淮南巡抚,并将他们的首级丢弃于滔滔长江。那就是当年震惊朝野的无头总督、巡抚案。

    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逃亡。的确,他是有绝顶的武功,但是乱棍能打死老师傅,武功再高,也敌不过朝廷的千军万马。后来他化了妆,仿佛从人间消失般,混进了难民中——没有人能怀疑一个面黄饥瘦,衣不蔽体的灾民会是一个绝顶的武林高手。

    那一年,受灾的人死的都多,所到之处无不是饿殍满地,哀鸿遍野的景象。饥饿、寒冷、疾病、恐惧、强盗、官兵、死亡无不困扰着那些早已无家可归,又已妻离子丧灾民们。而这些都是他混在灾民中目有所瞩,身有所受的。

    后来,他所在的队伍被迫北迁。于是就来到了这个众不管的地方——这个自古以来就战事连连的地方;谁都知道这里不是个久呆的地方,但是却再也没有一个地方能像这里一样能让人活得自在,活得安心,活得潇洒的。所以他们在这里呆了下来。而他也离开了人群,在那新形成的滁河边独自搭起一座房子。

    一个人,一间房,一条河绝世独立。本想一个人在这少人过经、无人问道的地方孤独、寂廖地度过自己剩余人生。然而,有那么一天,一个被遗弃在河滩上的孩子改变了他的人生。使他又重新知晓了做人的本义与乐趣。而这个孩子就是沈笑。

    他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极为明亮的早晨;一个能在人记忆中扎下根的早晨。他一个人缓缓来到了那个孩子的身边——是孩子的哭声为他引的路。

    那个一个漂亮得那人无法想象的孩子,浑身上下仿佛透着一层淡淡地灵光,让人不敢直视。这是谁的孩子?是谁会这般狠心,又忍心将这这么漂亮的一个孩子丢弃在河滩上,且只用一些茅草为他铺底。他不知道,更没有人能告诉他。他耳边响的也只有滔滔水声、水上的风声、林中的虫鸟鸣啼声……最后是孩子的哭泣声。

    孩子身上除了一件青布小衫外,别无他物,陡然的在阳光下挣扎啼哭。但就在这孩子见到他的那一刻,啼哭声止了,取而待之的是一个比清泉更明澈、比朝阳更为灿烂的笑容。也许是出于本能,他伸手轻轻地抱起了那个孩子。这个孩子的笑容也瞬间感染了他。

    ‘笑’就成了当时他头脑中的唯一一个字;后来这个孩子的名字也只有一个‘笑’。

    一个大男人带养一个孩子本就不是一件易事,更别说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那段时间是他一生最累的,也是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沈漠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时候,是一个极冷的冬天。那年沈笑也刚学会走路。那天的夜里刚下过一场极大的雪,白皑皑的雪,封锁了所有道路;四野是一片雪海。

    虽然,不是每一个冬天都是寒冷,但是那个冬天却特别寒冷。

    那天他推开了积有雪霄的门,如常往般走进柴房想取点柴薪取暖。可方才踏进柴房他就怔住了。一个人绻缩在柴房的角落,怀里还裹抱着一个人,一个孩子,一个看来也刚刚才学会走路的孩子。孩子正用着一双呆滞而漠然眼睛看着他。这本是一双明澈清亮的眼睛,而此时却空空然没有任何生气。

    他记得,当时他走过去,只轻轻地推了下那人,那人就无声地倒下了。那是一个很老的女人,苍苍的白发已经写出了她的年龄。可是那时她已经死了;是被冻死的,冻死之前,她好像还受了很重的伤。

    这孩子穿着很漂亮,锦衣玉带的不象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孩子玉雕般面上只有一个表情——漠然,整个人也显得呆滞。

    死去的人也一身华贵,像是个很有身份的人;那张庄严而高贵的脸,一看便知是过惯了使奴驭婢生活的人。可是现在她已经死了。死者面上的表情很复杂,写着悲伤、绝望、悔恨、不甘……

    他从死人身上抱起了这个孩子。孩子浑身冰冷,显然已经冻坏了。

    他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死的女人又是谁,而他们的身上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标帜来证明他们的身份,所以这孩子的身世也成了一个谜。

    时间过得很快,两个孩子也在他的精心培育下一点一点的长大。

    在两个孩子十岁那年的秋天,他们失踪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来,还带回了一个孩子,一个只是襁褓中的婴儿。

    那天,他并没有责骂他们,他们却在他身旁不停地抹着眼泪。

    他们说他们知道他为他们担心、焦虑了一天一夜,但他们却差一点就回不来见到他了。

    他们说那婴儿的父母都被匪军杀死了,成了一孤儿。

    他们说那一天,他们不远处的村庄玩耍。突然闯进一群官兵,抢的抢,杀的杀,顿时,到处都是一片恐怖血腥的场面。他们害怕极了,却又找不到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正在这时,一对好心的夫妇将他们藏进了自家的灶膛里,被藏的还有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就是他们带回的那个婴儿。他们逃过了一却而婴儿的父母却被无情地杀死了。

    那一刻,他紧紧地抱住两个孩子,他的心绞痛着,孩子们所说的如躬身所厉般。那一刻,他的心空落落,是从来没有的空虚感,他真害怕会随时突然失去这两个孩子。那一刻,他下定了决心,他不仅要教好他们武功,还要将毕身绝学传授给他们,他要他们不仅要学习保护自己,还要学会保护更多的人,更多无辜的人。

    当他们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周遭是一片狼藉的景象,打斗的痕迹犹为显目。推门入,更是人去屋空。

    沈如风脑中一片空白,蓦然想起了七日前的那群不速之客。

    “师傅,你看。”小刀突然叫了起来,从桌上拿起一件东西。

    这是一块玄木令牌,上面刻有一只嗥月苍狼,其雕工栩栩如生,仿佛能跃然而出。

    沈如风为之一怔,瞬间像想起了什么。

    蓦地,只见他长身一跃,如风般奔了出去。

    当小刀紧追出去时,早就没了踪影。

    那令牌正是西夏一品堂的标帜之物——狼王令。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