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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一章 死者已矣

    我没想到他竟然向我追问这个问题,就很一本正经回答:“是,我五岁。”

    棪鬼的表情有点儿抽抽,段璐在旁边看不过去了,暴躁的喝骂一声:“我家小姐就五岁了,怎么了?再敢笑我撕了你的嘴!”棪鬼有笑吗?我看他的那副模样一点儿都不像笑啊。

    棪鬼好不容易压下了抽起的嘴角说:“我不走,不用这么提防我。”他看着我,手却摊向两边,显然是想要我让青兰她们不要做出随时都能把他切了的动作。我想棪鬼也没这么容易离开,如果他是卧底,自然会千方百计的赖在这儿,如果他不是,已经被鬼阁阁主划入敌营的他离了我还能活吗?不是我说,不修灵力,外家功夫再好在内行高手面前也是渣。

    “茉儿,”已经被我暂时忽视掉的卓浪忽然叫我了,我表情淡漠的转头看向他,我现在既不明白他追上我要带走策儿的用意,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么忧国忧民的卓先生,我自觉对谛释现状的评价是中肯的,但我谋划着杀林宾的过程中从未想起过这些问题,说实话,我还真的从没把什么黎民百姓天下安康放在心里,我看到的一直只有我的眼前,我的脚下,对于卓浪的厚望,当然也可能是师父的厚望,我觉得我辜负了他们。

    “茉儿,和我一起去见我的师父吧?”卓浪的语气变得轻柔而伤感,其中透露出来的某种脆弱让我无力拒绝,就默默得点了点头,心想他是想让我去拜祭一下他师父的遗体吧。

    小隐村在五堂山山腹内,策儿和他师父的临时居所在五堂山西北面的背阴处,四周寒松繁茂,针灌丛生,在简单整理过的石洞内,一张木制的床上躺了一个衣装整齐,双手交叠胸前,面上沉水无波、苍白无色的老者,而老者的容颜相貌即在我的预料之中也在我的意料之外。说意料之中,是我认定这个名叫吴澹的老者和鬼师吴洛肯定有亲缘关系,说意料之外,是我没想到他们二人尽然是双生兄弟——死者淡静的容貌竟然和鬼师吴洛分毫不差。

    我心神略一震荡后就发现老者靠外侧的衣袖上稍微有些被抓揉的褶皱,还有多处各种污渍所致的小手掌和小手指头印,看来这老者死后被策儿搅扰的不轻。

    我不禁微一莞尔,随即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的感觉,孤寂山野中失去唯一的亲人,看似不显眼的痕迹留下了年幼孩童的多少惶然恐惧,多少孤独寂寞?

    策儿高声叫着“师父”冲了过去,却被卓浪一把拦住,他扳着策儿的肩说:“策儿不要再去搅扰师父了,师父不会再醒来了,圣灵力的传承者形体不灭,师父会一直躺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想师父了就回来看看他,说说话,但是千万不要去碰师父,你可是得了师父圣灵力传承的关门弟子,要是你碰了师父,师父的身体就会灰飞湮灭,那你就真得再也见不着师父了。”

    策儿很听话得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又很失望的问:“师父他真的不会再醒来了吗?为什么师父要睡那么久?”

    卓浪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说:“再过几年你就知道了,到时候要想着时常会来看师父,要不师父就是睡梦里也会为你不想着他伤心的。”

    策儿很认真的说:“策儿当然不会不想着师父。策儿也会经常来看师父地。”

    卓浪拉着策儿地手走到吴澹身侧垂手而立,他目光落在自己师父的身上定了一会儿。忽然问我:“茉儿。你说林宾的新政弊病极多,要是换了你。会怎么收拾他地残局?”

    我不假思索的说:“根源在贵族特权和赋税地不合理,只需要从这两方面下手就行了。”

    卓浪依然看着我追问:“怎么下手?”

    他追问我这些干什么?是想自己拿着去向各国地国主献策。还是单纯地想考我?难不成我答好了他就要我去帮什么明主治什么天下?

    我犹疑了一下,卓浪也只是看着我不说话,静静等待我的答案。

    这时红绡忽然在旁边插口了:“小姐曾今说过,谛释的贵族隐患已成,要解决只能破而后立,但破就意味着内乱,谛释境内会长时间不得安宁,真要除干净还是毗邻的国家一举而入比较方便,林宾二十年经营,军功勋贵势大威胁也最大,只要军队一败,谛释境内的贵族就能倒一大半,剩下的都是更容易处理的,自然要省事的多。至于赋税,小姐也曾说过,按田产收税比按户收税要合理。”

    我很惊讶的看着红绡,她什么时候这么积极过?没等我表态就抢着替我答话了?

    卓浪听了红绡的话后二话不说转过身对着吴澹的尸体下跪叩首,磕了三个头,然后直起身哑声说道:“徒儿对师父多有不敬,更辜负了师父的教诲器重,累师父临终抱憾,已是罪无可恕,徒儿不祈求师父在天之灵的原宥,只望能够把师父的天下之志交托下去,只望能够使天下真能如师父所愿四合一统,八方咸服,宇内安泰,民生安康。徒儿愚鲁,自知没有这样的才能,本指望助大师兄一臂之力,只是……”说到这里,卓浪解下了腰间的布袋扯开,把里面的东西托了出来,我看着一阵恶寒,竟然是林宾的头颅!他是要带这个来给他师父一个交代不成?把人头揣在自己身上,感觉总是……很不舒服。

    “……师父曾说过,如果有朝一日大师兄寿殒,就把他带回您身边起坟立碑,好陪着您,只是徒儿无能,拼尽全力也夺不回师兄的尸身,只能取回他的首级来向师父请罪……”我听了这话忽然浑身冷汗,怎么都觉得别扭。

    “……弟子本想把策儿带大,就在师父面前自刎谢罪,但现在,弟子此来只在师父面前立个誓:天下不平,弟子魂不归幽冥,天下不宁,弟子魄不归灵台!望师父天灵相佑。”

    说完卓浪又叩了三个头,我看着这一幕心绪驳杂,魂不归幽冥意为不再转世为人,魄不归灵台意为灵识消散,这句誓言是在咒自己不人不鬼,虽说我知道誓言终究只是一句言语,但心中还是感到沉甸甸的,卓浪立誓的时候可不会把这誓言只当作一句空荡荡的话,他当真天真的把天下装在了自己心里。

    我觉得想笑,却又觉得他可敬,我觉得想敬,却又觉得他傻——以天下为己任,在我的前世早已经变成神话一样的存在,当这样的人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是那么的现实,而又那么飘渺。

    卓浪很肃穆的在地上挖了个坑,把“林宾”埋了进去,我又觉得怪异了,这里的人不是不讲究死要有全尸,不是不讲究葬要有礼仪,可卓浪这些看起来惊世骇俗的行为却做得这么自然,我都觉得别扭了,看看段璐青兰,她们的脸色也不大自然,只有棪鬼和红绡两人很自若,棪鬼一个杀手见怪不怪,但红绡——我觉着我得向红绡单独请教一下了。

    卓浪抽出腰间的剑把山洞中一块略显突兀的山石砍了下来,削切整齐,又用一块石屑在上面写了一段话:

    “天师吴澹门下弟子林宾,年二十三拜谛释国师,辅佐谛释侗王、亶王两代国主,创谛释翎卫,行新政,强军安民,然功过难论,五常历584年被杀于都司城内,时年五十一。”

    然后长方的石头被插在了小土包的前面,算是起了坟立了碑。

    众人退出山洞后,卓浪在山洞口用灵力设了隐术和禁制,以免有山兽误闯,我心中惴惴不安,他把我拉来这里绝不只是为了让我在那具尸体的面前回答他两个问题那么简单。

    但卓浪并没有像我想像得那样长篇大论的劝说我,教训我该怎样怎样,只是背对着我轻声说了句:“茉儿,你能帮我吗?”

    我愣了,帮?总是一副长辈姿态教训人的卓浪说要我帮他?

    棪鬼忽然在旁边冷嗤一声:“帮,呵!是帮你平天下做第二个圣皇?”

    卓浪既没回头也没反驳,静静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听了棪鬼的话我心中不是没起波澜,但,我对于卓浪,就像对师父一样从心底里无法否认,我对他们和对青兰、红绡、段璐一样,总有种可以交心交命的感情。

    我不习惯也不喜欢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影响许多人生死的感觉,所以我明明能看明白很多事,能做很多事却一直在躲,可躲了五年还是因为我死了很多人,既然如此,索性站出来到也利落,不用一个人在那儿做作矫情,说什么自己看不惯别人死,所以想躲起来不去出头。平天下要死人,治天下也要死人,但平了治了之后死的人也就总会少一些,我也没必要总是纠结要死多少人的问题。

    我深吸了口气,“谛释积患已成,以后只会势弱,甘南粮草不济,无力争霸天下,芳庆吏治糜烂,地方封族散乱,军制不严,兵甲不坚,要想外争怎么也得治理十年,纪国虽然已经分为三国,但百姓不忘一国时的繁盛,现在饱受分国之苦,三国各自为政国力不凝,容易乘隙而入,而且纪国一旦统一,武有铁矿制兵甲,墨有棉锦供天下,漳有丰田供草粮,最多只要四年就能有争天下的资本,要白手起家从纪国下手最好不过。

    如果是要辅佐别人,还是选幽国皇室比较合适,名正言顺,政务也很好接手,而且幽国四周多山易守不易攻,四国都有弊病,只要慢慢使手段收回宗主国的权利,既不用大动兵戈,又能有统一四国的样子,再慢慢架空分封四国的国主权利,只要做的恰当,说不定可已很安稳的平定其他四国,即使真起了兵祸,打着幽皇的名号,一战胜了,事情就能解决大半,也不用辛辛苦苦攻城略地。”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卓浪,等待着我这番话中所含的那一点点儿试探的结果,卓浪似乎思索了很长时间,然后开口说:“我去纪国,你去幽都。”

    嗯?这是什么意思?我心中一松的同时不由脱口问出:“卓先生,你这是打算让我怎么帮你?”

    卓浪回头看向了我说:“纪国你去不合适。”纪国不合适,难道幽国就合适了?你是存心要我去找我那个皇帝爹不成?

    看着卓浪脸上有点儿规避的样子,我忽然闪念,心中一阵跳动,略微嘶哑的问:“是和地煞族有关吗?师父她在纪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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