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节 风云变(二)
原来是他。 一身戎装，身材精壮，腰间一根皮带，将那略略发福的肚子勒着，在皮带间的枪套里插着一把俄式手枪，肩上的勋章在阳光下闪着，耀得直逼人的眼，却让人心里泛起阵阵寒意。国字脸，一对浓眉斜入鬓角，唇上一绺黑髭，不怒而自威。 柳茵一眼便认出这个人来，竟是在父亲手下做事的陈侍从官，他是常年跟着父亲打仗谋计的，如今却到这里来处理游行的事，不禁心里一惊，径自向后退了两步，掩入了人群里，站立不稳，就如大风里吹起的蓬草，没有定根一般。心下正在慌乱，只听到陈侍从官那一贯洪亮而严肃的声音： “你们一群学生，本应以学习为主业，今日却不仅罢课，还跑到这里来聚众闹事，是何体统？”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双利眼犀利地扫过面前的一众学生，突然将眼神定格在人群里的一张微有惊惧的脸上，脸色顿时一凛，心中不禁既惊且惑：“怎么这个丫头也在列？这事情若让柳帅知道了可如何……”柳茵见陈侍从官瞥向她，心里一阵发紧。 而陈侍从官毕竟是几经风雨的老军人了，只惊诧了一瞬，而后就迅速将视线从柳茵身上偏转开去，敛了敛神色，严肃地说道：“你们中谁是领头闹事的，给我站出来！” 邓昱华闻言，率先上前一步，一脸的气定神闲。孙云清心里一阵乱跳，悄悄地从背后拉了拉莫新华的袖子，莫新华却转头拍了拍孙云清的手背，做了一个似乎是示意她安心的表情，而后将孙云清的手轻轻拿开，也向前跨了一大步。 “是你们聚众闹事的？”陈副官将浓眉一挑，脸上染着一层薄怒，“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的目的何在？！” “您是没有听到我们的口号么？”邓昱华率先开口笑着说，连上竟然没有一丝的慌乱，嘴角还带着几分戏谑。 莫新华也适时地开口大喊：“同学们，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争取自由民主。”起先只是稀稀拉拉地响起几个人的应答声，可正在这时，人群里却传来了响亮的应答：“是为了争取自由民主！”——原来是孙云清。众人都惊诧地看向孙云清，莫新华也转过头去，脸上写满了惊异，而后又转为了欣赏，他笑着向孙云清点点头，眼睛里全是一片柔软和肯定，接着向人群喊道：“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打倒军阀，组阁议会！”这一次，几乎所有的人都响应起来，所谓群情激昂，不过如此。 彩旗又一次在空中被人摇动起来，在风中飘扬招展，猎猎作响。柳茵看着这些彩旗，听着它们在风拂动下发出的擂鼓般的响声，像是心跳一般，她觉得周身的血液涌将上来，脚越发绵软了，但心里却升起巨大的勇气，让她也想要随着周围的口号声一齐喊起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也跟着他们和着，“打倒军阀，组阁议会；打倒军阀，组阁议会……”可是意识却像是游离在另一个世界了，只觉得那呐喊声离自己渐远。 “你们不要仗着自己肚子里有些墨水，就妄图改变国家的现状，重新组阁议会？哈，”陈侍从官冷笑一声，“你们可知道议会那些老东西们成天都在做些什么？在那里拿着国家的俸禄，却不曾为国家做过一点正经事，整日除了吃喝玩乐，不知还会些什么！组阁议会不过是你们这些毛头小子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还不如赶紧各回各家去，不要再在这里惹事生非，煽动民心！” “我们固然看不到议会那帮子人整日都在在做些什么，但是我们人人都可以看到你们整日都在做些什么！”莫新华也笑回去。 邓昱华接口道：“如今你们这些军阀连年混战，且不说为了贴补军用而劳民伤财，单是打一场战争，就不知害了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何谓民不聊生，便是我们国家的现状，我们所求，不过是停止战乱，或组阁议会，使国家统一，或各个军阀罢手，保一方太平！老百姓要求的并不多，不过是“生存”二字而已，难道这样简单的两个字你们也不能给么！” 众人也跟着喊起来：“我们要太平！组阁议会，打倒军阀！” “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想放你们一码，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陈侍从官怒道，向旁边的人一招手，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然后正起身，望了柳茵一眼，方才大手一挥，向手下吩咐道，“把他们围起来，若还有人胆敢反抗生事，立即抓起来！” 人群里突然有一人喊道：“同学们，他们既然蛮不讲理，我们也不能束手就擒，倒不如我们冲出去，找他们上面的人去理论去！” 于是忽然之间，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后面的人都不断地向前拥过来。学生们都向着那黑洞洞的枪口挤去，试图要冲破那道防线出去。 柳茵被人流拥着踉跄着拖着身子向前走去，彩色的旗子拂过她的眼前，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模糊了，她极力想辨出邓昱华的方向，不妨脚下一软，身子就倒了下去，恍惚间好像被谁扶住了，又好像听到谁焦急地喊着“柳小姐”的声音。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是柳茵在昏去之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小姐，小姐，你醒了？”柳茵缓缓地睁开眼，眼前的景物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丫鬟伶儿写满担忧神色的脸。 柳茵把手放在身侧，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伶儿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了小姐的背将她托起，又给她找了个家常半旧的绣牡丹富贵的猩红色靠枕垫着头，那大红色倒将她本就白皙的脸更衬得半点血色也无。 柳茵的声音轻不可闻：“伶儿，给我拿杯水来。“ “哎。”伶儿答应着，连忙沏了茶端过来，送到柳茵口边。 柳茵喝了一口，才觉得身上渐渐舒服了，恍然才想起游行的事情来，忙道：“我睡了多久了？” “小姐，您已经睡了三天了，高烧都不肯退，那些老中医也不知来了几回，开了好些药单子，这体温降下去了，没几个时辰又升上来，总是这样反反复复的，多亏又到教会医院请了洋医生来开了药，这才……哎，小姐，你要去哪里？” 柳茵听说自己已昏睡了三日，也不知错过了什么事，更不知邓昱华他们是否有事，她想起那一声枪响，心中就不自觉泛起一阵寒意，哪里还坐得住？竟是不顾身子还没好全，掀了被子，也不曾披件外衣，就向父亲的屋子奔去…… ………………………………………………………………………………………… 小更小更，哎，大学生活怎么这么悲苦啊………. 各位大大，晚安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