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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蒲林离去

    (1)    “右手再抬高一些,好的,要托住她的手腕,对……一二三……四……”Helen挥动着她的双手打着拍子,“转身的时候力度要更大一些,头抬高,要往评委在二十多对选手中一眼就能看见你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再过两个月就要比赛了,是那个国内最高规格的舞台,我报的是业余新星组别,所以竞争力相对于专业组会小很多,毕竟现在才跟舞伴配合。但列文非常用功,也学得非常快。    “好,跟一次音乐。”听见这里,我站得更直了些,缓缓滑出右脚尖,双手轻柔的抬起做准备动作。列文站在我对面,相距一米。他站着如同中世纪的骑士一般,白色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映出他那线条分明的轮廓上,两颊出现了些许汗珠,散发着迷人的气息,眼神仿佛是一把剑,坚毅地看向前方,好在我比他矮一截,受不到他眼神的影响。这样英俊的舞伴,的确是不好找啊。    响起来的是一首我没听过的伦巴舞曲,节奏很缓慢,是依照:twothree,four,one的慢节奏。国标舞的比赛与其他舞蹈不同,它并不是事先选定一首舞曲,再跟着它练。国标舞的随机性很强,有的时候只有站在了舞台上才能知道接下来要跳的舞曲是怎样的节奏。我也知道,在黑池中所使用的舞曲,全是现场演奏,音乐非常古朴,基本上不会有贵金属的味道。这样一来,对选手的要求就非常高了。黑池,使每一个国标舞者都向往的圣地。    侧步,滑步,抬手,侧转身,旋转……几十种动作被完美的连成一气完成,这让我们感到非常自豪。    “完美!”Helen关掉了音乐,“休息一下。”    我抽出纸巾擦了擦脸旁的汗水,坐在了一旁的长凳上。“你不错啊,才练两天就能达到这种水平,真是块舞蹈的料。”    他笑了笑,说:“没辜负你的期望吧,以前接触过这种舞种,所以不太困难。”    “难怪了。”    他稍一皱眉,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与我相关的事,语速加快了些说:“今早上听列雨一直在抱怨呢。”    听见“列雨”这个词,我的注意力便飞速集中在了一起,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抱怨什么?”    “大概是你们的舍友,她不愿意让新舍友搬进去,还说要跟学校提什么只住两个人的建议。”    提到舍友,我才猛地记起Helen所说的那位特长生,列雨会反对也是在意料之中,她向来就与重高里头的学生一样认为特长生是一类独特的生物,她从来不能理解像我这般在学习中不突出,选择走兴趣这条路的人。这可没办法,我从来就不爱学习。    (2)    “你不能进去,请再等等吧。”秀木伸手拦住了柳晨皓,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时间的确是带走了她的青春与活力,但这位老人的眼神中依旧闪烁着坚定的信念,忠诚伴了她一辈子。    “请让我进去吧,我只是想……想陪陪她。”    秀木依旧是面不改色,淡漠地说:“清枳小姐吩咐了,不能让外人进去。再说了,你当初把我们蒲林小姐伤得可深啊,小姐或许还不愿见你呢。”    柳晨皓沉默了,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看了看那用纸片封住了的玻璃窗口。蒲林,已经两天了,我在窗外等你,你一定要好起来。    (3)    这是医生宣告的蒲林生命有效期的最后一天,如果她还不醒来,就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我睁开眼,望见窗外还是一片黑,但这颜色并不彻底,仿佛是上了黑色染料的纱布一般,曝露在阳光下,只一捅,就好像会溢出无尽的光亮。    我突然很害怕,害怕我将要面对的一切。    扭开床边的台灯,一看钟,凌晨两点半。恐怕我是再睡不着了,这么大的空间,实在让人不好受。要是列雨在该多好,她是那种少见的能给人带来安全感的女生。她好像是一位女超人,孜孜不倦地保护着身边的人,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我懂得了友谊的朋友。    这样一想,我就有了勇气拿起手机,在这个时间点拨通她的电话。    “嘟……嘟……”十几声讨厌的“嘟”声后,我那可爱的列雨终于挣扎着爬起来接了电话。也只有我敢在这时候打她的电话了,我也是冒着必死的决心的。“你纯心找死……”    “Stop!”我必须在她接下来的滔滔不绝的骂声开始之前打断她,“亲爱的列雨非常抱歉这时候打扰了你的好梦不过请你耐心听一分钟不要讲话好吗……我没有睡着,非常想你,要不你明天就搬进来吧,我一个人可真是无聊透顶了。”    “梨爱!你在说什么……”看来她还没有从睡梦中彻底醒过来。    “这几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我完全不理会她的问话,“其实我可以不告诉你的,毕竟她与你没有多深厚的联系,只是列雨……我很害怕。”    电话那边的列雨似乎被我反常的语气吓着了,顿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明显缓和多了,这样我才确定她的确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    我蜷在被子里头,徐徐说道:“蒲林前几天住院了,和以前一样的病。这一次很严重,医生说,她如果三天内醒不来,就一辈子都醒不来了。听到这种消息是令人难过的,所以我非常害怕,害怕听见噩耗。死亡带来的感觉,非常可怕。”    (4)    列雨合上手机,愣了许久,倒不是因为那个交往不深的女孩,是因为听见了“死亡”这一词。    死神莫非又要再次降临?她猛地跳下床,跑去衣柜旁。那个大衣柜的右下角有一个小抽屉,里头装着一个棕黑色的小匣子,是安姬从意大利带回来的,里头装着许多她的照片。安姬死之前,每次过年过节就会送来一张。安姬死后,列雨没有再碰过它,回忆是一把双刃剑,既美好又令人伤感。    打开盒盖,借着从窗外溜进来的月光,看见了五年前,四年前,直到几个月前的安姬,脸色似乎没有后来那么样的苍白,双颊还泛着粉嫩的红色,嘴唇微微张着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双眼炯炯有神,那一刻,她身后的所有景色都仅是陪衬,失去了光亮。安姬就好像是天使一般,美丽自信的活着。    如果当初自己不任性,那么安姬能不能活到二十三岁?毕竟那才是她应该面对死亡的时候。    死亡,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5)    这是一个不理智的行动,凌晨两点半,我穿戴整齐的站在了学校门口,列雨一会儿就来。    看看四周,现在的主题应该是凄清。几盏微弱的路灯也恨不得融入这个黑暗的世界,想沉沉的睡去。宿舍楼一片漆黑,对面的居民楼里倒是还有几盏灯亮着,想必是一群牌瘾大的人聚在一起搓着麻将,再不就是在开着疯狂的派对。我顿时觉得自己是一个奇异体,没有多少正常的人会在这个时间点像我一样站在街头吧。    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一束强烈的光朝这边打过来——列雨开着她那豪华的车飞奔而来。    我朝她轻轻摆了摆手,车非常快速的停了下来,她坐在驾驶座上,威严得像一个女王。即使是在如此深夜,她也不让脸部休息,化着淡淡的精致的妆,非常适合夜晚,我不习惯这样的伪装。    我不太确定她是否有驾照,毕竟她才刚满十八岁不久,车厢里头没有开灯,我喜欢这种感觉。爬进去后我才感到一丝倦意,于是抱着她后座上精制的抱枕打起盹来。    谁都没有开口,我们的心里头都压着同一个人——蒲林。    列雨开得很稳重,速度却不慢。很快,我们便能踏上医院里通往三楼的电梯,眼皮上总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这让我极想闭上眼,我没有试过这样的通宵。列雨相对而言就好很多,她冷静得有些可怕,从见到她那一刻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没开口,这是非常奇怪的。    电梯上升得非常慢,估计爬楼梯现在都应该到了。四周的镜子将我们两个人清晰的映照了出来,冷清阴森,闲暇时看的恐怖故事偏偏这时候从脑海中崩了出来,让我不觉打了一个寒噤。    “叮——”列雨从容地走出电梯,我加快步伐紧跟在她身后。绕过一个小转角,看见了一大群的人围在蒲林的病房外,少说也有一二十位比我们还早的守在了那里。    “这是什么情况?”我没想到会是这般场面,“怎么有这么多人在这儿,今天下午来的时候没有的啊……”    列雨倒是十分冷静,淡然地说:“只怕是一半真心,一半假意。蒲林现在毕竟是Prison-D的董事长,他们来探消息,日后假设出现什么变故也能及早应对,如此罢了。”    她的表情真是淡漠,就好像是一位熟知生存法则的老手在叙述生存经历一般。这样的列雨,难以接近。    透过人群向里望,终于见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小木,米炫,还有柳晨皓。他静静的坐着,像是成为了一尊雕像一样。    “小爱?”米炫见到我们显得很惊讶,“你们怎么来了,现在才三点多啊?”    我略显疲惫的朝他笑了笑,径直穿过人群向他走去。    很快,走廊又陷入了绝对的沉静之中,没有人愿意去打破这样的格局,若真如列雨所说的这里的人是一半真心一般假意的,我相信这一半的真心都在祈祷着,为一个优秀的女孩祈祷着,祈祷生命能得以延续。    似乎是没有人发现,此刻病房内某个物体发出了强大的深红色光芒,瞬间扩散至整个病房,在释放了某种能力之后,这儿又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    (6)    绕过这长长的挤满了人的走廊,医生的值班室倒是清静。    “徐医生,你们小组负责的那个病人看起来来头不小呢,我听说是个大珠宝公司的董事长呢。”护士靠在了座椅上,即使是当班,也可以这样休息一会儿的。    “那个病人啊,是老师接的病人,治了很多年了呢,奇怪的病症,一个月竟会有一次血崩。我也就听到了一些,家里的确是很有钱呢。”医生说,“不过……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    护士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极了,急切地问:“怎么这么说呢,是不是老师说了什么?”    这位医生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说道:“复杂的你也不懂,照老师的说法,她就是处于危险期的一类人,机体出了大问题,是就不会来了。之所以说个什么三天的观察期,也只是怕家属接受不了而已。”    “那还真是可惜了,那么多钱还没花完就走了……”护士显得有些失落,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女孩,还是因为她没有花完的钱。    现在约是清晨五点了,深圳的季节变化本就不强,现下又正好处于夏末秋初阶段,所以天亮得较早,月牙儿已经开始在黎明里淡去了。    我站在值班室门口许久了。    这里的布局十分巧妙,让我即使是处在如此的中心地带,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看见窗外天空颜色的变化。我恨那黑得不彻底,总要夹杂着些多余的颜色的夜晚,这样强的光,竟让我顿时不知所措。    那个被我描述成风一样的女孩终究是要走了。于我,是悲。为失去了一位亲人而悲伤,为失去一位朋友而悲伤,更像是丢失了一样喜爱的物品一样心痛。如此哀伤的时刻,转念一想,这悲伤又好像能停下了。对于蒲林而言,这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她终于能摆脱那个大得吓人的白色世界了,再没有可怕的预知,没有突来的疼痛——不,不该这么说,蒲林是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的,那么她定然能够预见自己的疼痛在何时会开始。明明知晓,却不能避开,无比悲哀。    记起了她讲的那个关于第十九层地狱的故事,那个为了生存而被迫将别人当成垫脚石一点一点往上爬的世界。蒲林啊蒲林,不必担心,你是能进入天堂的优秀生。    只求下辈子,别再与林家扯上半点关系。    (7)    拉扯着沉重的脚步硬撑着走回走廊,依旧是那么多人。    我不愿走回去,就远远离着病房,倚着墙蹲下了。远远望见米炫满脸担忧的朝我走来,在他穿过那群人的时候,我透过一丝小缝隙凭借着优秀的视力注意到了妈妈,她淡漠的神色让我心头一紧。她真的还是那个陪伴了我十几年,温暖的源头么?    小木抱着她的洋娃娃靠着座椅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珠。列雨和柳晨皓相邻坐着,没有任何的言语。倒是不见蒲森,他是否也和我一样知道了结局,不愿去面对了呢。    “小爱,”米炫贴心将他的外套脱下盖在了我的肩上,靠着我蹲了下去,“要睡会儿吗?”    我微微点了点头,轻靠着他坚实的肩膀闭上了双眼。    恍惚中听见了一阵突来的喧闹声,紧接着是一场更大的混乱,有哭声,有叹气声。我知道了结局。    米炫的肩微微颤动了一下,困极了的我使尽最后的一丝气力睁开眼,这次看到的是一堆不认识的将自己包裹在华丽的西装下的人,他们的表情虽然都无比凝重,但真正的哀伤,是装不出来的。    果真是半真半假。    我终于能安心睡去,或许能在梦中,与蒲林真正道个别。    二零零八年,八月十七日,蒲林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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