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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才女风情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金陵,自三国时东吴,后来的东晋,南朝时的宋、齐、梁、陈都在此建都,故而金陵素有六朝古都之称。

    吴宫花草,晋代衣冠,南朝奢丽无不点缀着这盘据东南的雄城。

    金陵历尽百世不衰,盛极千年繁华,乃至太祖皇帝统一天下前,它仍是南唐的京畿之地。太祖皇帝开宝七年,宋军一举灭掉南唐,独留下后唐主李煜“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尤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的嗟叹。

    宋太祖下令宋军入江南不能烧杀拐掠,故金陵虽遭战火,却又没有大的损及,且江南经济实优于北方,且看眼前金陵太平盛世下的繁华,便知以管窥豹,可见一斑。

    日月如晦,光阴似箭,转眼间便是仁宗天圣四年。

    秦淮河畔,明月当空,一名白衣少年缓缓吟道:“苍苍金陵月,空悬帝王州;天文列宿在,霸业大江流。”他顿了顿,又转头对身旁的老人问道:“先生,这水中映月会否真的一分为二?”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六年前在青城山上的时明园,他身边的老者自是天心子。六年来,这一老一少老足迹踏遍神州大地,天心子所知所懂的,无不对时明园倾囊相授。自从在上清宫得知“道遇”的由来后,时明园对其总是不能忘怀,时时缠着天心子问东问西,天心子缠他不过,终是算好道遇之期,带他到金陵来了。

    时明园正值十五明月当头之际,与天心子来到文德桥,观赏秦淮月夜这一金陵美景。当年大诗人李白,极爱秦淮明月,传说他曾于酒后在秦淮河文德桥上赏月,见秦淮河中月光皎白,不禁纵身跳入河中捞月,月未得,却将河中皎月分成两半,自此秦淮河十五明月当空之时,文德桥下的映月总是一分为二。自此秦淮月夜的便天下闻名。文德桥上人山人海,两人好不容易挤了过去,时明园还不时吟着李白的诗句,想像着映月一分为二的美景,但却未见水中映月有一分为二的迹象,故而有先前一问。天心子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如若这美景不是难得一见,却还有什么稀罕之处。世事皆是如此,园儿为何怎么不耐烦?”顿了顿,望向左近一座楼台,说道:

    “到得月楼看看,那是赏月的好地方。”

    时明园吐了吐舌头,边走边往四下观望,不欲错过这繁华的景象。。

    这时,时明园已年逾十六,长的身材颀长,挺拔俊秀,一身儒服,自有些温文尔雅的书生味道,行在道上,妇人少女无不侧目以视。时明园虽已至弱冠之年,梦中也偶有春暖花开、魂牵梦绮之时,但对男女之事,他仍是一无所知。每每路人向他侧目,他总露着皓白的牙齿,微微一笑,让人只觉他潇洒不羁,生出好感,与年少时大是迥异,周遭妇人少女无不迷醉。

    秦淮两岸高大楼台不在少数,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得月楼。这得月楼据说是为了纪念李白和后人观月而造的,因此建在文德桥旁。时明园随天心子来到得月楼前,只见门前拥挤,许多文人秀士模样的人站于门道旁低头苦思,不得而入。又见大门台阶上站着两个下人打扮的人,趾高气扬的望着众人,得意非凡。

    两人大为不解,天心子趋步走前,向那两人问道:“施主,不知这里发生何事呢?”

    那两人打量了天心子一眼,见他儒服道髻的打扮,颇有些道骨仙风的模样,颜色稍霁,两人中个子较高的说道:“道长有所不知,今晚我家楼主邀得江南第一才女姚梦余小姐在得月楼赏月,且宴请江宁府的才子名士作陪。”顿了顿,又悄声说道:

    “江南谁人不知姚梦余小姐的才情美貌,想与姚小姐亲近的公子文人多不胜数,却不是人人能得到我家楼主的邀帖,参加今晚宴会的。”那人说时又不禁得意洋洋起来。

    天心子与时明园这才明白此间的事,对那两人说了声“谢谢”,心中正想说告辞时,另一人又说道:“道长,不瞒您说,我家楼主为了不得罪江南文人,故除了有邀帖的贵客外,我家楼主还另出了一条迷题和一道上联,若能猜出谜题或对出下联者,便可登楼参加今晚的宴会。”

    时明园一听谜题对联,可来劲了,急切的问道:“什么谜题?什么上联?快些说来听听。”天心子不禁在一旁微笑。

    那人故弄玄虚的笑笑,清了清嗓子才说道:“那上联便是‘新月一钩云脚下’,我家少爷说了,这谜题便在上下两联中。”

    时明园“哦”了一声,望了望天心子,见他似是已胸有成竹,微笑着望着自己,知他又在考究自己,好胜心一起,踱着步子思索起来。

    那两人见又难一人,顿时意气风发起来,时明园刚踱了一个圈,抬头望他两人,灵机一触,笑道:“有了,有了。”便伸过头去,在那两人耳边轻声吟道:“残花两瓣马蹄前。”转头对天心子哈哈一笑,兴冲冲的进楼去了。

    天心子见状,不由的老怀大慰,伸出手指在那两人手中写了个“熊”字,也缓步走入楼内,独剩门前众人于目瞪口呆中。须怪不得他们,这一日大半天来,没一人能猜出这谜底来,如今见这一老一少飘然而入,天心子且不说,时明园分明还是个大小伙子,却也如此才学,其中的惊叹不言而喻了。

    谜底其实就是“熊”字。上联的“新月一钩云脚下”是“熊”字左半部,时明园的“残花两瓣马蹄前”便是“熊”字的右半部。虽说这得月楼主只需答题者选其中一题,实际答题者却是先要把这谜底猜出,方能使这下联与上联丝丝入扣,这实是一对谜联。时明园正是看着门前那两人的熊样,福至心领,猜出谜底来的。

    时明园甫登上二楼,便觉楼内摆设布置很是雅致,尤其正堂中的一幅晋时名家王羲之的《兰亭序》,虽说是幅赝品,须知赝品也有好坏高低之分,这临募者不仅募的形似,而且还得其神之,实是不可多得的珍品,想来楼主定是颇为高雅风liu之人。时明园再环目四顾,觉得得月楼有一特别之处,楼内四周的窗户都是极大,可随意拆下,其间环境清幽,便如水榭亭台般,无论登楼者处于楼内何处,都可观赏到秦淮河上的景观。且此处文人墨客聚集,客人均是举止斯文之士,或对酒细语,或谈笑风雅,实是赏月的好地方。

    大堂里大约有十余席,却也丝毫不显局促,天心子与时明园在楼内一不显眼处坐下,静静的欣赏秦淮河上的景致。不一会儿,楼内下人便送来饭前糕点茶水,服侍甚是周到。

    ※※※

    时明园正觉惬意时,便听邻桌一人说道:“文放兄,小弟听说姚梦余小姐乃石鼓书院院士李显人夫子得意爱徒,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琴技,传自天籁山庄,堪称江南第一。文放兄出身石鼓书院,不知可曾得闻天音?”

    又听那被称为文放兄的人苦笑道:“明之兄说笑了,小弟只是书院中极寻常的学生,论才学不入十格,却何来机会亲近姚梦余小姐啊!”顿了一顿,又愧道:“不瞒明之兄,此次还是我第一次得见姚梦余小姐的芳颜。”

    那明之兄听了,安慰道:“文放兄不必如此,今日你我终可得尝所愿,一睹天人芳蓉。如若能得她抚琴一曲,便是三生有幸了。”

    接着那两人又说了些客套的话,时明园也没多留心,听得那姚梦余乃是天籁山庄的门人,不由向天心子问道:“先生,天籁婆婆赠我的摺尾琴真的只有一把吗?”

    天心子笑道:“那当然,难道他老人家还骗你小孩儿不成?”

    时明园道:“那岂不是……岂不是对我太好了,唉,为何不留给她的那些弟子?”

    天心子点点头道:“难得你还有些良心,他老人家见你是练琴的材料,方赠于你,切莫辜负她老人家”

    正自说着,大堂内突的都静了下来,众人纷纷站起。一名风度翩翩华服青年由阶梯处走进大厅来,玉面朱唇,目如朗星。可眉毛却如柳叶,虽少了几分男子的阳刚之气,但眉宇间多了几分柔情,让人情不自禁心中叫一句:“好俊俏的人儿。”可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却是集中在这华服青年之後那名美女处。

    这美女自然便是名闻江左的江南第一美女姚梦余,一身浅绿色的装扮,镶有白丝边的长褂向后翻飞,平底绣花鞋的两串珠花左右摇摆,无不衬托出她那优雅飘逸步姿。

    她流目顾盼,在场众人无不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甫一接触她的目光便不自主的将眼光移开去,心中犹自咚咚的狂跳。

    时明园见了,终清楚的体会到书中所说“倾国倾城”的意思,首次在脑中生出如若能与她一起,实是一件快乐的事的念头。

    唯独天心子毫不在意。

    华服青年仿佛便是得月楼楼主,他把姚梦余引入大堂中的主席坐下,便站起来说道:“各位兄台,实在失敬,小弟竟是来迟了,望各位原谅则个。”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缓缓坐下。

    方自坐下的姚梦余站起身子,浅言轻笑道:“梦余今日得见诸位江左才俊,实是心感荣幸。累诸位久等了,梦余向诸位赔礼哩。”

    那声音清灵,声调娇柔,众人听入耳中顿觉受用。

    西边第二席一人翩然站起,说道:“梦余小姐实在是过谦了,小生乃丹阳凌子鹤,早便仰慕小姐才名,却缘悭一面,今日得见小姐芳容,真是不虚此生。”

    姚梦余嫣然一笑,说道:“凌公子的话,实在让梦余汗颜。”

    众人见这凌子鹤在姚梦如前侃侃而谈,得以在佳人心中留下印象,无不羡慕万分,又暗悔自己慢了一步,被人抢了风头。

    不过有道是“迟做胜于不做”,一时间,大堂内年轻才子纷纷站起,自报姓名。天心子与时明园安坐一旁,观看此中有趣场面,倒也自得其乐。

    正在这闹哄哄,不可开交之际,那陪坐在姚梦余一旁的得月楼主,惯了应付这种场面,站起郎声道:“今晚得月楼能得才子佳人赏脸光临,我陆树涛便以本楼的‘琢月清’敬诸位一杯。”说罢向着众人与姚梦余举杯,仰头把杯中酒喝了。

    姚梦余也把酒杯放到唇边一沾,浅尝即止,以表心意。

    见此情形,众人忙返座,举杯回敬。

    正自此时,那凌子鹤突的提议道:“今夜明月当空,小生闻的梦余小姐琴技无双,乃传自天籁山庄,不知梦余小姐可否为我等慷慨一曲,以填思慕呢?”

    闻言众人不禁齐声称妙。

    姚梦余灵动的美目一转,笑道:“凌公子抬举梦余了,若蒙不弃,梦余便献上一曲吧!”

    不多时,下人便搬来一几,几上摆着一把古朴的七玄琴。姚梦余欣然盘坐于几前,伸出她那嫩白修长的手,左手按节捻弦,右手弹将起来。

    只听那琴音清亮高亢,让人生出如坐春风的感觉。顿时大堂内变得静寂异常,只余琴声绕梁。时明园听的顺着琴音,心中默念词句:“嗷嗷鹿鸣,食野之苓。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这曲《鹿鸣》出自《诗经》,乃是说的是:鹿儿嗷嗷叫,呼唤同伴吃野果。我用奏乐请来满座嘉宾。你们帮助我知书达理,借此机会敬你们一杯,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一曲终了,堂中竟是无人回醒过来,皆沉浸于余音中。过了良久,堂中方响起称赞声,众人或鼓掌,或击案,此起彼伏。反是那陆树涛面有沉凝,不做一声。待得赞誉声稍稍降下来时,却由大堂北边角落处传来一阵长长的叹息声。

    听到的人不有一征:这人实在无礼,得以聆听美人抚琴一曲,不欣悦,反在此叹息,岂不是唐突了佳人。

    岂知姚梦余听了,一双美目顿时亮了起来,循声望去。

    ※※※

    只见一名白衣青年,虽然此时琴音已停,仍犹自轻轻击案和韵,陶醉不已。这人长得剑眉入鬓,凤目有神,本是一身儒生的打扮,仔细看时,却见头上扎一道髻,甚是有趣。这人不是时明园又是谁人?

    姚梦余用那柔美的声音问道:“不知公子为何叹息?”

    时明园发觉众人正望着自己,像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似的,见姚梦余发问,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傻乎乎的站了起来。

    姚梦余见状,忍不住抿嘴一笑,又说道:“可是梦余的琴艺有不足之处?尚请公子指点。”

    时明园一听,忙摆手道:“不,不,姐姐琴技高超。只是方才听得姐姐的琴音中似有些无奈、忧愁之意,禁不住随着曲意去想,不料愈想愈是伤心,所以情不自禁生出感叹。”顿了顿,作揖说道:“姐姐,可千万别见怪。”

    众人听他说什么姚梦余琴音中有无奈、忧郁之意,无不觉他胡说八道。要知道姚梦余乃名闻江南的美女,且才情过人,身兼石鼓书院、天籁山庄两家之长,拜倒在石榴群下的年轻俊贤多不胜数,何来的无奈、忧愁。

    姚梦余年方十八,听他左叫一句姐姐,右呼一声姐姐,便似情浓中的男女在调笑般,不由脸上一红,心道:这人为何这般无理,在这大庭广众下如此称呼自己。偷眼一瞥,却见时明园一脸恭敬,毫无些许非分之意,方自释怀。殊不知时明园自小跟随天心子,虽习得儒家之学,可天心子乃道门中人,却不大把儒家礼教放在心上,加之他对男女之事仍在朦朦胧胧中,平日见了比己年纪稍长的异性便是唤作姐姐。

    却听姚梦余缓缓说道:“如此说来,公子定是通晓音律之人。如若公子不吝,愿闻清音。”

    众人一听,不由张口结舌,都暗忖:难不成让他说中了?

    时明园抬头望了夜空上的明月,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便试试吧,却不知成不成。”

    这是什么话?众人都被他这弄得一头雾水。琴道,要讲究“技”、“意”。技,说的是操琴者的琴技,其中所重者在于指法;意,讲究操琴者对琴曲的体悟和将抚琴时的心境融入其中。琴道中佼佼者无不琴技出众,更讲究其后者。姚梦余听他如此说,便似毫不懂琴,心中暗道:难道他是虚有其表。

    时明园走到几前坐下,又自琢磨了一会儿,方左手轻按,右手一挥,琴音顿时响起。

    众人都对时明园生出了好奇心,其中当然是少不得有人乐见他于姚梦余面前大大的丢脸,不希望他独出风头,大堂内顿时较先前姚梦余抚琴时更静。

    琴音低重缓和,浩浩荡荡,虽甚少人懂得此曲,但也感受到其中博大之势。姚梦余却知道这曲名叫《衡门》,心中想着曲词:“衡门之下,可以棲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它本是说情操高洁的人不求世上的权势,不求富贵,甘于作隐士的快乐和胸怀的坦荡。

    原来姚梦余虽是江南第一美女,满腹才学,可才学情操能与之相较者却极少,故少有知己好友。她所到之处慕名而至者络绎不绝,忙于应付,而其中徒有虚名、矫揉造作者大有人在,周遭虽是热闹非凡,但心中却是孤独,大有舍我独谁之感。这时听的时明园曲中所说的正是自己,不由听得入神,痴痴的坐在一旁。

    一曲《衡门》将近终结之际,却听琴音陡转轻灵,较诸先前大相庭径。琴音由低转高,从重入轻,本是极难,却终是履险如夷,轻轻巧巧的转了上去。听的几段,众人都听出来这一曲正是《幽兰》,这曲子在儒者中极是出名,这乃是因为曲中描述的是兰花色调不妖艳,香味芬芳,以此来比喻谦谦君子的虽是淡泊,但志向远大,最终令世人称颂。令人称奇的是虽是《幽兰》的曲调,但又不全然相同。姚梦余仔细聆听,发觉琴音中又参和着乡土俚调,听来极是亲切、温暖,方才的《衡门》说穿了自己的心事,此时的琴音便似在向己低声诉说:不必伤心,历来品德高尚的人俱是如此,最终不是都能留芳百世吗?

    结尾处时,琴音又转入《关雎》的曲调中,姚梦余心中一跳:“他说的‘淑女’ 若是我,那君子又是谁人,难不成说他自己?”脸上一红,望向时明园,却见他一脸正经,不由心中暗笑自己竟有如此羞人的想法。。

    要知道意由心升,时明园其实是说:姐姐如此美丽,自得许多才子名士的追求,却为何不好好珍惜,何苦如此忧愁不快?”其中缘份,乃是天意。

    琴曲既了,在场之人无不是江宁一带的名人,虽有不甘,但听的这一曲极具创意的一曲,也禁不住大声鼓掌喝彩。

    那陆树涛这时不知为何,也是两眼放光,站起声来作了个揖,向时明园问道:

    “不知公子高姓大名?”说时似是想起什么,又道:“这邀帖是区区拟的,却想不起公子姓名,好生奇怪,不到之处,还请见谅。”

    时明园忙起身回礼,说道:“你别这样说,我与先生是不请自来,请你见谅才是。”望了一下四周众人,见多是儒生,又说道:“小生时明园,字子亮,尚请各位先学多多指教。”说罢又深深行了一礼,依足了儒家的礼法。

    众人见他说的谦逊,大生好感,一时纷纷举手回礼。

    ※※※

    姚梦余嘴中默念了两次“时明园”三字,又向他望了一眼,才柔柔的问道:“不知公子刚才在《幽兰》中的附调是什么曲子,梦余还是首次听到。”

    姚梦余实想不到《幽兰》尚可如此弹奏,偏生那配出来的曲子这般好听,尤其那配曲,虽是俚音,却令人直觉亲切入耳,忍不住便问了出来。

    时明园笑笑道:“还好吧,我还怕它与《幽兰》弄在一起会不好听,姐姐喜欢吗?那曲子叫《不想睡》,是先生故乡的俚歌。”说着向天心子指了指,见他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又微微一笑,道:“这曲子的调儿虽好,可却粗劣了些,让人听了会给人笑话,改天人少时再弹与你听。”

    这话说来便似邀约姚梦余相会般,姚梦余脸上一红,心中暗忖他为何如此大胆,可听他随口说来,却诚恳之极,令人无法拒绝,还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这时,陆树涛与一名下人说了几句,转头对时明园道:“公子真是才学过人,居然能把门前的谜联对出,实在令人佩服。”

    众人听了大为不解,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陆树涛便将他在门外设联谢客一事说了出来。原来那谜联并不是一对普通的联,乃当今天下五大书院之一,岳麓书院院士周式所出,当时除了院中五冠弟子外,余人无人能对出,五冠弟子是岳麓书院的台柱子,那五人各有所长,且冠绝两湖,所以被称为五冠弟子,可见这谜联之难。众人听得其中缘由,对时明园都惊叹不已。

    陆树涛向众人说完,转头对时明园问道:“不知公子家住何方,是何人门下。” 时明园道:“先生说我是洛阳人,我也未曾去过。我知道的都是先生教的,没进过一天的书塾。”说罢向着天心子一指。

    众人听了已觉奇怪,待他指向天心子时,不由向天心子望去。这时天心子一别过头去,正自观望楼外景致,仿佛此间之事与他无关。陆树涛见他那身儒服道髻的打扮,似是想起什么,却又摇了摇头。

    姚梦余轻轻说道:“不如公子移座到梦余这一席来,好让梦余向公子请教琴艺上的心得。”

    众人听得姚梦余邀时明园同席,无不向时明园露出艳羡之色,能得才女青睐,简直是几生修来。

    时明园却说道:“能得姐姐指点,我实在是求之不得,不过我还是坐原来那席吧,我想与先生同席。”顿了一下,又道:“改日我定要向姐姐请教。”微一作揖,言语中满是谦虚。

    姚梦余从未被年轻男子拒邀过,如今大出意料之外,脸上一红,也不说什么,默默的看着时明园退回席中去了。

    秦淮夜色美不胜收,可以水中映月一分为二的景致却是迟迟未见,两岸上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时明园观望了许久,奇道:“水中映月为何还未一分为二?”

    时明园坐回原席时,席中之人的态度立即大改。要知道愈是坐于后席的人,名声便愈小,时明园这席是北边最后一席,席中之人本不受人留意。此时他们见时明园在众人前尽领风骚,且是同席,都觉脸上沾光,生出亲近之心。坐于时明园左首一人听得时明园问起,插口说道:“公子不是本地人,故而不知这秦淮映月一分为二的景致并不是轻易看得到,也不是年年都有的,若是过的明月当空时看不到,那边要待到来年了。不瞒公子说,便是区区生于长于江宁,也只得见两次这动人奇景而已。”

    时明园一听,顿时兴致索然,仰头望月,犹自默默想象着那水中映月剖半的动人画面。

    天心子看他这般模样,笑道:“园儿为何如此,缘来缘去皆是天定,人生长路,要有的终是会有的。”说罢吟道:“缘得水镜处,曾拾桃李归。”

    时明园一呆,随即拍案笑道:“对,对,对。”崇敬的望了一眼天心子,转头对左首那人说道:“这位大哥,别叫我什么公子。就叫我明园罢。”说着又向在座诸人拱了拱手。

    诸人听得他二人的对话,直觉他们不但才学过人,且心胸豁然,时明园又说得谦逊,更觉亲近,便七嘴八舌与他一起攀谈起来。

    酒过三寻,天心子突的说道:“园儿,今日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

    时明园虽有些不愿,看着天色,想想也是,便说道:“先生,待我先向梦余姐姐告辞。”说罢便站起向姚梦余那席走去。

    走至姚梦余身旁,作了一揖,轻轻说道:“梦余姐姐,我向你告辞了。”

    失望之色于姚梦余那秀美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又说道:“那,让梦余送公子下楼吧!”本来在场众人本便把注意力集中在姚梦余一席,他二人说话虽轻,可还是被听个一清二楚。众人见姚梦余纾尊降贵,欲送时明园下楼,顿时各种目光都集中于他身上,或羡慕,或妒忌,当然少不得与时明园同席诸人失望的目光。时明园朝众人拱拱手,便朝楼下走去。

    姚梦余和时明园、天心子缓缓下得楼来,天心子也不招呼,便慢慢独自走去,陆树涛也知趣的上楼陪客去了。

    来时楼前万人空巷之景已不再,这时门前只剩他两人,姚梦余默不做声,时明园突得生出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的烦恼。想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说道:“先生说待过得了道遇之期,便要到洛阳去。”

    姚梦余淡淡的“嗯”了一声,突得秋风吹过,路旁红豆树在风中轻轻摇弋,姚梦余望了时明园一眼,用她那动人的声音吟道:“晚风轻抚红豆树,夕阳照天边。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四处散,一杯清酒庆相逢,今宵温旧梦。今天一别何日还,还时莫徘徊。天之涯,海之角,知交飘零外,人生最是离别多,欢聚最难得。“

    时明园见她作词赠己,其中含深深的情谊,不禁心下感动,望望远处秦淮夜色,想了想,答和道:“渔火遥望翠柳树,明月照天边。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在天边。举杯遥祝君安康,今宵别梦寒。窃问何时再相逢,逢时莫迟疑。天之涯,海之角,知交游历外,人生最是离别多,欢聚最难得。”

    姚梦余听了一呆,时明园又道:“梦余姐姐,我三年后定要来看你。明月当空时,文德桥头,抱柱之约”眼中满是坚定之色,他虽与姚梦余相处不久,可心中只觉与姚梦余一起,甚是舒畅,只想见她多些,与她一起说说话儿,但是他过不久要随天心子远游洛阳,于是便定了三年之约。

    姚梦余脸上一红,在她心中这话便是定情的话儿,虽是才女也总脱不了妙龄少女的心思,顿时心如鹿状,连头也抬不起,低声道:“梦余会等你的。”

    时明园听了,欣然一笑,大踏步向天心子追去。

    姚梦余抬起头望着时明园远去的身影,他的神态举动霎时涌上心头,时而一脸成色、思虑慎之,说话却又带稚气;时而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行事却又不默循礼法,却形成极奇特的魅力,令瑶梦余不能自已。情话绵绵,转眼离别而去,如今姚梦余心中不知是喜是愁。

    正是:黯然,离别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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