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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游魂 第一百二十七章 让我们有憾而无愧

    弘时的孩子因为钟氏上次的自尽还是没有保住。消息传到康熙帝那里反叫胤禛白受了皇上几日的冷眼。胤禛故而每见弘时脸色便更为难看。很快又是年末,弘时来求福晋要把钟氏收房,那钟氏虽是不乐意可毕竟失了身子,便只能做了妾氏,只是与自家格格董鄂氏哭作一团,其中的苦涩只能自己承受。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连夏桃都听闻弘时每夜只往钟氏房里跑连夫人董鄂氏的脸面都不愿意见。那钟氏也是忠诚实心的好婢子,每每反抗没少受弘时的欺辱和耳光。夏桃每每听到那房消息随了大叹一声并不能如何,像所有外面光彩的家庭一般,生活中的挣扎与隐忍都藏在别人看不见的阴影里。

    挣扎是因为不平、是所求重视,可情感的清烟哪禁受得住狂风的摧残。越抗争,只是越叫胤禛与一府的家眷疲惫与失望。

    康熙五十八年正月,圣上赐胤祯长女二格格许嫁喀尔沁贝子成衮札普,印封郡主。

    夏桃来了这么多年,也略微分得清楚,按律而言郡主是亲王之女的封称也就是“和硕格格”,世子、郡王同贝勒的女儿虽然都称为“多罗格格”,却一个是县主、一个是郡君,差上那么半级。胤禛的二格格最初也不过是三月封多罗、七月晋和硕,这其中的亲疏便可见一般了。

    正月十四日,居于畅春园的圣上为平定噶尔丹发上谕一道之后,也不知怎的一时心起便起驾骤临圆明园。

    皇上虽然未到过圆明园,却似熟悉,上来便要看一看侧福晋年氏竹子院里种的精品兰种。

    “绿云倾,金枕腻。”康熙帝吟了这么一句前蜀韦庄诵兰中名品“绿云”的词后去看那年氏,便越觉得喜欢不已,笑向胤禛道,“你这侧福晋当年朕也是见过的,极好少有的才知清品之女,只是现在看来,更是多了些为妇的内敛。”

    胤禛与那拉氏只得随了皇上的口气也赞叹上两句。

    年氏暖房里的兰花品种确是多而名贵,皇上借着年氏的品语依依鉴赏之后兴志奇好,出了竹子院转到高阁之上正要去胤禛的葡萄院小坐,却见河对岸点点艳红,在冬日里远比独枝的兰花更为惹眼。

    “这个时节,可是梅花?”

    胤禛眼色一闪,言道:“是山茶。”

    “哦?”皇上很是意外,一板一眼、心无异彩的老四也会喜欢种花,便坐床直往桃花坞而去。

    今日圣驾突然来临,夏桃便带着小吉他们躲到桃花坞来,又值天气晴好,便把木花房里的山茶花挪到最外面来沾沾阳光,却不想反惹来了圣驾。

    康熙帝一见这没梳把子头只把一个遮耳线帽罩在脑袋上却裹着一身半黄发棕的皮毛。康熙帝眼色好,这件皮毛虽看似粗糙、色泽脏晦却是几年前章嘉活佛入京时由西藏带来的唯一几件藏羚羊皮料里私送于胤禛的那件,不由眯着眼打量这个长相极为普通的女子。

    “朕怎么觉得,很是想熟。”康熙帝已是记得此女,却并不自点。

    那拉氏上前一步:“这是府里的格格,曾给皇太后做过膳食。”

    康熙帝点了点头,自在迅速摆好的高头大椅上坐正。

    “这些山茶是你种的?”

    夏桃心里不知为何紧慌,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看老四,只能低着头回道:“回皇上,不是奴婢所种,园子里有花房师傅。”

    康熙帝听了细看这花房,除了木制的主架,其他竟然都是大片大片的玻璃。这玻璃是极为贵奢的洋人东西,这张花房的玻璃每块极大,就是房顶也几乎九层为玻璃体,木材反成了条条接口。康熙帝不自觉看了眼胤禛,见他仍是低垂顺目,再看那府邸格格,头低得几乎塞到前胸里去。便笑道:“胤禛你这东西到也心思极稀、绝无仅有了,难得你这么个硬实脑袋想得出来。”

    皇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些东西哪里是胤禛能想出来的,胤禛若是硬要承下那便是欺君。

    “回皇阿玛,并非儿臣的主意。”

    “哦?那是何人所思?朕到想见见。”

    虽是大冷天,一个打颤间,夏桃的额间已积了冷汗,虽怕却还是忍着没敢去拭、也没敢去观老四。

    “回皇阿玛,是那个洋人画师郎士宁,他与儿臣闲聊之时曾提及,在他们西房,这种玻璃花房在上层君民里多有构建。儿臣便请他设计了这么一间,当是闲时散心之处。

    听胤禛这么一说,夏桃暗松了口气。

    “哦?原来那个画师还有这种能耐。嗯,看来朕下次也要与之多多了解才是。”

    康熙帝起身入房,草草看赏了一遍,不过都是些普通品种,只是开的早而已。

    葡萄院里,康熙帝又亲见过老氏相问了几句,由温宁公主相扶才要起驾回畅春园,却突然又停下了步子在人群里相望夏桃。

    “胤禛,听说你府里女眷里出了个能生银子的,赚了京里不少皇亲贵门的银子,不知——是哪位?”

    夏桃那原本放回心里的心突然又吊在了嗓子里,心里暗道一声“完了”,汗已失了半身。

    胤禛也不曾想到皇父会突然杀出这么一句,一时间也没了主意。说出来虽然看似无谓却只害无利,皇父今日这么两回可都是把桃花记在了心里,万一寻到个由头可绝不是什么好事。

    一切只是须臾间。

    “回皇上,是奴婢所为,请皇上莫怨王爷。”人群里走出的女子正是武氏宁静,她于地一跪,泰然道,“奴婢本无意揽事显弄,只是现如今王府开销不比当初,加之王爷每每还要筹些银两送到大旱大涝之地。奴婢便想尽些绵薄之力,才使了府里的绣娘出头卖了些新奇的样子、花式。”

    所有人都不曾想到武氏会揽下此事。不过她的话到很叫皇上信服,其一自因她本是佟家为温格格维昕自小便物色的亲婢,自然是有些别人没有的本事;其二老四也确实暗里每年往各处旱涝之地不与名赈了不少银两。

    “呵呵,皇玛法,我这近婢不错吧,可是为四舅舅赚了不少银子呢。”帝心本是因那玻璃木房突然怀疑夏桃,这一回听维昕如此言道才放下此疑,领了众人离去。

    眼见皇上彻底出了葡萄院,若不是小如眼快相扶,夏桃便要**坐于冷地之上。待到回过神来,见武氏直直立在不远处相望,这一时,想说些感谢的话又觉得其心难料。

    偏那武氏照旧温笑,点首间带着内婢转身而去。

    这算是柳岸花明、风回路转吗?

    夏桃被搀扶着回了房,坐在暖房里外热内寒焦灼着挥汗如泪。直到胤禛进了来,她腾得从榻上起来,不甚便把脚跟击在榻沿上疼痛难当。

    本是紧张的胤禛看她如此毛草,一声叹息下反轻快下来,扶着她坐下,褪了她的毛靴揉着她的脚跟。

    “怎么样?皇上会信吗?”

    胤禛也在揣测,却无五层把握。这些事来得太快,他也来不及细细思虑。见她不痛了,放下其脚。

    “我出去一会,你先歇歇。”

    “胤禛——”眼看老四要出房,夏桃突然开口相阻,有些不明的害怕,怕他这一去,便会待武宁静不同,毕竟,是武氏替她解了围。

    胤禛一回身,看她的面色哪里能不明白她的小心思,近身来一点她的塌鼻头:“想什么呢。安心歇会吧,等爷回来。”

    想什么呢?一个人时,夏桃自问。胤禛对她不好吗?绝不是。那为什么还会怀疑呢?看过那么多小说、影视,不是在人前豪言壮语说是不会随便怀疑所爱之人吗?呵,可临到了,却还是会怀疑一下,小小的怀疑一下。那些因为怀疑引发的分争、分手、绝裂,也许只是原于一个小小的怀疑。

    自叹了一口气,突然就觉得好累,倒在榻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梦里,忽然重见那里母亲的眼泪,倾诉着母亲因为父亲初恋女子的出现而“庸人自扰”的怀疑。那时候她不知道故事的真伪,却因为母亲的害怕而抱着母亲的大腿害怕着哭。

    “夏……夏……”有人把她从回忆的恐惧里拉回,睁开无力的眼便见胤禛抚着她的额发坐在榻沿,“做恶梦了?”

    他的面语说不上温柔轻软,却每每左右她的心房,紧抱着他的腰身寻求一种道不出的依赖。

    因为今天,她突然害怕失去,害怕失去亲人,害怕失去爱情,此刻特别害怕失去的——尽然是他。如果她死了,他会怎样?会活着吗?会顺着历史走完吗?会接受另一个女子的温柔吗?会在想念她的夜晚里心疼如绞吗?

    她会,会痛,会痛如勾绞,会以泪洗面,会无所以行……

    可最终,还是会活着吧。苍茫却无所的活着。而他,也会活着,精彩得活着,会为权沉斗,会登基大宝,会除异改革,会妻妾如云,会爱子惜女……胤禛啊胤禛,到底会怎么样呢?离开了彼此我们到底会怎么样呢?我们那么爱着彼此却为什么不是彼此的全部呢?为什么还会想离开,为什么还能离开,为什么以为可以离开呢?……没有你,我的幸福哪里还会有,可为什么,我还是想回家?想我刚强一辈子严口脆心的妈妈,想我喜怒胜风、犟牛心弱的爸爸,想与我已形同陌路、话不愿一句的妹妹,想我那操劳一生到老仍忧的外婆……越是与你幸福,越是思念于他们,像是生就的并蹄,喜与愁交于日夜。

    胤禛只当她今日受了惊吓,一下下拍抚着,却不知,便是最相爱的两个人,也不可能成为唯一,情感里交融的情愫太过复杂,不是一份纯情便长出只属于爱情的右手,亲情的左手是根,爱情的右手是魂,生根梦魂间,便是永生。

    这一年的四月,上巡幸热河,亲招雍亲王与侧福晋年氏相随。

    胤禛怕桃花一个人呆在府里寂寞,便送她去柏林寺小住。

    山中夏季花种繁盛,夏桃却偏爱坐在那株未开花的桂花树下无所事事的发呆。

    六月的倒数第三天,透过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夏桃突然发现胤禛的身影之时,她突然就幸福而心绞地泪流而笑了。

    爱有多重,便有多痛。

    当她无所顾及地在树下的后寺拥吻这个男人之时,突然就释然。

    所有人都只是你的过客。不论是亲人还是爱人。有些爱要守,有些情要还,无所谓轻重,只是责任。

    胤禛,我爱你,就像我爱这世间一切的美好。可我还是会离开。请不要悲伤,不要悲伤……可以相恨,却不要相怨。你拥有你的每一天对我夏桃来说都是无以言表的幸福天堂……爱你,是如此幸福,以至遥想之时满满都只是幸福。不再恨,不会再恨不能与你走完余生……这里,已是幸福……如果可以再相会,我愿意承受一切你的怨责,便是折我一辈子不能与你相握也可以,只要可以这么看着你,看着你先我而去……如果不再相会——

    这个半日,似所有情人般简单,拉着胤禛下厨搭手,叫他洗葱拨蒜,教他打蛋和面,这么大半日,请寺中所有的和尚师傅吃晚饭。而后夜里,无所不用其智的抵死缠/绵。而后在他睡过去的时候,无人而不止地落泪。

    胤禛啊胤禛,上天待我真的不薄,在我要离开你的前夕让你出现,给了我一个难以忘记的一天……我们总是轻易忘记那些快乐的过往,只是因为不知道有一天会分离。而现在提前知道了,便会把这一日的快乐刻进骨头里,在每一个会思念的顺间想起。

    吻在你的眉心,吻在你的眉心,只眉在你的眉心,因为爱你……

    次日,当繁忙异常抽空而来的胤禛要快马回热河而去之时,夏桃笑得极为甜美。

    她只是甜甜叫了一声“胤禛”,他便回身来。

    “可以吻吻我的眉心吗?”

    他皱了皱眉,颇为反对,却还是快速吻了一下她的眉心。

    于是她笑得更为灿烂,眼眸里没有一丝水泽,长久摆着手摇送他远去的背影。

    什么是爱情呢?年青时我们料想情绵意长、抵死相守,到此时方知,不是全部、溢满全生。

    让我们都好好的,因为拥有过的爱情好好的。有憾,却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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